空寂的大殿之上,谡毕渊声色俱厉。
“沐凡音,你已经是朕的皇后,是北央的皇后,难道是想叛国不成?!”
“谡毕渊,并非是我想成为你的皇后成为北央的皇后,是你先背叛了我们离开西荒时候的约定。”
“无论如何现在我已经是北央的帝王,已成定局。告诉我,百里明月现在在哪里?”
“我没有找到他。”
“不可能!明明已经有人看到他和你一起回了百里府,但是之后他就不见踪影了,一定是你私下放了他。”
呵!
“看来央帝麾下高手如林,并不需要我这个区区前与非门阁主了。”
“你胡说什么。”
“恐怕陛下和先帝一样,也喜欢豢养替钱卖命的犬牙,而并不珍惜恪守誓言的忠属了。”
谡毕渊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沐凡音,是你逼我的。”
“?”
嗖嗖嗖的黑影窜出,凡音利眸扫过便知他们绝非北央之人。
心法动作都十分诡异,看来应该是来自外藩的刺客。
看似只有十条人影,可从他们的身法行踪之中可以听出沙沙的交替之声。人数绝对在目力所见之上。
“是逍鹰派的人吧。”
影子似的人一言不发。团团围绕住凡音,森森的移动起来。
“长灯是你们的老板,我与长灯……”
话未说完就见一条条的利刃穿刺而来。
杀手刺客一贯是没有教条没有陈规的,不会等你话说完了,自报了家门后才逐一摆开依次动手。
对方或许单人不是凡音的对手,但他们显然训练有素,擅于群攻,一时间凡音倒是落了下风。
“我与长灯有言在先,互补为敌!”她赶紧将后半句话说完。
然而对方杀手的动作丝毫不见迟缓。
难道不是逍鹰派?
可江湖中除了与非门和逍鹰派之外,还有哪门哪怕胆敢牵扯进朝廷城国之间的斗争?
这些人确实是逍鹰派的,然而凡音忽略了一点,逍鹰派不是与非门,长灯也只是他们的老板而不是掌门之类的宗主。
既然大家都是收钱办事,有个老板不过是多了一条渠道而已,有了更好的买主谁还去听老板的。
所以长灯的作用充其量就是商道中的驿站,用来交换信息和中转的。
一轮交手下来凡音已经气虚。
双方都是杀招,谁也不占便宜。
凡音虽然仗着内力深厚手起刀落杀了几个,可是对方没有丝毫的畏惧和退缩,显然是钱到位了,连命都豁出去了。
几番下来凡音终于意识到了异样,那些死掉的人一个个肢体僵硬,像傀儡。
可是刚刚死去的人是不会僵硬的这么快的。
难道是,药人?
她没有功夫去检查他们,只好以灵敏取胜。在杀完了第一批后,确认了一件事,这些人早就死了。
或者说早已没有意识了。
凡音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来。谡毕渊是早有准备的啊!
已经记不清杀了多少次了,可总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体内释魂琴之力逐渐的燃烧,她的眼眸也跟着血红了起来,当躯体变得灼热和麻木的时候,凡音眼前的景物逐渐的模糊起来。
阿巫说过,释魂琴之力在体内会使你内力大增功力加倍,可是也会更快的耗损本身的耐性。
凡音眼下已经抵达了体力的边缘。
她硬撑住一口气,想要扑向谡毕渊,可忽然一个干瘪的年轻人从谡毕渊的体内走了出来。
哈!易容术呢。
“你是谁?”
“姑娘或许已经不记得我了。可我还记得姑娘。我只见过姑娘几面,在那几天中,姑娘的耐力和毅力都使我和师父十分的佩服。”
凡音拼命的回忆,直到一缕白色的烟气弥漫在空气里,她才恍然大悟。
这个年轻人是白芍部落的人,就是曾经困守了她和怜容好几日的白芍巫医。
“你怎么会在北央?”
“这就要多亏了姑娘你了。当初你逃出师父的地窖,害得我们无法向羽翎郡主交待,结果羽翎就再也不肯庇护白芍,留下的老弱妇孺居无定所遭到其他部落的驱赶和凌虐。所以我发誓要报仇!”
“报仇?”凡音几乎被他说笑了。要报仇也该向迫害他们的人,而不是向从他们手中逃脱的囚犯吧。
因为擅于制毒杀人,年轻的巫医海进入了逍鹰派,与十三面人合作。
十三面人一共三人,却可以以特殊的身形身法造出十多人的假象。
但十三面人依然是血肉之躯,抵挡不住强敌。所以海向他们提供了更好的方法,利用药人。
药人无穷无尽,只要是被他们杀死制服的人,都可以制作成药人。
药人容易驱使,布成十三面人阵法十分容易。
几次合作下来海和十三面人在逍鹰派中异军突起成赏金报酬最高的杀手。
这次任务却是海一个人接下来的。十三面人当初也参与过猎杀与非门之人,本已经不愿意再参与到朝廷的厮杀之中。
而且逍鹰派中也传出流言,老板长灯不再指派与北央朝廷相关的任务。
海却一意孤行。
十三面人起初以为海只是为了丰厚的报酬,毕竟官家的报酬要比民间私仇高出许多。
可是听到今天的话他们才意识到,原来海才是心怀私仇的人。
事到如今已经不得不杀了。
十三面人和海倚背而立,迎着凡音露出爪牙。
海的目光中闪过一瞬的犹疑,央帝并非要下死手。他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要杀死沐凡音。
可是海却告诉十三面人,任务就是立杀不怠。
在最后一个药人被凡音劈成两半而无法再次行走之际,海先前留下的迷踪香终于发挥到了极致。
凡音暗暗赌咒,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要对这个毒虫似的白芍部落下追杀令,天涯海角哪怕只剩下一人一族也要倾灭干净!
可是……此刻却已经支撑不住了……
不会吧!她咬牙抵住最后一丝清明。
这时她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说话声,是女子清丽的声音,是宫瓷。
“陛下呢?”
谡毕渊应该是早就下了禁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陛下与皇后在殿内有要事相商。”
“我也有要事找陛下,烦请大人通传一声?”
“这。”
……
十三面人忌惮凡音的身份。海忌惮央帝真正的命令。两者走神之际,凡音突的破开了他们的包围,重接飞出了窗外。
殿外的侍卫听见响动立刻围拢过来。海和十三面人都是见不得光的,不得不咬牙切齿隐匿下去。
凡音撑着一口气,越过了围墙。
侍卫见是皇后便也不敢吱声了,后宫都知道这皇后身手不凡的,央帝默许了她在宫廷中也飞檐走壁。
凡音待着宫瓷经过,上前拦住了她。
“皇后!您这是怎么啦?”
“扶我去沉忆王宫里。”
宫瓷也不多问,连连点头。
凡音看了她一眼,大抵猜到正是谡复霖令她过来的。
走到半路的时候凡音彻底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已经身在陌生的卧榻上,她的身边坐着一个人。
“醒了?”
“沉忆王。”
“你到底是怎么伤的如此重?”
凡音支起身紧张的看着他,“你请了太医?”
“我当然没有那样傻去请了太医。是我这里有母后以前留下的宫婢,曾是医女出身。她说你体内周正已大乱,活不过半年?”
“医者多唬人之言。”看来离开西荒以后她确实调理的不当,本来阿巫所言的时日还有整一年呢。
“沉忆王是怎么知道我有难的?”
“央帝要杀了你?”
凡音默然以对。她万万没有想到谡毕渊心思已经狠到如此地步。那与她先前所认识的六皇子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果然帝位是很可怕的东西,它能吞噬人心,让人在情不自已中迷失本性。
……
谡毕渊独自坐在冰冷的书房之中,周围一片阴暗,他连暖炉都没有叫人点上。
他感觉到冷,全身的冷。
太后宫里的婢女刚刚离去,母后命人做了长春圆,是小时候逢年过节才会偷偷做给他吃的点心。
可是他一口都吃不下,那是小时候仅有的美好记忆之一,他不想轻易的被母后亲手毁掉。
曾经什么都替他着想,什么都以他为先,甚至为了保护他不惜牺牲自己的母后,如今却真正大变了一个人。
母后每次请他过去吃点心,亦或是派人送来点心,背后居然有怀有各种各样的目的。
或者是这个舅舅有求于他,或者是那个二叔公为子谋职。他是央帝,却成了他们眼中卖官的商贩。
他一次次的提醒母亲,自己的帝位来之不易,自己的政权至今未巩固。
他手中无兵无将无心腹之人,连想要控制住自己的皇后,还必须动用国库去外面请来江湖盲流。
这样的帝王无异于火上烤冰,底随时都会穿的。
他开始感到深深的怀疑,当年的父亲夺位称帝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
“太后到——”
外院里传来了通报声,谡毕渊这才凝聚回眼眸的焦点。
慢慢的起身点亮了肘边的烛火。
太后径自推门进来了。以前的母亲是去任何地方都会怯懦的等候在门外,直到通报完的宫人回请。
若是没有得到主人首肯,她是哪里都不敢踏入半步的。
可现在的母后……她已经走到了央帝的面前,看着殿内昏暗的烛火不禁皱起了眉。
随意的摆了摆手,令身后的宫女将盘子上的长春圆放下,然后去拨亮了烛火。
“让人来请陛下去吃,陛下怎的不去?还要我这个做母后的亲自给陛下送来。”
“不想吃。”
太后忍了忍,把其余人都打发走了。
“渊儿,你这又是怎么了?”
央帝带了一丝负气的抬起头来,“母后啊!孩儿与您说了多少次了,不能让舅舅们继续与圭羊公对着干了。”
太后也是一脸的委屈,“什么叫对着干。你的舅舅们哪个不是为了你好。圭羊公趾高气扬,以前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大家都忍了,现在你才是央帝,他居然还以为可以骑到我们家头上……”
“他就是可以骑在你家头上!”
呵!
这是什么口气?
太后忍不住往后倒退一步,身子虚浮仿佛站立不稳。一手支撑在身边的桌沿上。
“你家?在陛下的眼中,你的舅舅都不是与你一家的?他们以前就看不起我们母子,也没有能力帮助后宫里的我。可是现在,我儿子称帝了,我还不得不去讨好他们,让他们为朝廷卖命。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母亲的话让毕渊感到惭愧,但他也不愿继续忍让。
哪怕母后的心是好的,依然还向着自己,可是母亲的妇人之仁做出的决策都是错误的,偏离了始终。
“我不需要他们。我不需要你的家人。母后我再说一次,圭羊公母亲是孩儿最大的倚靠,谁都不能动他。”
“你信一个外人也不信你母亲的娘家人?”
“母后!”
“就像根本无视我的反对,你也非要让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进入你的后宫一样。既然如此,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走。我走就是了!我回我的银尘山去,继续闭我的关去。”
“母亲啊,您到底在说什么!”
“那个沐凡音,那个一无是处的皇后。她为你的后宫到底做了什么?人人都在说,陛下那是供养着一个祖宗,她在后宫享着比我更好的寝殿,无所作为,肆意出入,别对我说什么她是先帝暗阁元老。我就想问陛下,你就真那么在乎她?”
太后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这番话直击了毕渊的痛处。
他对沐凡音处处忍让,百般讨好,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与非门最后一个阁主,她维系着央帝与与非门余部最后的羁绊。
他知道沐凡音的力量,他知道她可以真正做些什么,他希望她是心甘情愿效忠于他的。
他希望自己可以从司幻莲的手中夺走她。
他与司幻莲之间原本是不应该有仇有恨的,可是看着那个也应该什么都不如自己的小王爷,一个根本不入籍的小王爷,如今成为了驸马,如今手握兵权,甚至将先帝逼到了不得不妥协的地步。
连百里明月言语之中也总是偏向他的。
自己到底哪里不如他?为什么他的身边有那么多的人心里想着念着护着的都是他。
而自己身边只有母亲,只有一个处处依赖自己,连想帮忙都没有办法好好帮的母后。
“母后。皇后是沐氏的人,沐氏是北央历朝历代央帝的最后一手牌,是央帝的眼,是央帝的耳,是央帝利爪。作为没有兄弟同胞手足的帝王之说,暗阁就是保全他性命的所有。难道你要我抛弃暗阁?”
“可是先帝也没有将暗阁的女人带回身边呀!他甚至还给筑南王赐了婚……”
“就是因为先帝的自负和愚蠢!难道母后您还不能明白吗?北央帝王的暗阁已经倒塌了。已经不再忠心耿耿于帝王了。我就必须要变,要重新拉拢这些人。让他们回到皇庭,回到央帝的身边。为此我不得不推翻祖训,不得不顺应人心,不得不讨好巴结权臣。”
太后愣住了,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她的小小的孩儿,什么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在他父皇面前总是吓得瑟瑟发抖,明明烂熟于心的功课也会忘得一干二净而无法表现得体。
六皇子谡毕渊不是不努力,也不是不聪明,他或许不是众多皇子中最聪明的一个却绝对不是愚蠢的那个。
可是他却永远无法讨人欢心。身为他唯一的母亲,她一直心疼他,怜悯他,因为他继承了自己身上不好的那一部分,而舍弃了他父皇身上杀伐果决的那一部分。
可是眼前的央帝已经不再是了。
原来他父亲的那一部分并没有真正从他体内消失,而是因为小时候的懦弱被掩盖了。
“渊儿,你真的能够应付那些人吗?”
“就算我应付不了,也必须应付。因为我是北央的帝王。”
哪怕父皇不看好他,皇奶奶不宠爱他,大臣都以观望的姿态等着看他出糗。
他依然是高高在上一言九鼎的央帝。
“好,好!你有这份决心,母后就安心了。以后母后再也不会掺和你的事情。既然你认为那些舅舅们帮不上你,那我也不再去求他们了,至少我们母子的心要连在一根绳上。”
“孩儿谢过母后体谅。母后以后也千万别再提回银尘山的事吧!母后别让孩儿背负上不孝的罪过。”
母子两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各自在外受尽了苦头,回到寝宫以后抱头痛哭。
虽然谁都安慰不了谁,却知道拥有彼此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宽慰。
“对了渊儿,你的皇后呢?我怎么好几日没有见到她。”
“她……出宫了。”
“不对吧。听宫女说,似乎在宫内见到过皇后的身影,飞檐走壁的……”
“母后还有一事求你了,以后皇后的事请别再管了!”
太后的表情肃穆了起来,“毕渊,你是不是真心实意喜欢上了那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