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来晚了,抱歉!”
他的眼边弥漫着深色的通红,热络络地滚下了一滴泪水。
那些本是刻于心的恨意都在无边无际的荒原里长出了绿油油新鲜的丛林,辟成了独立乐园。
阿涴也跟着红了眼睛,眼眶里砸出了泪水,沿着脸部一直落下。
她好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又因他出自肺腑的话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真的是一个完整的人了,拥有完整的人格和灵魂。
这种充满真实的感觉又让她陷入沉思绝望。她还没有回答他的话,任衍却在那边冷了语气,俨然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任衡啊,不要怪我,是你选择的路,哭着也要走完。还等什么,给我上!”
那些黑衣人犹豫不定。
她放大了声音,嘶吼:“怕什么?出了事,我担着。他才不是任家的继承人。花钱请你们,不是来看戏的,快上!”
黑衣人们两两对视,终于鼓足了勇气,朝他俩攻来。任衡将阿涴揽入怀里,严肃地盯着周围的人。周围仿佛安静了,她注视着他踱了冰的脸,抹了抹泪水。
他拉着她在人群中穿梭,偶尔还是受了欺。
可是,每一次,那些人快要打到她的时候,都会被他挡住。那些所有的拳打脚踢,都通通落在了他身上。他学了一些拳脚功夫,比之她的,确实要略胜一筹。可是抵不过敌人太多,他的脸上又挨了一拳。
很快,他们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她的心蹦蹦地狂跳了起来,带着害怕和不安定。远处突然想起了警笛声,“嘟嘟嘟”地朝这边赶来。心下稍定,她也再不能旁观,忍住全身的痛意,顺手捶了一拳旁边的黑衣人。
那些人听到警笛声,纷纷回头看,他们趁此逃出几步,却在他们的回应间,有两人猛地追来,为了躲避右边的人,他带着她朝左边闪了段距离。却不曾料到,左边已有三人同时向他们打来。
一个慌神,她的腹部便被踢了一脚。
身体坠出去的同时,有人拽了她一下,一阵天昏地暗,她在崖边险险站定,任衡却往下坠去。
潜意识地反应,让她迅速拽住了他的手腕。
“你撑住,有人来……救我们了。”胳膊几乎要断了,她听到身后的那些人逃窜远去的脚步声,心已经钻到了嗓子眼,如今全靠毅力支撑,才能让她拽住他。
他嘴角含着一抹苦笑,“你不用拉我了,拉不住的。好好活着,去做自己喜欢的做的事,好好珍惜自己喜欢的人,也珍惜自己喜欢自己的人。
那些曾经得不到的人,也不要再强求了。有些东西,从一开始不属于你,最后,也不见得对你,是最合适的。曲少这人很不错,我看你们也相处得挺好。
如果我死了,他会好好照顾你的。你也不用为我的死而伤心难过。是人,都逃不过一死。”
“你……别……废……话。”她不敢用力气说话,左手扣在泥土里,已经不稳了。
右手拽着他,她的身体正缓缓向悬崖边滑去。
下面可怕的高度,让她眼花缭乱。她努力克制住这种感觉,狠狠地拽住他。
如果他们都活着,他这个救她重生的人,必将奉为她下辈子生死之交。
“放手吧!别浪费力气了,你怎么能拉住我呢?你力气再大,没有物体借力,也是徒劳。檀涴,谢谢你,让我在认识你的这段时光里,曾经开心过,挣扎过,痛快过。
我已经没有什么愿望没有实现了。除却,没能等到你后半生幸福地嫁给另一个男人。”
热泪盈眶,他的声音沙哑无比,被她拽住的手腕红通通的,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黑色的休闲服上也布了血迹,那些裸露出来的肌肤上,遍布了伤痕。
眼眶又砸下泪水,打在脸边的土里,染成了一条条长长的印记。阿涴低声抽泣,语无伦次,暗想怎么还没有人到,“不……不要说。你会活,会。”
天地陷入片片黑沉,他的面容在她眼里越不清晰:“檀涴,我,还是要和你郑重地说声对不起。活在黑暗里习惯了,生在那个家庭里习惯了,不免见到什么,都想算计。
你是我最不想拖入污浊的人,却因为一时冲动,伤了你的心。是我的不对,对不起。”
她缓缓说,“不……要……说,啊……”
身体猛地往下坠去,左手在泥土里划出一条长长的深沟,刮得她骨节生疼。
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却速速往下而去。
任衡面对着她深深笑了,释然和解脱遍布在他的脸上,漾出了两个美好明显的酒窝。
恍惚间她又记起初见他那时的场景。
眼前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呈现了一片白雾。他猛地推了她一把,她的身体往上升了升,在她以为又要掉下去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眼望去,一个模糊的面容出现在眼里。她眨了眨眼,泪花从眼角滚落,她终于看到他的面容,“阿深……”
细细呢喃。
那些空缺绝望的角落渗入了一丝光亮。一根绳子扔了下来,上面的警察紧张地说:“姑娘,手上没有力气的话,赶紧缠在腰上!不要慌张,我们会救你上来的。”
她点了点头,用空闲的手将绳子拉到她腰间绕了几圈,攥在掌心。
他们同时伸手合力将她拉上去。
一上到地面,所有的力气都尽数抽去。阿深将她拥入怀里,拍了拍她的背,“幸好你没事,担心死我了。想哭就哭吧!”
一股安定的力量温暖得近乎含着千万分量,她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哭了起来,“救……他。他掉下去了,他要死了。我们再也看不到他了。”
颤抖的身子,微抖的语气,她都想在心里嘲笑自己,何时这么矫情了。
“别怕,别担心。警察会采取措施的。能做的,他们都会做。不要想太多,只要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头顶传来的依靠暖意一下子激发了她内心的慌惧无措,漫无边际的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由此,她做了一件后面想起来都觉得十分丢脸的举动:生生在他怀里哭了一个多小时。其间是又哭又闹,又唠叨,怎么也停不下来。他只能陪她在悬崖边坐了一个多小时。起来的时候差点因为身子麻了摔在地上。
回来的时候,她是被抱着过来的。全身无力,哭得十分狼狈,没法见人。
去医院看了看,左手脱臼,身体上有几十处淤青。若不是当时被打的时候她绕开了关键部分,恐怕比这还严重。
坐在医院的病床上,阿涴望着窗外的绿植发呆。
不知道,任衡怎么样了。
警察到了任家,却发现任衍已经疯癫了。无奈之下,又因为出事的是任家人,警察将抓捕她的事暂时搁置。
而那些出手的黑衣人,都落了网。
若不是任衡早察觉到任衍不对劲,一路跟踪,又跟阿深打了电话说这事,警察和他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那她和任衡,就只有一起坠入绝江淹死的份儿了。
不知道任衡找到了没有?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这场遭遇,怎么感觉,都仿佛一场梦境,轻如一片幻境,轻的不似真实。
是做梦吗?可身上的累累伤痕,剧烈疼痛,又在告诉她,不是梦。
“在想什么呢?”耳旁想起了阿深的声音。她转头瞄他一眼,又看向窗外。
他手里拿着一袋东西,应该是吃的。
“想很多事。过去经历的,那些快要忘记的事情。想未来那些还未经历的,却即将发生的。”
眼神不动,她静静地盯着窗外。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有。整个人想沉浸在一团棉絮里,软得舒服,又无力地快要疯掉。
“我说慕大傻呀!这有啥大不了的?睡醒一觉什么都忘记了,是不是饿了?经历了这档子事,还是填饱肚子最重要。”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将东西拿出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都乱了。”无精打采的瞪了他一眼。“你是欺负我现在没心情收拾你吗?”
“怎么会呢?”他舀出了粥,递到了她嘴边,“来,吃。吃完就可以有精神揍我了。”
她翻了个白眼,躲开:“不想吃,你要吃,就吃吧!”
他又往嘴边伸了伸,强迫说:“不吃也得吃。打了一架,怎么也该补充体力。又弄得满身伤的,不吃点算怎么回事。”
“不吃!”她皱着眉头回。
他:“吃!”
她:“不吃!”
他:“吃!”
她:“不吃!”
他:“乖啦,快吃!”
她:“不吃!”
……
交战了几分钟,她还是败下阵来。这种是小孩子行径,她可不想一直这么幼稚。吃进嘴里的粥没有一点儿味道,她勉强吃了一小碗,便不再理会他了。
他在旁边开始削苹果。
“我还以为你不会呢!至少叫你削你都不愿意,原来只是因为懒。我弄得费力,你也不知道帮帮忙。”
他的手指灵活地在外围挪动,让她为他提起的那颗心也慢慢沉了下去。水果刀从果皮上不断切过,划出一道道整齐的弧线。他的手白而长,纤细好看,她忽然想起网上比较热门的一句评价:这样好看的手,不用来抓 bed sheet 可惜了。
噗!
在心底狠狠擦去那些不良的想法,她偏头闭眼睡觉。他抬眼扫了眼她的脸,轻轻说:“别睡呀,吃完这个苹果再睡,有益于健康。”
她懒得回复他。
要是再看,不知道她又会想起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要是再让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还不得把她嘲笑死。
窸窸窣窣一阵后,他点了点她的额头,“家伙,快睁眼看看,我削好了。”
她睁开眼,他正趴在边上直直地盯着她,“吃!”
她伸出右手去接,他拿开。
她意会,稍稍坐直身,张嘴咬,他猛地闪开,嬉笑,“吃不到吧?哈哈,吃不到,你就是吃不到。”
阿涴眯了眯眼,胆肥了就是这么肆无忌惮!
在他摇晃的动作下,她的右手一个快动作,拽住了他飞来飞去的手,指尖一扬,那个苹果就从他手上飞出。
抬眼一瞧,她快速接到了手里,在他震惊又不甘的表情下,满足嘚瑟地咬了一口:“嗯,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