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病一死,一伤一疯,这就是罗家最后的结局。罗如雪中毒在云家躺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就不再说话了。沈星辰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白芷兰不知作何想法,依然把沈星辰当做一个工具人使用。这让她亲眼见证了很多事情,比如罗老爷潦草无息的葬礼,罗裕才没出现,只有一个疯癫了的罗夫人,罗如雪一身素缟跪在高高凸起的小山包上,面色异常神情也异常的平静。
“小姑娘,你为什么要跪着,是做错了事情吗?”一个中年美妇人顶着一双孩童才有的单纯无邪的双眼问出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罗夫人神经错乱,已经不认识罗如雪了。罗如雪转头,眼神中的迷惘还未消失殆尽,她眼窝深陷,双眼球突出满蜘蛛网似的血丝,看起来就像是久旱干枯的土地,已经裂出了道道沟壑。她的眼眶原本是干的。她以为,她所有的眼泪在她爹棺材入土那一刻已经流光了。可是,罗夫人无关所以的一句话,就像无意间开启她身体管理泪腺的阀门,她的双眼几乎是瞬间就湿润了。
“小姑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因为他死了你心里难受才哭的呀。”罗夫人指着刚刚埋好的山包,神色平静无波,比沈星辰这个戏外人还要平静,沈星辰心思百转千回,而罗夫人却真正做到了‘与她无关’的冷漠,不是冷漠,只是不自知而已。
有时候,不自知的言论才是伤人于无形的最厉害武器。罗如雪的眼泪又几乎是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同时滴落下来的。
罗夫人难得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这是这三天来,沈星辰第一次看见她脸上露出这种姿态。她蹲下,一只膝盖半跪在地面上,手臂悬在半空中不由来回收缩,想要去触碰又害怕去触碰:“
哎呀,你别哭啊,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罗如雪没有说话,无声看她同时泪流得更凶了,一颗一颗像是要砸进谁的心里。罗夫人已经变得局促不安起来,那双缩回去的手掌终于还是落在罗如雪的手臂上,她拿捏着喉咙,用着成人稳重的声音发出稚嫩的音调安慰她:“好吧,好吧,我错了,我不说话了,你也别哭了好不好。”
一个想说不能言,一个能言不会言,如果再不能相互包容彼此的缺点,这样的组合最终只会是以悲剧结尾。沈星辰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与这对母女相见时的情景,一个两个趾高气扬,贵气逼人,还有一个共同点,这两人对她各种针对,各种看不顺眼,都想着要除之后快。可现在……
沈星辰收回思绪,看着眼前两人,实在是跟记忆中那两个人相隔甚远,若不是亲身感受,她都感觉自己的记忆骗了人。记忆有时候也会骗人的。
曾经的罪大恶极,罪有应得现在居然变得淡然无味了。
“陪她磕三个响头吧,或许这样她就开心了。”
罗如雪抬头看她一眼,神色复杂,最后报之一笑,泪中带笑。
“真的吗,真的吗?好,好,好。”罗夫人笑着拍手叫好,转头看着罗如雪,两人四目相对,对着山丘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第一个响头祭奠她今生最敬爱。
第二个响头祭奠她今生最荒唐。
第三个响头祭奠她今生最有悔,勿思量。
做完这一切,罗如雪并没有耽搁太久,她搀扶着罗夫人起身,罗夫人偷偷瞄她一眼,见她面色平静手臂微微手臂,也跟着偷偷笑了起来。
两人相互搀扶着行走,经过沈星辰的时候罗如雪朝她做出一个动作,然后继续前行。
珠帘不会说话那会,这种手势没少见她做。‘谢谢’两个字何其简单,可也并不是每个世人都会说的。记忆又开始骗人了,难怪话本上都有的一句话‘一笑泯恩仇’,沈星辰更想确切一点:真心一笑泯恩仇。什么都要用真心来换的,而通向心灵的窗口是双眼,罗如雪的双眼恢复了神采,却不张杨。经历万千最后的沉淀只有宁静和更坚定。
罗如雪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的人,更加震撼人心的事情就发生在当天下午。罗如雪回到云家的时候写了一封和离书。
房间内,除去云家夫妇,云安,还有傅巧萤,主要人物都到场之后罗如雪才拿出那封信交给云安。
云安躺了三天,精神气早就恢复如常。事情他没管,但是前因后果还是知晓的,最多赔礼道歉,可他没想到会得到一纸和离协议。眉头抖动看她,不解问到:“你写的?”
罗如雪没说话,淡然点头。云安这次深深的瞧了她一眼,连同她身侧的沈星辰也看了进去。云安这个眼神有点鄙夷又带着点怀疑,反正就是不安好心,没有好意,又好像是想要发怒的样子。
沈星辰这三天并不好过,白芷兰因为罗如雪中毒晕倒之事对她又多了一层怨恨,饮食住行算賴她一人着手,身心疲惫还得受累,“这个时候云安你可别再给我添堵了。
云安不过只是一眼就撇开了视线,他慢悠悠踱步过去,将手中的书信递交给了堂首的云祥。云祥粗略扫了一眼,一脸好奇之色顿时化作为难,原本还想看看白芷兰的反应,手上一空,书信已经到了她的手中。
“雪儿,这,这,这是什么意思?”白芷兰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
字面意思。这合离书罗如雪是当着沈星辰的面写的,简单粗暴,主题明了,会认字就能懂,白芷兰的反应也实属正常,沈星辰刚看见的时候也是这般惊诧。
“不,我不同意。”白芷兰义正言辞表明态度,她漫不经心似的瞥了云祥一眼,云祥授意也表明他的态度:“这段时间的确发生了太多事情,雪儿你心情不好我们作为你的亲人也很能理解。可婚姻大事怎能凭一时义气胡乱做主的,这件事情爹也不赞成。”
“雪儿,这话你爹说得在理。你心情不好,我们可以出去散散心,等你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就什么时候回家,云家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我们永远是你的爹娘。”
罗如雪眼眶湿润,唇角蠕动,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在她人生高峰中身边会有很多各式各样的朋友,陪她疯,陪她乐,可人生低谷的时候只有真正疼惜她的亲人,陪她疼,陪她痛,见证人心真伪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从‘什么都有’到‘什么都没’这一过程,在你开心的时候愿意陪你笑的人永远比不上在你伤心还愿意逗你笑的人。
不是不感动,可是她真的亏欠太多人了。或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她娘说过这话,罗如雪从没在这一刻深刻体会到,她该放手了。她按耐心中苦涩,摇摇头:“娘,谢谢你们,但是,现在,不必了。”
罗如雪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一面藏了多年,满身锈迹斑驳看不出本色的破锣。
打动人心让人心痛的不是强大,往往更是脆弱不堪却佯装的强大。白芷兰见她泪眼婆娑的那样心中建了堵墙似的难受:“一张白纸说明的了什么,就能抵消你在云家几百个日日夜夜,这不作数。”
白芷兰的偏爱,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所以她会当着众人的面撕碎了那封书信沈星辰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她下意识的偷看了一眼傅巧萤。心灵受伤就跟练武功是一个道理,受伤次数一旦多了,要么痛得没了命,要么练就一身筋骨皮。她不动声色,沈星辰觉得她极大可能就是后者,更何况她现在背有靠山好乘凉,适当的有恃无恐也是能被云家人忍让的。
“娘,这两年多亏了您的偏爱,但是这一次,我真的想走了,我想重新开始了。”
罗如雪现在想得更多的却是弟弟和母亲。她是罗家唯一一个健全的人,唯一一个他们依赖的人。白芷兰也想到这点,迫不及待说到:“是不是因为……”
罗如雪快速截断白芷兰的话:“不是,是我个人的想法。”这种时候,还能利用亲人的伤痛来助长自己的私心,罗如雪不是真正的冷血动物,做不到也不能做!她回答得很快,不想给白芷兰挽留的机会,更不想给自己心软的机会。
一张纸的确代表不了什么,几百个生气,高兴,充满希望和失望的日子,现在想起竟然历历在目。可日子过去了,就跟那张被撕碎的宣纸一样,记忆中是完整的,但事实上已经回不去了
。罗如雪拜别了云祥,甚至拜别了傅巧萤。
“两年前,对不起。”
傅巧萤茫然失措站起来,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回了一个浅笑:“自家姐妹,不提那些了。”傅巧萤宽松大度得简直让不知情人汗颜:“留下来吧,相公需要你,爹娘也需要你。”
沈星辰心里扁嘴,很想替罗如雪回一句‘好的’,看看傅巧萤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在罗家遭遇不幸之后,罗如雪戏耍人的心思一同不翼而飞,她腰板听得笔直,嘴脸露出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掷地有声回到:“这一次,不了,你放心吧!”
这话听着真是让人又顺心又糟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