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贪玩,去到现在方才回来?”李氏话中虽是指责,却有着无限宠爱。
“这位相公是?”许进宝上下打量了苏正居一番,问到。
许登科于是道出晚归的原因以及结识苏正居的经过和两个人的缘分,“正居初来乍到,在京城并无亲朋好友,儿子才想着让正居暂时住到咱们家里,想必双亲不会不同意。”
许宅有的是客房供客人居住,让苏正居在这里住下自然不成问题,只是县学推选的监生定是学识不错,所谓学而优则仕,而这走仕途经济的最是看不起他们搞生意经营的,许进宝因而笑对着苏正居试探到:“苏相公可知许某是做什么的?”
“许舵主的船运生意遍及全国,怕是捂紧了耳朵也难免一闻。”苏正居难得诙谐到。
行商多年来察言观色之能力已达炉火纯青的许进宝提问的同时,也借此观察着苏正居的神态和谈吐,倒是没有印象中的腐儒气息,说话也颇生趣,于是笑到:“不过是小生意罢,苏相公言过其实了,犬子既留相公在荜宅住下,就只当这里是自己家里,不要见外才是。”
“是啊,苏相公就当这儿是自己家了,我们家科儿虽然学识一般但也还算勤奋,既然同为国子监监生,以后还请苏相公多扶持提点,让他不至于落后其他人太多。”李氏见丈夫如此说了便也附和起来,当然也有她自己的盘算:想着幺子同他结下友谊也是好的,毕竟苏正居这样推优到国子监的必有他的过人之处,更难能可贵的是还能得到老爷的欣赏,这样一来,以后科儿也算提前结交个国子监的同窗好友,日后在国子监中也便相互有个照应。
于是,苏正居便顺利地在许宅里暂住了下来。
夜里快要熄灯时分,侍墨照常拿了烛台到许登科卧房来,远远地见许登科安静地躺在床上,但还是上前查看,果然见少爷还睁着眼睛,于是说到:“少爷快些歇息吧,下午走了那么久的山路,刚才又在客房同苏相公说了那么会儿话,您不累吗?”
许登科从床上坐了起来,摇摇头,忽然又问道:“侍墨,你觉得朋友间应该坦诚相待,毫无保留吗?”
“侍墨虽没读过什么书,但是跟着少爷久了也耳濡目染了些,且不说君子之间,就是一般人,若两个人是朋友,自然不能有事藏着掖着,少爷问这何来?”侍墨自觉得这问题不应该困扰少爷而成为他不能入睡的原因。
然而,事实确是如此。
就连侍墨都这么说了,自己如果对待友人不能坦诚相待,岂不是枉读了圣贤书,不过如果真的坦诚相待结果又会怎样,许登科本想继续问侍墨,但又想起早间回程时侍墨听说自己要和盘托出捐生一事时的表现,便知道他此时这样信誓旦旦地谈论坦诚相待,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不自知,不觉好笑起来,转而说到:“许是今天心情好的缘故,我看外边月光挺好的,反正也睡不着……”
许登科一语未了,只见侍墨已经昏昏欲睡,根本没在听他讲话,只得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把侍墨从恍惚间给拉回来,摇摇头说到:“你先回去睡吧,等下我自己熄灯就好。”
侍墨实在是困得眼皮快要粘在了一起,便只嘱咐少爷早些安息,便回自个儿房中睡觉去了。
借着皎洁如洗的月光,许登科便趿了便鞋出房门门茫无目的地散起步来。
与此同时,住在客房的苏正居同样尚未入睡,正在灯下看书,忽听得门外响起了轻轻地敲门的声音,过去开了门,原来是许登科来了。
苏正居于是把苏正居让到里间坐下,见登科欲说还休的模样,笑问到:“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
许登科从进门到坐下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到:“我既诚心想要同正居你交朋友,没得再隐瞒你一些事情。”
苏正居听了这话,一脸疑惑地看着许登科,等着他所谓的“坦白”。
“其实我并非真正的国子监监生,不过是家父替我捐来的一个虚名,这也是在马车上我欲言又止的原因,我本一开始便应该告诉你的,为这事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想着到外面走走,没曾想便不自觉地走到你这里来,又见到你房里的灯还亮着,也许这便是冥冥之中的指引。”
许登科说完这番话就像是身体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比起身体劳累,内心负担带来的劳累要强烈上许多,然而这还只是开始,但是他既已说出实情,也便做好了迎接最坏结果的打算——正居可能会因为这个而对自己的看法产生改观,会因此而嫌弃商人的铜臭味,会在明天太阳升起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许宅,这些想法在他说出实情的那一刻便都一起裹挟而出,只是等到话说完了才慢慢地浮现在脑海之中,化成了额头上的汗珠。
“见你心事重重的,我刚才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苏正居淡然到,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者其他与听到实情之前不同的表情来,不过想想,苏正居惊讶会是什么模样,还真是难以想象。
“你当真不在意,还是你早就看出来了,马车上我的欲言又止,客厅里家父的试探还有家慈那样的一番嘱托,你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客套而已?”许登科忙问到。
苏正居同父亲对话那个时候,站在一旁插不上嘴的许登科为此捏了好一把冷汗,他也猜出来父亲这样问的缘故,内心说到,父亲呀父亲,你为何要这样问,如果这是你对书生的一种偏见,又为何要让我成为与家里格格不入的一份子,去走仕途经济呢?好在最后正居的回答出乎自己的意料,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来这不仅仅是父亲的偏见也是他自己的偏见。
“之前就已知道也好,现在才知道也罢,我若真的在意,便不会留在这里了。”苏正居说到,“我虽入孔门,却也对行商没有太多偏见,也从不说客套话,捐生又如何,如若资质平庸而又不思进取,岂是钱财所可以代替的,然而钱财若可用于改变平庸的资质,在我看来并非不光彩的事情。”
苏正居此番话让许登科深为感动,一时沉默良久。
“我看得出来你本人恐怕比我还要介意这个捐生的身份吧?”苏正居又补充问到,许登科一时语塞,低头沉默不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