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双目幽幽,对局势洞若观火,从头到尾看似他大占赢面,实则他自己却十分清楚这陈风是吃了斗法经验欠佳的亏,自己日复一日为了供奉这一身臭皮囊,多年来实力早已跌落到了谷底。
如若陈风一开始便以修为优势穷追猛打,那胜负还真不好说,然兵不厌诈,自己先出言扰其心智,一是拖延时间,二使对方乱了分寸,后又以悍不畏死的打法让其疲于招架,全凭谋略讨巧,牵引对方不自知地一步一步走进自己设下的圈套。
昔年,他旁听到一起尚未被证实的隐秘讹传,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答案,竟尔不惜背师私自出走,跨越山海,花费了极大代价偷渡域门,方才抵临东菩殊,后又经多方寻觅,这片浩土之上国邦密如繁星之数,他一个一个的找过来,几番生死辗转才来到魏境。
本想趁开山大典,广收门徒之际,匿名拜入其下,他自傲凭借自身的根骨年纪加入任何修仙宗门都不算难事,何况是在这修行式微的末流小国。
可万没想到这神木门简直如一潭死水,根本不接纳外来的半路散修,对新入门弟子勘察甚严,他身世来历不清不白,再者有长老亲自把关,他若去了势必会被洞悉有异。
在山下小镇蛰伏了半载时日,一次绕到后山查探之时,偶然发现了这身皮囊的主人,当时那个倒霉蛋气若游丝,正趴在野地里刨食,他骤然现身,还没等出手,便已吓晕过去。
当时是,他脑中电光闪过偷梁换柱的念头,于是就地将此人的皮剥下,在血迹阴干之前速带着人皮,披星戴月远赴别国的一处秘密的地下鬼市,与那里的一位姽婳匠人做了交易,赶制出了这张画皮。
摇身一变,取而代之,那么接下来的事情都顺理成章了。
悄然返回神木门后,没有任何人知道外院一籍籍无名之辈暗地里被魔道人士调包了,平素深居简出,从不与人交际,唯恐被戒律堂的执法长老们察觉,为谨慎起见,甚至甘愿自封神泉。
这样一来,等于要散功重修。
开辟神泉,何其之艰难,突破这一步,便可跻身进仙道行列,乃是无数修士魂牵梦萦的夙愿所系,平常人空耗上一生也难以圆梦。
这灰衣人心中所想却是自己既能开辟一次,那重头来过开辟第二次,自然也不在话下,说封便封,这是何等的狂妄,何等的气魄!
但他终究漏算了一事,便是这一身画皮。
画皮终究是伤天害理的阴邪之物,存在有诸多憋缺,需要日夜以气血精元供养,方可维持其长时间不腐不坏,栩栩鲜活,一如生前。穿得久了,日以继夜,阴邪入体,反噬己身不说,必然还会折损阳寿。
当然,起初他并不知晓,这都是后来才慢慢发觉的。
而这些,那个鹤发鸡皮、老态龙钟的画匠老妪均只字未提,自始至终皆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诡异眼光看待他,恐怕早料到自己会有今日,其心可诛,实在该杀!
十年来,这画皮便如同他自囚的牢笼,将他永恒禁锢在披上这具臭皮囊的那一刻。
整整十年的作茧自缚,修为不仅毫无寸进,反而因为常年累月献祭于它,每日都在倒退。
在每个午夜梦回之际,他都能看到自己床前,惨白的月光投照下,一个血淋淋的人影立在那里,眼神怨毒而阴冷地盯着他,那时节,他的手足如被魇住,唯有一心的恐慌。
但这一切他都不在乎,哪怕修行是与天争命,平白无故荒废了十载的青春光阴,哪怕梦魇缠身,夜夜不得安宁,他都忍了下来。
因为心怀巨大野望,似燎原的火焰,支撑着他孤身在异国他乡,无所畏惧,亦无可惜,皆可舍弃。
只要能达成那个心愿,找到并继承那名魔统叛逆的遗藏,迎回失落已久的五大圣器中的一件,建立下不世奇功。
他坚信,所有失去的都将得到百倍千倍不止的回报。
如今,他有强烈的直觉预示着自己离那个答案很近了,那廖师弟也好,眼前的陈风也罢,阻拦他的人都必须得死。
早先,灰衣人偷袭得逞,已经在陈风体内留了一道暗手,陈风越是心急之下强行动用真元,就会发作得越快,离死期也就更近。
陈风年纪轻轻就开辟出了神泉,除了资质过人外,也绝非是愚笨之人,应该早就察觉到了,故而孤注一掷,采取了同归于尽的打法。
不过在这个小地方居然能见到中阶灵符,确实出乎意料,再加上这陈风以学不到家的血祭之法加持,威力不容小觑。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己有秽阴星砂在手。此物曾在他的故乡凶名赫赫,是近古时期一名炼器狂人专门开创出用来对付飞剑、符篆之类的魔道利器,最是阴毒不过,寻常法宝遭此砂侵蚀,灵气便会快速流泄,最终沦为一堆废铜烂铁。
他自从履临东土,期间也颇多曲折,有好几次险些丧命,所携带的法宝丹药均所剩无几,方才撒的已经是最后一捧。
陈风现下施展的剑术正是龙琊一脉的镇峰绝学“乙木流英”,整个人的气势蹿升到了交战以来的最高点,但背后的真相却极为惨烈,是以秘法燃烧自身神泉内蕴藏的生命源力和真元作为代价,交换来这片刻的惊世锋芒。
即便此战能以侥幸获胜告终,神泉业已枯竭干涸,修为恐怕万难恢复如初,寿数也要大大消减,从此泯然众人,往后余生饮恨吞声,在与大道无缘中碌碌度过。
这对一个有志修士来,归于平凡四字,不啻于是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关于这点,灰衣人和陈风二人都十分清楚,陈风必须在自己的命泉燃烧殆尽之前,攻破灰衣人的防御,而灰衣人要做的更加简单,只需捱过去这一时三刻,陈风势将不败而亡。
这时间,陈风面露着决绝之色,嘴唇紧抿,脸上是回光返照映衬出的血色潮红,脑海中蓦然一片澄明,只剩下一个念头,为廖师弟报仇,为神木剪除奸邪!!
虽九死亦犹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