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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满屋子人都看着李作尘发笑,他自己没觉察,而是走到兰麝身边蹲下,把头靠在兰麝肚皮上。

兰麝羞的红了脸,但她也是满心欢喜,所以摸了摸李作尘的侧脸,柔声哄着让人起来。

“我跟我儿子说说话。”李作尘声音含混,他笑着拍拍兰麝肚皮,真的就开始与那肚子里的孩子聊起了天。

“儿子,我是你爹。”

“你好好长大,将来爹教你读书,教你写字。”

兰麝抿嘴笑了笑,也拍拍肚子随着李作尘胡闹。

“娘教你制香。”

“二姨教你,教你,额,教你练剑。”兰桂一时想不到别的,只能选一个自己勉强拿出手的来说。

“小姨把好吃的都留给你。”兰蜜郑重其事的走过来,还打算把鸡腿放在兰麝肚子上。

瑞珠忍着笑赶忙拦着,她告诉兰蜜现在孩子吃不了,这么放只能油了衣裳。

“这孩子喝多了。”兰老夫人放下酒杯,让玉娘赶快再叫两个有力量的婆子进来,“把他扶回去,让厨房煮些醒酒汤,再熏些雀头香吧。”

“雀头?”兰麝转脸看向老夫人,“祖母,这香也能解酒?”她以往只知道醒酒要用醒脑的香料,比如薄荷、冰片一类,从不知还可以用雀头香。

“雀头香能下气,除脑腹中热,可以防止酒后头痛。”老夫人手拿着酒盅,慢慢的品了一口,她眼看着婆子扶着李作尘回去休息,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薄荷冰片虽然也能解酒,但你此时有身孕,用不得。雀头香乃是气病之总司,女科之主帅,能补气补血,还有暖宫的效用,因此用上这个最合适。”

“以前我只知道香可做药的辅助,现在才知道,这香通药理,也能直接当药用。等我生下孩子,还要多跟祖母学学。”兰麝点头赞叹,自己在香上的本事只能糊弄那些半通的客商,比祖母可差远了。

“不急。”兰老夫人仰头喝净了酒,玉娘赶忙换了盏蜜茶给她,“你娘也是生了你之后,才学的。”

兰夫人手抖了抖,半盅酒都撒在了裙子上。

她唯恐兰桂兰蜜看出来,赶忙笑盈盈的站起身,说自己喝多了手不稳,现在要去更衣。

老夫人看了看玉娘,玉娘按住金枝,自己跟随兰夫人走进里屋。

“娘今日怎么了?”兰夫人小声抱怨,“先是给那两件儿东西,刚才又说我当年的事。”

“有些事,或许老夫人怕夫人忘了。”玉娘从老夫人柜子里拿出一条新裙子来,虽然颜色素,但兰夫人上手就知道,这是极其贵重的料子。

“娘什么时候做的这个?”兰夫人年轻时喜欢穿华丽衣裳,后来兰老爷总说她不知众生疾苦,不稳重,她便慢慢舍弃了那些贵重衣料,改穿平常的料子。

今日这条裙子让她十分喜欢,那裙子上用银线绣了暗纹,又钉了碧玺珠子,无光处看着不显,到了有光的地方,随着光线变化,珠子的颜色也会发生改变。

兰夫人捧着裙子先走到窗边,然后又让玉娘点了根蜡烛,凑到蜡烛前又看了一回。这才欢喜的换上裙子,还走到妆台边,仔细抿好碎发,扶正了头上的银簪。

“我也不知道老夫人什么时候让人做的,这裙子一直收在柜子里,我问过,老夫人说是留给您的,这不今日您正好就用上了。”玉娘蹲身给兰夫人整理裙角,她也不明白老夫人为何如此。那辈辈侯和瓜瓞绵绵,当日是兰夫人怀孕时,老夫人拿出两块料子,命人请了玉匠来家询问了兰老爷和兰夫人的想法后雕的。

当时兰夫人想要个如意,但被兰老爷几句话哄得,顺着兰老爷的意思,改成了瓜瓞绵绵。

后来兰桂出生,兰老爷因为又是个女儿闹了一场,兰夫人赌气把玉还给了兰老夫人,兰老爷身上的辈辈侯也被她要了回来,一并交还到兰老夫人手里。

现在兰麝怀孕,老夫人偏偏送了这两样儿,着实让兰夫人心头发堵。还有刚才说那香与药理,也是兰夫人决心给兰老爷用不负之后,才开始学的。

玉娘笑着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问。

“算了,我想娘也是怕麝儿走了我的老路。”兰夫人叹口气,随后换回笑脸,重新回了外间屋。

玉娘拿着脏裙子去找下人浆洗,几个正在吃酒的妇人见她来了,赶忙站起身赔笑脸。

“别吃的太多,留神酒醉误事。”大年下的,玉娘笑吟吟的嘱咐了句,也没打算多管。

那几个妇人连连点头称知道了,就在玉娘转身要走的时候,其中一个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上前两步扯住了玉娘的袖子。

“前阵子,您不是拿了个刷马桶的刷子来让人看,问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玉娘转过身,当日忙着兰老爷出殡,老夫人先还说叫人来看,后来不知怎么便没再提起,她以为老夫人是混忘了,因此拎着那刷子找了几个下人,让他们传看。后来一直没消息,加上大小姐怀孕,姑爷自己也没说起过,她便也把这事儿忘了,今日听人再提起来,她赶忙拉住那个人问道。

“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扯着玉娘的是兰家的浆洗妇人,她告诉玉娘,自己亲家婆子每日单负责刷洗几位主子房中的马桶,那刷子她拿给亲家看过。

“我那亲家说,这猪鬃分活鬃和死鬃,这把刷子,是活鬃。”

“什么活的死的,我不明白,你细着点儿说。”

“嗨,您听我慢慢说。猪鬃就是猪脖子和背上的鬃毛,平日里常见的都是杀猪时候拔下来的,省事儿。可也有一种猪鬃,是提前给猪喂食酒糟,等猪吃醉了,再用细木梳从后往前梳,便能得到猪鬃。只是这法子费事,因此用的人不多。”

玉娘眉头紧皱,她想不明白,这活鬃死鬃有什么区别,又能跟聂娘的去向有什么关系。

“还有么?”她问。

“没了,除了鬃毛的区别,别的都一样。”那妇人摇了摇头,她只听亲家说了这么多。

“知道了。”玉娘拍拍那人的手腕,“明早你去老夫人院子门口等着,我自有赏钱给你俩。”

她扔下这句话就匆匆回了院子,这事儿她记在了心里,打算找个时间,再跟老夫人说。

“你此时去,随便说上几句佛理,也能得不少银子。”了缘低头熬粥,声音木木的。

“我每日做饭,哪儿懂得什么佛理?”做饭的女尼摇了摇头。

“做饭也有佛理。”了缘笑了笑,“不杀生,不食肉,这不都是么?我听说咱们庙里所有用的东西,都不能是因为杀生儿得来,你就给她们讲讲这个,必然有人喜欢听。”

来抢烧头香的人,平日里都很虔诚,对庙里的女尼也都很恭敬。每年这个时候,女尼们都能得到不少的银钱。可在后厨做饭的却没这种好事儿,俗话说物不平则鸣,人若总是觉着自己吃亏,那迟早,是要闹的。

原本在后厨做饭的女尼被了缘说动了心,她抿抿嘴,见粥、菜、馒头具已备好,待会儿又会有人过来帮忙端,便吩咐了了缘几句,自己擦擦手脸,往前殿去了。

了缘等人走远了就站起身,她从厨房后抱出一捆干柴,然后把干柴一根根自灶口摆到菜油桶边。等灶中火顺着木柴烧出来,她扯着嘴角笑了笑,转身快步走出厨房,又轻轻关好了厨房的门。

一刻钟后,观音庙后厨起了火。火势冲天而起,连房顶都烧着了。

香客和女尼们手忙脚乱的想打水救火,可水井口的绳子不见踪影,她们围着井干着急,还是在香客的提醒下,大家脱了外衫系成粗绳,这才打上水去扑火。

“阿弥托佛。”主持在一边念着佛号,厨房里还有人呢,看样子,怕是凶多吉少。

正在忙乱的时候,刚去前殿的那个女尼跑回来,看着大火茫然的跌坐在地上,半晌都发不出声。

“你怎么在这儿?”主持觉着不好,赶忙让人把她拉到没人的地方,厉声叱问。

“我,我。”那女尼显然是受了惊吓,越问越回答不出。

主持不顾平日里慈悲的模样,批头盖脸的给了那女尼几个耳光。

“了缘呢?”主持问道。

“了缘,了缘,我走时候了缘还在屋子里,现在,现在可能烧死了。”女尼痛哭出声,她倒不是担心了缘,而是担心自己摊上人命官司。

“快去她的柴房找,看她的东西还在不在!”主持随手指了两个女尼,那两人赶忙跑走了。

片刻后,那两人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说了缘住的柴房木门紧闭,里面的东西都在,但没见到了缘的人影。

“跑了就跑了吧。”有乖觉的女尼,见主持脸色不好,连忙出言宽慰,“李夫人许久未来,我听人说她家大公子的媳妇儿身怀有孕,想必她要给未来的孙子积福,暂时也不会想起了缘。等她日后想起来,咱们只说这人烧死,也就罢了。官府也管不到咱们这儿,只要报个烧死,再说已经收葬就行。”

“可,若是了缘跑去找她儿子,到时候闹出来,可怎么办呢?”平日里羞辱过了缘的人不少,这会儿她们彼此互相看了看,都觉着心里不踏实。

“去给我追!”主持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变形,看的人心惊。

“不管是死是活,都要给我抓回来!”

从山门跑出来的了缘没敢走大路。她抱着车夫娘子上次送来的吃食,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林子里穿行。

她记得车夫娘子说过自家的住址,只要跑到哪儿再躲上些日子,庙里寻不到她,自然会跟李夫人说,自己被烧死在火里了。

到那时李夫人出了胸中恶气,等她们都淡了这桩事,自己便可以出门去寻三郎。

了缘扶着一棵树站住微微喘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烂的僧袍,狠狠心脱了下来,把那袍子埋到树下的雪里。

她不是了缘,她是聂娘。是李老爷的妾侍,是李作尘的亲娘!为了儿子她可以低头,但绝不任命。早晚有一天,她会站在众人之前,听三郎再叫一声娘的。

眯着眼睛辨别好方向,聂娘咬着下唇继续往前走。

在她身后留下一串脚印,深深浅浅的,有些还带着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