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按说,李作尘本来也是不怎么信的。可现在兰麝的响的多,自己的响的少,他心里就不踏实。
许了三个愿,升疏盒只响一声,那是不是代表自己这三个心愿只有一个能顺利实现?
一念入魔!李作尘越想越觉着是这个道理。
他不禁抬头看了看正殿那观音娘娘的金身塑像。观音菩萨面容悲喜不辨,双眼微眯,似乎,正在看着他。
李作尘打了个激灵,视线躲开观音菩萨的脸,落到菩萨怀里抱着的那个男童上。他此刻觉着这观音庙香火鼎盛皆是因为求子灵验,所以自己许那三个愿望响了一声,应该代表的是兰麝怀男胎的愿望能顺利实现。
越想越觉着有道理,李作尘看着那泥塑木雕的男童,宛如看见自己的儿子一般,满心都是欢喜。
“二位施主,打表升疏已毕,二位可还要再做些佛事?”主持走上来,双手合十轻鞠一躬。
兰麝摇了摇头,她没什么心愿要许。
“还有一桩事。”这会儿李作尘的心里都是儿子,早忘了自己今日原本是要给亲娘祈福的。他扶住兰麝胳膊,温柔的给兰麝扶了扶发髻上的玉簪。
“麝儿,我们一起去挑幅送子观音像,好不好?桂儿选的是她的心意,咱俩自己选的才能保佑咱们早得贵子。”他最后那句声音极轻,且是贴着兰麝耳朵说的。
自打出门就未曾被温柔对待过的兰麝此时百般应和,她挽住李作尘,喜滋滋的去选观音像。
瑞珠站在原地半天没动,气的太阳穴上青筋直蹦,胸口胀疼。
姑爷对小姐手上的烫伤视而不见,那簪子没歪没掉的,扶什么扶?
麻绳越挣扎越紧,了缘没了力气,瘫在地上喘粗气。
车夫娘子前几日来的时候,遮遮掩掩的送来了半罐猪油和一些撒了椒盐的猪油渣。也就是仗着庙里的女尼们不爱搭理她,她才敢把这些东西带进来。要知道这些女尼平日里不动荤腥,却也因此鼻子极灵,但凡有些腥气的东西她们便能闻见。若是换做旁人,只要女尼们略微走进些,便能发现。
了缘把这两样东西用油纸反复包裹,而后藏进了柴房的墙洞里。她深知这东西在庙里乃是天大的忌讳,可自己身子确实不好,需要吃些荤腥来补充营养。她每日都是趁着夜里无人之时偷偷挖点猪油,再用藏好的焦炭烧些温水冲开做汤喝。那油渣她一直不舍得吃,想等实在顶不住了再动用。
今日突然被几个女尼捆绑起来,她初时以为是那些东西被发现了,所以吓得心胆俱裂,人也拼命挣扎。
可那些人只是捆住她又堵了嘴扔进柴房,锁了门后,就走了。
了缘挣扎着坐起来,望向自己那个藏东西的墙洞。
洞口两块儿残砖还是原样放着,了缘松了口气,随后又拧起眉头。
既然没有被发现,她们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己?难不成李夫人还不满足,到底要弄死自己才甘心么?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索,越想越觉着这些尼姑应该还没有杀人的胆子,而以她对李夫人的了解,也不会现在就要自己死,而是会多留自己几年,好折磨取乐。
莫非是别的事儿,惹了她们?
思及此处,了缘两脚用力,慢慢的蹭到了门边,她顺着门上破洞往外张望,手不停的来回拧动,想解开绳子,好逃出去。
她还不想死!既然已经熬到这会儿了,再怎么艰难,她也要熬下去。她想看着三郎生子,希冀着三郎还能读书考取功名。到那时三郎便可扬眉吐气,靠着自己的本事封妻荫子。
这西山观音庙之所以香火鼎盛,就是因为来求子的人多,且传说在这儿求子颇为灵验。庙里的女尼个个口灿莲花,能言善辩。
抽签,打表升疏,点海灯,放生、请观音像,乃至于跪经舍粥拴娃娃,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且女尼们深谙买卖之道,这种种佛事并不会一次都让来烧香的施主们用上,而是放长线,钓大鱼,慢慢让人掏银子。
善男信女们来拜佛求子的时候,女尼们会观其言查其行,随后按着人家年龄大小,家世条件和手中供奉的丰厚程度,鼓动人家做佛事。比如新婚小夫妻,那便可先打表升疏,再请一张观音像回去。因为新婚夫妻要孩子的心没多迫切,所以不好多让人花银子做佛事。而且那新婚的小夫妻正是恩爱缠绵,蜜里调油的时候。就是不来拜佛求子,短则几个月,长不过半年,也就该有了。
能来拜佛的,心里自然信佛。这些小夫妻有了身孕别的不想,只当成是庙里的观音娘娘灵验,于是就会回来还愿外带四处宣扬,这一来一回,女尼们便赚了两份供奉。而若是未曾有孕,那也多半会再来拜佛祈愿,庙里的施舍簿子记录着姓名年纪和上次来时候做的佛事、布施的银子数。女尼们翻阅下便知道了根底,几句佛经便会让她们认为自己心不够城,或者尚有冤孽前世债未解,还得再掏银子做佛事。
这么折腾几个来回,二三年的功夫也就过去了。寻常人家那儿有那么多生不出孩子来的恶病,大多都能有子或者有女,那时候又会认为是这里的观音娘娘灵验,女尼们佛理精通。因此这里香火常年不败,人人都是欢喜而来,又带着期望而去。
就像今日李作尘和兰麝去请送子观音图,那图是不要银子的,可随喜的布施簿子就明晃晃的摆在门口的桌上,上面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某位施主请走观音像一张,布施了多少银子,谁看见了还能厚着脸皮白拿一张?就是人家女尼不说什么,自己也会觉着白拿的观音像不灵。
李作尘便是如此,他进门时候一眼瞧见那簿子,略微翻动两页,便偏头看了看兰麝。
兰麝是个实心眼儿的人,说是来请画像,那进屋子她就心无旁骛的只看画像,根本没留意到这些。
李作尘尴尬的咳嗽两声,他如今穿金戴银,可身上依旧没有半分银钱。这也怪不得兰麝,一来他俩成婚没多久,还没到兰家发月例的时候,二来这是兰麝第一次跟他出门拜佛,兰麝自己都不懂里面的规矩,更没想到要给李作尘身上带钱,好在这儿充面子用。
女尼都是人精,见此情形便合掌念了声佛,又含笑说道,“还请二位施主仔细观看,选一张合心的请回去就好。这些观音像都是名家所绘,所用的画具、纸张,都来自于平日里施主们的布施,所以乃是集了众人心念而成的,故此灵验非常。”
兰麝还没懂,只点了点头。瑞珠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袖子,又轻轻碰了下她的荷包。兰麝这才恍然大悟,她从荷包里拿出银子来,直通通的走过来放在桌上,还就放到了簿子边。
“够么?”兰麝平日里做生意讲究银货两讫,一买一卖说清钱数便可交易,可这是在庙里,她这一问,问的女尼张口结舌,一时间竟接不上话了。
“布施乃是施主心意,不拘多少,没有也行。”女尼好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她虽然面上还在微笑,实际上心里已经破了戒律,正在骂街。
李作尘只觉着面上无光,当着众人面儿又不好也不敢跟兰麝急,他一甩袖子走了进去,再次把兰麝自己留在了后面。
“姑爷慢些,那送子娘娘的画跑不了,而且生孩子是两人的事儿,你自己挑的怕也不成。”瑞珠这次可真憋不住了。今日出来拜佛也是姑爷的主意,这接二连三甩脸子是给谁看的?
兰麝跺了跺脚,又羞又气的拧了把瑞珠的胳膊。
小姐就知道冲自己使劲儿!瑞珠翻着白眼儿,扶着兰麝往前去追李作尘。
女尼跟在他们身后捂嘴偷笑,看样子这李三公子在兰家也没好过多少,连个丫头都能揶揄他,可见日子过得艰难。今日这番笑话不能浪费,晚上可以讲给了缘听听,也省的她惦记儿子,不安心修行。
被瑞珠揶揄的李作尘停下脚步等兰麝,他现在打从心眼儿里厌烦瑞珠,只想着有机会要撵了瑞珠出去。最好找个人牙子来,把这伶牙俐齿目无主子的丫头远远的卖掉,好让兰家别的下人看看,谁才是日后兰家当家作主的掌家人。
“慢些,咱们好好选选。”等兰麝走到身边,他扶着兰麝的手臂,又换了张脸。瑞珠只觉着姑爷的脸比三岁孩子变得都快,但刚才已是没规矩了,这会儿不能再说什么。
送子观音像画来画去的,也就那些样子。李作尘在每一张前稍作驻足,连看了十几张,都没看见特别满意的。
兰麝本来就是陪他,家里桂儿请来的那张她很喜欢,所以现在李作尘选什么都成,她根本没仔细看。
“麝儿。”李作尘指了指面前的那张画,“你看这张如何?”
兰麝仔细打量,随后皱起了眉头。
“怎么?不喜欢?”李作尘自己看着好,他本就善画,能看出面前这张观音像画功精细,且观音的面相也跟其他那些不同,少了几分匠气,多了几分天然。
“这张,嗯……”兰麝犹豫再三,才张开口,“三郎,我总觉着这张观音菩萨的面相,有些不对。”
瑞珠站在后面也用力点头,她也觉着不对。别的画上,观音娘娘都是慈眉善目的,唯独这张,观音娘娘唇红齿白,眼角也带着微微的胭脂色,而且那个眼神,波光流转,看着不像观音娘娘,但她也说不出像什么。
若是此时兰桂在,那定然要用力一拍巴掌,说这观音像极了她的挚交好友———立志要做花魁胭脂苑红牌姑娘,朱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