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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义庄大门被人叩响,在院子里扫地的云儿用扫帚支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看大门。

豆娘自屋里走出来,先挽起左右两边的袖子,然后弯下腰,对着云儿的眼睛笑道,“记住了么?”

“娘放心,云儿都记着呢。”

“去开门吧。”豆娘接过扫帚立在墙边,自己拎起早起准备好的竹篮,转身走进前院停棺材的屋子。

门吱吱呀呀的开了半扇,昨晚把李疏吓得不轻的那个红衣女娃娃站在门口,一双眼睛乌溜溜的从上到下打量着李疏,张口问了句话。

“你是活人么?”

李疏被这句话问的狠狠打了个冷颤,虽然现在日头明晃晃的在头上照着,可他依旧觉着自脚底生出一股凉气直通卤门,随后散于四肢百骸,让他自内而外的发冷。他觉着胸腔里的心在噗噗乱跳,似乎他一张嘴,就要跳出来了。他不自觉的牙关紧咬,人也在不停的颤抖。

或许是因为他没回答,那女娃娃先看了看他脚下的影子,随后扯着嘴角,冲他笑了笑,又问道。

“你要进来么?”

“这里,只有你自己?”李疏明明已经抬起了脚,但说什么都迈不出去。这义庄里,该不会只有这个女娃娃在吧?她刚才看自己的影子,是不是证明这里不止来的有活人,还有没影子的鬼?

“不是。”女娃娃用力摇头,她推开门,迎李疏进去,“还有我娘。”

“噢噢噢噢。”李疏放了心,开始往里走。

他才走进门,那女娃娃就关上了大门。

木门再次发出吱呀声,听得李疏浑身难受,而女娃娃接下来说的那句话,让他本来安生的心,重又狂跳起来。

“屋里还有好多躺着的叔叔伯伯大娘阿姨。”

“云儿,怎么随便让人进来?”屋子里传来柔和的女声,豆娘自屋子里走出来,站在门口,眯着眼睛打量李疏。

她语气嗔怪,但脸上带着笑意。

这女娃娃,原来叫云儿。

李疏松了口气,看样子义庄是由这母女二人看守,估计从出生起就在这儿拄着,所以云儿才有点儿不正常。

“娘。”云儿仰起脸,伸出手指着李疏的影子,笑着对豆娘说道,“他是活人,有影子。”

“胡说。”豆娘眉头微蹙,显得有些不快。

李疏在心里默默点头,就是就是,这孩子总胡说,吓死他了。

“死人也有影子,你看屋里的,哪个没有?”豆娘走过去捏了捏云儿的鼻子,云儿搓搓鼻尖点头称是,李疏身体晃了晃,差点儿没趴下。

豆娘打发了云儿去玩儿,随后站到李疏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平日里,不怎么给活人行礼。”豆娘声音淡淡的,仿佛说的只是寻常事,“所以就不给公子见礼了,还望公子莫怪。”

“不会,不会。”李疏笑的干干巴巴,说话的声音也透着几分尴尬。

“不知公子是为了自家事儿来,还是邻居朋友的事儿?”豆娘在前面引路,把李疏带到停放棺椁的屋子,这她倒不是存心使坏,平日里兰家来人,也基本要先来这里。

“邻居,邻居的事儿。”李疏觉着说自己说朋友都不吉利,邻居又不认识,拉来背锅正好。

进门后,李疏先看见一张黑漆方桌和四把黑漆靠背椅摆在地中央,随后他发现这并不是单独迎客的大厅,而是一趟横向的平房。门开在左侧,正对着门放着桌椅,充做客厅使用。桌椅往右五步开外,便是靠着两边墙,对头摆放的,一口挨着一口的棺材。有的棺盖紧紧盖着,有的棺盖则竖立在旁。每口棺材前都放着板凳,盖着盖子棺材前的板凳上放着供品和香炉,板凳下又放着烧纸用的泥盆,盆里还有烧剩的纸钱,而棺盖竖立的棺材前面只有个空板凳。

“请坐。”豆娘把李疏往正对棺材的椅子上让。

李疏摇头摆手,他可不想看着那些棺材。

豆娘顿了顿,又让李疏去坐背对棺材的椅子。

李疏原本坐下了,但随后犹如火燎屁股一样跳起来。背对这些棺材,万一,万一诈尸了,或者棺材里面藏了歹人,那未免太过危险。

思虑再三,李疏坐到了背对大门的位置。

“有个什么变动,也好跑。”李疏在心里这么想着,随后趁着豆娘倒茶的功夫,抬起手来给自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公子请用茶。”豆娘用手背把茶碗推过来,还和声和气的给李疏解释,似乎是怕李疏误会自己失礼,“并不知道公子要来,刚才在干活儿,手脏,不好碰您的茶碗。”

义庄里,能干的活儿……李疏怎么想,都觉着豆娘嘴里的活儿,跟死人有关系。他根本不敢去拿那茶碗,只能假笑着说自己不渴。

好在豆娘似乎已经习惯了,也并没有再让。她自己坐到李疏对面,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李疏。

“哦,是,是这样。”李疏本来是准备好一番话的,只是刚才被连番惊吓,所以现在脑子有些乱。他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开始侃侃而谈。

“我家右邻是一对儿年老的夫妻,前几日还出门,谁知昨日清早有人看见他家房门打开,便好心进去提醒,见两夫妻一人死在灶前,另一人趴卧在床上,已经是都死了。衙门里的仵作查验过,说是误食了药老鼠的砒霜。他家又没有儿女,因此上我们几位近邻商议,想送来义庄存放,待发卖了他家房屋后,再帮他们下葬,好让他俩入土为安。”

豆娘点了点头,她明知道李疏说的是假话,但也在心里佩服李疏的聪敏。这人应该是第一次来义庄,又被云儿和自己吓唬了一通,如今还能把假话说的这么条理清晰,实在是难得。

“那是你们送来,还是我雇人去抬?”豆娘笑着问道。

“我们送过来,送过来。”李疏哪儿敢让豆娘雇人,那尸体本是凭空胡说的,若是豆娘真找人去了,他还能现弄死俩人充数不成?

“好。”豆娘指了指里侧那两排棺材,“棺材我这儿还有空的,寿衣什么的也都有,不需要你们准备。按着规矩,我会每日早午晚各上一柱清香,早起摆供品,夜晚烧纸钱,不会委屈了他们。”

“需要多少银子?”李疏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出不负香的想法,自荷包里摸出了两块儿碎银子,他到还知道不能多拿,多拿容易引起怀疑。

“不用。”豆娘摇了摇头,“这义庄本就有善人捐助,一切用具都是全的,不用你们拿钱。”

“善人?”正在盘算待会儿怎么把话头绕道兰家上的李疏睁大眼睛,抓住这个话头赶忙追问,“谁家这么好心?”

“这……”豆娘微微犹豫了一下,她站起身,走到里面一具空棺材边儿,从那棺材里摸出了账本。

”所以空棺材是当柜子用的?”李疏咽着口水,死死压住了这句话,没往外说。

“是兰家捐助的。”豆娘翻开账本给李疏看,“兰家不想张扬,所以知道的人也不多。我见公子也是热心人,所以才告诉您。”

原来是这样。李疏心里挑起了大拇指,捐助义庄这种事儿,一般都是由官府指定几个富贵的人家来做。寻常人更喜欢拜佛烧香或者当街舍粥,因为那样更容易被人记住,面上也更有光彩。

“是城里开香铺子的兰家?”为了保险起见,李疏又问了一句。

“是啊。”豆娘点头,“兰家老夫人,夫人,都常来我这儿。平日经常送银子,送常用的东西,还给我和云儿送吃的用的。”

她特意把账本翻到最近记录的一页上,指着上面一个签名给李疏看。

“这是上次兰夫人来,对完账册之后签下的字。”

李疏低头仔细辨认,果然是个“筝”字。

“真是善心人。”李疏真情实意的夸赞着,但他心里还有些疑虑,于是打算趁势打听清楚些。

“我在城里住了多年,竟不知道兰家还做了这等善事。”

豆娘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她等的,就是李疏这句。

“兰家不欲让人知晓,每次来都是夜里。”豆娘放下账簿,引着李疏重新坐回桌边,“还望公子回去后守口如瓶,莫给兰家添麻烦。”

“这是自然。”李疏连忙点头,兰家世代女子掌家,怕风言风语什么的,也是常理。他正想着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圆场面,就听见身后脚步声蹬蹬作响。

猛的回头,李疏看见云儿跑进来,白净的脸上蹭了一抹血痕。

“哎呦。”李疏赶忙站起来,他以为云儿是受了伤,所以本能的想去查看云儿的脸。女娃子家脸上若是留了疤可不好看,趁着自己在赶紧给这孩子瞧瞧,看看能用什么样的伤药。

“娘~”云儿用袖子挡住眼睛开始假哭,“我本来想帮娘干活儿,结果弄不成。”

“不是叫你去玩儿了么?你做什么了?”豆娘心里发笑,尽量控制着不往脸上挂,她走过去拉住云儿,背对李疏,狠狠点了点云儿的脑门。

因为身体被娘挡住,云儿放下胳膊,冲着豆娘吐了吐舌头。

“我想帮娘填补那个人的脑袋,但不会弄。”

“他脑袋被石头砸的太狠,你现在还弄不好,乖,要想帮娘的忙,你就去把他胳膊先缝上,好不好?”

李疏只觉着胃似乎被人抓了一把,接着喉头反酸,差点儿吐出来。

“公子。”豆娘转过身,假装为难的看着李疏,“我这儿还有活儿没做完,公子可还有什么事儿?”

“没了没了。”李疏摇头摆手,赶忙往外走。

豆娘追着要送他,还一直问着他大概什么时候送人过来。

“我回去跟他们说,然后还要商议,等商议定了再来送信。”李疏扯了扯嘴角,说的十分敷衍。

他站在义庄门口给豆娘拱手行礼,随后逃命一样的飞奔下山,连头都没回。

“娘,云儿做的好不好?”

“好。走跟娘回去,娘给你包饺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