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上次你说，家里也是做香料生意的？”兰夫人慢条斯理的问道。
李疏硬着头皮点头，这会儿了他要说不是，怕是真的要被当成兰桂口中的登徒子，被人打出去了。
“是卖合香，还是单品？”兰夫人又问道。
李疏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便侃侃而谈。
“家里并非只做香，也卖些南北杂货。”他冲着兰夫人拱了拱手，面目含笑的说道，“香方面，主要是贩卖沉香、檀香、麝香、冰片等等这些寻常货色，实在比不上您家。”
他说出来的这几样儿，的确是寻常铺子里常卖的东西。兰夫人点了点头，命玉枝拿过自家铺子的这几样香来一一给李疏过目。
“既然如此，公子不妨看看我家的东西，看看可还合眼？”
兰夫人端起茶碗，仔细观察李疏的行为举止。人撒谎容易，可平日里的习惯想做隐藏，却是难上加难。
李疏明白这是考验自己说的是不是真话，他沉下心来，按照香谱上记录的方法，仔仔细细的挑选香料。从观外形再到闻气味，李疏做的虽然不算流畅，但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而且世家子弟出身的他，再怎么学那商人模样，身上的举止做派也都会带出些自幼而来的教养。他跟兰桂一样，是个舒朗的性子，所以那些教养和做派做派并不显得高傲，反而颇有几分名士风流。再加上此时他有意无意的讨好兰夫人和兰麝，所以兰夫人越看越是满意。
兰麝也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人许多细小习惯，事关妹妹的终身大事，她这个做长姐的自认要比兰桂多了些经验，自然更加谨慎小心。
“您家的，都是上品。”李疏都看过后，说的相当情真意切。沉檀冰麝四种，是常见香料，也是富贵人家最常用的东西。但即便如此，兰家的也远远比外面要好。檀香木油脂丰厚，拿在手中后，借由掌心的温度香味变幽幽而起。沉香并非是用铁器砍下来的下等货色，而是十分难得的雷击香。麝香块儿大味儿冲，可见是从壮年雄麝上割下来的，而且皮肉处理的干净，货真价实，不用多余皮肉占分量。冰片闻之清凉透鼻，细闻之下凉中带辛，实乃绝佳上品。
“李公子好眼力。”兰夫人和兰麝含笑点头，齐声夸赞。
两边儿你来我往的互相捧着聊天，不像谈生意，倒像是多年未见的亲友在叙旧。
若不是天色渐晚，兰夫人还想多留李疏一会儿。倒是李疏主动起来告辞，说找时间再来请教香料方面的事，还望兰夫人与大小姐不要嫌他烦。
从李疏告辞离开，到回兰府的路上，兰夫人和兰麝聊了一路。兰麝心里一直琢磨着这件事儿，刚才吃饭的时候，也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
“我跟娘观察了很久，他确实应该是接触过香料，但知道的不多，这么看来，倒是没说谎。”兰麝把今日的事仔细跟李作尘讲着。
李作尘看似认真倾听，实际上心里满是怨怼。他提心吊胆的等着娘的消息，想不到兰家并非真心给自己查问，别人也就算了，兰麝这个做人媳妇儿的居然毫不在意婆母安危，也只惦记兰桂那个假小子的婚事。
“因为今日他来的晚，所以娘约了他明日再来。你帮我想想，明日还有什么需要仔细查问的？又有什么，需要我格外留意？”兰麝满心都是兰桂的终身大事，她觉着自己和娘都是女人，恐怕看人的角度与男子不同，所以才想着要问问李作尘，好在明日好好判断。
“嗯？”李作尘刚才走神了，这会儿兰麝问，他眨眨眼睛，一时间没法回答。但他素来聪明，结合兰麝刚才说的话再略一琢磨，就猜到了兰麝的问题。
“依我说，如要看看家室如何，免得妹妹嫁过去受苦。”这句话他说的发自肺腑，到也是认真的替兰桂打算。
“桂儿怎么会嫁人？”兰麝眉头微皱，“她将来也是要招赘的。”
“啊？”李作尘很是惊讶。当初玉娘来府里教导他兰家规矩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兰家女儿不出嫁，但在李作尘心里始终认为，不出家的只会是掌家的长女。他记得玉娘说过兰老夫人这一辈子只生了兰夫人一人，再多的事玉娘没说，他也没敢打听。原本在他想来，兰桂与兰麝年龄差距不大，想必一二年就要出门。兰蜜还小，但五六年后，至多七八年，也该成婚嫁出去了。到时候老夫人在与不在尚不好说，兰夫人年老，掌家之事必然会交由兰麝，只要兰麝听自己的，那么兰家，便将由自己掌管。
可若是兰桂兰蜜都在家招赘，到那时三个姑爷一起生活在屋檐下必然处处斗气争胜，别说掌家之事可能有变化，就是日后分家产，也从一整份变成了三分之一。
见他发愣，兰麝只当他不了解兰家的规矩，便耐着性子，仔仔细细的说给他听。
“我家的女儿，都是不嫁人的，世世代代的女儿都是招赘入府。”
“可现在家里，怎么只有祖母和娘？”李作尘这句话在肚子里打了几个滚，摘掉了些不好听的和过于露骨的话，挑出勉强能上的台面的开始发问。
兰麝莞尔一笑，自家情形只有自家人知道，难怪三郎不懂。
“祖母只生了娘一人，娘生了我们三个。至于祖母那一辈，原本还有位姨祖母，只是去世了。”
“那，姨祖母，也没嫁人？不不，我说错了，姨祖母也没有招赘？”李作尘眉头拧起，他想知道这位姨祖母的后人去了哪儿？是不是分了家产，另外过活去了
“没有。”兰麝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姨祖母一生并未婚配，我也没有见过她。在我出生那年，姨祖母就病故了。”
原来是这样。李作尘面上配合兰麝，也做出一副可惜的样子，实际上心里翻江倒海的在合计盘算。是自己原来的想法太过简单了，只想着成婚后要调教好兰麝，不拘早晚的生下儿子，到那时，世代没有男子降生的兰家，必然会把自己的亲儿子当做掌上明珠，并顺理成章的让儿子成为兰家的继承人。而后自己便能当家作主，扭转兰家这阴盛阳衰牝鸡司晨的家规，彻底掌握兰家的财产。到那时，自己还可以改回李姓，扬眉吐气的奉养娘亲，看大娘和他那两个儿子还敢不敢看不起自己。
虽然嫁入兰家已经让他过上了从前没有的好日子，但李作尘心中自有抱负要施展。他可不想做兰老爷，每日浑浑噩噩的守着妻子，在家中似有若无的生活在妻子阴影下，只靠妻女赚钱过日子。
片刻之间，李作尘就冷静下来打定了主意。老夫人和兰夫人都还在，兰家家规虽然暂不可更改，但总有转圜的余地。自己原本的计划也没什么不好，只要稍作调整，便能称心如意。从今日起他要好好逢迎兰家人，并尽量让兰麝在兰桂成婚生育之前生下儿子，好占住这长子长孙的位置。。
想到此处，李作尘把惦念娘的心思暂且抛开。他笑着把自己喝了一半的鸽子汤推到兰麝面前，又用汤匙舀出粒红枣来，喂到兰麝唇边。
“你今日辛苦，明日怕是还要操心劳神，快吃些东西，好好补补。”
两人成婚已经几日了，可兰麝还是动不动的就红脸。此时房中虽然没有旁人在，但兰麝还是羞臊难当。她想把汤匙拿过来自己吃，但李作尘的手纹丝不动，非要喂她。
等吃了饭后，李作尘又命人去提洗澡水。兰麝吃饭前就让瑞珠自己去歇着，她又不习惯让旁人贴身伺候，于是自己坐在妆镜前慢慢的摘簪环首饰。
李作尘站在书案前面摆弄画具，等下人放好了洗澡水，兰麝起身去洗澡的时候，他笑吟吟的也跟了上去，还挪开了浴桶前的屏风。
“你做什么？”兰麝又羞又急。
几个年轻仆妇抿着嘴笑，她们互相递着眼神，手脚麻利的把晒干的丁香花和珍珠末撒进浴桶，又放下布巾、香胰、面脂等兰麝常用的东西，接着齐声告退，有个机灵的，还特意大声的关好了房门。
“过去在书上曾见古人写过杨妃，说唐明皇因为见了杨妃沐浴时候的模样，觉着美若天仙所以命人画过杨妃出浴图。”李作尘随手拖过放物品的条案，他把东西暂时放在地上，自己在条案上铺纸放笔，抬头微笑的看着兰麝，“在我眼中，麝儿比天仙还美。我今日，给你画张出浴图可好？”
兰麝臊的要命，可李作尘话语中并无任何调戏之情，而且说完后，也真的是认真在作画。
咬了咬牙，兰麝慢慢坐进浴桶里，她微微转身，只留给李作尘个侧影。
两人都不再说话，室内只有兰麝偶尔活动时带来的水声。
李作尘一笔笔慢慢描画，只是他笔下画着兰麝，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在想着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