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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等你洞房花烛那夜吧。”李疏叹了口气,“总有男人是真心喜欢你的,你跟他在一起,便可去了这个。”

不用朱璃细说,李疏也明白朱璃的意思。他以前在京城逛花楼的时候,也曾听人说起过。花楼里的姑娘卖脸卖身子,但不是人人都卖尊严。为了活下去,她们每日打扮的窈窕妩媚,但心里都有着宁可素衣荆钗也能安心为心爱男人洗手做羹汤的梦想。所以她们会在腰上戴一条红绳,那意思就是虽然陪客,但不是一丝不挂的。只有她们从良后,在真正的洞房花烛那日,才会去掉红绳,表示真心实意的把自己交给夫君。

这本是花楼薄命女人的最后一丝尊严,与之相对的,便是那豪客留宿后,放下的那白玉雕成的***。李疏还不知道梅城县这边儿是否也有***这东西,反正他几次去首饰铺都没瞧见,那约莫,就是没有。

朱璃知道李疏是安慰自己,所以笑着摇了摇头。

他俩再房中喝了半晚上的酒,没再管楼下苦站的王朗,也没管那羞愧而去的男人。

临睡前,朱璃打发回来的阿玫又去看了看玉奴儿。

阿玫回来告诉她俩,说玉奴儿又哭了,但精神头看着好了很多。妆容依旧没卸,还找出了几件儿颜色鲜亮的衣裳。

“她还说金钗留下了,等以后再还给朱璃姐姐。”

李疏和朱璃都道玉奴儿是想开了,觉着人家日后怕是要跟朱璃一样,昂首挺胸的在花楼里过日子。朱璃还笑着说,自己今年选花魁无望,只好再等明年。

谁知第二天清早,还在睡梦中的李疏被朱璃砸门叫醒。朱璃告诉她,玉奴儿昨晚上上吊死了,脸上带着自己给上的妆,头上插着金钗,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衣裳。

玉奴儿的事儿,让李疏忙碌又消沉了几日。

他没如约去兰家香铺,问兰夫人与豆娘商议的如何,也把给兰麝请平安脉的日子往后推了几天。

他自己拿银子给玉奴儿买了副棺材,但胭脂苑不许棺材进门,因此只能暂时停在街角处,等胭脂苑抬出玉奴儿来,再放进去。

那棺材是上好的杉木打造,帮底足有五寸厚,漆上的均匀,还雕刻了梅兰竹菊等花样。

连带寿被和寿枕都买的是铺子里最贵的那种,除了衣裳没换,其余的一概齐全。用鸨母的话说,寻常小门小户死个长辈,怕是也用不起这么好的东西。

李疏带着人找地方停棺材的时候,远远地好像看见那男人。但他不确定,也没有仔细看的意思。玉奴儿人都死了,这时候哪怕抓了那人来也无用。他也没把这事儿告诉朱璃和兰桂,一来怕她俩生气不冷静做下什么,二来他觉着,得给玉奴儿留下最后的脸面。

胭脂苑里的姑娘们都出来祭奠,她们在棺材前供上酒水点心,手巧的就折上些元宝烧给玉奴儿,连平日里心冷似铁的鸨母都出来烧了一刀纸。

兰桂是当天上午来朱璃这儿的时候知道的,她先是跳脚怒骂说要去找到那男人打死,接着又掉了眼泪。李疏让她回去跟兰夫人解释一下,自己得过几日再去。兰桂跑去铺子里一五一十的跟她娘学了一遍,兰夫人半晌没说话,再开口的时候,给了兰桂几样儿香,让她交给李疏,放在玉奴儿的棺材里。

三人中,朱璃看着最是冷漠,她当时并没什么反应,看见玉奴儿的尸体后,就跟着鸨母一起给玉奴儿收拾了尸体,随后眼看着有人用草席裹着玉奴儿送出了门。

兰桂问她玉奴儿会被送到哪儿,朱璃只摇了摇头,没说话。

花楼的姑娘命苦,活着时候强颜欢笑,死了也没家人收敛尸骨,所以从来没人问去处,因为问了,也做不了什么。

朱璃甚至没去看玉奴儿的棺材,她转身回房关了门,那一整日,都没出来过。

“娘。”云儿扒在棺材边,伸着脖子往里面看。

“这个姐姐好漂亮,脸上还有胭脂点儿呢。”

豆娘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哪怕因为吊死,舌头吐出耷拉到唇外,也能看出来她生前有多美。

“姐姐还穿着红衣裳。”云儿伸手摸了摸,小心翼翼的,似乎怕把人的衣裳弄皱。

“那是嫁衣。”豆娘叹了口气,这姑娘是花楼送来的。在那种地方,穿着嫁衣上吊而亡,想必是心寒至极,了无生趣了。

许多义庄会把死人身上先摸索一遍,为的是寻找可能的首饰财物,但在豆娘管的这义庄里,只有男人会被搜身,女人家会被好好梳洗打扮,然后装入上好的棺材里,再故人挖坑深埋,甚至会给修坟树碑。

这是兰家的规矩,男人剔骨做香,女子好好收葬。

花楼每年都得往义庄送几个,豆娘已经是见怪不怪,但今日这具尸体,还是有些不同之处。

一来她身穿嫁衣,二来,她头上还有枝珊瑚钗,第三,这姑娘手边放着的香,是兰家的。

“真奇怪。”云儿也发现了这点,“平日送来的姐姐,都是被搜干净的,这个姐姐为什么还能留下这根钗?”

“想必是故人所赠。”豆娘淡淡的看了一眼,“云儿,送来的时候,说她叫什么?”

“叫玉奴儿。”

“你现在拿了银子,去叫那些人挖坑,再告诉他们,明日一早来大门这儿等着抬棺材下葬。哦对了,这次不用青石碑,你去跟张石匠说,让他选块儿上好的白石,再把名字告诉他,看着他写对了你再回来。”

等云儿出了门,豆娘开始帮棺材里的玉奴儿净身。

“是个干净姑娘。”豆娘摇头叹息。人死的时候,会排空腹内二便,所以死人需要净身换衣裳,不然难免会有恶臭。玉奴儿想必是知道这个,所以在裤子里垫了几块儿“陈妈妈”。豆娘只需要把那脏污了的“陈妈妈”取出来,再简单擦拭玉奴儿身体就好。

都收拾停当了,豆娘洗过手。她犹豫了一会儿,终归去了玉奴儿身上的百子千孙寿被,转身去自己屋子里抱了一床崭新的红绫被回来,给玉奴儿盖在身上,又用手指擦去了玉奴儿脸上的胭脂点。

“哭的再好看,也不如笑。”豆娘摇了摇头,“好姑娘,下辈子别再哭了。”

今日铺子里盘点,兰夫人自己下了楼,带着金枝玉枝、王千曾顺以及李作尘忙碌了多半日,午饭也没顾得上吃。

李作尘自己找机会垫了些点心,还借着写账的由头叫过来曾顺,给人家也拿了两块儿。

曾顺面上感谢,心里鄙夷。他吃不下去,但又怕李作尘怀疑,只好直着脖子往嘴里塞,没想到噎着了,还是王千发现他面色不对,给了他半碗冷水,方才把那点心顺下去。

也借着这递凉水的当口,王千给曾顺使了个眼色,又偷偷指了指正在盘点的白胶香。

曾顺心领神会,先假模假式的走过去点好了数,随后皱起眉头来,扬起声音问王千。

“白胶香怎么这么少?差十五匣。”

王千站在那儿想了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慢慢开口。

“五日前,临县刘家铺子掌柜的来找我,说自家合香差这一样儿,因此我用十五匣白胶换了五匣冰片。”

“上账了?”曾顺又问。

“上了。”王千继续慢吞吞的回答,“当时夫人不在,我回了姑爷。”

李作尘点了点头,他记得这件事。

“你该跟我说一声。”曾顺偏着脑袋,“我刚才点了半天,怎么点怎么少。”

“当时忙,忘了。”王千转身继续忙乎别的,看起来全然没当回事儿。

曾顺抿了抿嘴,冲人背后吼了一嗓子。

“也不是头一次这样了,你就是存心看我白忙。”

其实他这戏演的有些过火,兰夫人和金枝玉枝因为本就知情,所以看着想笑,但李作尘自己心里有鬼,怎么看怎么真。在他眼里,曾顺是早对王千不满,因为曾顺来铺子的年头比王千少,平日里兰夫人似乎也更信任王千一些。物不平则鸣,李作尘以己度人,觉着曾顺今日发火一方面是真的不满已久,另一方面肯定也是因为背后有自己撑腰。

当下他心里得意,面上控制着,过去拉走了曾顺。

“娘。”李作尘手攥着曾顺的腕子,“该点的都点完了,您中午没吃饭,这会儿怕是累得很了,也吃不下油腻东西。我带着曾顺去买点儿回来,您先上楼歇会儿,喝点茶水。”

“去吧。”兰夫人做出一副颇为满意的样子,点头应允。

李作尘拉了曾顺出门,就近找了个酒楼,先胡乱点了几样儿菜,然后跟曾顺对坐桌边,喝着茶水聊天。

曾顺当然是要吐一吐平日被王千“欺负”的苦水,这些话他已经盘算了几日,早练得精熟,因此李作尘毫无察觉,不但一直随着他说王千跋扈,言语中,还捎带上了兰夫人。

“男主外,女主内,这话大有道理。”李作尘给曾顺倒茶,边笑边摇头,“若是我做主,必然不会这么委屈你。”

曾顺死死憋着自己心里的话,扯着嘴角,冲李作尘笑了笑。

“有些男人啊,自己没本事又心术不正,偏还觉着,女人就该被他们踩在脚底下。”当着王千的面儿,兰夫人说话留了余地。

正喝茶的王千抬起头,满脸不解的看向兰夫人。

“那是他们脑子不好,比如姑爷。”王千是个直性子,也没管自己这话难听不难听。

兰夫人笑了起来,铺子里的伙计,都是几经挑选过得。连香坊里的工人都不会做的事儿,李作尘怎么就会觉着,曾顺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