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有话直说!”兰夫人一巴掌拍在雕花椅扶手上,她已经看出李作尘的肮脏心思了,这会儿正在心里暗骂姓常的不会说话,引人误会。
“咱们做这么多年生意,也是老交情。”常姓香贩正色看着兰夫人,心里默念着已经背好的词儿,“怎么你卖给别人的香,比给我的便宜?”
“胡说!兰家香谱向来童叟无欺,何曾给你贵过?”兰夫人偷偷松口气,总算是没背错。
“怎么没有?我前日亲耳听见有人在你姑爷手里买了低价的鹅梨帐中香,还低价发卖,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找到那人,咱们对质。”常姓香贩把在家演练好的表情端起来,皱眉撇嘴的看着兰夫人。
鹅梨帐中香。
李作尘面如死灰,他自己心里清楚,这确实是前阵子他低价卖出去的下品香。
数月前,兰家香坊按着往年的旧历,赶制了一批鹅梨帐中香,但今年年景不好,用来做这香的榅桲水分过大,甜度不足,因此原该是中品的,便只好做下品出售。
兰夫人索性把这香随货奉送,有来采买其它香品的就直接送人。这鹅梨帐中香虽然许多铺子都能做,但兰家的香用料考究,所以即便今年这香在兰家铺子里成了不入流的下品,也要比寻常市面儿上的强。
李作尘便偷了这个空儿,把本该赠送的香扣出一部分贱价发卖了,得来的银子先存在兰麝床下,而后又偷出去租赁宅院,余下的都放在聂娘那儿。这几日怕兰夫人查账,他才又拿了回去。
他原想着账面已经做平,这事儿该神不知鬼不觉才是,万没想到今日被人当面拆穿,此刻百口莫辩,身子不由自主的发抖,甚至憋不住的想要小解。
“三郎。”兰夫人目光如刀,直直的逼向李作尘,“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我……”李作尘无从辩解,他咬着下唇,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常姓香贩冲兰夫人得意的挑了挑眉毛,兰夫人瞪了他一眼,他赶忙收敛神色,故意哼了两声,偏头斜眼的看着李作尘。
“我去年在你这儿拿过不少的鹅梨帐中香,可不是这个价儿。”
“是我管教不严。”兰夫人肃下脸,站起身来施了个礼,“今年雨水大,连来了几批榅桲都不堪用,因此做出来的都让我送人了。至于怎么会流出去,你容我几日,我必然给你个说法。”
“多年交情,我自然是信你的。”常姓香贩觉着该说的都说了,自己再坐着也难受。他站起身冲兰夫人拱了拱手,又转过身,冲着兰老夫人拱手鞠躬。
雀儿从兰老夫人怀里起来,端端正正的行了礼,便退到了自己爹身边。
兰老夫人已经让玉娘取了表礼送这丫头,常姓香贩也不推辞,带着女儿说声告辞,就扬长而去了。
“说。”兰夫人冷着脸,看都没看李作尘。
“娘,是,是我一时糊涂。”李作尘跪倒在地上,身上瑟瑟发抖。
“家里缺了你的银子?”
“不缺。”
“短了你的吃穿?”
“也不曾。”
“既然如此,你为何做出这种丑事?”
兰夫人怒喝一声,当下也不听李作尘解释,直接指着门口喝令他回院子自己反省。
“一日想不明白就一日别出来,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回我。”
兰麝一觉睡醒,还未睁眼,就听见床前有抽泣的声音。
她眉头紧皱,十分不快的开口询问。
“是谁?”
“麝儿。”李作尘声音里带着哭腔儿,人直接扑上来,抓住了兰麝的手。
“麝儿救我。”
“三郎?”几日未见李作尘的兰麝先喜后惊,她撑着身子笨拙的坐起来,手捧着李作尘的脸仔细端详。
“你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李作尘握着兰麝的手,先是做出一副懊悔不已的样子,随后又惨白着一张脸,嘴里说些什么自己走后要兰麝保重自己的话。
兰麝急出一身汗,使劲儿攥着他的手,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恐怕祖母和娘,要休我出门了。”李作尘趴到兰麝肚子上,用面颊蹭着兰桂的肚皮。
“儿子,爹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到你了,你好好孝顺你娘,万不要惹你娘生气。”他嘴里说的凄凄惨惨,脸上却只有算计,没有悲情。
“你是我相公。”兰麝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但此刻她只想赶紧安抚李作尘,因此拍着李作尘的后背说道,“只要我开口,没人能休你。”
“可,可我,我……”李作尘抬起头,满眼泪水的看着兰麝,“麝儿,你知道,我从小在李家没过过好日子,挨打受骂,忍饥受冻,更是从来没拿过月例。”
“嗯。”兰麝点点头,三郎原来过得辛苦,自己都是知道的。
“现在,我虽然衣食无忧,可娘还没有下落。”李作尘吸了吸鼻子,抬起手,欲往自己脸上抽。
兰麝赶忙攥住他的手腕,他便顺水推舟,与兰麝十指相扣。
“我平日出去打探娘的消息,总是要花些钱的,祖母虽然给了我,可我拿着心里不安生,又觉着自己堂堂七尺男儿,花媳妇儿家的钱,腰杆发软。”
“你糊涂。”兰麝摇了摇头,“你我夫妻本就是一体,我的就是你的,祖母也是真心疼你,你便拿着用,又有什么?”
“可,可我总想靠自己。所以我就,就低价发卖了铺子里不值钱的香品。”李作尘明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圆全,他就是掐准了兰麝好哄好骗,但凡换个精明的,早拿嘴巴抽他了。
“不值钱的香品?”兰麝虽然久未去铺子,但略一琢磨,就知道李作尘说的是平日里送给香贩的那些。
“你是把送的卖了?”
“是。”
“你呀。”
兰麝点了点李作尘的脑门,又是气又是心疼,“你怎么不先问问我?这事也能做得?”
“我真的是一时糊涂。”李作尘狠心咬着下唇,直到咬出了血珠子,“麝儿,你不知道,那些车夫、小贩可恶的很。他们诓骗我,要了我不少银子,今天说一样儿,明天又换一种说辞,害我白花了那么多银子,还没打听出娘的下落。”
“你也是太老实了。”兰麝看着李作尘的模样,心里疼的很,她觉着李作尘也是因为着急,是孝顺,虽然事儿做的不对,但终归是可以被原谅的。
李作尘又跟她讲了今日东窗事发,兰夫人刚才赶自己回来的事儿。
“娘赶了我回来,铺子也必然是不许我再去了。”李作尘挤出个苦笑,还摸了摸兰麝的头发,“只希望祖母和娘不赶我走,我可以不出门,每日只在家陪着你。给你捶肩捏腿,端茶倒水的服侍你,麝儿,我只要你就好,什么抱负,什么骨气,我都不要了。”
“那怎么行?”兰麝起身穿鞋披衣裳,她自认为自己了解李作尘,觉着人家是个顶天立地有担当的男人,若真整日让他在家,怕是要憋屈出病的。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跟祖母和娘说。”
“麝儿回来。”李作尘眯了眯眼睛,小心翼翼的藏好自己得意的心情,“祖母这会儿想必正在气头上,娘还要去铺子,你现在去了,她们心火正盛,又心疼你,肯定更生我气了。”
说着,他走上去,温温柔柔的圈住了兰麝的肩膀。
“明日后日都使得,不必急在一时。再说,我也几日未曾见你了,心里想你想的紧,今日便好好陪着你,也解解我的相思之苦。”
兰麝啐了他一口,红着脸随着他坐回到床上,两个人头并着头,肩挨着肩,低声说话。
金枝在门外听得清楚,她扯了扯嘴角,冲着瑞珠摇摇头。
瑞珠退后几步,看着金枝也轻轻的退下来,直到金枝拉着她出了院子,她才皱着眉,仔细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这些你都别管,夫人吩咐你,让你看好大小姐,该吃药吃药,该点香点香。”金枝只跟她说了个大概,便急匆匆走了。
瑞珠长一声短一声的叹着气,自家小姐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不好,千挑万选回了这么个东西。这兰家什么没有?要多少银子大小姐不给他?何苦来做这等丑事!
月影儿在自己屋子里摆弄着李作尘的体己,她一样样的拿在手里细看,又一样样放回去。
“可惜了那些银子,若是这会儿在,也该是收在我这儿。”月影儿叹了口气,瘪瘪嘴,随后又笑了起来。
她笑自己眼皮子浅,心疼那点儿银子。
只要公子还在兰家铺子里管事,日后自然有比那多百倍、千倍的银子收在自己这儿。
男人么?还不是喜欢谁,就愿意给谁银子。只要哄好了公子,只怕公子能把兰家大小姐的体己都拿出来,送给自己呢。
“祖母,娘。”兰麝跪在地上,双目含泪。
“还请祖母和娘看在我和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就,宽恕了三郎这次。”
兰老夫人面沉似水,兰夫人柳眉倒竖,她们原打算借此机会让李作尘在兰麝面前有了短处,万没想到兰麝竟然为了李作尘豁出去脸面不要,也要给李作尘求情。
兰桂兰蜜对视了一眼,都默默的转过身去不看兰麝。屋子里的丫鬟都跟兰桂她们一样,默默的背转身体,她们怕兰麝不好意思,有意在给兰麝留脸面。
可兰麝心里只有李作尘,根本不顾自己。
她膝行过来,抱住了兰老夫人的腿。
“祖母,麝儿求您了。”
兰老夫人低下头,眼底满是心疼,她摸着兰麝的脸,给兰麝擦去泪水。
“这次,祖母答应你。”
“只是日后,你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