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昨日没等到儿子，今日天未亮聂娘便早早起身，她自己收拾停当也不叫人，悄悄的去厨房烧火做饭。
等马娘揉着眼睛起来的时候，她已经熬好了粥，又贴了一锅粗粮饼子，连带咸菜端上了桌。
“你也太勤快了。”马娘打了个哈欠，自己倒热水洗漱。
“原来给人当奴才，后来，是奴才中的奴才。”聂娘笑了笑，话说的心酸，但语调平静，“等到了姑子庙，更是没闲过。现如今，让我睡，我也躺不踏实。”
“找到你那儿子就好了。”马娘叹了口气，“让他也找两个丫头服侍你，以后啊，你就只管享福。”
聂娘摇了摇头，“我自做自吃，并不用人服侍。只是，能见三郎一面，娘儿俩聊聊天就好。”
马娘没再说什么，昨日本来说好自己今早先去兰家铺子等李作尘，可看聂娘现在这幅模样，必然是不肯得了。她转身回屋子，把老马和小儿子拍起来，然后拉着聂娘上桌吃饭，预备坐着老马的车直接进城。
李作尘今日心情好，从老夫人院子出来没直接去大门坐车，而是先送兰麝回院子。
兰麝以为他体贴自己，心里高兴的很。谁知她才进屋子，李作尘便说自己的手笼里子有些脱线，央她给自己缝上。
这点子小活儿，瑞珠或者院子里随便一个丫头媳妇儿都能做。但兰麝愿意给李作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现在李作尘又腻在她身边，涎皮赖脸的磨着非要她缝，她抿着嘴笑笑，自己扶着瑞珠的手去偏房取了来，两三下子就封好了，交到李作尘手里。
李作尘拿了手笼笑呵呵的走了，瑞珠见小姐脸上欢喜，便过来凑趣，说姑爷跟孩子一样，离不开小姐。
兰麝虽然啐了她一口，但心里美滋滋的。
她想起祖母给三郎银子的事儿，便也让瑞珠拿了些银子，想贴补给李作尘。
“不如，我就放在那银匣子里。”兰麝手托下巴琢磨着，她想与李作尘开个玩笑，打算就把银子放在银匣子，等李作尘下次要去取用的时候，见数量多了，必然会吓一跳。到那时自己再说出是怎么回事儿，一来夫妻二人逗个乐子，二来也是侧面告诉李作尘，跟自己不必藏着掖着的。
她想到此处，就让瑞珠把床底下那银匣子掏出来，摆在了自己面前。
瑞珠抱怨匣子沉重，兰麝翻了她一眼，只说她娇气。
“小姐自己试试。”瑞珠抿着嘴笑道。
兰麝不再理她，自己打开了银匣子。
那匣子里满满登登，全然不是昨日空荡荡的模样。
“哎？”兰麝有些发愣，这，这些银子，是哪儿来的？
她想起李作尘刚才出门之时，手上拿着的那个褡裢，不由得冷下了脸。
祖母给的银子，是让三郎找寻娘亲的时候用，怎么三郎都留在家里了？那今日他若是要用银子该怎么办？
“姑爷仔细。”瑞珠揣度着兰麝的心思，勉强挂上笑脸开解兰麝，“而且要先去铺子，或许那儿存着姑爷的银子，也说不定。”
“放回去吧。”兰麝闭了闭眼睛，从发现李作尘藏私房，再到那人偷拿了自己的孩儿香，接着银匣子里的银子全数消失，祖母贴补他的，他反倒都留到了家里。这一桩桩，一件件，纵然兰麝再怎么老实，也看明白了些许李作尘贪心的本性。
她心里堵得慌，又不自觉的替李作尘分辨开解。
许是在李家过得那些年苦日子，让这人没银子傍身便心里不踏实。又或许，是想找到娘亲后，给娘亲养身子，买房舍。
瑞珠叹口气，放好银匣子，又收好了兰麝刚让她拿出来的体己银子。
她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平日里观其言行，觉着这姑爷对小姐好是挺好的，可似乎总是隔着一层。
“今儿的事儿，不许外传。”兰麝最终还是开解好了自己。人么，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己的癖好。三郎也不过是喜欢积攒银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姐放心，这个，我省的。”
兰夫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李作尘到大门口的时候，她方才转身上车。
李作尘面上红了红，自己快步走到车边，也不等车夫放小凳子，把着车厢，飞快的窜了上去。
“怕是不放心大小姐。”玉枝抿着嘴笑，她伸手指了指后车，显然是在说李作尘。
“小夫妻，喜欢腻歪。”兰夫人面上淡淡的，这种好日子她当年也过过，凡事且往后看吧。
金枝没言语，她拨弄着车上的炭盆，又给兰夫人倒了盏热茶。
义庄加兰桂，两桩心事压在兰夫人心头。从昨夜开始，她就一直悬着心，但此刻不能立时派人去义庄，自己更是不能过去。至于兰桂的事儿，她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好办法，因此心态焦灼，能做的，也只有等。
“来了，今日来了。”马娘拍了下巴掌，聂娘眼含热泪的点了点头。
兰夫人的马车先到门口，王千曾顺迎了上来，但因为后面还有李作尘的车，因此这二人只垂手肃立，并不上手去扶人。
李作尘待马车停下，便急匆匆的赶过去，亲自放好小板凳，接兰夫人下车。
“娘，小心。”李作尘今日得了那许多银子，心情好的很，对兰夫人的态度也比往日更恭顺些。
兰夫人拍了拍他的手，一边儿问王千曾顺早起可有急事，一边儿往里走。
金枝玉枝赶忙跟进去，李作尘站在门口，视线在街上扫了半圈儿，而后才慢悠悠走进铺子。
“他没瞧见你？还是没认出来？”马娘瞪大了眼睛。自己明明瞧着李作尘那一双眼睛扫过来了，还想着待会儿这孩子扑过来哭着叫娘要不要劝劝，怎么，怎么就若无其事的进去了？
“我挡着脸，三郎没认出来吧。”聂娘摸了摸紧紧裹在脸颊上的布巾。因为怕进城碰见李家人，这两日，她都是用布巾连头带脸的裹起来。现在三郎不过是扫了一眼，没仔细看，肯定是认不出。
“咱们当娘的，要是在街上瞧见自己的儿子，凭他是挡了脸还是瘸了腿，都能一眼看出来。”马娘心中不忿，刚才本是个相认的好时机。那兰夫人进去了，只有李作尘自己在门外，若是那时过来，这会儿已经母子相认了。可现下，李作尘已经进了铺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出来，只好自己进去想法子递消息。
聂娘温柔的笑了笑，“自古以来，这爹娘疼孩子，都比孩子疼爹娘多。一辈一辈这么过来，就你有许多啰嗦话讲。”
“我只是气不公。”马娘站起身来，捏着一角碎银往香铺里走。
聂娘原本坐在哪儿等她，可就在马娘快走进香铺子的时候，聂娘突然起身，也追了过去。
“我，我跟你一起进去。”聂娘抿了抿嘴唇，牢牢扯住马娘的袖子，“你待会儿别多说话，若是三郎方便，我就过去与他相认，若是不便当，那咱们赶紧走。”
马娘知道她是心疼儿子，虽然心里气这人窝囊，但不愿看她为难，便连声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走进铺子里，便有小伙计笑吟吟的迎了上来。马娘昨日来过，虽然不是这伙计接待的，但见她面熟，便格外热情了些。
“二位想买些什么？咱们铺子李，吃的用的都有，价格也都公道。”伙计说的本是现成的套话，马娘来过还好，聂娘却紧张的直哆嗦。
“我聘姑爷。”马娘借着昨天那个谎话继续说了下去，“昨日没想好买什么，今日再来逛逛。”
“原是要买成婚时候用的香，这好办，二位请随我过来。”小伙计把两人往一处柜台边儿上引，那里摆放着苏合香，和合香等几种名字、样式，皆喜庆的香品。
“这几样儿熏着摆着或是随身佩戴都好，您二位闻闻看。”
马娘哪儿懂得这些，倒是聂娘原来在李夫人身边伺候，明白如何品香。她拿过一盒苏合香来，轻轻打开盖子，却不去闻那里面的香丸，而是嗅了嗅盒盖。这方是用过香的人，能做出来的举动。下品香气味浓，直接闻香冲鼻子，还闻不出味儿，盒盖上的气味儿才是香佩戴在身上，或者熏烧出来的真实气味儿。
伙计脸上的笑诚恳了许多，“这位夫人。”他冲着聂娘拱拱手，“小店这处放着的乃是下品香，若是夫人不喜，同样的香，咱们还有中品和上品。”
“我闻着，这个就不错。”聂娘淡淡的笑了笑，兰家铺子里的下品香，已经好过当年李夫人用的。
“也是。”伙计见风使舵，见二人穿的衣裳虽然干净厚实，但料子普通，手肘处还有补丁，因此断定二人家境一般，便不再推销贵的香品。
“大婚时候人来人往的，用香味儿过浓的反而气闷，也容易夺了酒菜的香气。”
马娘撇了撇那香盒子，把手里的银子，捏的更紧了一些。
她扯扯嘴角，先在铺子里扫了一圈儿，然后指着通往二楼的木楼梯。
“那上面卖的可是你刚说的中品和上品？我们虽然买不起，但也想上去见识见识。若是以后有庄子里的富户要买香，我们也好推荐。”
“楼上乃是我们主家谈生意，会朋友的所在。”伙计笑吟吟的回应，“香都在一层，您二位要看，我这就去拿。”
眼见没机会上二楼，李作尘怕是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下来。
马娘没了主意，只拿眼睛看着聂娘。
聂娘咬了咬下唇，狠狠心，指了指面前的苏合香。
“这盒子我要了，别的也还想再看看。我们起早赶路，这会儿有些腿酸，不知道能不能在你家坐会儿。”
“这个容易。”伙计把苏合香的盒子托在掌心里，引着聂娘马娘往铺子一边儿走。那里放着两张小小的方桌，还有四把椅子。桌上摆着青瓷茶壶茶盏，里面是现成的茉莉香片茶。这也是兰家铺子里独有的，因为兰夫人知道女人小脚走路不易，因此特意留出这个地方，方便平日里来买香的女子休息。
“您二位坐这儿歇着就好，茶水只管喝，这是小店待客用的，不收银子。”伙计转身而去，片刻功夫回来，手上提了一包金莲生香散。
“这是小店送的，二位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