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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天光大亮,义庄中野狗尽退。

豆娘让云儿在房间里等着,自己走出屋门。

她并不害怕,因为昨夜点了整夜的不负,现在她身上满是不负的味儿,纵然有野狗没跑出去,闻见这味儿也不敢近她的身。

此时前院儿停放棺材的地方已经是一片狼藉,所有的尸体都被拖出棺外。心肝肠肚等好下口的地方已经被野狗啃食干净,连带着人身上肉多之处也都啃得只剩下白骨。

豆娘小心翼翼的在碎尸中穿行,昨日她扔在棺材上的那些猪肉已经都不见了。那些肉新鲜,比死人肉可口,自然会被野狗先抢食干净。

见没什么纰漏会被人发现,豆娘慢慢退出来,她又去看了看昨夜野狗扒开的那个洞口,估量了一下修缮费用,而后撇了撇嘴。

义庄墙壁去年才修缮过,兰夫人拿了不少银子用做这事,这次为了那姓李,平白无故要多花上一笔,兰夫人自然不会说什么,但豆娘心疼。

“云儿。”豆娘确认安全后,才让云儿出了屋子。她狠狠心,用指甲在云儿脸上挠了两把,虽然没破皮,但看也起了红檩子。

“你记得,跑到村子后不管她们问你什么,你都只是哭,哭的越大声越好。”

“嗯。”云儿点了点头,她刚才趁着豆娘出去的时候,已经在自己衣裳里揣了把剪刀,为的就是一会儿戳破自己身上的皮肉,好让这戏更真实一点儿。

“最近那个村子的村长,上次来送人的时候,见过你,你直接往他家跑,也不必进门,只要离着近一点儿就行。”

豆娘最后吩咐几句,便看着云儿跑出了义庄大门。她自己揉乱头发,套上昨夜撕破的衣裳,然后四处寻找剪刀。

家里的剪子不止一把,但干平常活儿的那个让云儿揣走了。

豆娘久寻不到,只能找出自己藏好的家伙事儿,用平日里剔死人骨头的尖刀,横着刀尖儿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两道子。

那刀锋利,划上去皮肉翻卷,看起来跟动物抓伤的十分相像。

忍着疼,豆娘赶忙藏好刀子,然后去前院选了个没什么碎骨烂肉的地方坐下,只等云儿带人来。

兰夫人一夜未曾合眼,她知道自己不能现在就跑到义庄去,因此只能强压着担心,做出一副寻常的样子梳洗打扮了,去老夫人院子请安。

因为昨晚上做香累着了,整夜睡得颇为香甜的兰桂到的最早。她瞧见自己娘进了院子,便如往常一样涎皮赖脸的凑过去,笑嘻嘻的讨赏。

“娘。”

“我今日来的最早,有没有奖励?”

兰夫人本来就为兰桂做那雪中春泛的事儿堵得慌,眼见她没心没肺的凑过来,一时间怒从心起,抬手一巴掌拍到了兰桂的胳膊上。

“哎?”兰桂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自己昨晚上回来的早,一夜未曾溜出去,早起没有偷懒不来请安,怎么反而挨了打呢?

金枝在后面看的分明,赶忙走上去,先扯了扯兰夫人的衣襟,然后笑吟吟的给兰桂行了礼。

“二小姐今日好早。”

“好早?好惨是真的。”兰桂气哼哼的揉着自己的胳膊,好好的,凭什么打自己?

“早起天冷,二小姐穿的也太薄了些。”金枝为了给兰夫人圆脸面,只能在兰桂身上挑毛病。

眼下是二月里,天气转暖,但夜里和早起都还冷着。兰桂向来不畏寒冷,阖府上下只有她早早脱了大毛的衣裳,因为爱穿男装,所以连带过年时兰夫人做给三位小姐的大红羽缎斗篷都没用,只穿着件儿青色的直裰等交领夹棉袍,下面蹬着双鹿皮的靴子,手笼兜帽一概全无,越发显着长身玉立,气宇轩昂。

“好好一个丫头,成天做男儿打扮,还怪我打你?!”兰夫人可算得了理,给自己刚才打人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兰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皱巴着脸,转身往院子外走。

“干什么去?”兰夫人一声暴喝。

兰桂老老实实站在原地,转回身苦着脸,“我去换衣裳,换夹袄、换裙子,我再戴十几朵花儿,成不成?”

兰夫人哭笑不得,自己也觉着自己刚才不讲理,但又拉不下脸跟兰桂赔不是,因此强挺着偏过头去,拿帕子挡着脸偷笑。

“二小姐别折腾了。”金枝也是咬着舌尖强憋,“跑回再跑回来,弄得一身汗反而容易生病,明日多穿些,别让夫人再忧心就成。”

“哦。”兰桂耷拉着脑袋远远的站在兰夫人身后,连带跟着她的素蕊脸上也没了喜色。

“今日早起晦气。”兰桂偷偷跟素蕊说到,“娘肯定是心里不痛快,拿我扎筏子呢。”

“昨夜还好好地。”素蕊撅了噘嘴,二小姐最近并没有惹事儿,还做了香,怎么夫人不夸奖,反倒还要责骂?

兰麝扶着李作尘的手走进院子,见兰桂垂头耸肩,以为又惹了事,赶忙松开李作尘的手,快步走到了兰桂身边。

“又怎么了?”

“嫌弃我穿的衣裳。”

兰桂抬头看兰麝,然后又撇了撇嘴。

早起,李作尘做主给兰麝挑了件儿大红羽纱狐狸皮内里的斗篷,兰麝起初因为还在孝中,不肯穿这样正的红色。瑞珠和李作尘都劝她,说一来肚子里有孩子,是喜事,该穿的鲜亮一些。二来早起天寒,这斗篷轻薄保暖,整合她现在穿着。

眼下,兰麝一身大红的站在兰桂面前,兰桂看着姐姐的打扮,也觉着自己有点儿,不像样。

“你呀。”兰麝点了点兰桂的脑门,转身吩咐瑞珠。

“去我房里,给二小姐找件儿披风。红的就算了,我记得有件儿雪狐皮,青缎子做里的拿过来,再拿条发带,要带碧玉的。”

兰桂听着这颜色心里就喜欢,她冲兰麝挤挤眼睛,又欢欢喜喜的去找兰夫人显摆。

“姐姐给了我衣裳,还有发带。”

“听见了。”兰夫人白了兰桂一眼,“待会儿从你祖母这儿走的时候,让素蕊去我那儿,我记得还有个紫貂皮的男人褂子,原是当日你爹寿辰之时做给他的。他没福气穿,你若不嫌晦气,就拿去穿吧。”

“不嫌弃不嫌弃。”兰桂喜不自胜,“我今日运气好,得了两件儿好看衣裳,还有一条嵌碧玉的发带。”

“出息。”兰夫人白了她一眼,又解下腰上的荷包扔给过去,“拿着银子街上捡好的买,管它什么碧玉白玉的,喜欢就买回来,咱家还不缺你这点子花费。”

这娘俩儿一个因为心里有愧所以着意挽回,另一个打蛇随棍上趁机撒娇扮痴的多得了许多东西。

玉娘掀开帘子的时候,正看见兰桂滚在兰夫人怀里撒娇。那模样不像个成年的小姐,倒像是个才留头的小丫头。

现在只有兰蜜未到,兰老夫人知道兰蜜年纪小,贪睡,也知道豆蔻心疼主子,不舍得叫自家小姐起来,因此让玉娘去兰蜜院子里,免了三小姐今日的晨昏定省。

“祖母。”兰桂抱着瑞珠刚拿来的披风腻到兰老夫人身边,“您不能只疼蜜儿吧?您看,这是大姐早上送我的,还有条发带。娘给了我件儿紫貂皮的褂子,祖母,您难道就干看着不成?”

兰老夫人被她这无赖样子逗笑,招招手让玉娘去翻自己私库。

“好歹找件儿东西出来给她,免得让她说我小气。”

“您的好东西都给三位小姐了。”玉娘跟着凑趣,“上次那孩儿香,已经是难得的宝物,不如现在还有什么都一齐拿出来,也省的诸位小姐惦记。”

“你就向着她们。”兰老夫人拍着兰桂的后背笑道,“那些东西是我的棺材本,都撒出去,她们省事还好,若是不省事变卖了,那将来我死之时便只好用席子卷着,扔到乱葬岗了。”

兰夫人连啐了几口,兰麝兰桂也都起身正色回了不敢二字。唯有李作尘因为那孩儿香的事心里虚,他干笑了两声,说了些老夫人长命百岁的空话,便借着给兰麝倒茶的由头,把手心里的汗,偷偷蹭到了衣服上。

“不过说两句玩笑话罢了,你们怕什么?人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们一个个吓成这样,八成是心里有鬼。”兰老夫人眼明心亮,她瞧出李作尘心里不安,只是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兰夫人她们都以为老夫人是在开玩笑,一个个或是抿嘴摇头,或是大呼冤枉。李作尘越发手足无措,险些砸了手里的茶盏。

“三郎这几日,可打听到你母亲的消息了?”兰老夫人思前想后,目前似乎也只有这桩事能搅乱李作尘的心思。

“还没有。”李作尘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仔细应对。

“车行没消息?”兰老夫人眉头微皱,梅城县的车行虽然不少,但一日功夫,也该走完了。

“昨日去问了几家,都说并没接过这生意。”李作尘自然不敢说自己下午干什么了,含含糊糊的拿话遮掩。

“有时候,你不给人家好处,是问不出来的。”兰老夫人偏了偏头,玉娘了然的转身进了里间屋,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个褡裢。

“该花的银子要花,拿去用吧。”兰老夫人低头喝茶,花银子是小事儿,但这孩子分明有所隐瞒,不得不防。

“谢祖母。”李作尘压抑住心内的欢喜,给老夫人行礼道谢。

昨日为了打发那送信的人,自己已经赔进去了全部的私房,眼下拿了这些银子正好可以填补。

兰麝抿了抿嘴,正如自己昨晚想的那样。是自己疏忽了,没给三郎预备足够的银子。怪不得三郎要那自己的香出去,想必也是病急乱投医,一时间心里急,才会这么做。

“你今日还去车行打听娘的消息么?”兰麝扯了扯李作尘的衣角,轻声问道。

“今日先去铺子。”李作尘微笑着,刚拿了兰家的银子,他觉着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先去办自己的私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