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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沉下脸,玉枝挑开帘子走进去,也没给兰老爷见礼。

“做什么?”兰老爷懒洋洋的问。

“夫人说今晚她在三小姐屋子睡,让我跟您说一声。”玉枝蹲下身捡起镯子,转身摔帘子走了。

屋子里的兰老爷连砸了几个茶碗,外面的丫鬟婆子只当没听见,谁都没进去。

兰蜜年纪小,有娘陪着讲故事,唱儿歌,再被娘拍着后背,她没一会儿就睡熟了。兰夫人等她睡稳了就慢慢起身,披着外衣来到外间屋。

金枝原本在那儿抹眼泪,见兰夫人出来就跪在地上,用力磕了两个头。

“夫人,我没……”

兰夫人弯下腰,用手轻碰金枝嘴唇。她把金枝从地上拉起来,让人坐到自己对面的绣墩上。

“我都知道。”她给金枝拉好衣襟,又从头上拔下嵌宝耳挖簪,给金枝插在头上。

“老爷那个人,我很清楚,委屈你了。”

金枝用手蹭了蹭面颊,她不止是觉着自己委屈,更是觉着老爷这样的行为举止,委屈了夫人。

“我没事。”她强忍住眼泪,再一次跪在地上,“只是金枝从今日起,怕是不能在房里伺候了。若是闹出什么来,实在于夫人面上无光。”

“你且在外面伺候,等他安生了,你再进来。”兰夫人扯着嘴角笑了笑,又把金枝拉了起来。

金枝怕耽误兰夫人休息,行了礼谢了赏就退到门外。屋子里安息香香烟袅袅,兰夫人坐在绣墩上默默出神。

当年自己,也是去拜过观音娘娘,求过送子图的。那时候年岁小,满肚子傻气。以为日子能如新婚时一样甜甜蜜蜜,以为自己找到了合心合意的郎君,以为娘过于小心谨慎了,甚至认为娘是因为爹不好,所以才对何珩心存偏见……

她双手捂着脸,泪珠静静滚落。

清早,除了告假去上香的兰桂,兰夫人、兰麝兰蜜都在老夫人院子里站着,等着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年岁大了,睡的也少,三个人才站到院子里,玉娘就掀起帘子请她们进去。

屋子里地龙烧的滚热,略带药气的香味扑面而来。兰夫人嗅了嗅,笑着给老夫人请安。

“娘今日怎么用了这个?”

婴香里脑麝的份量重,喜欢的人觉着宁静悠远,不喜欢的总说有股药味儿。平日里老夫人是不喜欢这香的,她说年岁大了,平日里不少吃药,再闻这个越发觉着人生无趣。

“昨晚心里不安生。”老夫人低头饮茶,“这个闻着静心。”

“祖母。”兰蜜窜了上去,熟门熟路的爬上老夫人膝头。

她伸出肉乎乎的手,一下下的给老夫人顺着胸口,“蜜儿给祖母揉揉就好了,祖母现在是不是舒服些?”

“是。”老夫人满脸是笑,“蜜儿这么一揉啊,祖母就好了。”

兰麝抿着嘴角偷笑,她站起来冲着老夫人行了个礼,也跟着开玩笑哄老夫人。

“我没有蜜儿的本事,只能去给祖母煮参茶了。”

“去吧。”老夫人冲她笑,“都是要成婚的人了,还这么淘气。”

等兰麝出了门,老夫人含笑点了点兰蜜的脑门。

“蜜儿。”

“祖母。”

“祖母怕苦,你大姐又不让祖母多吃甜食。你去看着她煮参茶,给祖母多加些蜂蜜。”

兰蜜到底还小,听见有事吩咐自己,美滋滋的就拔腿就跑。

兰夫人低下头,听着老夫人命玉娘带着金枝玉枝和其它人都出去,屋子里除了老夫人,就只留下了她。

“我听说,他昨日闹了。”老夫人冷冷的开口,眼睛直视着女儿。

兰夫人站起来,眼圈微微发红。她走到老夫人身边,规规矩矩的垂手站立,一言不发,只微微点了下头。

“死性不改!”老夫人声音严厉起来,她一掌拍上桌面,震落了釉里红的茶盏。

“娘。”兰夫人抬起头,她唇边露出冷笑,眼神狠戾的说道,“原打算为了麝儿大婚,再留他些日子,现在看,倒是多余了。”

“那就加些量吧。”老夫人点点头,“倒也不急着要怎么样,让他安生些,只要不闹事就好,免得麝儿脸上无光。”

半个时辰后,兰蜜端着一个云纹雕花盘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兰麝在她身边小心仔细的跟着,生怕妹妹失手把那参茶砸了。

“祖母喝参茶。”虽说泼洒了不少,但好歹兰蜜还是把多半碗参茶端到了老夫人面前。

“蜜儿加了两大匙蜂蜜,是姐姐没看见的时候加的。”兰蜜用手捂着嘴,自以为声音很小的说。

兰麝气的摇头发笑,难怪刚才参茶乘出来后,蜜儿把自己推出门,说是要找个漂亮的盘子给祖母端过来,原来是偷着加了蜂蜜。

“祖母。”兰麝见老夫人已经开始喝了,急的想去拦。祖母年龄大了,一味吃甜会败胃口,对牙齿也没好处。

“一次半次的没事。”老夫人把参茶咽下去,只觉着甜的有些恶心。兰夫人赶忙用帕子托了块儿梅干,送上去给老夫人压口。

以为做了好事的兰蜜仰着脸,等祖母夸赞自己。

“还是我们蜜儿疼祖母。”老夫人把兰蜜搂到怀里,在兰蜜脸上亲了亲。

本来应该美滋滋的兰蜜突然抽抽鼻子,她扯起老夫人的袖子,来来回回的闻。

兰夫人面色陡变,她想把兰蜜抱开,但又怕反惹的兰麝和兰蜜怀疑。

“祖母身上,有股好奇怪的味道。”兰蜜像小狗一样抽着鼻子,在老夫人身上到处闻。

“哦?”老夫人挑起眉毛,“蜜儿说说,是什么味儿?”

“像是娘屋子里的香,但又不全像。”兰蜜眨巴着眼睛,她记得自己在娘屋子里闻见过类似的味道。

兰麝有些好奇,娘用的香跟他们都不同,她曾经问过一次,娘说那是成了婚人才能用的,自己姑娘家,少打听这个。可娘教过她怎么制欢宜香,那也是夫妻房中之物,怎么就不用避讳了?

“蜜儿的鼻子真灵。”老夫人跟兰蜜顶了顶额头,脸上满是慈爱之情,“这香啊,是给你爹用的。他身子不好,所以多加了些补药。你们小孩儿家家的身子骨壮实,闻了虚不受补反而有害,所以平日里不给你们用。”

“哦。”兰蜜和兰麝都点了点头。兰夫人伸手抚着自己胸口,松了口气。

“你们就好好的带着长留。”老夫人把兰蜜贴肉带着的香袋儿拿出来整理了一下,又给兰蜜好好的塞了回去,“记得,身佩长留是咱们兰家的规矩,任何时候,都不能违背。”

这观音庙,果然香火鼎盛。

起大早来的兰桂看着前面乌压压的人头心生感叹,她还以为自己来这么早,能抢个头香呢!

“师父。”完全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的兰桂,拉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女尼,胡乱的双手合十冲人施礼,“请问要去哪里请送子观音图。”

“回施主,贫尼不知。”那尼姑面黄肌瘦,神色凄苦。兰桂刚才拉她的时候没注意,现在才闻到,这尼姑身上散发出阵阵恶臭,熏得人恶心。

“哎?”兰桂捂着鼻子后退几步,这姑子怎么这么臭?

或许是看兰桂衣着华丽,有两个白胖女尼走上来,双手合掌,和颜悦色的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需要。

“我想请一张送子观音图。”兰桂虽然不大懂庙里的规矩,但也知道不能白请,是要给银子的。于是她拿出自己的钱袋,从里面掏出一块儿足有二两重的纹银。

“要你们这儿最灵的,哦对,我还要上香给姐姐祈愿。”

“施主这边请。”那两个女尼喜笑颜开的带着兰桂往后走,其中一个很是殷勤的问道,“敢问施主姓氏,贫尼可代为打表升疏。这样祈愿直达菩萨面前,必然所求皆能如愿。”

“我姓兰,家姐寻的夫婿姓李,好像叫什么,李作尘。”兰桂没说出姐姐的全名,倒是毫不犹豫的把李作尘的名字说了出来。

刚才那个身带恶臭的女尼如遭雷击,她咬着下唇略微思索了下,终于壮着胆子,远远的跟在了兰桂身后。

什么叫打表,怎样升疏,兰桂其实都不懂。她只负责给银子,然后人家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女尼把写了名字愿望的升疏表递过来,嘱咐她在佛前点燃,然后高举过头顶,心中默默许愿。只等那表燃到抓不住了,再置于香炉里。

“施主仔细数着响声,越多便是越灵。”女尼在一边敲木鱼诵经,兰桂紧张的举着表,每响一声,她就多开心一点。

“响了五声。”跟过来的女尼站在树后,不停地抹着脸上的泪水。等兰桂把表放进香炉后,她嘴里喃喃自语,转身往回走。

“五声,五声。作尘日后定然婚姻和美,那兰家小姐一定是温婉贤惠,会好好待作尘的。”

“了缘!”五大三粗的女尼皱紧眉头走过来,“活儿没干完,你跑哪儿逛去了?”

“就来,就来。”取了法号为了缘的聂娘抹干净眼泪,扯着嘴角赔笑脸,“马桶还差三个,夜壶都刷好了,您先回去歇着,我弄好了就送过去。”

“那好,你可得快些。”女尼转身就走,她可不想在这儿闻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