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周姨娘自侯府回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原因很不值得一提,只为了侯府送给四小姐的表礼比着三小姐,多了一串紫水晶。蒋欣珊倒不觉着什么,偏偏周姨娘记恨在心。
周姨娘在蒋府,向来以侯府小姐自居,安南侯府就相当于她的娘家。这女儿,外孙女回娘家,不令眼相待也就罢了,还短了表礼。
都说人要脸,树要皮。周姨娘是个要脸面的人,别说是多了一串紫水晶,就是多了一根线,周姨娘都觉得自己在侯府没了脸面
周姨娘有个陪房,人称孙婆子,在苏州府里掌管针线。进京后,二太太掌家,找了个错处,打发去了浆洗房。
孙婆子舒适惯了的人,哪里吃得下浆洗房的苦,怀恨在心,一双眼睛时时盯着秋水院不放,见二太太与四小姐十天之内去了两趟瑾珏阁,总觉着有些奇怪。找了个机会,在周姨娘跟前一通好说。
周姨娘心里正计较着侯府表礼一事,听了孙婆子的话,当下就忆起了那日在侯府看到的蒋欣瑶手上的蓝花手镯,心中渐渐起了疑。
倒也并非周姨娘胡思乱想。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周姨娘对顾氏的陪嫁打听得甚是清楚。
当初顾氏嫁到蒋家,倾顾家所有,嫁妆也入不了周姨娘的眼。二老爷这些年的俸禄一向交给老太太掌管,四小姐一个月的月例不过二两,这母女俩人哪来的银子逛瑾珏阁?
周姨娘暗下留了个心眼,在归云堂请安时,眼睛时常盯着顾氏母女身上的首饰打量。
偏顾氏母女俩日常打扮素净,欣瑶更是一支白玉簪子从月头戴到月尾,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越发引得周姨娘心情不爽。
孙婆子见周姨娘如此,小火棍拨得旺旺的。主仆俩人常凑在一起,唧唧歪歪的聊着秋水院里的事。
……
这日午后,蒋元晨一脸喜色进了听风轩。
欣瑶见他满头是汗,朝莺归使了个眼色。不多会莺归便端来一碗百合绿豆汤。
一碗冰镇的绿豆汤下肚,蒋元晨浑身舒畅,从怀里拿出本旧书,笑道:“姐姐,送给你!”
欣瑶接过旧书,翻了翻:“这本《岁时杂记》,你是从哪弄来的?”
蒋元晨面色微讪,“说了你可别生气,沈大哥在军中给我寻一把好剑,连着这本书一起托人给我送了来。我想着姐姐向来喜欢看个野史。游记什么的,借花献佛,就给你拿来了!”
蒋欣瑶嗔道:“人家送给你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收下?君子不夺人所美,你还是拿回去吧。”
“四书五经我还看不过来呢。哪有心思看这些个?姐姐收着,得闲时翻翻。我得走了,今儿个还有篇文章没写,父亲回来可得挨骂了。”说罢,一溜烟的,人便没了影子。
欣瑶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弟弟,说谎的本事还得再修练修练。至少要做到脸不红心不跳,气定神闲方才没有破绽。
莺归进屋,见小姐拿了本书站着发呆,道:“三爷怎么来去像阵风似的,什么事这么急?”
“随他去,也没个正形。过会。把这书放架子上去,我不爱看。”
“还有四妹妹不爱看的书,可真是奇了?来,给我瞧瞧,什么好书。让妹妹嫌弃!”
欣瑶一听声音,眉头微皱。心道,她怎么来了?
蒋欣瑶不紧不慢的迎上前,虚笑道:“大热的天,三姐姐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让下人说一声不就得了。”
蒋欣珊扶着玲珑的手进屋,冷笑道:“我倒是想省事,可禁不住四妹妹架子大,只得走这一遭。”
“妹妹身子弱,还请姐姐原谅一二。三姐姐有什么事吗?”蒋欣瑶笑道。
“这是大姐姐第三次来帖子,请咱们姐妹俩过府一聚,这次妹妹不会恰巧又生病了吧?老太太说了,姐妹之间,常来常往也是好的,不能生分了,特意让我来看看四妹妹的身子好些了没?”
蒋欣瑶敷衍道:“谢老太太关心,我的身子确实好多了。”
“那我就给老太太回话去了,三日后,大姐姐府里派人来接!”
蒋欣瑶笑道:“请老太太放心,三日后,我一定去。”
“四妹妹,良药苦口利于病,这院里连个药香也闻不见,定是四妹妹嫌药苦,不肯吃药。这样可不好。”
蒋欣珊傲据的抬了抬头:“身子不好,就得吃药,一日三顿得按时吃,少一顿也是不行的。妹妹歇着罢,好生养着,不必送了。”说罢,冷笑两声,便出了房门。
莺归气得脸色发白,憎恶地看着主仆两人走远,狠狠的啐道:“我家小姐身子好着呢,你才要吃药呢,黑了心肝的!”
“她是在告诉我,别没病装病。你同她置什么气?”蒋欣瑶若无其事的说。
“阴腔怪调的,听着就不舒服。”
“那就别听,去吧,把书收起来,把小厨房里的绿豆百合汤给秋水院送些去,昊哥儿这两天就馋这一口。顺便问问尚书府可有回音。”欣瑶挥挥手,示意莺归快去。
前几日,大伯母来信问起蒋欣琼,蒋欣瑜两姐妹的近况。蒋欣琼且不去说,自打蒋家进京后,常带着一双儿女过府一聚。偏那嫁入孙府的蒋欣瑜一点子音讯也没有。顾氏私下担心,偷偷递了帖子到孙府,邀二小姐回娘家一聚。
……
莺归从秋水院回来,脸色通红,闷声坐在外间不说话。
欣瑶叫了几回,见莺归魂不守舍,心下犯疑,悄悄唤来李妈妈,耳语了几句。
李妈妈点点头,出了院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李妈妈便一脸愤恨的进了小姐的屋。
入夜,欣瑶把莺归叫到跟前,道:“明儿个。我让李妈妈把燕鸣叫到府里来,你跟着燕鸣回去吧!”
莺归一听,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下。眼泪刷刷落下,泣道:“小姐,好好的,为什么要赶我走?我哪里做得不好,小姐只管打我骂我,这辈子,除了小姐身边,我哪里也不去。”
欣瑶叹道:“傻丫头,你还要瞒我多久,他在半路拦你。这是第几回了?”
莺归见瞒不过,这才红着脸道:“好几回了,小姐。”
“他拦着你,可有说些什么?”
“他说,只要我跟了他。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只凭我乐意。”
“动手了?”
莺归脸上有些不大自在,道:“刚开始拦着只说几句话,这两回越发放肆了,小姐。奴婢从小就在田里长大,力气大得很,他奈何不了我。”
欣瑶心中怒火渐盛:“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小姐我就是这么没用的人吗?”
“小姐烦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奴婢不忍心就这点小事,还让小姐操心。小姐。莺归什么都不怕,就怕小姐不要我。”
欣瑶叹道:“莺归,你跟着我有七八年了,自从福伯把你们姐弟俩带到我跟前的那日起,我就没把你们当外人。这些年。你侍候我,尽心尽力,掏心掏肺。说实话,我真舍不得让你走。咱们主仆一场,你如此待我,我也不想委屈了你。”
“小姐,莺归跟在小姐身边,只有开心,没有委屈,求小姐不要让我出去,我死也不出去!”
“说你是傻丫头,你还真是傻,也不让我把话说完,就死啊死的,你若死了,谁帮我去打理怡园?”
莺归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惊噩的抬起头来,道:“小姐,我还以为你要赶我走了呢。”
“原本,我是想再留你几个月的,如今看来,早些走也是好的。怡园那边还在整修,全爷一个人忙不过来,到底还有个徐家,你这会去,正是用得着的时候。起来吧,洗把脸,我详详细细与你说一说。”
“小姐,我走了,你这边怎么办,一日三餐谁来打理?”
“所以我说,别光顾着哭,一堆事呢,可不都得安排妥当了才行。快去,回头把李妈妈喊进来!”
莺归抹一把眼泪站起来,二话不说,走到外间洗漱。蒋欣瑶一屁股坐在竹塌上,心里泛着酸。
冬梅嫁了,这会子连莺归都要离了这院子,总有一天,这些个从老宅就跟着她的人早早晚晚的都要离她而去。这些年的主仆情份,如何敌得过岁月的流逝?
早就知道人这一辈子没有谁能陪着谁走一世,只是临了的那刻,心里为何如此不舍。所有的酸涩,都化作了长长一叹,欣瑶倒在了竹塌上。
次日一早,欣瑶给老太太请过安后,直接跟着母亲回了秋水院。
欣瑶喝过一盏燕窝羹后,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漫不经心的与顾氏说起莺归被蒋元航骚扰一事。
顾氏神色复杂看着女儿,无可奈何道:“这丫鬟倒是个有志气的,也不枉你看重她。既然这府里呆不得了,早些出去也是好事。只你这院里的大丫鬟,按规矩还得再添上两个才行。”
欣瑶静思片刻,心中一动,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女儿身边的人还得细看才行。”
“那几个从老宅跟过来的,挑着合心意又稳重的,不防再升一升。”
欣瑶默然半晌,轻点了点头。
母女俩个商议妥当后,欣瑶问起孙府的事,顾氏叹息道:“这都三天了,也没个回音,也不知这孙府是如何行事的?”
“母亲直接上了孙府去吧,人都到了门口了,难不成还不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