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如墨。
从除夕那天开始取消宵禁,直到上元佳节恢复宵禁,今天已经是第十二天了。百姓们经过前几天的热闹,都已经逐渐恢复平静,只等上元节当天燃灯会了。
子时,繁闹了几天的杭州夜晚,现在已经相当安静,除了街上还有少数零零散散的百姓,整座城市相当安静。秦逍和舒灵都换上了夜行衣,悄悄的往烟雨楼摸去。“修罗魅影”早就已经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侠客夫妇,如今能让他们穿上夜行衣偷偷去摸消息的情况太少太少,一般的弟子对他们来说也根本是形同虚设。
秦逍二人纵身在各个房顶上多次变换方位,躲过了多波烟雨楼弟子的巡逻,却还是没有找到安崇文身在何处。
“逍哥,你说他们会把崇文关在哪里?后院几十个房间我们都一一搜过了,难道会是在柴房或者前院?”
舒灵伏在墙角暗处,轻声对秦逍道。
“我也不知,这杭州分舵内是否会有地牢或者密室?要不抓一个弟子过来问问?”
秦逍也已经四处搜寻过了,整个后院大约有三十多间房,他们一一在屋顶排查过了,没有任何一空房间有关押着人的迹象。烟雨楼的杭州分舵虽然不小,但建筑物排列的并不复杂,即使挨个搜寻也花不了太多时间,舒灵听了秦逍的意见,又看了看四周,才小声道:
“要不咱们再把柴房等四周单独的小院和小楼搜一遍吧,我怕贸然出手会打草惊蛇,对崇文不利……”
两人相视一点头,又借着夜色,再次隐入到黑暗之中。
杭州府衙,大牢之内。
本就是深夜,加上整层监牢都沉寂在黑暗中,只有墙壁上遥遥挂着的火盆能给这里提供一点光明,这些因素都让这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恐怖。在大牢的最深处,有个单独的通道,通道尽头的大门内,关押的都是刑罚最重的罪犯凶徒,而这里也单独有一队官兵在看管,以保证万无一失。
牢内的刑讯室内,正坐着如今的杭州太守大人鲁擎苍,烟雨楼的老楼主雨景墨以及小少爷雨楚,而他们三人的对面,则是今早在烟雨楼内失手被擒的安崇文。
“太爷爷,那帮人要救这小子的话,一定会去我们烟雨楼的地盘找,却怎么想也想不到他会被关在这杭州府大牢内……”
雨楚那张算是俊美的脸上如今全是阴郁,见雨景墨轻轻对他点了点头,才立刻有些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来,走到安崇文面前。墙壁上的火光照射在雨楚的脸上,有些忽明忽暗看不太清,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表情里一定有狰狞。
“文晞文公子,好故事好演技。”
雨楚冷声笑着,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受了伤面色有些苍白的安崇文,轻轻拍了拍手。
“说说吧,你潜入我们雨家到底意欲何为?又是在帮谁做事?”
安崇文虚弱的抬起头来,冷笑了一声。他心里明白,自己虽然背景深厚,但毕竟这次是秘密潜入雨家,就算被杀了也无可奈何,而之所以对方还没动手,正是因为他们需要摸清自己掌握了多少烟雨楼的情况,又把这些消息告诉了哪些人,以便他们正确的制定应对之策。
“你知道我是谁吗?”
想明白的安崇文冷声一声,开始绕起了圈来。雨楚听到这句话,更是有些猖狂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是谁?来自长安安家的小公子,云麾将军白衣神剑的儿子,领军卫大将军的侄子,晋国郡公的孙子,武林中年青一代的翘楚,安崇文安公子。家世显赫,少年奇才,这样的了解够了吗?但这些身份在我这里又有用吗?”
雨楚顿了顿,握紧了拳头:
“你知道吗?公子我最讨厌有人骗我,所有骗我的人都会死,我管你是什么人什么背景,落在公子我手里,乖乖说实话才能活。最后问你一遍,你潜入我们雨家到底是谁派你来了?又调查出了哪些秘密?”
安崇文暗自运行起内功在体内走了一遍检查伤势,却发现自己受伤着实不轻,现在能调动的内力不足五成,更何况就在五步之外,还坐着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老头,烟雨楼的老楼主雨景墨。
“年轻人,回答他的问题。另外你也不用在这里动什么别的心思,我在这里坐着,你掀不起任何风浪,要么你老实配合,要么就期待奇迹发生会有外人相救。”
雨景墨根本没有睁眼,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低声说到。
安崇文心知肚明,他说的全是真话,白天的交手两人虽然只过了不到十招,但这老者武功之恐怖令他震惊,与自己交过手的人里,恐怕就是自己父亲,修罗剑秦逍伯伯和血染长刀鲁成,和他比内功都要略逊一筹,或许只有自己谷底相识,亦师亦友的斐旻老先生能勉强胜他。
“我问你话呢?”
已经问了三次却没有得到回答的雨楚有些癫狂起来。这个少年从一开始听说就让他心生厌恶,这是一个无论家世、武功甚至长相都在他之上的少年,这让一向自傲的雨楚相当妒忌,更何况他依稀记得嵩山脚下那个名剑山庄如仙若尘的少女,也是唯一一个让向来纵横在女人堆里的他心动的女孩子,好像也和他关系暧昧不清。更何况,他真的讨厌被人欺骗。
“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杀了你。”
“你不敢的。”
安崇文抬起头来,明亮的眸子在黑暗中正视着雨楚的眼睛:
“我的命对你们来说或许无足轻重,但我知道的东西对你们来说还有大用,杀了我只会让你们陷入被动。”
一直隐藏在刑讯室角落的鲁擎苍就这么看着三人的对话,而他自己却一言不发。当今天下午雨家人将他送到这里来后,他就一直觉得惶惶不安,特别是在他问清楚这个少年的身份后。
李泌今日带着圣谕驾临太守府,同时安老将军的孙子便出现在了烟雨楼内,这难道会是巧合?据闻李泌带着同行的纨绔公子是郭子仪大将军的儿子郭晞,而这郭晞好像又正好是安崇文的结拜兄弟……
自从家中派去的精锐密探查出鲁老之死是出自右相之手后,鲁擎苍就一直惶惶不安,圣心如渊难以揣测,但他却不可不防。雨家最近做的那些事情,他和大哥鲁擎宇都是心知肚明,虽然他们知道一直这样纵容他们只会让鲁家在一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但谁又能保证圣人下一次不会对自己动手以至于对整个鲁家动手呢?
如今坐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对面的少年,鲁擎苍心里明白,雨景墨这老狐狸把他带到杭州府衙的大牢里,一来是为了安全起见,毕竟安崇文背后的人毕竟会反反复复去烟雨楼内寻找,这二来嘛,也是非要逼着自己做出一个选择。
鲁擎苍站起身来,轻轻的附在雨景墨耳边,用微小的声音道:
“雨老,明日家兄和家侄都要来杭州见长安特使李泌大人,我就先回去休息了,这个孩子就交给您审了,还望雨老不要直言我的身份。”
说罢鲁擎苍直接站起身来,朝着屋外走去。
“他是谁?”
安崇文扬气眉毛望向雨楚,从一开始便注意到了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可他一直躲在黑暗里一言不发,他也没办法猜。雨景墨见鲁擎苍走了,暗自嗤笑一声回过头来,正好听见了安崇文发问,他制止了要说话的雨楚,自己接过话来:
“他是谁不重要。孩子,你是官家出身,应该能看出这里是官府地牢,隔壁有几个死囚都会在上元佳节之后问斩,三日后你若什么都没有说,就和他们一起死吧。”
“这样吧,雨老,您是老前辈,似乎年纪比我爷爷还大上一些,我尊敬您,咱们来做一个公平的交易好吗?”
安崇文虚弱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而他的这个问题也引起了雨景墨的兴趣:
“你说说看,什么交易?”
“我问一个问题,您诚实回答,您也问我一个问题,我也诚实回答,这样公平合理,大家各取所需如何?”
雨景墨苍老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容,紧接着微笑变成了狂笑:
“哈哈哈哈,有意思的小子,不过你可是阶下囚,我为什么要接受这种公平的交易,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做公平的交易?”
安崇文眼中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凌厉,他盯着深不可测的老者,一字一顿道:
“因为这些问题,对我来说只关乎我一个人的生死,而对您来说则是关乎你们整个雨家几百甚至上千人的生死……”
话音刚落,雨楚便迅速拔出手中长剑架在了安崇文颈下,恶狠狠道:
“你要是再胡说八道一句,我便立刻要了你的狗命,让我看看你这个少年天才,是不是也能一刀毙命……”
谁知安崇文根本没有一丝畏惧,甚至没有理他的意思,只是认真的看着对面并未回话的老头,又开口道:
“雨老,您说可以吗?”
雨景墨思考了片刻,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笑道:
“我很喜欢你这个孩子,若你不是敌人的话,应该是我最喜欢的后生晚辈了,你的要求我答应了。”
“雨老,我们现在也不一定是敌人啊,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
安崇文笑着答道。
雨景墨也笑了,他看了看自己的从孙雨楚,轻声道:
“楚儿,多和这个安家小子学学,别一天到晚骄奢淫逸不学好!”
“是,太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