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笑嘻嘻的,得意看着徐厚,丝毫不在意他面上的愠意,晃一晃他手臂,问道:“大公子,你看我这套刀打得好不好?打得好不好?”
徐厚被她逗得绷不住脸上严肃,恼怒的表情有了裂缝,慢慢成了骄傲与笑意,屈指一弹花三额头道:“真是胡闹!阴鬼是吃人心的,你这又如何知道的唤阴鬼的方法?”
花三一愣,木木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想着周生为止教我这套刀法那日是叫出了断风里的冤魂的,我不会他会的那个出魂咒,又想叫些鬼妖邪祟的东西出来杀一杀给你看,正是懊恼时候呢,心里头就有个声音叫我这样招魂了,我照着念出了咒,也没想到召出的是阴鬼。”
话音落了,相山之上又传来钟声,仍是七下,震得相山林木之间飞窜出各类妖兽,仓皇叫着往其他四山或是天上逃离。
花三听着那钟声,微微笑,与徐厚道:“虽不知道这钟声从何来,为何只落在相山之上,但看这来势,是要把相山的邪祟妖异全都肃清了。”
徐厚沉吟道:“我只听庄仆说过,你遭闫达掳走那日,钟敲七下,此后也没有声响。但今日你连打两套刀,打毕钟声便起,都是七下,是不是这刀法有什么能引钟声的不同之处?”
花三歪着头花三歪着头看相山自钟声落后,从内里往外升腾起一阵阵灰白水雾,水雾缭绕,浸满山头,似是一层轻纱罩,将相山笼罩在其中。忖量半晌,才与徐厚道:“实在是也不知除了能杀妖鬼邪祟,这套刀还有什么奇异的地方。但周生为止倒是认得你我都认得的那位先生,他当年没来得及传下的,怕是二百来年前就已经教给了周生为止,机缘巧合之下,周生为止又教给了我。相山上的钟声,若真是呼应断风及这套刀法的,那应该也是应了我此前的猜测,跟那位先生是有关联的。”
说完,突然又“呀”地惊叫一声,只见相山灰白雾里似有东西在里头搅动。
她目力不好,只是隐隐看得灰白雾里头有一尾巨大的长条状的东西在绕着相山翻腾,似是穿梭在林木之间,偶尔弯着跃起,露出一块青白反光的鳞片。便指给徐厚看,问徐厚可看得清。
徐厚点一点头,道:“是蛟虫。从来只在书中见过,没想到五山之中也有。”
花三敏感于那个“也”字,问徐厚,“也有?何处还有?”
徐厚与她附耳低声道:“九华山的人在之洲岛附近水里见过一尾,忌惮是神兽,不敢动。”
花三“嗯”地应了一声,低头轻声道:“小时候你跟我说过,青白的蛟虫是瑞兽,吃邪祟的。我也是这么跟……九华山的人说的。”
他们大概是牢记了。花三心想,也是难为了他们。
二人听得院子外头有人大呼小叫的,似是被相山上的异景震动,集结了人要往相山上去,也没人往这处来。
老鸦自早间被徐仙带着,领着鸦群入五山之中猎蛇要取胆做药用后,也还不见回来。
院中只有她与徐厚二人。
她学着徐厚在院中负手站立,远目望着相山上若隐若现翻腾的瑞兽,想起当年当日离开苏城之时,是个晨间时刻,前一夜里下过了大雨,浇熄了苏城内外各处的大火,冲刷净了大街小巷、山路野道,将他们一行人仓皇退遁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她那时全身的灼伤轻触都会剧痛,何况是在大马上颠簸?她的心口还有个大洞,叫旁人用东西堵住暂时止住了血,但大马每迈一步都要叫她疼得死去活来,一丝生意全无。
大公子一再哄着她,让她忍着些。她趴在马背上咬着牙不肯痛叫出声,不肯给身心俱疲的大公子添麻烦,眼泪全洒在大马鬃毛里头。
那时一偏头,便看到出逃路上两旁山间,蒸腾升起一片片白雾,浮到天际,融进云里,云山雾绕,缥缈如仙境。
她那时与大公子说,我想住到山间的云雾里头,谁也看我不着,谁也寻我不着。
忆起往日旧事,心口似还被当年那块石头堵着一样叫她闷得慌,看那相山上的雾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慢慢消散了,这点时间怕还不够五庄的人走到山脚下。
花三看着那尾蛟虫随着水雾消散也不见了,鬼使神差地,抬手朝着相山招一招手,似送别故人一般道:“再见!”
徐厚垂首偏头看她,目光里头尽是暖意。想起她方才的出魂咒,眼底突然又一冷,叮嘱花三道:“往后召阴鬼这个方法不要轻易再使。你方才用的是指尖血,十指连心,破指沾在断风上的便是心头血了,断风这把刀子……”说着,神色复杂看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断风,经过方才一轮厮杀阴鬼,刀身低低仍在呜吟,似是不尽兴。“断风这把刀子,嗜血妖异,刀有异象,鬼神一类的事情,还是不要叫它沾到为好。”
花三远目眺望已无奇景的相山,心情突然复又大好,应下了,眼珠一转,又想起方才阴鬼之中似是有那么一两张眼熟的脸孔,问徐厚道:“大公子,你在刚才的阴鬼之中,可有见到当年的熟人?”
阴鬼是沉浮在忘川河里的游魂,生前多是奸佞大恶之人,罪恶滔天,恶载满身,重到黄泉的小船载不动,不能进六道轮回,只能在刺骨寒凉的忘川水里浮浮沉沉,魂魄时时受撕离之苦,千百年后成了厉鬼,再千百年后只能被忘川河消融。
徐厚一愣,看着方才阴鬼冒出的地砖缝隙处,还带着湿意,浸润了好几块地砖,讷讷答道:“没有。”
花三便笑开,欢喜道:“没有就好了,他们死后不在忘川河中,必已经是顺利投胎去了。我有时候总担心他们因当年跟着我所行之事,死后不得有个好归宿,不得坠入天人道里轮回,要到饿鬼地狱道里受苦。”
说着挠一挠脸,与他笑道,“六道什么的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都是苏涣强与我说的。”
再想了一想,又与他道:“但或者能像苏涣说的,他们能脱离六道脱离轮回,不用受生生世世无穷尽的人间之苦,涅槃寂静了也好的。”
徐厚听罢,怔然看她,不发一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