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乱的确实是鲜卑,但并非三年前的西鲜卑。
秃发磐败亡之后, 秃发磐败亡后, 西鲜卑退出河西, 剩余部众或远遁, 或被东鲜卑和北鲜卑各部吞并,销声匿迹。
世间仍存的鲜卑各部,可分为东鲜卑和北鲜卑。
东鲜卑盘踞辽东,北鲜卑盘踞大漠。
而秦王当年之所以被派去镇守辽东, 乃是因为东鲜卑勾结匈奴侵蚀边境。秦王抵挡得力, 亦成了他多年来自保的资本, 文皇帝虽视其为眼中钉,但从来只能打些鬼鬼祟祟的主意, 不敢硬将秦王从辽东撬开。
这些年, 随着匈奴衰败,东鲜卑也渐渐独力难支。加上风雨不调牧草不足, 各部之间争斗愈烈。其中势力最强的拓跋部,也陷入叔侄争位之乱, 剑拔弩张。
见得东鲜卑衰微,秦王即趁势进攻。数度征战之后, 东鲜卑被迫放弃辽东, 纷纷迁往大漠。
大漠南北, 皆是北鲜卑地盘,其强盛者,首为慕容部, 次为槐度部。二部本相处微妙,突然被东鲜卑掺入一脚,局势就变得乱将起来。无论慕容部、槐度部还是其他大小部族,与东鲜卑之间难免磕磕碰碰,因争夺草场水源而大打出手之事时有发生。
但与此同时,东鲜卑内部却稳定下来。
在往大漠迁徙的路途中,原单于的侄子拓跋彦崛起,在两年内,将拓跋部重新整合。而东鲜卑其余各部见状,也纷纷归附,拓跋彦自此站稳了脚跟,以东鲜卑之势,与慕容部和槐度部并立称雄。
东鲜卑历经内乱和北迁,东鲜卑元气大伤。拓跋彦虽成为东鲜卑之主,但率部回辽东并非上佳之选,权衡之下,他决定留在大漠里。
拓跋彦先是与慕容部和槐度部会盟,各赠牛羊万余,换得两部认可。慕容部和槐度部虽对拓跋部鸠占鹊巢十分不满,但也知道以拓跋彦之势,赶是赶不走了,与之大战只会落得两败俱伤,于己于人皆是不利。于是得了拓跋彦的时候,二部也不再作强硬之态,商议之下,在漠东划出一块地来,让东鲜卑各部得以安定落脚。
当然,这般施舍来的地盘,贫瘠荒凉,而东鲜卑有数万之众,糊口极为困难。但拓跋彦并无怨言,感激地笑纳了。
其实,拓跋彦看上的是漠南的草场。
漠南为慕容部所有,不乏水草丰足之地,无论槐度部还是其他各部,皆垂涎不已。奈何慕容部强盛,无人可染指。
但拓跋部来到,就不一样了。
拓跋彦颇有野心,对漠南势在必得。他向槐度部示好,娶了槐度部单于的女儿做妻子。不久之后,东鲜卑与槐度部联合向慕容部发难,突袭了漠南。
慕容部猝不及防,死伤惨重,连单于慕容笈也在乱军中被杀。大漠中的态势瞬间改变,慕容部敌不过拓跋彦,只得扶老携幼,放弃漠南,往河西逃逸。
自三年前秃发磐覆灭以来,河西重归中原控制,由凉州刺史管辖,诸军事由关中都督节制。然而河西终究不比中原,大多地方干旱少雨,土地贫瘠,不宜耕种。即便是前朝安定之时,朝廷大力鼓励内地民人迁往河西实边,然成果寥寥。到了如今,则更是无力。
故而当北鲜卑来到河西时,竟如入千里无人之境,径自突入。直到他们攻占了宣威,凉州刺史周佗这才回过神来。而原本应当为凉州策应的关中都督下邳王,因卧病不可主事,郑佗只好一面调集兵力抵挡鲜卑人,一面向朝廷急报。
沈冲说完之后,众人俱不言语。
“可知朝廷如何打算?”少顷,公子问道。
沈冲道:“郑佗是周珲姻亲,先前在荀尚帐下做过军司马,去年才当上了凉州刺史。我听父亲说,朝廷打算重新任命关中都督,只是人选尚争论不休。”
“这有甚可争。”桓瓖道,“凉州一旦抵挡不住,鲜卑人便会攻入关中,故而关中都督乃至关重要,非智勇双全战绩卓著者不可任。放眼当下,这样的人有几个?依我看,不是秦王就是元初,赶紧挑一个送去河西方为上策。”
沈冲道:“许多人亦是此想。不过秦王虽在雒阳,却要往辽东赴任。且他已经统领了辽东兵马,朝廷再着急,也不会将河西也交给他。至于元初……”他叹口气,道,“元初,我此来便是想问问你如何打算。”
公子沉默片刻,道:“朝中战绩卓著之人,不止我与秦王。朝廷既然尚在争论,当仍有许多人选。”
“争议之处就在于此。”沈冲道,“朝中战功卓著之人,大多是宗室。东平王等人推举的,便是乐浪郡公。然宗室把持各持节都督之位,早已为朝中诟病,将宗室撤离这等要职,亦是先帝夙愿。朝臣们希望用宗室之外的人替代下邳王,故而争议甚大。”
“此事决断不在我。”公子答道,却忽而问,“可知进犯河西的北鲜卑,首领是何人?”
沈冲道:“是慕容显。”
听到这名字,我愣了一下。
蓦地,我想起了石燕城里那张年轻而杀气腾腾的脸。
原来是个熟人。
沈冲和桓瓖各自有事,与公子说了一番话之后,便离去了。
二人无一例外,都劝公子好好考虑。
“就算你不去河西,我以为此时也最好莫远走。”临走时,沈冲有些忧心忡忡,“你不在,雒阳不知又要生出些什么事。”
“我在,莫非就不会生事?”公子道,“我在不在都一样。”
“由他去。”桓瓖对沈冲道,“他如今也不知被什么勾了魂,说什么都不放心上。”
我听得这话,不由地心中一飘。
三人说着话,离开了书房。
我等他们走远了,翻窗入内。
没多久,公子送他们离家,走了回来。
“霓生。”他看到我,神色肃然,“方才逸之说……”
“我听到了。”我说。
“你以为如何?”他说。
我想了想,虽然觉得去不了北海着实遗憾,但以形势而论,我知道公子别无选择。
“秦王昨夜说那番话时,恐怕已经知晓了此事。”我说。
公子颔首:“我亦是此想。”说着,他却看着我,目光不定,“可我先前说过要带你去北海……”
“都是上路,去河西不是一样?”我说着,盯着他,“你须得带着我,不可又送我去海盐。”
“嗯?”公子目光一动,若有所思,“送你回海盐么?这倒是不错。”
我:“……”
公子笑了笑,摸摸我的头:“你去河西做甚?莫非又想装神弄鬼,卜问鲜卑人从何处冒出来偷袭么?”
“装神弄鬼有何不好?”我拿开他的手,“慕容显恐怕不似秃发磐那般孤注一掷之辈,若真能卜问出来,我恐怕便是真的通了天。”
公子笑了笑。
“此事未必可行。”过了会,他收起玩笑之色,“你方才也听到了,朝中争议甚大。”
我说:“只要说动一人,此事便可行。”
公子讶然:“何人?”
我说:“方才表公子提到,凉州刺史郑佗是周珲姻亲。”
“正是。”公子道,“郑佗是周珲妻子郑氏的亲弟。”
我颔首:“从前我在雒阳时,就听说周珲惧内,且郑氏对这亲弟甚是宠溺,故而郑佗可在一年之内,由军司马升任凉州刺史。如今最担忧郑佗性命的,便是郑氏。”
公子讶然:“你是说……”
我说:“我上回跟青玄打听过,自先帝继位以来,大长公主来往最密的贵眷,除了宫中和淮阴侯夫人杨氏,便是这位郑氏。”
公子无奈道:“她结交当权之人,一向及时且不遗余力。”说罢,他看着我,“你想让我回府去求母亲?”
这也是我考虑之事。如时间充裕,倒不一定要公子亲自去求,我可设计安排。但现在,朝廷大约不知何时便会将人选定下,容不得慢慢布置……
正思索着,青玄又从外面进来。
“公子,”他说,“方才桓府中来了人,说大长公主请公子过府一趟。”
公子闻言,愣了愣。
我明白过来。
“霓生,”公子似想到了什么,“那边……”
我苦笑:“若我不曾猜错,大长公主已经先行了一步。”
公子换了一身出门的衣服,便即刻往桓府去了。
我在宅中等候着,考虑到我们此去西北,恐怕日子不会短,又将衣服重新收拾了些,加入了好几件厚衣袍。
到了夜里,公子从桓府回来。
“北海确实去不得了。”他将一只锦盒递给我,“朝廷将此物送到了桓府。”
我接过来,打开细看,只见里面盛着的是圣旨,写的正是公子担任关中都督的任命,且催促甚急,令明日启程。
“你方才回桓府,那边怎么说?”我问。
“没说什么,不过叮嘱了一番。”公子道,“母亲说要派林勋和府兵跟随,我未答应。”
我颔首。
“霓生。”公子看着我,“就算如此,你我也不能独自上路了。”
心底叹口气,我想了想,轻声道:“但你我仍可每日在一起。”
公子亦莞尔:“正是。”说罢,他伸手过来,用力地抱了抱我,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