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此去经年
楚千觞带着顾了了走了许久,一直走到湖边才停下。已是寒冬腊月,湖面不见半点生机。
“了了,你可还记得《玄女心经》?”楚千觞问道。
顾了了点点头,这可是花了她大半年苦功才背下来的,原本是要等任师叔来教导,结果还没等到那一日便被赶出来历练。说来过去四年中,她习的心法很多,但真正练成的却寥寥无几。这也是自己为何每每与敌对阵时,总不能更上一层的缘故。
楚千觞心里明白得很,天性使然,顾了了喜欢偷懒,除非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才有可能爆发出非同寻常的力量。但这刺激岂是说来就来的?在这世上,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便难以生存下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或许还有一条捷径可以走,只是她未必愿意选择。
“了了,柳祈枫打算向顾家求亲。”楚千觞突然转口说道。
顾了了大吃一惊,向顾家求亲?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楚千觞。楚千觞避开顾了了的目光,看向别处,“其实你未必是习武的好料子,这样也好,回去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地生活一辈子,我和玉凤山庄都会好好护着你的。”
这就是师父的答案吗?如果是的话……正是初冬时节,顾了了只觉得内心比冬季更加寒冷,她紧紧拽着衣服,瑟瑟发抖。
“了了,很冷吗?”楚千觞伸手,想要扶住她。
“别碰我!”顾了了尖声叫道,她连退几步,避开楚千觞,“婚姻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约,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
楚千觞神色黯然,“了了,我是为了你……”
“你不是!”顾了了一针见血,“你根本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清秋是你的人吧?!让他盯着我,以免妨碍你做大事。还有那个红衣罗刹,其实是你派人借用我的名号对不对?见我没有利用的价值,碍手碍脚了,就想把我嫁给自己的死对头,是不是?”刻薄的话语,让楚千觞频频蹙眉。
顾了了恨恨跺脚,不管不顾地发泄道:“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你别以为你真的能做我的父亲,别忘了我可是个孤儿,这世上根本没有亲生父母。”说完,她转身便走,生平第一次,没有顾及师徒之情。
清秋还等在房中,见顾了了回来,忙道:“公子。”
公子?顾了了将没有发泄完的怒气迁于清秋身上,“我不是你公子,你家公子还在竹园里!”清秋浑身一颤,慌得跪在地上,道:“清秋此生只认公子一人。”
顾了了冷笑,将手边够得着的花瓶茶杯砸向清秋,却没有一件落在他身上,只在他四周化为碎片。清秋一动不动,任顾了了横眉冷对。
房间里可以砸的东西都砸光了,顾了了还不解气,拳头狠狠砸向墙壁,墙面便裂开条条缝隙。
“给我滚出去!”顾了了一脚踹去,将清秋踢出屋子,随即砰的一声关上门。
屋外,清秋依旧垂头跪倒在地上,楚楚可怜。
“起来吧。”楚千觞缓缓走到他身边,说道。
“王爷……”清秋没有抬头,怯怯道。
楚千觞望了一眼紧闭的屋门,了了为何会如此大的怒气,他隐约猜到什么,却又极力不想知道这背后的真相。
“王爷……”清秋哀求。
楚千觞甚至没有低头看他,双目停在那扇门上,“清秋,最后一件事,之后你便自由了。”跪倒在地的身子颤了颤,清秋紧紧抱着双臂,似抵挡不住这严冬的酷寒。
那个人说,不要欺骗我,否则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你……好像,真的再得不到她的原谅呢。
再抬起头时,眼中氤氲着淡淡的雾气,清秋轻咬红唇,道:“是。”
入夜时分,紧闭着的屋门终于打开一条缝隙。顾了了往外偷看,屋外空无一人。心中失落有之,但更多,是决然。
为了能出行方便,下身的裙子被她撕开绑在腿上,顾了了摸摸怀中的荷包,还好当初在桑家做工时,桑既付了自己一大笔银票,柳祈枫也不是小气的人,所以这时候跑路至少不用为银子担忧。
此刻,她满心满意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家永远是人最后的避风港,无论在外受过多大的委屈和挫折,只要能回到家,仿佛所有的困境与苦难都能度过。
十五年前,刚出生的顾了了被带回玉凤山庄,顾冥磊为她取名“了了”。当时顾了了很是不满,这名字也忒简单、忒没水准了,加起来才四笔,还没她前世的“双双”笔画多。
满月时,顾冥磊让顾了了抓周,她抓到了一只夜壶。那只夜壶一直都被顾冥磊珍藏着,说将来给孙子抓周时用。
一岁时,顾冥磊又从外头带回了顾美人,和顾了了做伴。从此顾了了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欺负顾美人,将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孩活活逼成了腹黑正太,顾冥磊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五岁时,顾冥磊为顾了了和顾美人请来夫子,教他们念书识字。顾了了觉得好生无趣,于是便想尽法子偷懒,拖顾美人下水,事后又向顾小爹撒娇,惹得顾冥磊哭笑不得。
七岁时,顾冥磊问顾了了想学什么,旨在让她精通琴棋书画,却不料顾了了一语惊人,说要学毒蛊之术。顾冥磊又是好笑又是叹息,最后还是为他们请来最好的毒蛊和医术之师。
……
试想,这世上会有谁,十年如一日对自己的疼爱始终如一?一直到错失的那一刻,顾了了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的生命已然融入这个世界。
前世,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带给她太多的伤痛,以至于这十几年中她从没有一分一秒思念过那个世界。而这一世,上天似乎想要弥补对她的亏欠,让她有了最好的亲人、最好的朋友……
“了了,你的笑容是这世上最最——最可爱的,所以以后要一直笑哦。”曾几何时,顾冥磊抱着她,视若掌上明珠。她便依照顾小爹的意愿,一直一直微笑,就连伤心难过时,也只是笑……因为她是顾了了,是顾小爹独一无二的了了。
眼角划过一颗泪光,顾了了擦了擦眼角,坚定信念,一定要回去,哪怕中间有刀山火海,她也不会退缩半步。
十几天风雨兼程,顾了了回到玉凤山庄那日,正是天气晴好的日子。山庄一如她走的那日,平和而又安宁。顾了了叩门,看门的小厮揉着惺忪睡眼问是谁。
“是我,顾了了!”
哐当一声,小厮把门一摔,转眼就不见了。
顾了了:“……”她不就是捣蛋了一点,不至于这么可怕吧?!
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错了,玉凤山庄上上下下都跑到门口,将顾了了围在其中。
“大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大少爷,您越长越俊了。”
“大少爷,您还记得我吗?”
……
淳朴的问候,关怀的话语,让顾了了措手不及,完全不知要从何回答,直到顾冥磊出现在她的眼前。
十几年一晃而过,当初捡到自己的男子已年过不惑,顾了了却觉得岁月始终对他优待,除了眼角添了些皱纹,再没有更多的变化。
“爹……”顾了了哽咽着说道。
顾冥磊点头,什么都没有问,只对她笑,“了了,回来就好。”
顾了了再也无法忍受,她扑到顾冥磊怀中,放肆地号啕大哭起来。直到顾冥磊抱着她哄道“好了好了,都要水漫金山”时,顾了了方抬起头,擦着红肿的眼睛,一抽一抽地吸气。周围下人们早已善意地散开,给这一对父女留下单独空间。
“爹爹,了了好想你。”顾了了撒娇道。顾冥磊摸着她的发梢,微笑,“爹爹也是,天天想着咱家了了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被人欺负去。”
顾了了噘嘴,“我是这么容易被人欺负的吗?”顾冥磊失笑,“那怎么哭得跟个泪包似的。”被戳到心事,顾了了嘴一撇,眼泪汪汪,作势又要哭起来。
“不哭不哭,咱们家了了最厉害了。”顾冥磊忙道,像哄小孩一样哄她。顾了了止了泪,没有哭,安心地闭上眼睛,在顾冥磊怀里享受难得的静谧。
“爹爹,了了以后再不离开,一直在玉凤山庄陪着您好不好?”
顾冥磊笑着刮她的鼻子,“傻瓜,这怎么行,我们家了了将来还要嫁人呢。”
顾了了赌气道:“我才不嫁。”一脸泪水,加上满身的尘土汗臭,顾了了自觉不好受,在顾冥磊怀里腻歪了一会儿,便去洗澡,换了一身衣服出来。仍是白衣胜雪,一手挥舞着一把扇子,完全是翩翩佳公子的样子。
“爹爹,美人呢?”顾了了东顾西盼,始终不见顾美人出来。
顾冥磊笑道:“美人他早出去历练了,一时还回不来。”
顾了了郁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顾美人却不见,委实叫人不爽。不过能回到家里,躺在自己最爱的小床上打几个滚,和丫鬟小青八卦八卦爹爹这几年的感情生活,顾了了也觉得值了。只是每到夜晚,一个人入睡时,脑海中总会反反复复出现楚千觞的面庞,清冷的表情,还有将她越推越远的那些伤害。
喜欢一个人,真的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尤其是求而不得。
顾了了翻了个身,难以入眠,索性去看床头挂着的短剑。那柄风月剑,这么多年她都随身携带着,从不离开,也不舍得使用,仿佛只是师父送给自己的定情信物,除此之外,再无别意。
顾了了伸出手,将剑抱在怀中,冰冷的剑身让原本就不温暖的身子打了个冷战,顾了了却固执地闭上双眼,不肯放手半分。
“你这么睡觉明日肯定会着凉的。”
耳边传来清冷的话语,顾了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欣喜地叫道:“顾美人!”房内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她只朦胧辨出一道黑乎乎的身影,“你怎么回来了?”
顾美人轻笑一声,“爹飞书召我回来,说你回家了。”
顾了了猛地伸出手,抱住顾美人,下巴搁在他的肩膀,说道:“美人啊,想死你了了哥哥了,你有没有想我?”顾美人莞尔,答道:“当然——没有。”
顾了了翘起的嘴角耷拉下来,“没良心的家伙,来,叫一声了了哥哥。”
“……”
顾美人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顾了了居然以不怕死的精神靠上去,以调戏良家妇女的猥琐口气说道:“美人,给爷笑一个。”
……
乌鸦从上空飞过。顾美人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顾了了,你不要不知好歹。”
顾了了伸出食指敲他的额头,横眉佯怒道:“死小孩,这么多年到哪里去了?你再不出现了了哥哥就要忘掉你了。”听到顾了了这么说,顾美人先是一愣,而后缓缓垂下头。
黑夜遮掩住他眼中的神色,良久他低声道:“对不起……”
嗯,这个道歉很真诚,顾了了勉强可以接受。
“不过你也从没和家里联系过。”顾美人话锋一转,堵得顾了了说不出话来。好像是哦,她去了琉璃宫,成日和师父师兄师姐们混在一起,早不知把玉凤山庄抛到哪里去了。
顾了了嘿嘿笑,挠挠头,不吭声了。顾美人知道,这是她心虚的表现。他一时间心中酸酸涩涩,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呢?顾了了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世间没有什么事能入她的眼,能在她的心中停留下来。
就连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也是,哪怕他费尽心机,一旦面对离别时,顾了了也会潇洒离去吧?!顾了了,你是个没有心的人。沉默片刻,顾美人开口道:“伸出手。”
“做什么?”顾了了警惕地问道。
“给你把脉,身上这么凉,还抱着剑睡觉。”顾美人声厉内荏。
顾了了将手藏在身后,道:“要你管我,快去睡觉。”
顾美人见她不肯老老实实,便要去抢那柄剑,顾了了一时慌神,不料被他点了穴道,双手被擒住。“你耍赖。”顾了了抗议。顾美人置之不理,弹出手指为她把脉。
指尖的温热让顾了了一阵哆嗦,片刻后,顾美人缓缓开口道:“我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吗?”
“什么?”
“不准喝酒不准熬夜不能大悲大喜,你怎么一条都未遵守?”顾美人声音犹自带着几分怒气。
顾了了像犯错的孩子低下头,说道:“对不起嘛,我下次会注意的。”
顾美人真心对她无话可说。这个人仿佛永远是如此,永远犯错却不知悔改。顾美人的双手置于她后背,顾了了觉得一阵暖意袭来,顾美人正用内力为她取暖。
“美人,谢谢……”顾了了舒服得只想叹气。
黑暗之中,顾美人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了了,好好睡一觉吧……”
顾了了合上眼,再醒来时,已是天明。起身时,顾冥磊与顾美人都已在饭厅等她,顾了了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走过去。入眼的,却是一名绝色红衣少女。
顾了了再揉了揉眼睛,看了眼顾冥磊,问道:“爹,这是你给我和美人找的后娘吗?”
顾冥磊:“……”
红衣少女:“……”
顾了了来回打量那少女,轻佻地笑道:“长得挺漂亮的。老实说,你从哪家骗来的闺女?”一边服侍的顾翼默默望着天花板,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
“顾、了、了!”从少女嘴中发出咬牙切齿的男声,顾了了吓得连连退后好几步。
“你是顾美人?”她不可置信地问道。顾翼扭过头,肩膀不停颤啊颤。连顾冥磊也忍不住了,埋着头,猛烈咳嗽。
可怜顾美人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欲发火也不行——谁都道顾家美人倾国倾城,美若天仙,是无数少年的梦中情人。
顾了了拍了拍胸脯,给自己压惊,没想到真的是美人,五年不见,他完全向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顾了了摸着下巴哀叹:“美人啊,你怎么越长越残了?”
顾美人:“……”
看着两个孩子嬉笑打闹,顾冥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却始终没有到眼底。这样祥和而又安好的清晨,他实在不愿用什么话来打破这一刻的美梦。
几年不见,顾了了和顾美人不见生疏,反而更加亲密,顾了了时常勾肩搭背,把顾美人呼来唤去,顾美人也不反抗,任劳任怨。连顾冥磊都不由忘记了背后隐藏的重重危机,陪着他们玩笑。
直到某一日,玉凤山庄突然来了几个不速之客。顾翼来叫顾了了与顾美人的时候,表情很是沉重,“庄主吩咐公子和小姐去前厅。”
正在研究毒药的顾了了扭头问道:“来了什么客人吗?”
“柳相之子。”顾翼答道。
顾了了匆匆换好衣裳,与顾美人走入前厅,正见柳祈枫带着易复和君家两兄弟。柳祈枫含笑道:“多日不见顾公子,没想到是先回玉凤山庄来了。”
顾了了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那日她走得太匆忙,许多事都顾不上,“实在对不住……”
“无妨。”柳祈枫摆手笑道,他的视线落在顾了了身后的顾美人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位便是顾小姐吧?!”
君沉风屁颠屁颠跑上前,双手握住顾美人的手,“美人妹妹,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竟出落得如此、如此……”
他一时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磕磕巴巴半日,最后憋出一个“妩媚”。
顾美人嘴角抽了抽,强行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退后两步,捏着嗓子答道:“君公子,请自重。”君沉风被顾美人冰冷的眼神吓得老实了,乖乖回到座位,双脚并拢,双手交叉,一动不敢动。
顾冥磊发话,“几位公子远道而来,不知是为何事?”
柳祈枫微微一笑,答道:“无他,两件事而已
。”
“请讲。”
“其一,是希望孟家能与顾家结为姻亲;其二,是在下想要迎娶顾家小姐。”
顾了了&顾美人&君沉暮&君沉风:“不行!”
四人难得心有灵犀,一致反对,顾冥磊微微蹙眉,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说罢,便不欲继续谈。
柳祈枫倒也不急,脾气颇好地答道:“还请庄主认真考虑在下的提议。”
顾冥磊原准备让顾了了与顾美人带着柳祈枫一行人在玉凤山庄内四处逛逛,不料顾了了扭头便走,顾美人也懒得与这群人相处,跟着离去,于是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可怜的管家顾翼身上。
后院中,顾了了负气地乱踢地上的石子,“娶你妹啊,娶!干吗是我娶不是你娶,你想娶妻就去娶那个孟忆晚啊。”
听到顾了了赌咒之声,顾美人安慰她道:“此事爹爹定然不会答应。”
“可是爹爹也没拒绝。”
“那不过是稳住柳祈枫的借口而已,”顾美人信誓旦旦,“你放心,爹爹绝不会让你去娶孟家小姐。”
的确,如顾美人所料,顾冥磊以顾了了尚还年轻的借口推托,柳祈枫也不相逼,只是关于顾家与柳家联姻,顾冥磊却找不到理由回绝。
这下子变成顾了了幸灾乐祸地看顾美人的好戏,她一边拍着顾美人,乐不可支道:“美人啊,恭喜你,我看那柳公子没习过武,身子肯定不比你,床上你可别被他压下去哦。”
顾美人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顾了了,你少在这边得意。”
当然,不止顾美人一人对柳祈枫不满,君沉风也越看柳祈枫越不爽,几次找碴,想要教训柳祈枫一顿,却屡屡被君沉暮拦下警告,“沉风,别忘了你的身份!”
君沉风跺脚道:“大哥,如果柳公子现在向忆晚提亲,你还会这么镇定吗?”
君沉暮顿了顿,很久才道:“你真的那么喜欢顾小姐,非她不可吗?”
君沉风眼神黯然,垂着头说道:“她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人,虽然也有很多很好的姑娘,可是我一直忘不了她……”
君沉暮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出言相劝时,又听得君沉风自言自语道:“不过为什么我这次见到美人妹妹,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君沉暮:“……”
君沉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一定是太久没和美人妹妹在一起了,都快忘掉心动的感觉。哥,你一定要帮我制造机会。”
面对弟弟的请求,君沉暮如何都狠不下心来打击他,只得无奈地点头,“也罢,倘若你能与顾家小姐两情相悦,想必柳公子也不会棒打鸳鸯。”
得到自家大哥的鼓舞,君沉风顿时信心倍增。于是乎,君沉风展开了漫漫的追女之路……
某日,顾了了正在湖边钓鱼,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美人妹妹,你要去哪儿?”
“美人妹妹,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
“美人妹妹,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
顾了了打了个哈欠,将鱼竿固定在地面上,走向那个失落的身影。
“喂,你这样是把不到妹的。”顾了了笑眯眯说道,“想不想让我教你如何泡到顾美人?”
君沉风眼泪汪汪,“了了兄,真的可以吗?”
顾了了拍着胸脯保证,“了了在手,追女无忧。”
几里之外,顾美人感到身后阴风阵阵,不由打了个哆嗦。他仰头望了望天空,冬天就要过去了吧,春天还会远吗?
顾了了所谓的把妹计划,用四个字概括,就是——死缠烂打。
“对于顾美人这样傲娇冷漠的女生,你玩欲擒故纵是绝对没用的,只能用死缠烂打打动他的心,最好有一个英雄救美什么的。”顾了了洋洋洒洒说道。
她见君沉风听到“英雄救美”四个字眼睛一亮,立马补充道:“不过以你的武功,多半是美人救你,还是别想了。”
君沉风耷下脑袋,吭吭哧哧道:“这一招对美人妹妹有用吗?”
“烈女怕郎缠,”顾了了拍着胸脯道,“别管有用没用,都没试过怎么知道结果如何。”
在顾了了的怂恿之下,顾美人发现自己无论走到何地都能与某个人“偶遇”。吃饭时能“偶遇”,做药时能“偶遇”,散步时能“偶遇”,你妹的连去趟茅厕都能在茅坑前“偶遇”!顾美人彻底怒了,他把君沉风狠狠揍了一顿,扬长而去。
当君沉风鼻青脸肿哭着跑回来时,顾了了傻了眼,“你不过是泡个妞,怎么把自己泡成这样?”君沉风一抽一噎地哭诉,“美人妹妹下手真狠啊。”
顾了了取来药瓶,小心翼翼为君沉风擦药,随口忽悠道:“打是亲,骂是爱,他动手打你证明想和你亲近。”君沉风一听,哭得更加惨烈,难不成将来和美人妹妹成婚后,他要天天被家暴?不要啊!
“别乱动,你想不想伤口好。”顾了了呵斥道。
君沉风安静下来,不敢乱动,任顾了了为自己上药。他偷偷抬眼,看着近在眼前的人。五官明明不及美人妹妹的美艳,却柔和生动。红润的嘴角微微翘起,弧度不大不小,很好看。眼睫毛也很长很密,眉毛很漂亮……
不知怎的,君沉风的心跳漏了几拍。长久没有出现过的怦然心动,居然再度降临了……莫非他真正喜欢的人其实是顾了了?!君沉风被自己脑海中涌现的念头惊呆,猛地站起身,扭头就往外跑。
顾了了还愣愣地拿着药品棉花,望着君沉风消失的背影,摸不清头脑地自问道:“这又是什么情况?”
君沉暮看见自家弟弟带伤回来,脸色阴沉,“是谁打的?顾了了还是顾美人?”君沉风捂着脸,不肯回答。见弟弟不理自己,君沉暮拔腿往外走,被君沉风拦下。
“哥……”君沉风抬着头,眼泪哗啦啦,“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君沉暮莫名其妙。
“我好像喜欢的不是美人妹妹……”
君沉暮松了口气。
“……我好像喜欢上了了兄。”
君沉暮:“……”
君沉风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家哥哥,“哥,要是我喜欢的是男人怎么办?我不要喜欢男人啊,嘤嘤嘤嘤……”
君沉暮无语望天。其实他们根本不是兄弟吧,怎么相差这么大?
“我打算这几日就回去,向孟家提亲,沉风,你随我一道走吧。”君沉暮说道,自顾了了亲口拒绝了与孟家联姻,他便计划好了。
君沉风一听要离开顾了了,头像拨浪鼓一样乱摇,“不要,我不要离开了了兄。”
“顾公子是男子,你和他注定没有结果,与其如此纠结挣扎,不如远离,或许时间久了,你会发现自己喜欢的并不是他,就像你现在不喜欢顾小姐一样。”君沉暮劝慰道。
真的会这样吗?君沉风无助地望着君沉暮,见大哥一脸肯定,不得不做出让步。
两日后,柳祈枫再度拜见顾冥磊,顾冥磊一脸歉然,“女儿的婚事,还是要她做主才好,我虽为父,但毕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柳祈枫颔首,脸上却无失落之色,“也罢,倘若有朝一日,顾小姐想通了,还请告知柳某一声。”
“那是自然。”顾冥磊道,脸上带着深深的倦意,“顾翼,替我送客。”
送走柳祈枫一行,顾了了和顾美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顾了了对顾美人挤眉弄眼,“感谢我吧,是我帮你打发掉君沉风的哦。”提到此,顾美人气不打一处来,君沉风会突然对自己纠缠不清,十有八九是眼前这个家伙出的馊主意。
顾美人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你给我收敛点,别成天惹是生非。”说完便气呼呼离开。
顾了了一手支着下巴,感叹顾美人真没有情趣,一点玩笑都开不起。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美好的日子即将来临时,阴云也悄然覆盖在整座玉凤山庄之上。
顾冥磊突然变得忙碌起来,经常见不到他人,连顾翼也时常消失不见。至于顾美人,每天要到很晚才会回来,清晨一大早又出门去。好像玉凤山庄除了为数不多的下人,便只剩下自己和丫鬟小青。
“小青啊,你说爹爹和美人都在忙什么呢?”顾了了无聊地问道。
小青端上茶水点心,柔声说道:“庄主他们自然有自己要忙的事,公子不是要研究新的毒药吗?”
顾了了嗯了一声,拈了一块桂花糕,细细品尝,“小青,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顾了了正在悠闲地享受下午茶点,突然听到外头有喊叫声,似乎是走水了之类。顾了了微微一愣,玉凤山庄向来戒备森严,规矩众多,又有专人定时定点巡视,且是青天白日的,怎可能这么容易走水?
她忙放下茶碗,往前院走去,一路大声唤着丫鬟小厮的名字,喊了半日竟无人回应,只听得外头打斗吆喝声越来越大,顾了了顾不得其他,拔腿就朝外冲去。
果真是走水了,越往前走浓烟阵阵,只见前面几处屋舍已经烧起来,熊熊烈火,黑烟直冲云霄。这样的场面让顾了了浑身一阵发冷,她不由想起几年前琉璃宫的惊变,那些死去的师兄师姐,还有被打破的美好时光。
刺客身着夜行衣,看到有人过来,立马朝顾了了这边杀来,玉凤山庄的护卫所剩无几,眼见拦不住了,顾了了拔出吞日剑便迎上去。
她仗着轻功眨眼便欺到刺客跟前,避开迎面相向的大刀,长剑一挥,没入刺客胸口。其他几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被顾了了这么一一解决。
余光瞥见火势越来越大,顾了了忍不住着急,手上的剑渐渐紊乱,余下的刺客见有机可乘,都纷纷围着逼近,其中一人趁她一时分神,朝顾了了背上狠狠砍去。
身后一阵剧痛,顾了了险些栽倒在地。看不见后背的伤痕,但凭她半桶水的医术,也知这次伤得不轻。又有刺客攻来,顾了了勉强挥剑抵挡,却再无力反击。
眼前火光冲天,大火似连成一片,要将玉凤山庄整个吞灭。这一次,是真的要结束了吧?!顾了了感到头晕目眩,失血过多让她再无力站起。身上又多出几道伤,她还隐隐听到有人焦急的喊声,那人好似在叫自己的名字。
脑海中浮现出许多面庞,凤曦的、沈书的、苏叶的、陶桃的、凌霜霜的、桑既的、桑依的、王御的、顾美人的、顾冥磊的……还有就是那张想忘也忘不掉的面孔。
“师父……”顾了了终于闭上眼,失去知觉,往后重重摔去。
睁开眼时,顾了了两眼茫然,这是在哪里?是天堂吗?听到吱呀推门声,她缓缓转过头,见到的竟是楚千觞。“师父,原来你也来天堂了呀。”顾了了吃吃笑道。
楚千觞俯下身,看着床上的小人儿,半张脸露在外面,还隐隐残留着泪痕。
胸口微微作痛,他克制不住地伸出手,指尖轻触那张小脸蛋儿。他还记得,这张脸微笑时的模样。明媚如三月春光,拂去所有的尘埃。笑容好似没心没肺一般,顽劣的性格,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顾了了能一直那样笑下去,永远不要知道这背后的真相……
楚千觞在心底叹息,面上强颜欢笑,“了了,说什么呢,你还好好地活着。”
“是吗?”她自嘲地笑笑,看到楚千觞在此,早该猜到自己命大没有死。
顾了了顿了顿,别过头不去看师父那温和的笑容。只要不看、不想,心就不会痛,对不对?“师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玉凤山庄会有今天?”她静静问道。楚千觞默然。
见他的神色带着愧疚,顾了了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玉凤山庄会遭受此劫,也和师父你有关吧?!”
十五年前,顾冥磊为何要收养自己又让她女扮男装,顾美人却男扮女装?难道真的只是单纯地为了击败江湖第一美男楚千觞这个名号?可又为何楚千觞会突然出现在玉凤山庄,赠给自己风月剑?并要收自己为徒?
顾了了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个谜团之中,所有的疑点都似乎和自己有关,而她却一概不知。
这样太没意思了。顾了了不知从哪儿涌出恶作剧的心理,凭什么你们一个个神秘莫测,而却只有我蒙在鼓里?既然大家都是什么也不肯说,那么就让自己去一探究竟好了。
“师父,”顾了了下定决心,仰着头,目光灼灼直视楚千觞,“我要嫁给柳祈枫。”
她的话让楚千觞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追问道:“了了,你说什么?”
顾了了笑容不变,“我要嫁给柳相之子。”说罢,眼中带着一丝狡黠,“不可以吗?”
楚千觞呼吸一滞。他无法回答。嫁给柳祈枫,虽然之前自己也这样亲口对顾了了提过,但那也只是他的一种设想,下意识地,他知道顾了了会拒绝,所以才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然而这一次,从顾了了口中听到,他才知道自己远不如想象的那样镇定。甚至光是听到顾了了说要嫁给柳祈枫几个字,便胸口痛苦得无法呼吸。
“了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楚千觞问道,眼中竟流露出自己也无法察觉到的哀求。
顾了了双眼放空,呆滞地望着墙壁,不想再去看楚千觞,“师父,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楚千觞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要以什么身份嫁给柳祈枫?顾美人的?”
“难道不是?”这么多年来的互换性别,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顾美人能继承顾了了这个名号?
楚千觞顿了顿,轻声道:“不行,了了,现在还不是时候。”顾了了想哭,又有点想笑,原来还没到时候,原来她还有利用的价值啊。
楚千觞不想再继续下去,他唤了一声“清秋”,一个瘦小的身子走进来,“你好好照顾了了,有丝毫差错,唯你是问!”
“是。”
顾了了背上的刀伤伤可见骨,清秋每次为她上药时,顾了了都是咬着牙熬过去,事后大汗淋漓,犹如与人大干一场。
清秋知道顾了了并没打算原谅自己,但也没再拒绝自己。
“公子,可要告诉王爷?”清秋问道。
顾了了筋疲力尽地趴在床上,双眼都睁不开,“不要告诉他,也别让他来看我。”
清秋默然。他没告诉顾了了,其实每晚在她入睡之后,楚千觞都会来。那时候的楚千觞,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平凡得像个普通男子,眼眸深处透着喜怒哀乐各种感情。
“没有爹爹和美人的消息吗?”顾了了又问道。
清秋答了一句“无”,等着顾了了入睡,才将脸盆毛巾端出去。
门外正守着 一人,清秋对他点点头,那人才推门而入。楚千觞屏住呼吸,缓缓走到床边,他靠在床头,望着昏昏入睡的顾了了。睡梦中的女孩似乎依然感到背上的伤痛,皱着眉,小脸挤在一块。
楚千觞伸出手,很想帮她打碎那些痛苦与烦恼,却不知不觉,指尖停在顾了了的唇边。触感是从未体验过的柔软,红红的脸蛋,被汗水晕湿的发丝,还有眼角的湿润。一切都是那么的楚楚可怜。
楚千觞知道,醒着时候的顾了了,永远是笑逐颜开,仿佛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成为她的烦恼。唯有在睡梦中,她才会放下所有戒备,流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顾了了说她不想见他,可他,又何尝能够坦荡地面对她呢?唯独在她沉睡之时,才敢偷偷看她一眼。
楚千觞沉沉叹了口气,又怔怔坐了一会儿,为她掖了掖被角,才起身出门。他转身的瞬间,不知床上的少女睁开双眸,茫然地望着这无尽的黑夜。
休养了近两个月,直到次年的开春,天气渐暖的时候,顾了了身上的伤口终于愈合。可落在心上的伤,却难以结痂。
楚千觞深深感到,这一次,他与顾了了之间,划下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不知何时起
,他们互相避开彼此,哪怕同在一处,也尽量不接触对方。以至于顾美人的出现,让两人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
顾了了眼眶泛红,对着顾美人张口便问:“这么久你到哪儿去了?我都差点死掉你知不知道?”
顾美人伸手便将顾了了搂在胸口,顾了了没有挣扎,就这么倚靠着他许久,直到顾美人感觉到胸前的湿意。大哭一场后,见顾了了恢复了精神,顾美人长长松了口气,道:“真不知你过去几年是怎么过的。”
无意间的一语,让顾了了心头狠狠一撞,过去几年……
一时间只觉得满心涩然,闭上眼,全是楚千觞浅白的身影、清幽的体香。四年间,唯有冬日,他们相拥而眠,未曾断过。那也是顾了了珍藏于心底最美好的一段记忆。哪怕以后再不能和过去那般,至少曾经,她曾有过四个冬天,和师父在一起,同床共枕。
顾美人此次前来,是带顾了了去京城。原因为何,却不愿多解释。
在顾了了几次三番的追问下,顾美人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爹爹喜欢的女子也在那儿……”
顾了了:“……”敢情他俩根本没去办正事,是去泡妞的。
“本来想带着你一起去,只是你身上有寒毒,北方冬季寒冷,不便多待,才将你留在江南。”顾美人解释道。
开春时节,江水解冻,顺着运河一路往北,不出半个月便能抵达京城。此行楚千觞也一同前往,说要去觐见皇上。究其深意,更多是为了照护顾了了。
顾了了心下明白,表面却装着糊涂。就这样,一行人浩浩荡荡入了京城楚王府。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寒冬已去,大地一片欣欣向荣。皇宫萧墙内,一派庄严肃穆,再精致华美的装潢,入了皇家,都会染上皇室的气息。
含章殿从前朝便已建造,曾一度用作寝宫。玄昭帝期间,却将这含章殿作为议政之地,沿袭至今。那位开国圣帝——玄昭皇帝,与白皇后合葬于皇陵。传言玄昭帝在位期间,不近女色,先后只立过林氏、白氏两位皇后,与白皇后伉俪情深,生死相随。
如今,再入含章殿时,楚千觞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那位被玄昭帝深爱着的白皇后,一定是位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吧?!否则怎会得帝王的独爱,长久不衰?
“皇弟,在想什么?”座上男子神色威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开口问道。
楚千觞行礼之后,缓缓答道:“臣在想那位玄昭帝。”
“哦?”皇上眯起眼,兴致勃勃问道:“想玄昭帝何事?”
“玄昭帝用一生爱着的那位女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楚千觞实话实说。
“这么说来,朕也觉得好奇……”皇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楚千觞,“难得皇弟有如此疑问,不知皇弟是否动了心,也想如玄昭帝那般,娶一位奇女子?”
奇女子?不知为何,顾了了那张顽劣的面庞一闪而过。若是说“奇”,她也勉强称得上一位吧?!满脑子都是别人想不到的鬼主意,也不知究竟是从哪学来的,时常令人啼笑皆非。
见楚千觞神情恍惚,更确定了皇上的想法。难得啊,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皇上内心那个激动啊。
为了这个皇弟的终身大事,这些年来皇上不知费了多少心思,为他网罗天下绝色,只求他能相中其中一二,也好圆了父皇的遗愿。可惜他这个皇弟,太清高自傲,普通的女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即便是天上仙女站在他面前,怕也要自惭形秽,所以皇上那做月老牵红线的梦一年比一年暗淡。
终于,他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思及此,皇上心神荡漾,话脱口而出,“皇弟,你看上哪家女子,告诉皇兄,朕这就去为你赐婚!”哪怕对方不愿意,他也会命人五花大绑塞入楚王府。
楚千觞满脸黑线,看着皇上那一副贼笑兮兮的表情,很自然地和自家那只满身是刺的小刺猬联系到一起。甚至那一声“顾了了”就停留在他喉咙里,只要他动动嘴……不、不行……了了是他徒儿,他怎能有这般疯狂龌龊的念头?
冷静下来,楚千觞又恢复往日的镇定,道:“臣找皇兄有一事禀报。”
“何事?”皇上龙心大悦,大手一挥,道,“说吧。”
楚千觞:“……”只怕我说过之后,你便不会这般开怀了。他将柳祈枫欲娶玉凤山庄顾小姐一事娓娓道来,只是中间省略了那位顾小姐的大名。皇上一听,眼眸果然沉下来,神情不复方才的畅快。
“玉凤山庄一事,究竟是何人所为?”不急着谈论柳祈枫与顾小姐的婚事,皇上问道。
楚千觞皱眉道:“经臣调查,怕是中间还牵涉到江湖纷争。”
“哦?柳相还与江湖勾结?”皇上追问道。
“此事还需进一步调查。”楚千觞答道。
皇上点点头,又道:“那柳祈枫与顾家小姐婚事,你又如何看?”
被问及自己的看法,楚千觞微怔,“臣自然是不赞同。”
皇上眯眼笑得像只狐狸,“为何不赞同?可是因为那位顾小姐?”
楚千觞:“……”
又来了,但凡牵扯到女子,他这位皇兄便会想歪。
楚千觞额角抽搐,觉得还是不要隐瞒的好,反正皇兄的眼线早已无孔不入,早晚他都会知道那位顾小姐是何人,不如干脆承认了好,“她是我的弟子,顾了了。”
初听“顾了了”三个字,皇上一愣,竟傻傻问了一句:“哪个顾了了?”楚千觞抿唇,笑,“天下还有几个顾了了?自然是玉凤山庄的那一位。”
皇上拍拍脑袋,叹道:“你看我,都越来越糊涂了。没想到啊,她居然是女子!小千千,干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难怪你对她如此上心。”
“……”楚千觞默然,仅仅是因为弟子的缘故吗?他心中隐约有一个答案,似呼之欲出。
“这门婚事朕自有办法,你不必过于担心。”皇上说道。
楚千觞拱手拜谢。
皇上摆摆手,道:“你好不容易回京一趟,不如随朕出去走走?”整日待在这皇宫高墙内,换作任何人都会厌倦,更何况是皇上?楚千觞应道:“是。”
换上便服,皇上也不要太多人跟随,只带着楚千觞和几个贴身侍卫,便这么大摇大摆在街上乱晃。
皇上如今年近四十,却保养得极好,五官英气逼人,走在街上不知吸引了多少少女的目光。而他身边的楚千觞嘛,只能用一句“人间绝色”来概括。好似一切都成了他的陪衬,这天地万物间,唯有他独具精华。
见有香包帕子丢来,皇上心存一念,低声对楚千觞道:“小千千啊,不如我们今天比赛,看看谁收到这些玩意儿最多!”
楚千觞被那一口一个的“小千千”激得浑身冒鸡皮疙瘩,退后一小步道:“这个臣自然比不过皇上……”
话还没说完,几个苹果迎面飞来。若不是楚千觞手脚灵活,身手了得,此刻那几个苹果便不是砸在地上了,很可能会和他那张清隽的面庞来一个亲密的接触。
面对皇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楚千觞懊恼不已。因为接下来,香蕉、菠萝、鸭梨、桃子等等等等不合时令的水果轮番上阵,有人甚至夸张地看到一个硕大的榴莲朝那英俊的白衣男子飞去。
以至于后来江湖上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相貌出众的男子,无论出自武林世家还是书香门第,皆要习武。
否则走在大街上,很可能被水果砸死的。
“公子,那边好生热闹,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另一头两名少年正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其中一名年纪偏小的少年指着人群拥挤之处问另一少年,抬头间还能见各色水果飞来飞去,“那边好像在表演街头杂耍。”
那两名少年正是出来闲逛的顾了了和清秋。
对于清秋的猜测,顾了了不感兴趣地摇摇头,“不必去了,一看就知道是在砸场子。”“砸场子?”清秋不解地看着顾了了。
“就是在街头卖艺之类表演得奇烂无比,然后观众丢西红柿鸡蛋之类以示不满。”
“可是没有西红柿鸡蛋啊。”清秋说道,他只看到苹果、鸭梨、香蕉、芒果……还有巨大无比的榴莲菠萝蜜。
“那你去买几个鸡蛋西红柿不就得了。”顾了了丢出一锭银子,道。
“要去买吗?”清秋迟疑。
顾了了难得有捉弄人的念头,仔细朝那个方向看了看,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后坏坏一笑,“买,怎么不买?走!”砸场子的好戏,缺了她顾小恶魔还了得。
见顾了了恢复往日的神采,清秋纵是觉得这么做不大好,也心甘情愿跟着顾了了去买鸡蛋和西红柿。能博公子一笑,怎么做都值得。
朱雀大街上,两侧摆的地摊都是卖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之类,鸡蛋和西红柿很容易便能买到。顾了了却不急着付钱,而是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最后对卖鸡蛋的大娘道:“大娘,我想包下您这个摊子。”
她手里几块银子晃花了大娘的眼,很快,顾了了便站在摊子后,代替了刚才大娘所站的位置。
“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清秋好奇问道。
顾了了笑得活像一只小狐狸,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状,清了清嗓子,叫道:“各位美女姐姐们,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说话时她微微借助内力,将话语传播得更远一些,当即就有几名少女停住脚步。
原本出来卖菜的都是些年纪较大或者灰头土脸的乡下人,头一回见到这般俊秀的少年卖鸡蛋,旁边还放着一大筐西红柿,颇为惹眼。
“这位公子,你是在卖鸡蛋吗?”其中一名较为胆大的女子上前问道。
“卖鸡蛋?”顾了了眼珠子一转,喝道:“错!”
众人被她这一个“错”字惊住。
“我卖的是姻缘蛋。”顾了了故弄玄虚道。
清秋:“……”公子,为嘛别人手中的鸡蛋到你口中就成了姻缘蛋?
“这明明是普普通通的鸡蛋嘛。”女子横眉道。
顾了了微微一笑,犹若皎皎明月,一时间叫旁边的少女们看痴了去。“这位小姐,你说那边在做什么?”顾了了指着水果纷飞的一侧,问道。
那位女子微微侧目,便答道:“自然是向倾慕的男子献花。”
清秋柔弱的身子微颤。献花……
清秋瞥了一眼顾了了,见她面色从容,怕是早就知道那边在做什么了。害得自己还兴致勃勃,真以为是什么杂耍呢。
“那为何要扔水果?”清秋问道。
女子见这少年不过十一二岁,身子骨透着几分柔弱,不由笑了起来,“你们是外地人吧?!这是我们京都的风俗,但凡遇到心仪的男子,可献上香包罗帕,当然水果什么的也可以。你现在还小,不用担心……”
顾了了摸了摸下巴,女子的意思是,再过几年他们也会受到如此礼遇咯?!
“公子还没解释,这为何是‘姻缘蛋’?”
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许多少女听到旁人说这里卖的是“姻缘蛋”都涌了过来。
顾了了弯下腰拿起一个鸡蛋,笑嘻嘻道:“各位小姐,你们别看这蛋普普通通,一蛋砸过去,会发生什么事,有谁知道吗?”
“不就是蛋清蛋黄全部洒出来。”另一名少女嗤笑道。
顾了了颔首,笑,“你们再想想,为何要将手中心爱之物砸向心仪男子,不就是想要表达自己的一颗爱慕之心?这世上没有什么比鸡蛋更好的了。”
“哦,为何?”众人皆不解。
顾了了手微微用力,鸡蛋壳随之裂开。伸手沾了一点蛋清,黏黏腻腻的蛋清缠绕在指尖,手指分开时还能见细细的丝线,再怎么分开也难以两清。
“蛋黄代表各位小姐一片赤诚之心,而这蛋白,就如同小姐本人,缠缠绕绕,愿意追随一生,永不离弃。大家说,这不是姻缘蛋,是什么蛋?”
一席话,鼓动了所有少女的芳心。于是乎先头那名女子掏出一大块银子丢下道:“我要一筐姻缘蛋。”
顾了了乐呵呵收好银子,对清秋使了个眼神,“还不去给小姐搬姻缘蛋。”
“我也要!”
“还有我,还有我!”
“我要两筐姻缘蛋!”
……
清点一地的银子,顾了了笑得下巴都合不拢了。她一面数钱一面还不忘好心地教各位小姐,砸鸡蛋不能从一个方向砸,要从四面八方砸,最好上面也砸,总之要无孔不入地砸,要见缝插针地砸,要争分夺秒地砸!
据史册记载,那一日,史上最为庞大的砸蛋娘子军诞生。从此往后,京城又添加了一条新的风俗,少女遇上心仪的男子,一定要以鸡蛋砸之,甚至婚庆时也有砸鸡蛋这一讲究。以至于很久以后,当顾了了结婚时,被鸡蛋砸得全身都是。
不过此时,最惨的莫过于那两位还在比拼谁收到的香包水果多的男子。起先皇上还有些沾沾自喜,后来榴莲菠萝蜜多了,他也有些吃不消,将侍卫推上前去。
楚千觞有武功在身,勉强能支撑久一点,正当他们以为这附近的水果终于要消耗殆尽时,突然,一枚鸡蛋袭来。楚千觞堪堪避过。而后,鸡蛋从四面八方袭来。连头顶上都降下鸡蛋。
皇上不禁心中骂娘,什么东西不好砸,竟然砸鸡蛋。
这玩意儿最讨厌了,黏糊糊的,就算没砸到自己身上,落在附近地面上,也容易溅起蛋清,弄到自己衣服上,更别提鞋子了。再则鸡蛋的腥味也很是让人难以忍受。
“你们这群废物还在做什么?快点来帮我挡鸡蛋啊。”皇上不禁冲着侍卫怒吼道。
那些侍卫一个个惨兮兮地回过头,满脸都是鸡蛋清和鸡蛋黄,差一点就成鸡蛋超人了。连楚千觞衣摆上也被蛋清蛋黄弄脏,好好的白衣成了花衣。
“公子,那位不是楚王殿下吗?”坐在房顶的清秋问道。
顾了了从箩筐中取出一个西红柿,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好像是啊。”
听到顾了了这么回答,清秋一惊,有几分胆怯道:“公子,要不要去帮帮楚王他们……”
顾了了将一个西红柿塞到清秋嘴中,道:“你管那么多,这是京都的风俗,他们肯定知道的。”
“可是……”清秋还是觉得不太好。
“别可是了,这西红柿真不错。”酸酸甜甜的,最适合看戏时食用。
清秋尝了一小口,的确很好吃,便小口小口吃起来。
“哎呀呀,可惜了可惜了。”顾了了突然拍着大腿惋惜叫道。
“什么可惜?”
“差一点就砸到那张脸上了。”顾了了喟叹。
清秋:“……”公子,那可是楚王殿下呀,江湖第一美男耶。
“你不觉得那张脸很讨厌吗?”顾了了吃完一个西红柿,又从箩筐中掏出一个,继续啃起来。
“我听许多人说,王爷是江湖第一美男……”清秋喃喃说道。
“江湖第一美男又怎样?”顾了了翻了个白眼,鄙弃道,“绝情绝义……”话语中染上一层淡淡的哀伤。顾了了咬了两口西红柿,便停下来,呆呆看着远处,那已被蛋黄蛋清染成其他颜色的身影。
那人似抬头在看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自己,顾了了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半个西红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飞向楚千觞身上,犹带几分力道,狠狠砸在他的胸口。楚千觞没有避开,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打算躲避。
顾了了咬了咬唇,她知道,他看到了她。抑或是说,他也猜到了,一切都是她的诡计。他们一个在下一个在上,隔得很远很远,但顾了了仿佛能看到楚千觞近在眼前时的模样。浑身狼狈,却偏偏镇定自若。
那样一身傲骨,仿佛永远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