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归客
自那晚后,一连两日,齐澈都不曾踏入顾连城所在的客房半步,好在房中伺候的下人们仍如往日那般恭敬体贴,事无巨细,皆办得妥妥当当,就连秦仲的伤情也定时向她汇报。顾连城心知这些皆是齐澈有心安排,心头除了感激,还有几分失落。她本不愿与他闹到这步田地,只是那日他太过狂狷,当着她的面竟对秦仲下如此狠手,一点儿情面也不曾留!况且,她所在意的是他将她强留于此,不过是为了坐享齐人之福,他说要补偿她,不过是个借口,他只是将她当作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而已。
顾连城心里头烦闷,本有心去瞧秦仲的伤情,谁知守门的侍卫死活不让她踏出院门半步,索性她便整日闭门不出,连饭食都是让人送到了卧房中。窝于床上睡了大半日,令她觉得后背生疼,披衣起身后,因觉百无聊赖,便随手拿着房内器具制成个小小机关玩偶在手中把玩。
她正意兴阑珊地摆弄着,忽听守望院的小厮来报,说是有人求见。她心头有些纳闷,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访?她随意地说了个三两个名字,却见那小厮连连摇头,正要蹙眉而问,却见门边闪出个人影,眨眼间便到了她跟前。
“云娘!”顾连城起身望着眼前的清秀女子,抬手揉了揉眼睛,见她仍是笑吟吟地立于身前,不由惊呼出声。
“傻孩子!”姜云霄握上她的手,低头望见裹于手掌的纱布,又是心疼又是嗔怪地叹道。
顾连城觉得眼前一切恍若梦境,她凝视着离开数月的姜云霄,见她较之以往黑瘦了些,眉宇舒展、面容宁祥,不再如往日那般暗含阴郁。
“这些日子,云娘你去哪儿了?那时我一时冲动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想必是伤了云娘的心,既然今日云娘不计前嫌来瞧我,那我在此给您道个歉!”
姜云霄听她低垂着头说了这些话,心里头甚觉感动欣慰,她将连城拉扯这么大,
见惯了她的倨傲狂妄,从未听她说过类似的话。她从不肯向人服软,更不会向人道歉,即便是她有错在先。
“一些日子没见,我见你倒是成熟稳重了许多。”她边说边伸手将散于她鬓间的乱发理到耳后,她就这么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此刻的重逢让她欢喜得红了眼眶,差一点儿便落下泪来。
顾连城拉着她进了内室,亲手捧上香茗一盏:“云娘,这是宫里赐下的雨前龙井,我一直记得你爱喝的。”
姜云霄感动归感动,并没忘此行的目的,她端过茶盏饮了两口,这才感叹地说道:“连儿你天资过人,早先于千机门备受门中长辈喜爱,如今在战场上立了功勋,名扬四海,也算是功成名就了。只是你今年已有十九,按理说早该到了嫁人的年纪。实际上这些都是我的错,当年让你女扮男装参与战事,因此一直拖到了现在也没能为你找个好人家。”
“云娘你不必自责,你是知道的,依我的性子,并非什么人都能看得上眼,其实我并不热衷这些婚嫁之事,一切随缘罢了。当务之急,我是想回北漠去,看看千机门还剩些什么人,我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千机门就此败落。”
心事重重的姜云霄并未听进她这些话,而是端坐着垂首而思。她前两日才由姜国回返,才刚在齐澈所安排的驿馆住下,便听这敬王府闹上了一出,而且还是与秦仲有关。今日她来到府中,先前见了敬王齐澈,却见他情况不太好,一番探问之下,才知是情伤所致。
夏末的天气有些微凉,微风透过洞开的窗户吹入,将书案上的书页吹得哗哗作响。姜云霄瞥见窗外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便取了火折子点了案上的风灯。她明明有一肚子话要说,此刻却不知说什么好,她默默地望着书案上跳跃不定的烛光,隔了良久,这才开了口:“连儿,你就不问问我这阵子去哪儿了吗?”
顾连城心里早就开始好奇,只是没好意思开口,听她如此说了
,便歪着脑袋、瞪大眼睛望着她:“云娘走的这些日子,我也曾托人找过你,只是一直不曾得到你的消息。”
姜云霄接过话茬,内心有些犹豫,最终却咬咬牙说道:“前阵子我去了姜国,见到了姜王,也就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
顾连城见她支吾地说着,不由抬眼凝视着她问:“凭云娘的身份,他不曾依着姜国例律将你打入大牢治罪?”
她这话问到了重点,也正是姜云霄期待她问的问题,却也是让她最为忐忑的问题。
“当时我作为天朝的使者,他们不敢如此待我,况且我身为连城公子的师叔,他们连奉承巴结还来不及,怎么会治我的罪?”
顾连城闻言,立即敛了面上笑容,犀利的眸光直直射入她躲闪的双眼。她紧紧地捏着袍角,直到骨节泛白也未察觉,沉吟了片刻她才问道:“声称为连城公子的师叔倒不失为好法子,只是天朝使臣,这话要从何说起?”
如今齐澈所交代的事已办成,姜云霄也不再隐瞒,便将当时尚在望城时所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
顾连城听她细细说了一番,心里头又羞又恼,她原本还为自己的表演而得意,可谁知早在她落崖的时候便被齐澈看穿了身份,甚至还假装一无所知地将她耍得团团转。暗想着当初她自鸣得意之时,实际上已经落入了他所设的圈套,真是令她懊悔不已。
“看起来,我与云娘这么多年的情谊,终是比不过天朝王爷的权力,他只消一声吩咐,您便甘心为他赴汤蹈火!”她满含醋意地了说出这番话,一双乌眸直勾勾地打量着坐于对面的姜云霄。
顾连城盯着她瞧了半晌,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开口发问:“虽然我不知齐澈到底给了云娘你什么好处,但多少也能猜出几分来,必是与姜国那些陈旧无知的国之例律有关。不过云娘你瞒着我前去姜国,想必在这场交易中,我顾连城也未必能脱得了干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