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凛凛,甲光向日,战鼓雷鸣,军旗翻卷。辰时末,铁蹄声响,燕军左右两路先锋同时发起进攻,朝着幽州府城门冲杀而去,气势汹涌杀气腾腾,似能撼动九州。
一名年轻女子坐镇中军,笔直地跨于马上。一袭银色铠甲恰恰合身,包裹住她纤弱修长的身段,头上缨盔掩藏了浓密的长发,更显她英气逼人。她的墨色瞳仁紧紧盯着城楼方向,也不知是在看着什么。渐趋浓烈的日光照耀在她面容之上,为其镀了一层耀眼金芒。就连那瞳眸都隐隐流溢着光色,飒爽英姿之中,又添几分红颜柔波。
她是微浓,是燕军之中人人皆知的烟岚郡主,此刻气势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去,派人告诉宁军,就说燕军统帅乃烟岚郡主。”微浓仍旧望着远处高耸的城楼。
“是!”那士兵立即拍马而去。
微浓又掂了掂手中弓箭,看了看马鞍上挂着的箭囊,再次命道:“再加两个箭囊给我。”
此次出征,她并没有随身携带峨眉刺,一是青鸾火凤太过贵重,她唯恐在战场上丢失;二是峨眉刺乃近身搏斗使用,并不利于作战。
她选择用弓箭。而她的箭术,还是当年在楚王宫为太子妃时,楚璃亲自教授的。也是时候加以检验了,她要看看自己当年学得如何,能否出师。
不多时,士兵将装满箭矢的两个箭囊送了过来。微浓将其中一个拴在马鞍之上,另一个背于后背之上。她动作利落毫无矫揉造作之色,颇有训练有素的将士风采。
若说一个时辰前点兵之时,众人还对她的能力与决心有猜疑,那么此刻见了她这番身姿气度,猜疑之心也都渐渐散去,更多了几分信任与佩服。
微浓抬首望了望天色:“前线战况如何?”
“禀郡主,两路先锋军已顺利将宁军绊住,但据查探,宁军主力尚未露面。”
听闻此言,微浓勾唇轻笑:“咱们的主力不也没露面吗?”言罢,她忽然掉转马头,对着身后严阵以待的将士们喝命:“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三万人马随我攻城,其余两万严守防线,再听指挥!”
“是!”将士们齐齐领命,声响震天动地,振聋发聩。
风声转悄,盘旋在战场上久久不散,似在悲悯人间杀戮。刀鸣剑啸,马匹的嘶鸣声此起彼伏,像呜咽又像哀啼。战场上的厮杀远比想象中更加激烈,两军对垒,血流成河,残肢断臂横飞,城外死伤无数。不过两个时辰,护城河内已被血水染遍。
城楼之上,原澈远远眺望,一袭铠甲遮住了他俊俏的面容,亦为他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他负手看着两军对阵的场面,心中又激动又震撼又紧张,他似乎闻到了鲜血的腥气,闻到了风沙的味道,但眼前这一切并没有让他退缩。
这一次,为了能来战场上领兵,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娶侧妃。
京畿防卫司新任都指挥使有个小女儿,虽是庶出,却是才貌双全,颇得家中疼爱。他今年春季曾在黎都的簪花会上见过一次,那女子不是柔柔弱弱的类型,反而颇有英气,爱读兵法。
他见过一次之后,虽谈不上喜欢她,但也不讨厌。她最重要的是对方家世合适,又不是嫡出,做他的侧妃刚刚好。于是他主动遣人上门提亲,原本那指挥使摆着架子,不肯将幺女嫁给他做妾。是他做出承诺,除非老爷子硬给他塞一个联姻之选,否则他绝不再纳侧妃,也不立正妃。魏侯府诸事皆由这唯一的侧妃打理,一旦她生下麟儿,立即请封。
这才换来一个强有力的盟友在老爷子面前为他说话。
不得不说云辰是对的,一个男人是否成熟、是否被人看重,成家立业的作用不容小觑。从前在诸多朝臣眼中,他是玩世不恭、喜怒无常、衣装奇特、言行轻浮的毛头小子,因纳了这房侧妃,他以此为契机改头换面,摒弃了从前浮夸的穿着和张扬的个性,竟真的收获不少赞誉。
许多从前不与他亲近的朝臣,也因此与他走得近了,还纷纷夸赞他越发成熟稳重。他不知道这当中有多少人是真心与他结交,又有多少人是看在京畿防卫司都指挥使的面子上,但至少他尝到了得势的滋味,也成功让老爷子对他改观,答应了他的请缨之举。
一个月前,老爷子单独将他唤至身前,语重心长地教导了一番。除了家国大义、王室荣耀等之外,老爷子也明显地流露出对他纳妾之举的欣慰,还特意叮嘱他不要过分看重嫡庶,早日诞下后嗣。
祖孙两个拉了半天家常,老爷子竟主动提出让他去幽州历练,还告诫他要以最少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最好能活捉聂星痕,劝其献国投诚。
原澈觉得,老爷子大概是异想天开了,聂星痕怎么可能献国投诚呢?可自己好不容易能够领兵,又不敢反驳,便故作兴奋地领了旨,和云辰一起到了幽州府。
他一定要打赢这场仗,让老爷子刮目相看,让祁湛自叹弗如!
原澈正分神想着,忽听一声长有力的“报”字传来。人未到声先至,一名士兵气喘吁吁地跑上城楼,单膝跪至他脚边。
“讲。”他言简意赅,不想废话。
“禀世子,燕军方面传来消息,今日领军之人不是摄政王聂星痕,而是烟岚郡主暮微浓。”
“什么?你说什么?”原澈大吃一惊,一把拽住那将士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你说谁领兵?”
“是燕国屏城长公主之女暮微浓,就是燕王的废后!”那士兵也感到难以置信,瞠目结舌地道,“竟然是个……是个女人领兵。”
原澈只觉耳边“嗡”的一声,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他连忙看向城楼下的战场,两军正杀得酣畅淋漓,哪里看得见微浓的身影?
“聂星痕真不是个东西!”他暗自咒骂一声,一拳重重地砸在城墙上。
周围几个将领也纷纷议论起来:“怎么能派个女人领兵呢?燕军是怎么想的?这不是找死吗?”
原澈原本怔愣着,一听到“找死”二字,立刻回神,亟亟喊道:“快!快!快让他们停战!”
“世子?”幽州府刺史此时也陪在他身边,听了这话只觉得可笑,“您说什么?”
原澈跺了跺脚:“老子说停战,停止进攻!”
“为何停战?”一个副将立刻追问,“此时一旦停战,无异于认输,燕军会杀进城内,幽州府必失无疑!”
另一个副将却问:“莫非您有什么妙计?可否先与末将们说来听听?”
原澈当时是急了,现在也急,听到身边几人的话,才稍稍冷静下来。是了,眼下不可能停战,一旦停战他根本无法交代!他好不容易才得到老爷子的信任,今日又是他首战,哪能胜负未分就自行停战?
原澈只得“呃”了一声:“本世子……方才想出了一个妙计,被你们这一打断,又给忘了。”
刺史与两名副将面面相觑,有人信,有人不信,但都没往下接话。
原澈的眼神仍在城楼下扫视,又问:“燕军出动了多少人马?烟岚郡主可在其中?”
一名副将立即接话:“看这情形,燕军至多出动了三万人,应该只是先锋军。对方领兵之人若真是个女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或许是在军营里坐着?”
原澈听出他话中的轻蔑之意,心生不满:“你不了解烟岚郡主,她可厉害着呢!你不能小看女人,否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明白吗?”
“是,是。”那副将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魏侯世子为何要替燕军说话,灭自己的威风。
“如今场面胶着,胜负暂时看不出来,您打算怎么办?是否需要出动中军人马,一鼓作气?”军师在旁询问。
原澈对兵法其实不通,原本还略懂一点皮毛,可方才一听说燕军是微浓领兵,他的心思立刻乱了,哪里还看得出应该怎么办。
他不停地张望着远处,看了半晌茫然无措,心里祈祷微浓不在战场上,却又抑制不住地想要见她。自从猫眼河畔一别,转眼三年,他还是不得已而纳了妾。可是每每面对那个侧妃,他总是难以克制地想念微浓,想念她的一颦一笑,想念与她在孔雀山上共度的那段美好时光。
为此,他根本不愿意离开魏侯京邸,甚至她从前住过的院落、用过的器具,他都命人原封不动妥善保存。也许他明白,她永远也不会属于他,而这越发令他陷入其中,思念成瘾。
“世子?世子?”许是见他半晌不作声,一名副将斗胆唤他。
原澈愣了一愣,瞳孔紧缩,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身兼何职。他立即问道:“云大人呢?他不是督军吗?他去哪儿了?”
原澈问这话时两眼放光,似乎找到了救星一般,其中一位副将回道:“按理而言,督军大人不上前线。”
“啪”的一声,原澈一个巴掌扇在了对方脸上,破口大骂:“什么按理不按理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老子讲道理?你讲道理,燕军会听吗?还不快去把云大人给老子叫过来!”
那名副将踌躇着,磕磕巴巴回道:“今日一早,云大人说他另有计划,就……就带着一千亲信,不知道去哪儿了。”
“啪”的一声,那副将又挨了一巴掌。原澈这次扇得手都疼了,气得浑身发抖:“到底谁是统帅?你把老子放眼里了吗?他走了也不跟老子说一声?你找死是不是?”
原澈语无伦次,两名副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骂谁,只得单膝跪地请罪:“是云大人说……说您知道此事,还出具了令牌……末将们拦不住啊!”
原澈闻言脸色铁青。云辰离开军营之事,他根本毫不知情,但此时并不是追究之时,他转手一指刺史,当即命道:“打仗还用不上你,你找几个家丁去追云辰,务必把他给老子追回来!就说……就说燕军是烟岚郡主率军出征!烟岚郡主!听到了吗?”
“是,是……”刺史不敢多问,急忙领命奔下城楼,心里叫苦不迭。
原澈又左右看了看,再问:“行军图呢?快给老子拿过来!”
他话音刚落,一阵厮杀声骤然传来,燕军的战鼓再次擂响,震耳欲聋。但见前方逐渐涌起一片银色浪潮,在烈日的照耀下异常夺目、快速逼近,带着震天的气势。
仅仅是看着眼前的景象,原澈便觉得双目生疼,不,连肌肤都是疼的,像是被那一片片的锋刃割了肉削了骨。
他猛然回过神,高声喝道:“中军!中军呢?快出城迎敌!快!”
一名副将立刻传命,号角声随即响起。城内的两万轻甲大军听到号令,冲开城门出城迎敌。护城河上瞬间搭起数块木板,宁军踏板而过。眨眼间,两军已经再次厮杀在了一起。这比方才多出一倍不止的人马,霎时将原澈的眼底填满血色。
“世子,城楼上太过危险,您还是先回城吧!”副将在旁颤巍巍地劝道。原澈不走,他也不能走,可是城楼底下已经变成了修罗场,不断有人试图攻进城门,若不是这城楼修得高,恐怕他们早就被射成刺猬了!
此时原澈心中更是纷乱如麻。他一方面要担心战况,一面还要寻找微浓的行踪,根本没听清那副将说了什么。他极目在城楼下搜寻良久,始终看不到微浓的影子,也看不出两军到底谁的死伤更加严重。
“咚……咚……”忽然间,原澈感到脚下的地砖开始颤动,是部分燕军顺利跨过护城河,正在用柱状巨木撞击城门。这一下他再也按捺不住了,立刻吼道:“开城门!老子要出城迎敌!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边说边往城楼下走,几人跟在他身后亟亟劝阻:“世子不可!如今将士们都在死守城门,您千万不能出去啊!”
原澈一听这话,脚步一顿:“那就走侧门!”
“侧门也不成啊,都被燕军给堵住啦!”副将不敢隐瞒。
原澈乍惊,立刻从他手中掠过行军图,摊在烽火台上开始查探:幽州府一共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他们所在的正门朝南,直面燕军;北门则是撤退之路,燕军鞭长莫及;东门和西门也都由重兵把守。但东西若有一侧失守,燕军瞬间就能攻入城中。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一名士兵突然慌慌张张地登上城楼禀道:“报!东侧城门外集结了至少一万燕军,徐将军请求派兵支援!”
“支援个屁!没用的东西!”话虽如此,原澈还是没法坐视不理,他时而骂着燕军,时而骂着云辰,时而骂着镇守东城门的徐将军,最终还是拨了五千兵马过去。
城楼上视野虽开阔,可城下情势危急,城门即将失守,原澈思前想后,决定亲自下去看看。他刚从三层走到二层,就听燕军阵中的欢呼声突然高昂起来,那银色浪潮自觉主动地分成两半,于中间让出一条路来。一人一骑随即冲出,如同
马匹上屹立着一只银色的凤凰,于漫天黄沙之中展翅高飞。
是微浓!一定是她!原澈不禁停下脚步,走到城墙之处举目望去。只见那只银凤凰不知何时已经奔到了燕军前方,驻足在护城河的对岸,在一众盾牌的护卫下张弓搭箭,朝着城门方向射来。
“嗖”的一声激越鸣响,银色箭矢在空中划出凌厉的轨迹。这一刻,所有的厮杀声、叫喊声、擂鼓声、马鸣声尽数退散,只余那风驰电掣的一箭呼啸而来。
“啊……”原澈身畔的士兵应声倒地,喉头正中一箭。
原澈瞪大眼睛看着中箭的士兵,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城下,那个银白色的影子就坐在马上岿然不动,仍旧保持着拉弓的姿势。
原澈根本看不见微浓的脸,更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他知道,她也在注视着他,她一定是认出了他。方才那一箭,是她的警告与示威。
心跳声猝然被无限放大,一瞬间攫紧了原澈的四肢百骸,他仿佛预料到有什么可怕之事即将发生,那种恐慌、抗拒令他无比难受。
又是“嗖”的一声,另一支箭矢破空而来。不过这一次,几个人都学精明了,纷纷矮下身子躲藏,微浓这一箭射空了。
“一个女人还敢如此嚣张!”其中一名副将忍无可忍,立即将双臂置于烽火台上,拈弓搭箭,瞄准了那只银色的凤凰。
原澈却似呆立一般,只能怔怔地望着微浓。他实在无法接受,分别三年之后的第一次相见竟会是这般场景。
不!他不想与她为敌!
可惜太晚了,那副将的箭矢已经从城楼上破空而去,不偏不倚恰好瞄准微浓。而与此同时,微浓也再次射出一支箭矢,朝着那开弓之人直直射来。
两只箭矢在半空中呼啸着,并无碰撞,各自奔向自己的终点。有那么一刻,原澈的心快要沉到底了,他觉得微浓在劫难逃。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城楼东侧猝然冒出一柄冷剑,横穿而出。原澈只觉得眼前银光刺目,下意识地闭了闭眼,耳畔听到“咔咔”两声接连传来——那两支背道而驰的箭矢竟都被打了下来,折成四段掉落在护城河之中。
如此精准!原澈由衷地发出赞叹之声。须知这两支箭矢的轨迹不同,一支从城楼上往下,一支从城楼下往上,并无任何交集。而那出剑之人却能一次打落两支箭矢,这不仅需要准头和技巧,还须把握好稍纵即逝的角度,更要有沉稳的心态和极强的臂力,更甚者,还须测算出风向风速的影响,不能有分毫偏差!
这一切,都要在一瞬之间完成,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原澈忍不住转头去看那出剑之人——云辰就站在东侧的楼梯旁边,脸色阴沉,手边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剑鞘。
居然是云辰!原澈倍感讶异。此时的云辰,周身散发着冷厉之气,与他从前温润的气度格格不入,他的一双俊目微微眯着,似难以抵挡烈日的灼晒,又似在盯着城下某人细看。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原澈才看到他疾步朝自己走来。
原澈猛然惊醒,忙斥他:“你怎么现在才来!你去哪儿了?”
原澈话音还没落,脚下再次传来剧烈的震动,燕军又开始攻城门了!而微浓也再次拉弓射箭,这一次,不知是要瞄准谁。
云辰紧紧盯着城下的微浓,神色如同山雨欲来。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皆有一瞬的凝滞。纵然隔得很远,纵然日光刺目,纵然视线模糊,但他们都知道,彼此的目光是什么含义,彼此到底是什么心情。
微浓拉弓的手忽然开始轻轻颤抖,像是要失去准头。那一袭白衣就站在二层城楼旁,临风飒飒,衣袂翻飞,霎时将她带回到许多年之前。
云辰似也感知到了她的心情,突然合上双目,高声命道:“动手!”
随着他话音落下,原澈闻到了一股子香味,士兵们抬着数十个大木桶奔上二楼,顺着城墙开始往下泼洒。原澈用指头蘸了下木桶里的东西,赫然发现是油。有灯油,有香油……各种各样的油料。原来云辰方才是去找这些了。原澈猜到他想做什么,心中暗赞不已。
须臾,这些油料都被泼洒到了城下,可云辰还觉得不够,再次命道:“连桶一起扔下去!”
“是!”士兵们来了劲头,索性把油桶一块扔下城墙,然后迅速退下让出位置。另一队弓箭手早已准备就绪,立即冲上前去,取而代之。他们每个人身后,都站了一个高擎火把的士兵,用意不言而喻。
云辰迅速挥手:“放火箭!”
一声令下,燃着火团的箭矢纷纷从城楼上射出,像是漫天坠落的星辰,在这艳阳高照的正午形成一道奇异的景象,既美又诡异,更是残忍。
毫无疑问,城楼下的燕军全部中招,无一遗漏。他们身上被浇满了油料,火箭从城楼上射下来,霎时将他们全身点燃。用来撞击城门的巨木更无法幸免,但听“咣”的一声,巨木落地,哀号与惨叫随即传来,痛苦的呻吟声冲破天际。
城楼之上,云辰视若无睹,再次命道:“继续!”
士兵们有序替换,运送油料的士兵再次顶上,将油桶推翻。这一次他们泼得更远,把油料都泼入了护城河内,火箭随即跟上,将整条河流都点起熊熊火焰。
很显然,云辰的目标已不再是城门处的燕军士兵,而是以微浓为首的中军。他们被逼得后退,眼睁睁看着那些火箭落入护城河内,落在阵亡的将士身上,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火焰屏障,将燕军和宁军再次分开。
城楼上坠落的火箭越来越多,火势越发凶猛。微浓见此情形,知晓再无可能正面迎敌,忙对身边两个副将命道:“趁着火势可控,你们各带一万人,从东西两侧绕开火势进攻侧门!”
“我们带走两万人,那您呢?”副将们忙问。
“我没事。”微浓无暇解释。
副将仍旧不放心:“还有两万兵马殿后,是否需要调派过来?”
“那些人马是留给摄政王的,谁都不能动!”微浓顾不得再解释了,抽了抽马鞭,“军令如山,还不快去!”
她的表情肃然而沉冷,她的命令果断而从容,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与威慑。两名副将再也无暇多想,立即传令下去。不多时,中军人马已分为三路,左右两路迅速绕过护城河上的火焰屏障,朝东西两个侧门冲去。
此时微浓身边,只剩下不到一万人马死守。
城楼之上,原澈自然发现了燕军的计谋,立刻传令:“快!快调派人马去东门和西门!”
“慢着,”云辰突然出言阻止,“东门和西门尚能支撑一段时间,你派一万兵马守住入城河道。”
“你怕他们投毒?”原澈不解。幽州府只通一条河道,是城内老百姓们的饮水之源。
两人说话间,城楼下火势已烧得更旺,但因风向朝西北,浓烟也顺势飘向城楼之上,呛得众人咳嗽不已。原澈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朝云辰挥摆:“先下去再说。”
云辰倒还算从容,这后果也在他意料之内,他闭气快速走下城楼,和原澈等人往城内走,边走边道:“世子听我的,正门危机已解,快派人守住河道,晚了后果不堪设想。”
原澈早已慌了神,又亲眼见识了云辰的妙计,连连点头:“好,我这就传令下去!”
这边厢他吩咐着调兵,那边厢云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沉冷。原澈只见他抬目望着高高的城楼,或者说是望着城楼上方飘荡的浓烟。
眼见浓烟渐渐升高,原澈也有些担忧了:“这火得烧多久啊?”
“不知道。”云辰仍旧镇定自若,但语气有些沉。
原澈一下子恼了:“不知道你还敢倒?这风忽大忽小,万一火势吹到城里怎么办?”他抬手指了指半空中,“还有这些浓烟飘进城里,也够人受了。”
云辰似乎忍受不了他的聒噪,飞速瞟了他一眼:“幽州地势北高南低,油料会慢慢流向燕军方向,城外有护城河抵挡,城楼也由石砖堆砌,火势不会蔓延至城内。”
原澈扁了扁嘴,感到自己有些无知,但又不愿承认,便冷哼一声,再挑云辰的刺:“你这个法子虽好,却也治标不治本,咱们还是祈祷老天不会下雨吧!”
“呵呵!”云辰嗤笑一声,没再说话,带着自己的亲信人马往城内走了。
原澈只觉得莫名其妙,看向身边副将:“他什么意思啊?”
副将颇有些尴尬,踌躇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呃,云大人的意思是……呃,您有所不知,油料起火,下雨是扑不灭的,反而会越烧越旺。”
“还有这一说?”原澈也觉得自己丢面子了,正打算找个话题糊弄过去,那副将已然极有眼色地打圆场:“世子您养尊处优,这等小事自然不会在意,正常,正常。”
原澈“嗯”了一声,跟在云辰身后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嘀咕:“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老天真不公平!”
“糟了!微浓!”才刚走了两步,原澈忽然想起她来,又连忙命道:“快!快去打听打听,烟岚郡主是否还在城外?她去哪儿了?可有受伤?”
言罢他也顾不得去看旁人的反应,立即提步跑了起来:“子离,你等等我啊!等等我!”
跑了好一会儿,原澈才追上云辰的队伍,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老子……老子穿了几十斤的盔甲,没有你脚步快,你你你……倒是慢点儿啊。”
“军机不等人,还请世子恕罪。”云辰面无表情,脚步不停。
“你做什么去啊?”原澈亟亟追问。
“找人。”
“找谁啊?”
“微浓。”
找微浓!原澈立刻来了劲:“你要去哪儿找啊?你能找到吗?我跟你一起去。”
云辰脚步倏尔停顿,肃然看他:“世子,您如今是统帅,必须坐镇指挥。”
“那你还是督军呢!你就可以乱跑了?”
“我哪是乱跑?”云辰面露讽刺。
原澈想起他方才用的妙计,以一千兵马解了城门之困,而且士兵们毫发无伤,不禁有些心虚。
云辰又道:“正门火势太大,今日之内燕军不会再攻进来,倒是入城河道与东门比较危险,你我分开,各守一侧。”
“那西门呢?”原澈忙问。
“西门外接壤泰烟山,地势险峻,燕军暂时攻不上来。”云辰对幽州府的地形了若指掌,抬手指了指渡口方向,“事出紧急,世子请吧!”
“唉唉,你不是说要去找微浓吗?”原澈不死心地追问。
“微浓头一次领兵,没有走水路的经验,河道必定是交给老将。”云辰万分笃定,“正门攻不进来,她一定会去东门,我去等她。”
“喂!你……你可悠着点儿啊!”原澈不大放心。
云辰没再理他,转身就走。
原澈见状,也只好带兵往河道渡口方向赶去。
半个时辰后,燕宁两军再次于东城门外厮杀起来,云辰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微浓现身,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他连忙率军赶去支援原澈,可刚走到半路,便听到消息传来:“燕军从河道泅水进来啦!两军正在渡口激战。”
云辰闻言怒极:“世子怎么守的?”
传话的士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云辰无暇再问,立即策马赶往渡口,入眼便见到一片疮痍之景。水面上两军正打得胶着难分,船只上桅杆断裂、军旗落水,乍一看已分不清哪些船只来自燕军,哪些船来自宁军。
而最令云辰感到惊讶的是,原澈正和微浓在一艘船上激战。他定睛细看,只见微浓已经脱了铠甲,唯独胸前留了一面护心镜。她的头发长而湿,单薄的衣裙紧紧贴着那窈窕的身段,一看就是落过水的。
云辰心头一窒,转而想起她水性极佳,这才稍感放心。再细看那船只,竟是宁军的战船,不过船上只剩她和原澈两人,四周散落着许多尸体,船尾甚至已经着了火。
而原澈和微浓,两个人也都是感慨万分,挣扎不决。此时天色已近夕阳西下,双方都希望能速战速决,若是拖到夜里,战况如何就不好说了。
原澈身上还穿着铠甲,虽然有利于自保,但行动迟缓影响身手。微浓则衣衫单薄动作灵巧,却被傍晚的秋风吹得瑟瑟发抖。
原澈感到她未尽全力,自然也不忍心下狠手,两人纠缠半晌,胜负难分。原澈累得气喘吁吁,再看微浓,冻得嘴唇都发紫了,令他煞是心疼。他忍不住后退两步,与微浓隔开距离:“先别打了,你换件衣裳再说。”
微浓紧抿双唇,不发一言。
原澈心里难受得紧,执剑之手也开始不稳:“你……我
……真要拼个你死我活?”
“不是,”微浓神态坚决,“若世子肯认输,我立刻收手。”
“不可能!”原澈大吼一声,被她逼出了满腔怒火,“聂星痕还是个男人吗?他还是男人吗?这种时候竟让你上战场?他是缩头乌龟吗?”
微浓只是长叹一声:“世子,今日我得罪了,战后我定当向您负荆请罪。”
“罪”字刚落,微浓足尖点地腾空而起,朝着原澈攻去。她知道原澈身穿铠甲,也根本没想杀他,她只想缠着他拖延时间,令他无暇分身。
原澈睁大俊目,本想后退躲避,奈何他人已到了船头,脚下避无可避。眼前他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跳入水中,要么朝微浓迎面撞过去。可是他的铠甲棱角锋利,微浓却衣衫单薄,他这重重一撞,微浓岂不是会受伤?
他终究是没忍心伤她,便选择后退一步,跳入河道之中。只可惜他身上的铠甲太重,刚一入水,他的身子立刻下沉了。
微浓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想也不想便欲跳水救人。可她人刚奔到船头,远处忽然响起尖锐鸣响,城西的上空高高飘起蓝色烟雾,在夕阳之下袅袅飘散,凄艳而迷离。
成了!微浓心头大喜,转身便对燕军的将士们高呼:“摄政王已攻入西门!大家坚持下去!”
欢呼声随即响起,这无疑振奋了燕军的士气。将士们原本已无比乏累,此刻竟都重新蓄满了力气,再次拼杀起来。
微浓大口喘气,平复着心头激荡,正打算跳入水中营救原澈,耳畔却听有人高喊:“郡主小心!”
“咝”!箭矢嵌入骨肉的声音猛然传来,微浓的左肩疼痛非常。她捂住肩头,迅速环视河道四周,想要找出对她放箭的罪魁祸首。
岸边,那白衣之人手握弓箭,扳指在夕阳之下透出隐隐流光,一刹那刺痛微浓的双目。疼痛感再次从肩头传来,还有鏖战了一天的疲倦、落水的冰冷……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脚下一个踉跄,失足跌入河水之中。
“扑通”一声,岸边一个白衣身影也迅速入水,朝着微浓游来。那边厢早有士兵合力将原澈救上了岸,他穿着几十斤的铠甲,此刻已是冷得瑟瑟发抖,但仍旧挂念着微浓:“她呢?她去哪儿了?”
士兵们不知世子何意,还以为他问的是云辰,忙道:“督军大人方才跳水了。”
原澈一边解开铠甲,一边瑟瑟地道:“谁问他了,我问那谁,烟岚郡主!”
“督军大人方才一箭射中她,她掉进水里了,督军大人也跟着跳水了……”
“什么?”原澈一听这话,立即就要下水救人,被几个士兵死死拖住。士兵们还以为他是要救云辰,忙道:“世子少安毋躁,督军大人必定通晓水性,小的们这就下水找他。”
“快去!还不快去!”原澈将铠甲重重摔在地上,晕晕乎乎地站起身来,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楚。
好在他还记得战况,不忘问一句:“战……战况如何?”
士兵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厢副将已经拖着一艘船下了水,招手喊他:“世子!世子!快上船!幽州府失守啦!”
“什么?”原澈大惊,“怎么回事?”
“聂星痕亲自带兵,从……从西门攻进来啦!”副将拽着原澈,将他拽上了船,“快别说了!趁着聂星痕还没追过来,世子赶紧坐船走吧!”
失守了……失守了!原澈再也没了思考能力,只得任由副将拽着自己登上船只,进入船舱更衣。外头仍旧是不绝于耳的喊杀声,原澈倾耳细听,才发现是燕军的将士们在高喊:“摄政王万岁!摄政王万岁!”
原澈恨得咬牙切齿,连忙追问:“云大人呢?烟岚郡主呢?”
“都救上来了,在另一艘船上。”
原澈立刻从船舱里爬出来,不顾众人劝阻跑向船尾,果然瞧见尾随而来的另一艘船上,有几个人颇为眼熟,都是云辰的亲信士兵。
他脑子一热,立刻又跳下水,死命朝着那艘船游去。
这可吓坏了船上的士兵,忙喊道:“世子!世子!危险啊!”
原澈却不管不顾,径自游到后头那艘船边,拍着船身大喊:“快拉老子上去!”
船上众人见是魏侯世子,连忙将他拉上来。原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拧着衣袍下摆询问:“云辰呢?”
“在船舱里。”
原澈咳嗽两声,欲往船舱走去,却被云辰的亲信们拦住:“世子,云大人有过吩咐,任何人不能进去。”
“放手!”原澈挥开几人,刻意抖了抖自己湿透的衣袍,“看到没有?老子湿透了!难道你们要让老子站在船头吹风?”
几个士兵不为所动,只对原澈连连道歉。
原澈吃了败仗,一肚子火气正没处发泄,拎起一人的衣襟,作势就要挥拳。
那士兵不敢� �手,只得低着头生生受下,眼看一拳就要打在他脸上,船舱里的云辰忽然说道:“让世子进来吧。”
原澈这才气鼓鼓地松了手,转身步入船舱之中。一进来,他就看到云辰浑身湿淋淋地坐着,旁边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那女子浑身上下都用被子包裹着,唯有左侧香肩露在外头,绑着白色绷带。
空气中有浓重的药味,掺杂着一丝血腥气,舱内唯有一盏烛火,昏昏暗暗以致视线模糊。可原澈还是一眼便看出来,那被子里裹着的是微浓。
“你扒光了她的衣服!”原澈怒气横生。
到了这个境地,云辰不明白他为何还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得阴沉沉地开口:“她落水了,不脱掉衣裳会着凉。”
“阿嚏……”原澈应景地打了个喷嚏,这才想起自己浑身上下也是湿的。云辰抬头看他一眼,将船舱里另一条被子扔给他。
原澈接过被子搭在身上,这才发现船舱里空间逼仄,地板上除了箭头、匕首、伤药和微浓湿漉漉的衣裳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了,而云辰身上也湿着。
他想了想,转身走出船舱,随口命道:“去找几件干净衣裳,还有一床被子进来。”言罢又指着另外一个士兵,“本世子船上好像有干粮,你去拿过来。”
“是。”由于吃了败仗,船上谁都没心思说话,只能听到脚步声来来回回。这一安静,河道上的激战声又传了过来。饶是隔得很远,原澈也能听到不断有人呻吟、惨叫、落水,不想也知,场面异常惨烈。
他心头难受,转身返回船舱之中,坐在微浓身边。看着她昏迷不醒的样子,他简直又恨又爱又怜,实实在在想咬她一口解恨,却又一万个舍不得。
“你为何要伤她?”原澈脸色铁青。
云辰沉默须臾,才道:“方才事态紧急,你已被她逼下了水,诸多将士都看着,你让我怎么做?”
原澈顿时无话可说。是啊,方才他和微浓在船上对峙,宁燕两边都看见自己被她逼下了水。若是云辰不射她一箭,也许她也活不到现在了——近处的宁军将士们一定会杀了她泄愤。
而云辰这一箭虽导致她落水,但至少保住了她的性命,也堵住了悠悠众口。
“幽州府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说失守就失守了?”原澈转而追问。
云辰蹙眉:“据说是聂星痕率军从西门攻了进来。”
“你不是说,西门外接壤泰烟山,地势陡峭,燕军不会冒险吗?”原澈总算抓住了他的把柄。
而这也正是云辰不解之处。幽州府西门外的确是接壤泰烟山,山路也的确陡峭崎岖。燕军若要翻山而过,不仅须耗费巨大体力,还要冒着失足跌落的危险,更别提马匹根本无法攀登山路。即便燕军真冒险走了这一步,也必须休息个三五日才能恢复体力。若有大批燕军在西门外扎营休息,他不可能不知情。
尤其聂星痕还中了连阔的毒,据推测他应该极其虚弱才对,怎么可能走这么长的山路?
唯有一种可能,燕军查探到了那条捷径——山川河流布防图中的捷径。
泰烟山陡峭的地势,历来是幽州府攻防的倚仗,其中有一条小路,位于一处幽邃的峡谷之中。这峡谷夹在两座山峰之间,道路极其狭窄,每次仅够一人一马通过,但是地势平坦而隐秘,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横穿泰烟山,且缩短一半以上路程。
可泰烟山山脉连绵,那条捷径隐藏在山脉之间,就连宁国人都没发现,聂星痕是如何得知的?还是……还是布防图泄露了?
云辰揣度至此,心头一紧,又碍于原澈在场,不好多言。
原澈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忍不住讥讽他:“子离啊子离,你也有失算的时候!”
云辰扫了他一眼:“我只是督军,而非三军统帅。”
原澈被噎了一下,再次无言以对。昏黄烛火中,他看向微浓憔悴的睡颜,见她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难解的忧愁,不过呼吸倒还均匀有力,想来应无大碍。
“你今天做了两件事,让我刮目相看。”原澈的嘴巴根本闲不住。
“哪两件?”云辰盯着微浓,随意搭话。
“其一,用火抵御燕军,解了正门之困。”原澈停顿片刻,“其二,带走微浓。”
“带走她,是好也是坏。”云辰沉吟着,替微浓掖了掖被角,“擒走敌军主帅,也算给将士们一些安慰,但会激怒聂星痕。”
“哼,”原澈冷哼一声,“他这么不要脸,置微浓于险境,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云辰又是一阵沉默:“我救微浓上岸时,许多人都看到了,此事根本瞒不住。你还是想想如何对王上交代吧。”
原澈心里一沉,也意识到了后果的严重性。整个幽州失守,这于宁国来说是极大的耻辱,按照老爷子争强好胜的性格而言,必定会杀了微浓泄愤,或是以她来要挟聂星痕。万一微浓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他打了个激灵,忽然觉得身上很冷。
“世子、云大人,东西送到了。”舱外传来士兵的声音。
原澈回过神,亲自走了出去,接过被子、几件衣裳,又命道:“把干粮发给大家,明日上岸之后再做休整吧!”
万幸这条河道通向丰州,是魏侯的封邑,也是他的地盘。河上一日千里,明日即可到达,只要今夜能摆脱燕军的追击,一旦到了丰州地界,他就不怕了。
原澈如此想着,将被子和衣裳扔到了云辰身上,叹了口气:“到丰州再做打算吧!”
他见云辰默不作声,便也没再进舱,披着厚重的被子走到船头张望。他们这艘船还算有些规模,船体也完好无损。至于其他护送在侧的小船,都是极其简陋,有的船尾已经断了半截,勉强可以划动而已。
放眼望去,天际暮霭沉沉,渡口上却是战火烈烈,映得河面亮如白昼。两军仍旧混战不止,殿后的宁军将士们正死命拦截追击的燕军,为他们提供一条生路。可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怎就落到了如此狼狈的地步,原本信心满满的一场战役,最后竟会落荒而逃。
也许老爷子是对的,他真的只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根本不适合上战场。尤其今日见识到了云辰的手段,他其实已经心服口服,只是出于敌意,还不愿承认罢了。
聂星痕、云辰……论身份,他们一个是燕国摄政王,一个是正统楚王室后裔,都比他这个魏侯世子身份尊贵。论能力,一个乃燕国战神,掌控燕国军政大权;一个文武双全,在宁国多番化险为夷。
而他原澈,除了精于眼前蝇头小利的算计之外,又拿什么和他们比?他能比得过吗?也许,他真的配不上微浓。他们才配。
原澈生来骄傲,放眼宁王的几个孙子,包括祁湛在内,他一直自诩资质最高、最有手腕。可是这一遭,他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一时也有些心灰意冷。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今日,他总算见识到了。
耳畔的厮杀声终于渐渐弱了,看来燕军已经放弃追击。原澈叹了口气,裹紧被子返回船舱,却见云辰已经躺下了,而他旁边,是受伤的微浓。
狭小的船舱里,两个人并肩躺着,都是微微蹙着眉,竟出乎意料地般配。原澈看得心里发酸,想要上前哄闹,可想起今日的惨败,到底是没了心情。他默默看了半晌,终究还是关上舱门,回到自己船上去了。
待他一走,云辰立刻睁开双目,转头看向一旁的微浓。他替她拨开湿发,以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然后是左肩、左臂……最后转向她的后腰,摩挲到了凹凸不平的肌肤。
一刹那,战火似蔓延到了云辰心中,灼烧着他的心,烧得他煎熬、疼痛、难以承受,一颗心终于化成了灰烬。
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