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十九年八月十六,燕王聂旸因患心疾久治不愈,午时三刻驾崩于龙乾宫,上谥号“文武大圣大广皇帝”,庙号“高宗”。监国太子聂星逸宣读先王遗旨,授封三位顾命大臣,因宣诏时不胜悲痛,以致罢朝三日。
八月十八至二十,群臣三次奏请太子复朝登基,谓曰:国不可一日无君。
八月二十一,太子聂星逸应奏复朝,正式即位,建元“天德”,大赦天下。尊母赫连璧月为太后;册封太子妃暮氏为王后;加封敬侯聂星痕为天策上将,建邸天策府,命其长驻京州。
八月二十三,高宗梓宫在太极殿停满七日,新王聂星逸亲自扶灵送入王陵下葬。丧葬典仪持续三日,举国志哀。
此后一月,新王以雷霆手段整饬朝纲,调动了一批朝臣,有擢升,有启用,有外派,有发落。因发生在聂星逸即位之初,天德元年,燕史称之为“天德朝案”。
转眼已是十月底,微浓的封后仪式也在平稳中进行完毕,毫无疏漏之处。聂星逸见她顺从地接受了王后之位,还以为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也并未多想,更无暇多想。两人依旧不甚和睦,聂星逸即位以来,只在册封大典前见过微浓几次。之后一个入主龙乾宫,一个移居凤朝宫,两座宫殿离得又不近,二人便各自忙碌,互不相见了。
微浓觉得,当初建造这座燕王宫时,时任燕王与王后必定感情不和,又或许是夫妻做得久了,积攒了一些不欲为枕边人所探究的隐秘,才会将夫妻两人的寝宫修建得遥遥相望。
不过,这正合了她之意。
宫人们对此议论纷纷,都疑惑于新王对王后的态度。若说王后不得宠,可国丈定义侯却得到了重用,得以时常出入王宫,与新王商议朝政;可若说王后得宠,新王即位以来从未踏足凤朝宫,每每有宫人提起王后,新王也总是沉了脸色。
与王后的失宠形成鲜明对比,明丹姝与魏连翩恩宠日盛。明丹姝从太子良娣一跃成为明淑妃,魏连翩则突然有了身孕,擢升为九嫔之首的昭仪。微浓心里清楚,作为聂星逸登基以来的头一胎,魏连翩无论生男生女,封妃都不过是早晚之事。聂星逸必定会将这个孩子视为福星,宠爱至极。
如此不咸不淡地过着日子,燕王宫看似又恢复了平静,除了明丹姝偶尔的挑衅之外,一切尚算安闲,只是一直未见聂星痕有什么动静。
唯有遍地枯黄的落叶诉说着季节的变换,还有人心的凋敝。
冬月初,一个消息打破了这种难耐的平静——金城公主再次有了身孕。
自从驸马明重远被赐死之后,金城公主一直住在燕王宫里。从养胎到落胎,从燕王病重到新王即位,她好似越发懂事起来,对一切风波都不闻不问,每日除了去燕王榻前侍疾,便是安安分分地待在灵犀宫度日。
怎么突然就有了身孕?!她明明今年六月初一才落了胎!前后算起来刚满五个月而已,又重新怀上了?!
是明尘远频繁出入了燕王宫,还是金城偷偷溜了出去?微浓猜想无论是哪一种,金城珠胎暗结之事,都足以让赫连太后与聂星逸大发雷霆。
显然金城自己也做此想,她根本没敢将有孕之事告诉母亲与胞兄,她第一个便想到了微浓。经过上次在东宫含紫殿小产之事,她也学聪明了,这次没有亲自过去,而是差人去了一趟凤朝宫,请微浓过来。
微浓听到消息后,立即赶往灵犀宫,由宫人引着进了偏殿,便瞧见金城斜斜倚在一张鎏金乌木榻上,衣装朴素,长发披垂,满是娇弱无力的模样。可让她未曾料到的是,聂星痕居然也在。
前一次正式相见,还是在长公主的寿宴之上,后来她怒闯宣政殿时,明知他也在殿上,却没看他一眼。世事难料,这半年里彼此都经历了太多变故,从前的恩怨情仇仿佛都已消磨殆尽,唯独那种陌生而又熟悉的疏离感,始终存在。
她忍不住打量对方,他又瘦了,比从前还要清朗嶙峋,也更加显得他一张俊颜棱角分明。眉如墨画,鼻梁挺直,似将山川河流、锦绣巍峨都融在了这一张脸上,气质沉着,姿态沉稳,却是夺人心魄。
尤其是他望着她的目光,令她无所遁形。
当着宫人们的面,微浓也不好表露什么,只得与聂星痕略微客气了几句。
金城也是极有眼色,当众自责:“我身子不适,还要劳烦王嫂凤驾,实在是过意不去。”
“无妨,总不能让你病中来回折腾。”微浓语气有些僵硬。
“下个月便是王兄的生辰了,我这做妹妹的备了件礼物,也不知能不能拿得出手。恰好王嫂与二哥今日都在,能帮着参谋参谋吗?”金城口中如是说,目中已流露出企盼之意,眸光闪烁地看着微浓。
微浓抿唇沉默,聂星痕便低声调侃金城:“难为你一片苦心,做哥哥的怎能不帮你?”
金城瞥了一眼微浓,见她仍旧不表态,便只当她是默认了。于是,金城屏退了殿内所有宫婢,连同微浓带来的人也一并赶了出去。
眼见殿内四下无人,金城才哭丧着脸,表露出几分怯懦:“王嫂,二哥,你们快替我想想法子啊!这孩子……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生下来。”聂星痕面色不改,“我会尽快去向母后请旨赐婚。”
“母后会打死我的!”金城急得险些落泪,又将目光转向微浓,“王嫂,我该怎么办呀?”
“实话实说。”撇开对赫连璧月与聂星逸的厌恶,微浓对金城尚算关照,也不想将她母、兄的作为算在她头上。她知道,聂星痕也是这么想的。
“你同明将军彼此倾慕,如今又有了孩子,以王后对你的疼爱,再加上驸马一案的愧疚,她即便再生气,也不会拆散你们的。”微浓如是分析。
“可是……”金城抬眸看了看聂星痕,欲言又止。
聂星痕是何等聪明,自然晓得她的意思,承诺道:“只要母后同意这门婚事,我会立刻将仲泽调离,短期内不再见他。你不必担心母后因我而恼他,毕竟,他还是明氏子孙。”
聂星痕口中的“仲泽”,正是明尘远的表字。
这寥寥数语,打消了金城公主最大的顾虑,她不禁面露感激之色:“二哥,做妹妹的在此谢谢您了。这个人情,日后我与尘郎必定加倍偿还!”
“不必日后再还。”聂星痕笑着摆了摆手,“你若想谢我,现下就借我个地方,让我与王后娘娘单独说两句话,如何?”
金城沉吟片刻,想起聂星痕和微浓之间的仇恨,一时有些踌躇。但转念想起自己方才承了聂星痕这么大一个人情,她也不好再回绝,只得抬手一指宫婢夜间值守的小屋,道:“我在这里替你们望风,不要太久。”
于是聂星痕转看微浓,无言地伸手相请。
微浓迟疑片刻,到底是走入小屋内。聂星痕走在后头,顺势关上屋门,却久久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既热烈又思慕,既深沉又灼热。
微浓难以忍受他这种目光,撇过头看向虚空之处,淡淡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我要你一句准话。”聂星痕开门见山。
“什么准话?”
“袖手旁观。”
微浓闻言沉默了,许久才道:“袖手旁观就是帮你。”
“的确,”聂星痕神色沉敛,“但我知道你会同意。”
“为何?”
“因为楚王室,”聂星痕笃定地道,“聂星逸根本不在乎他们。”
“嗬,”微浓冷笑,“楚王室落到如此地步,罪魁祸首是谁?”
“我承认我有私心,”聂星痕叹了口气,“但你也知道,两国交战并非我个人意志。”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微浓冷冷道,“要我帮你可以,但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事成之后,放我离开。”
微浓话音落下,聂星痕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久久没有接话。
微浓垂下双眸,只道:“你若不同意,一切免谈。”
“非走不可?”聂星痕沉沉抬眸看她,目光炽热而伤痛。
微浓却不看他,语气寒凉:“当日将我送入龙乾宫密道的人,必定是你。我明白你的用意,你想让我亲耳听一听他们母子的用心。”
微浓顿了顿,深蹙蛾眉:“但我实在无法想象,你既然掌握了龙乾宫的动向,又知道那条密道,怎能忍着不救你父王,眼睁睁看他被赫连璧月折磨死?”
“你总是把我想得这么十恶不赦。”聂星痕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那个密道,我是今年八月初才听宝公公说的。赫连璧月盯得严,宝公公一直苦无联络我的机会,直到金城进入龙乾宫侍疾,他诱骗金城给仲泽捎了两句话,我这才知道,原来父王一直属意我继承王位。”
话到此处,他又自嘲地笑笑:“宝公公将父王的安排都说与我听了,你一直知道父王的心思,是不是?”
“是。”微浓没有否认。
“你竟瞒着我?”聂星痕终于有些恼了,“你若早点说出来,我们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也许我们……”
“没有也许。”微浓干脆利落地打断他,“除非时光倒流,楚璃死而复生,否则你我注定成仇。”
聂星痕无话可接。
“如今再谈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了,”微浓态度坚决,“无论你是成是败,我都要离开燕王宫。你若赢了,我少费点周章;你若输了,我也能逼着聂星逸放我走。”
“他会放了你吗?”聂星痕冷笑,似在嗤笑她的天真,“即便聂星逸肯,定义侯肯吗?他才刚当上国丈,怎么可能轻易放你离开?”
微浓索性合上双眸,不再答话。
“还有,”聂星痕咄咄相逼,“如今你已接近了真相,却一走了之,你难道不觉得有愧?你良心上能过得去?”
两句质问,使微浓的身形猛然一颤,她睁开双眸,终于正视他:“你也猜到了?”
聂星痕又笑了,不答反问:“长公主寿宴之前,你我曾见过一面。当时我说她的镯子很眼熟,你的表情是吃醋吗?”
微浓闻言轻嗤:“你若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
“其实你误会了。”聂星痕看着她,正色解释,“那只镯子,我不是见明丹姝戴过。”
微浓眸色一凝,看了看屋门的方向:“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聂星痕也看向屋门处:“应该是。”
两个人,四道目光,交会之处仿佛有闪电乍起,穿透屋门,照到外头的女子身上。
正想着金城公主,她的声音便恰好传了进来,隐隐带着几分急切:“王兄!您怎么来了?”
是聂星逸!
燕国对嫡庶向来看得很重,金城是嫡出的公主,聂星逸也是嫡出,而聂星痕是庶出。因此,金城唤前者是“王兄”,称呼后者是“二哥”。
“王兄!王兄……”屋外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像是聂星逸在到处翻找,金城慌忙地阻止他,“您在找什么?我正病着……”
“让开!吃里爬外的东西!”聂星逸声音冰冷彻骨,似蕴藏着巨大的怒意。话音落下,小屋的门已被他一脚踹开。
微浓与聂星痕相对而立,齐齐转首看向他,俱是无话。
聂星逸目光骤冷,在他两人之间徘徊一阵,瞧着他们“并肩而立”的情景,只觉得异常刺目。他克制住怒意,脸上缓缓浮上莫名的笑意:“我当是谁,原来是二弟在此。”
微浓听着这话更觉刺耳:“王上这话是何意呢?”
“见过王兄。”聂星痕也不疾不缓地回笑,“金城身子抱恙,臣弟从圣书房出来,顺路来瞧她。”
“那是王后来得凑巧了。”聂星逸出言讽刺。
微浓双手收于广袖之中,语气清淡,直言不讳地道:“人心龌龊,看人皆是龌龊;人心坦荡,看人则坦坦荡荡。”
如此反将一军,聂星逸也不恼怒,冷冷笑问:“王后所言极是。敢问王后,你与二弟‘坦坦荡荡’地说完了吗?”
微浓回忆片刻,在聂星逸突然闯入之前,她与聂星痕正说到她的去留问题。而这一时半刻怕也说不出个结果,她便回话:“臣妾与敬侯不过是闲话家常,怕吵着公主而已。”
聂星痕也适时附和:“都是些琐事,臣弟先告退了。”
“这段日子你身子不好,不必事事亲力亲为。组建天策府之事,孤会找人帮你。”聂星逸似笑非笑地看向聂星痕,“是不是少了一位正妻照顾,才总是病痛缠身?”
“臣弟这身子骨,不敢拖累哪家小姐。”聂星痕看似恭谨地笑回,“王兄方才登基,百废待兴,臣弟不敢劳您费心。”
微浓闻言只觉得好笑,聂星痕这句话分明可以换个意思
说——你还是看好你的王位吧。
聂星逸见她这表情,越发沉下脸色:“你去吧!既已受封天策上将,便要把握分寸,以后无诏不得入宫。”
聂星痕听后无甚反应,只是再次重复:“臣弟告退。”言罢退出门外。
目送他走远,聂星逸立刻抓住微浓的手臂,凤目阴鸷,面色阴沉:“我说过的话,你都当成了耳旁风?”
微浓试着挣脱他的钳制,奈何他手抓得太紧,她只好敷衍:“臣妾不敢。臣妾与敬侯一直恪守礼节。”
“恪守礼节?”聂星逸咬牙恨道,“堂堂大燕国王后,光天化日与小叔子独处一室,这是恪守礼节?你身为王后,他是臣,两个人并肩而立,这是恪守礼节?”
“看来臣妾又让您蒙羞了。”微浓冷淡地道。
聂星逸方才是在气头上,一则痛恨微浓“不守妇道”;二则怕她与聂星痕旧情复燃,联手对付自己。可转念一想,金城是自己的亲妹子,即便和明尘远有什么瓜葛,也绝对不会帮着聂星痕。
微浓也不会这么傻,在金城的宫里与聂星痕商议要事,外头宫人这么多,根本避不开龙乾宫的眼线。
如此一想,聂星逸心情平静了些,冷哼一声:“你方才和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微浓看向屋门外的金城,“有金城公主在,臣妾还能说什么?总不会是造反大计。”她一语戳穿他的心思。
后者原本已经平复了心境,闻言又暴怒起来:“贱人!是不是我太过仁慈让你不知分寸了?”
“你想做什么?”微浓立时警醒,猝然看他,眸光锐利如锋,“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受封王后,迁居凤朝宫,凤印也交给了明丹姝掌管。你不能出尔反尔!”
“孤偏要出尔反尔,怎样?”聂星逸狂妄大笑,“定义侯已被我收拢,长公主也老了,谁会帮你这个野种?既然没底气,就不要来忤逆我!”
微浓对他一切的嘲讽恍若未闻,只是直直盯着他,固执地追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一问让聂星逸更加生气:“你果然只记着楚王室,我要做什么?你拭目以待吧!”
言罢他狠狠甩开微浓的手臂,转身即走。金城就远远站在偏殿门口,见他拂袖出来,连忙怯怯地请罪:“王兄,我……”
她迟疑地拦下聂星逸,低声说出了有孕的事实,以此来为微浓与聂星痕开脱:“您误会了,王嫂与二哥……只是在商量,要如何解决我有孕之事……”
“有孕?”聂星逸恨得直咬牙,也不知是痛恨金城未婚先孕,还是痛恨微浓执拗顶撞,愤而怒斥,“你知不知羞耻?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金城深深埋头,轻声啜泣:“当初我与尘郎两情相悦,是母后强行拆散,将我嫁给驸马。后来又是母后一手主导,将驸马置于死地。王兄,求您去跟母后说说,成全我与尘郎吧!”
她旧事重提,也勾起了聂星逸的愧疚之情。想起明重远被推出去当替死鬼的事,他对聂星痕更加痛恨:“你可别忘了,驸马是谁揭发的!就是你那个尘郎害你守寡!”
“我虽不通政事,但也知道驸马与尘郎都是牺牲品罢了。”金城摇了摇头,任由眼泪滑落,“我知道您与二哥不睦,但二哥对我向来没话说。他方才已经和王嫂商量了,只要您与母后点头,他便放弃尘郎,绝不让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会这么好心?”聂星逸根本不信,“该不会是把明尘远派到你身边做探子吧?”
“这不可能!我什么都不懂。”金城忙道,“再说,二哥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这种手段怎么了?”聂星逸脸色一沉,“自古美人计就屡试不爽,你焉知他不是用了美男计?”
无论聂星逸怎么劝,金城都是打定主意要嫁给明尘远。聂星逸也没其他法子,只得采用了“拖字诀”:“此事我会再与母后商量,你私底下不要再见他们了!”
金城连连点头道谢,不忘提醒:“王兄,我这肚子眼看是等不得了!”
聂星逸“嗯”了一声,又转身去看微浓所在的那间屋子。他与金城两个人在外头说话半晌,这女人都没有露面,显然是不想看见他。如此想着,聂星逸莫名火起,再想起方才微浓与聂星痕独处一室,更觉是奇耻大辱。
金城见他一直望着那间屋子,忍不住试探地询问:“王兄,您别生王嫂的气了。此事……此事都是我的错。”
聂星逸自有心思,冷哼一声,嗤道:“她既如此不知好歹,我必定要让她尝尝苦头!”
“什……什么苦头?”金城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聂星逸的目光浮现出一丝狠戾:“我要她跪着来求我!”
他说出这话后的第三日,宫外传来消息,曾经的楚王、如今的永安侯楚胤坠马,以致颅内出血,拖了两日不治身亡。
毕竟曾是一国之君,聂星逸下令为其隆重治丧,还亲自前往吊唁,彰显新君的仁德。消息传到微浓耳中,她执意要去祭拜,不顾侍卫阻挠强行闯出燕王宫,径自前往永安侯府。
聂星逸甚至撂出狠话,只要她敢去,便将她永远幽禁于冷宫之中,而这也未能改变她的决定。
已是永安侯故去的第五日,前来祭悼的人渐渐少了。尤其楚王生前刚因幺女自尽之事与聂星逸闹翻,故而朝中更无人敢再来祭拜,都忙着与永安侯府划清界限。
门楣上挂着素白挽幔,满目皆是丧葬之色,微浓一身白衣步入清冷的永安侯府,并未受到任何阻挠。管家听说她是前来祭拜永安侯的,立刻引着她往灵堂而去。
自从楚珩去了姜国,永安侯世子之位便由楚王的幼子楚琮继承,此刻他正披麻戴孝,独自一人站在灵堂内迎客。微浓嫁去楚国时,楚琮年纪尚幼,一直住在楚王宫中,并未开府受封。因此她与楚琮早已见过多次,也自知此次前来,必定会暴露自己未死的事实。
想到此处,微浓的步子顿了顿,在灵堂前停了下来。
楚琮仍旧站在门口,神色沉敛,遥遥望着她前来的方向。不得不说,楚王的子女都继承了父母的好样貌,三个儿子个个器宇轩昂,女儿们则千娇百媚,散发着独属于楚地的玲珑剔透。
从前楚王的三子三女相亲相爱其乐融融,再看如今唯独剩下这一个儿子守着灵堂,微浓心里便觉得难受。转眼间,楚国已覆亡近三年了,当初那个满面稚气的小王子,也终于成长为参天大树,如今独立于灵堂之前,显得如此伟岸挺拔,已是这府里的顶梁柱了。
微浓边想边踏入门内,还未开口,楚琮已递过来三炷香,垂眸礼道:“楚琮多谢夫人前来祭悼,敢问夫人如何称呼?”
微浓伸手接过三炷香,轻声说:“待我给永安侯焚香祭拜后再与世子详谈吧!”
原本楚琮见来者是位女眷,心里虽诧异,但出于礼数也没有多看。然而此刻他听了这话、这声音,竟觉得有些耳熟,终究忍不住抬眸打量起来人。
一看之下,大惊失色:“你!你!你是……”
微浓抬手制止他:“勿扰逝者,待我上完这炷香。”言罢她虔诚地走至灵台前,恭恭敬敬地跪地磕了三个头,上香志哀。
楚琮今年刚满十七岁,从前有兄姊照顾,向来是个冲动莽撞的性子。但楚王室接连遭受大变,他到底还是稳重了许多,一直按捺到微浓上完香,才招呼管家来看守灵堂,引着微浓去往内堂密谈。
“你是王嫂?”楚琮话一出口便知失言,忙又改口,“不不,是青城公主?”
微浓并未否认,只道:“回燕国之后,我换了身份改嫁了。”
“改嫁了……”楚琮神色复杂地看了微浓一眼,迟疑着问,“父王他知道吗?”
微浓点点头:“他知道。但他不知我嫁给了谁。”
“那王兄呢?”楚琮急切地问,“我是说二王兄楚珩。”
“他不知道。”微浓想起自己在楚王面前发的毒誓,略略遗憾地道,“我曾向你父王发过誓,会永远瞒着他,让他以为青城公主真的死了。”
楚琮这才松了口气,脸上渐渐浮上愤恨之色,强忍着道:“你既然已经换了身份改嫁,便同楚王室无关了。我知道有些事不能怪你,但我忍不住……”
他眼眶微红,额上依稀可见青筋暴露,忍了半晌才续道:“我大姐就不说了,大王兄战死沙场,二王兄远走姜国,二姐原就体弱,燕楚之战中惊惧过度而亡,王妹楚环也被逼自尽。倘若不是王兄从前交代过,你知道我多想杀了你?”
“我知道!”微浓鼻尖酸涩,“都是我不好,我没能保护好你们。”
楚琮转头不再看微浓,深深吸了几口气:“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以后,你也不必再来。”
微浓站着没动,忍住泪意询问:“为何只有你一个人守灵?”
楚琮目光飘忽,望着门外,低低自嘲:“我何苦拖着族人?这摆明是要得罪聂星逸。楚国已经亡了,我总得给他们留条活路。”
微浓被堵得无话可说,拭了拭泪,才问道:“我今日来,是想求证一件事。”
楚琮立刻回看她,面上浮起一丝莫名之色,像警惕又像紧张:“你要问什么?”
微浓见他如此防备,心底刺痛,但还是问出了口:“我想知道,你父王的死是不是意外?”
楚琮闻言蹙眉,方才的警惕之色终于卸去,随口讽刺:“你为何这么问?倘若我父王是被蓄意谋害,你难道还能替我们报仇不成?”
“能。”楚琮没想到,微浓竟一口应承,“我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据我所知,你父王因你妹妹的死,已经称病不上朝了,五日前他为何突然会去上朝?早朝后又怎会从马车上摔下来?”
楚琮惊讶地看着微浓,未曾料到她真的会探究此事。沉吟片刻,他才重新整肃神色,回道:“父王的确多日不上朝了,但自从丁久彻父子被严惩之后,他其实心里好受多了。前些时日,父王欲将王妹的尸骸送回故土安葬,他寻思着风头已过,又值聂星逸登基大赦天下,便挑了日子去上朝,想找机会向聂星逸提一提此事。”
楚琮说到此处,神色又是悲愤不已:“散朝过后,父王单独求见,可聂星逸却不许将王妹送回故土,反而痛斥父王,说他有谋反复国之嫌!父王气愤难当,便没坐马车,一怒之下驰马而回,才会不慎坠马酿成惨剧。”
又是聂星逸!
微浓听到此处,更是愤怒得不可自抑:“逝者为大,他竟连这点要求都不肯满足?!”
“他就是个冷血的畜生!”楚琮亦是忍得双目猩红,“他还建元‘天德’,真是讽刺!”
是啊,真是讽刺!微浓勉强克制住胸腔里的怒火,狠狠合上双眸,攥紧双手:“我明白了。”
是的,她都明白了!聂星逸是为了报复她!她为楚环的死出头,她逼他处置了丁久彻父子,她在金城的寝宫里与聂星痕密谈……这桩桩件件,都触及了他的逆鳞!
因为她不屑于向他认错,她学不来明丹姝那一套,他便把对她的不满,对她的一腔怒火,尽数迁怒在了楚王身上!
那她此时此刻的一腔怒火,又要对谁发泄?!
“还有,父王坠马之后,马夫才发现,父王骑的那匹马有一个马蹄松动了。”楚琮见微浓一直闭着双眸,还以为她是不忍再听,愤愤又道,“马夫是从楚国跟来的,绝不会生出不轨之心。当天夜里,他因自责触柱而亡。”
微浓猛然睁开双眸:“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楚琮没有妄加揣测,而是如实说出自己的考量,“聂星逸才刚即位,不应该大开杀戒,即便要开,也不应拿我父王开刀。因此我不敢断定这是意外还是人为,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
事实?事实就是马蹄松动了!微浓恨得浑身颤抖起来,双眸中蕴藏着滔天的杀意,唯有强行克制才不至于在楚琮面前失态。
聂星逸!你这个龌龊的、可憎的、心胸狭隘的人渣!
“你放心,此事我定给你一个交代!”她郑重地、一字一顿地给出承诺。
楚琮见她神色凛然,满目赤红,反而担忧起来:“你要怎么给我一个交代?你……”
他踟蹰片刻,语无伦次地劝道:“王兄,呃……我是说他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你为他寻仇,也不想和你再有什么牵扯。他说希望你远离宫廷。”
但此时此刻,微浓根本听不进去楚琮的任何话语,只死死盯着门外那一片白色挽幔。
楚琮见状有些不安:“你……王兄既然这么说了,你便不要过问了。既然都改嫁了,你……你……”
他明明是惊怒交织,但毕竟年纪尚浅,无论如何都表达不出心里的意思。最后索性一跺脚,亟亟道:“你已不再是
我们楚氏的媳妇了,以后我们楚宗室是死是活,你都没资格再管了!”
微浓悲切地笑了出来:“楚璃事事为我考虑,临终也不忘我的安危,我怎能负他?”
听闻此言,楚琮再次流露出那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神色,欲言又止。
微浓的泪珠已沾染在了长睫之上,明眸隐隐泛着水光,而她偏偏笑意不改:“楚琮,好好活着,不要让你父王失望。而我也绝不再让你们失望!”
微浓神色如常地返回凤朝宫,她知道聂星逸必定要拿她问罪。果不其然,凤朝宫外的侍卫们在看见她后齐齐迎了上去,跪地请道:“启禀王后娘娘,王上宣您去龙乾宫。”
“正好,本宫也有事找王上。”微浓平静地说,“待本宫换件衣裳。”
几个侍卫见她一身白色丧服,也觉得晦气,便道:“卑职等人在此恭候。”
微浓没再多言,径直迈入寝殿。她将一头丰盈漆黑的长发绑紧成一个发髻,看着寝殿里一套套繁复华丽的宫装,无言冷嘲。满目的袆衣、鞠衣各式各样,将她塑造成了一个“衣冠楚楚”的燕国王后,但她知道,她内心并不认同这个称号。
换了一身紧袖紧腿的大红色马术服,她取出了那个尘封已久的锦盒,峨眉刺的璀璨光华冲入眼眸,竟略微显得刺目。但幸好,她对它们并不生疏。微浓将峨眉刺握在手中掂量了几下,那种熟悉、默契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知道这才是她最称手的兵器,更甚于惊鸿剑。
她就握着这双峨眉刺走出了寝殿,对侍卫们道:“走吧!”
侍卫们见她换了身马术服,又拿着一双峨眉刺,心下迟疑着没有多问。直至一行人走到龙乾宫门外,其中一人才礼道:“王后娘娘,面圣不得携带兵器。”
“这是兵器吗?”微浓面无表情地道,“这是本宫与王上成婚那日,敬侯殿下送来的贺礼。前几日,王上一直念叨着要找出来,今日本宫特意送来供王上把玩。怎么,不可以?”
这番话听起来毫无疏漏之处,微浓气势又足,看似十分可信。然而他们毕竟是聂星逸的贴身侍卫,也没有那么容易糊弄,领头的侍卫便道:“王后娘娘恕罪,卑职须得去向王上禀报。”
微浓淡淡一笑:“去吧!”她相信聂星逸必定会让她将峨眉刺带进去的。
不出她所料,那侍卫出来之后立刻转变了态度,连连朝她赔罪,又道:“娘娘,王上有请。”
微浓没再多言,抬步入内。
魏连翩居然也在。
细算时日,她的身孕也该有五个月了,从前那纤细的身段终于丰盈圆润起来,腹部高高隆起,唯独那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一如从前,令人又怜又爱。
“臣妾见过王后娘娘。”魏连翩率先行礼。
“魏昭仪有孕在身,这些虚礼能免则免吧!”微浓与她客套了一句,这才慢悠悠地看向聂星逸,“见过王上。”
聂星逸从她踏入龙乾宫开始,俊颜便是微沉,目光落在她的装束和一双峨眉刺上,更是冷如寒冰,反而笑问:“王后方才就是这身打扮去祭奠永安侯的?”
“不是。”微浓转了转手中的峨眉刺,“臣妾这身装扮,是专程为了王上而穿的。”
“哦?”聂星逸凤目微眯。
“您不是一直想看臣妾使一次峨眉刺吗?不知您今日可有兴致?”微浓似笑非笑。
聂星逸目中疑惑更浓:“你想与孤切磋?”
“正是。”微浓继续笑言,“倘若臣妾赢了王上,还望您不要追究臣妾擅自出宫之罪。”
“你也知道自己犯了罪?”聂星逸冷哼一声,抬手揽住魏连翩的腰肢,唇畔随即勾起一丝戏谑,“既然知道错了,不如你来段峨眉刺舞,若是魏昭仪喜欢看,孤就不追究你的罪责了,如何?”
这真是莫大的侮辱!魏连翩听了这话,都觉得聂星逸实在太过分了!御前献舞,这是教坊舞姬该做的事,怎能让堂堂王后来做!
退一万步而言,若是夫妻两人的闺房之趣也就罢了,偏偏还让她这个昭仪在旁观赏,这岂不是故意让王后难堪?魏连翩猜测微浓必定会恼羞成怒,便也做好了安抚劝和的准备。
岂料,微浓只是随意地一笑,浑不在意地道了句:“好。”
这下子聂星逸反倒不高兴了。他原本是想要激怒微浓,但对方却没有丝毫难堪之意,反而欣然接受他的折辱,令他余下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这边厢微浓仿佛浑然未觉,施施然走到殿中央,还不忘整了整袖口。然后她轻飘飘地扫了魏连翩一眼,看似随意,却又像是警告。
不知为何,魏连翩总觉得这一眼之中,似含有千言万语,令她忍不住心惊胆战。出于女人的直觉,也出于对微浓的了解,她红着脸挣脱开聂星逸的怀抱,故作羞涩地表示抗拒,往 聂星逸旁边站了一站。
聂星逸心情愉悦地笑了笑,看向微浓:“王后还等什么,开始吧?”
话音刚落,一道红光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飞来。聂星逸躲避不及,只听“叮”的一声,伴随着头顶刺痛和一缕断发,他的金冠已被峨眉刺打了下来。
“贱人!”聂星逸大喊出声,挟裹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愤怒。
然而下一刻,一道绿光再次朝着他的面门飞来,他向右一躲,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下。这一推,使他成功躲开了致命一击,左颊却被擦破,是那支青鸾与他擦面而过,钉在了他身后的朱色殿墙之上。
聂星逸异常惊怒,拾起桌上的砚台便往微浓身上砸去。奈何对方早有准备,轻盈地一跃而起,轻轻松松躲过一劫。
聂星逸披头散发地瞪着微浓,一句“来人”已到口边,却被魏连翩抢先一步按住手臂:“王上!不可!”
聂星逸本欲狠狠甩开她,劲头用到一半,突然想起她是有孕之人,忙又卸下力道。可饶是如此,魏连翩还是被推得趔趄两步,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
“王上!不能唤人!”魏连翩不顾自己的身子,急切劝道,“一旦被太后知晓,这就是死罪啊!”
聂星逸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拍着桌案大喝:“来人!来人!”
侍卫们立刻破门而入,瞧见聂星逸披头散发地站在丹墀下,面颊带伤,长发被削,金冠滚落,神色狼狈。他身后的墙上还钉着一支绿色的峨眉刺,而另一支红色的正落在他脚边。
王后暮微浓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额上沁出的香汗与混乱的呼吸,无不昭示着方才她做了什么。更何况,所有的侍卫都亲眼看到,她带着那双峨眉刺进了龙乾宫。
谋杀王上可不是小罪,尤其凶犯还是王后!侍卫们大惊之下,竟无一人敢上前抓住微浓。
微浓面上还带着未散的杀意。聂星逸与她对视,怒而喝问:“你发什么疯?!”
微浓却不应他,转而看向魏连翩,面上带着无声的斥责。
众目睽睽之下,魏连翩也不敢给她使眼色,只能哀求地看向聂星逸:“王上!王后代您去祭悼永安侯,难道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您知道的,宫里头……以前有过……”
聂星逸明白魏连翩话中的意思,盯着微浓看了半晌,才终于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咬牙说道:“孤做寿在即,宁国会派贺使前来,待此事了结,再与你清算!”
言罢,他缓缓合上双眸,沉声命道:“王后被巫蛊附身乃至精神失常,暂于凤朝宫内将养。着大理寺彻查此案,三日内必须查出施蛊之人!”
“是!”侍卫们不敢耽搁,连忙钳制住微浓,欲将她带出龙乾宫。微浓则一直盯着魏连翩,那目光像是在问她: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要救聂星逸?
魏连翩不敢回看过去,一直垂眸装作瑟瑟发抖的模样,直至微浓被带走,她才用绢帕去擦拭聂星逸面颊上的伤口:“王上,您流血了,臣妾命人去传御医。”
聂星逸余怒未消,摆手阻止她,暴躁地拂落一桌子笔墨纸砚,对进来服侍的宫人呵斥:“都滚出去!滚出去!”
“王上,”魏连翩盈盈垂泪,“您别这样,王后她定有苦衷。”
“有什么苦衷?”聂星逸一下子瘫坐在龙椅之上,胸前不断起伏。半晌,他才抬手为魏连翩拭去泪痕,“方才是你推了孤一把,孤才能逃过一劫。”
魏连翩抽噎着道:“臣妾本想以身相救,又顾念着腹中孩儿,情急之下只得出此下策,还望王上莫要怪罪。”
“怎会?你做得很好。”聂星逸目中浮起怜爱之意,抚摩着她的脸颊,苦笑着摇头,“我早该杀了她!翩翩,你说我如今该怎么做?”
“王上,”魏连翩连忙劝道,“王后娘娘心结未解,又是个执拗的性子,很容易便走入死胡同。您若不嫌臣妾嘴笨,臣妾愿去劝劝王后,为您分忧。”
“还有什么好劝的?”聂星逸指着地上的峨眉刺,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妻子,我的王后,她竟然要杀我!”
“王后娘娘是对您的误解太深。臣妾自问与她处得不错,您就让臣妾去试试吧!也许,臣妾能解开她的心结呢!”
“我怕她会伤了你和孩子。”聂星逸执意不肯。
魏连翩连连摇头:“不会的!王后娘娘不是那种人。再说,有腹中孩儿保佑臣妾,臣妾定会安然无恙。”
见魏连翩坚持,聂星逸也没再拒绝,抬手抚摩着她圆润的小腹,无比感叹:“翩翩,你真是我的福星!若是有朝一日,你也像王后这般待我,我一定无法接受。”
魏连翩勉强笑了笑:“王上多虑了……快传御医吧!”
两个时辰后,魏连翩来到凤朝宫。宫内、宫外布满了禁卫军,就连她前来探视,也得过了重重关卡才能入内。
殿里只有微浓一人,外头却围得像铁桶一样,真正是个华丽的囚笼。而微浓连衣裳都没换,就靠在偏殿的榻上,见魏连翩进来,她只淡淡道了句:“抱歉,扰了你和孩子。”
魏连翩顺势抚摩自己的小腹,垂眸叹道:“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你到底是谁的人?”微浓疑惑地问。
魏连翩轻轻合上双眸,往事渐渐浮现在她眼前:“我本是明府家奴,十二岁以前,一直在二公子身边当差。后来我被相爷选中,送去教坊学艺,因缘际会之下,我被太子带回了东宫。”
“我去教坊用的是新户籍,因此他一直不知我出身明氏。后来明良娣进了东宫,我便与她互相照应。”魏连翩跳过了细枝末节,直接说道,“直至明氏落败,明良娣与我有了龃龉,我才改投二公子的。”
“既然是明尘远的人,你为何要救聂星逸?”微浓面色沉冷。
“我不是救他,而是救您。一旦您刺中王上要害,无论他是生是死,赫连璧月都不会放过您的。”魏连翩分析利弊。
“我愿以命抵命。”微浓冷硬地回绝了她的好意。
魏连翩只好解释道:“您愿意,但敬侯殿下不会愿意。殿下及二公子万事以您的安全为上,倘若方才您刺中王上,想必殿下还没得到消息,您就已经被赫连璧月发落了。”
她见微浓没有回应,忙又低声说道:“这种事情,自有男人们代劳,您何苦搭上自己?好在事情已经压了下来,不出三日,大理寺便会结案,您以后……莫要冲动为之了。”
“不是冲动。”微浓面上流露出视死如归之意,“我想了很久,我早就该死了,活着不过是想守护一些人。既然守护不了,我索性杀了那刽子手,同归于尽也是好的。”
“那您是否想过,您这样做会给别人带来更多麻烦!您想守护的人,或许会被迁怒了呢?”魏连翩耐心劝解。
微浓笑了:“如今楚王子嗣只剩下楚琮一人,聂星逸若是赶尽杀绝,他会留下什么名声?楚地百姓岂能善罢甘休?”她顿了顿,敛去笑意,“再者言,不是还有聂星痕吗?我若死了,他必定会践行诺言保护他们。这罪孽本就因他而起,是他欠我的。”
魏连翩原本不想说太多,可见微浓如此执拗,只好走上前去,对她泄露天机:“其实殿下已经开始筹备了,您既然说了要袖手旁观,便不要再过问此事了。这个仇,殿下会替您报的。”
微浓心中一动,张口欲问,瞧见魏连翩摇了摇头,才终于忍住,只问她:“你真舍得?我看聂星逸待你不错。”
“不到最后一刻,谁都说不准呢。”魏连翩笑了笑,“也许,我真会为了腹中胎儿倒戈也未可知。”
微浓自嘲地摊了摊手:“如今说再多也没用了,你临盆在即,我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去。”
“所以妾身才说,您是有福之人。”魏连翩握住她的手,“宁国使者即将抵达京州城,一则恭贺王上即位,二则为王上做寿。这等涉及两国邦交的重要场合,您身为王后岂能不露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