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醉话
杜健生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清了,但是连在一起,我却完全听不懂。眼前的黑暗将我吞噬,我的胃很不舒服,疼得厉害。
“是不是我的事情,你永远都记不住,嗯?”杜健生完全是在阐述事实,声音中也听不出好坏,“你第二次打我的情景你是不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是,我是不记得了……杜健生的事儿,我很多都不记得了。
“我生日那天,你喝多了,我过去拉你。你抱着我,一直在叫曹子夜。曹子夜说带你回家,你说什么都不干。我要松开你,你还给了我一个耳光。
“美周家发生的事情,其实我挺高兴的。你没告诉曹子夜,我当时竟然还有些窃喜。我们新凉啊,竟然也有跟我共同的秘密了。”
“那个……”我咳了咳,嗓子哑得厉害,“我说……”
“我今天有点喝多了,这些全是醉话,你就跟我以前说的那些话一样,都忘了吧!”杜健生生硬地打断我,可能觉得说这些丢脸,于是他匆匆地结束,“行了,我知道了,挂了。”
电话里是一片忙音。
我将手机丢在沙发上,力道太大,手机被沙发垫子弹起又摔在地上。屏幕被砸亮,滑块闪着壁纸上我和曹子夜的笑脸。在夜色浓重的晚上,我们俩的笑看起来特别讽刺。
记得杜健生生日后,我因为自己醉酒打了曹子夜一耳光而自责了好久。可谁承想,挨打的人竟然是杜健生。
第一次扇杜健生耳光的时候我才上大一,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会去细细思量。只知道每天乐呵呵的,跟在曹子夜后面来回跑。
杜健生追我,我觉得他挺好玩。他对我不认真,我也对他不上心。
有一天,杜健生叫我下楼走走。我跟着他来到学校的小湖边,想要跟他说清楚一切。因为曹子夜交了第一个女朋友,我难过得不想再跟他胡闹下去。
那是一个深秋的晚上,杜健生穿着绒面的外套,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月光照在湖面上,映射得他的眼睛非常深邃。
我跟他说:“不要再追我了,我玩够了。你这个样子,我都没法跟我哥去图书馆了。”
杜健生笑得狡诈讽刺:“我觉得你跟我是一种人,可没想到,你竟然能够忍受得了你哥苦行僧般的生活。”
我想告诉他,只要跟我哥在一起,无论让我怎样都好。可是当时在杜健生的眼里,曹子夜是我亲哥,我自然不能告诉他这个。而作为一个不怎么熟的友人,我也不想跟他说这些。
“行了,”我简短地结束对话,“我回去了。”
“我要是吻你,你会怎么办?”杜健生突然问我。
我这么回他:“那我就扇你耳光,毫不客气,你多用力亲我,我就多用力扇你。”
杜
健生似乎从来没客气过,他将我撞在树干上,力气大得都要把我的舌头给吞下去了。我穿的外套有些薄,树干纹路蹭在后背上,略微发疼。
即使到现在,我也还记得他当时嘴里的味道不怎么好。烟草的味道,零零星星地带着苦,唇舌辗转,还有些发涩。
我依旧没有挣扎,站在那里让他亲。我懒得跟他推搡,因为我知道挣扎也没用。
杜健生自己倒是挺陶醉的,他松开我的时候连眼神都变得抒情了。我擦了擦嘴上的口水,面无表情地回了他一耳光。
“你敢打我?”第一次被打的杜健生,简直怒不可遏,暴跳如雷,“别以为你是曹子夜的妹妹,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我无所谓地拉高衣领,抽了抽鼻子:“我都已经告诉过你了,你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是我的表述不清楚,还是你听不懂人话?”
杜健生笑得特别诡异,他伸手摸了摸被打的脸,恶狠狠地舔舔虎牙:“哼,你不愧是曹子夜的妹妹啊。”
那时的我,无知又无畏地拱拱手:“承让承让……不过,我更喜欢你说,曹子夜不愧是我哥哥。”
……
而现在的我,为什么,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午夜的寂静,震得我耳膜发疼。这个时刻,总会让我觉得透骨的冷。
我跑回卧室,上床抱住曹子夜,不断地往他怀里钻。曹子夜被我弄醒,他声音困顿地说:“新凉,你怎么了?”然后伸手摸摸我的脸,“怎么哭了?又做噩梦了?”
我抬头看他,被缩紧的心又被胀满。一缩一涨,拉扯得我自己都快崩溃了。
“没事,”我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睡吧。”
一夜无梦,可第二天醒来,我却一脸湿凉微咸的泪。
外面的天有些阴,我从床上支起身子,曹子夜正好推门进来。他举举手:“我买了早点回来。”
“你去哪儿买的啊?”我一开口说话,嗓子有点哑,“学校周边的摊贩不是都被城管赶跑了吗?”
“是啊,”曹子夜去厨房倒豆浆,说:“我走了好几条街,才在那边的小区楼下找到卖早点的。”
我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想起杜健生说的话,忍不住感慨,曹子夜这个傻瓜,终于懂得浪漫了。知道王芳不会同意,所以他才会迂回地带我去国外注册结婚……他的浪漫,还真是不浪则已,一浪惊人。
想起最近流行一部关于裸婚的电视剧,男女主角就是因为父母不同意,所以两人偷来户口本去结的婚。而我和曹子夜虽说算不上是裸婚,但也有点私奔的意思了。
国外怎么注册的我也不懂,不过想必曹子夜应该准备好了。我只要跟着他,就什么都不用再操心了。
结婚啊……从今以后,有人能分担你
的喜怒,有人能担当你的人生,有人能跟你风雨同舟。
我跟曹子夜认识有七八年了,我们没痒,我们要结婚了。
虽然法律上,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妹妹。可是,我们却要结婚了,真的结婚了。
我贺新凉终于有家了。
不再是堂口那摇摇欲坠的破房子,也不是曹家那冰凉到让人没有归属感的别墅。是我大一时的居所,是我跟曹子夜以后要共同居住的家。不用太复杂,也不会太奢华,是个真正能被为是“家”的地方。
“No matter where we are or what we do……”我轻声唱着,笑呵呵地问他,“我们算不算这么个意思?”
“吃饭吧,”曹子夜拍拍我的手背,“今天有好多事情要做,我一会儿先去买东西,然后我再送回来。你在家收拾,我还要回家跟爸说点事情,到时候我们在火车站见。”
吃过饭,曹子夜便出门了。
我在家里收拾屋子,因为要出远门,所以家里没吃完的东西九都要丢掉。夏天天气热,不收拾倒掉恐怕会生虫子的。
出去前我是贺新凉,再回到这里时,我就是曹太太。曹子夜的曹太太。我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发笑。
屋子刚收拾到一半,门铃响了。我放下没洗完的碗筷,满手泡沫地去开门。
门外是个送快递的小伙子,我皱眉,纸袋上写的是同城快递。我认识的人中,谁没事寄同城快递给我啊?
“谢谢啊!”我将回执给他,若有所思地关上门。
撕开快递的纸袋子,一堆便利贴摇摇晃晃地从里面洒出来。
便利贴方方正正五颜六色地往下掉,场景煞是好看。所有便利贴上写的内容,都是一模一样的。
瞳孔骤然收紧,心口是顿重的疼。
“我,贺新凉,赊欠杜健生先生人民币一百万整。从今天开始,一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每个月,我都会抽出一天的时间单独陪杜健生先生吃饭。以此,来偿还欠款。如有违约,全凭杜健生先生惩处。而杜健生先生,则有权利随时随地要求终止此条款。
贺新凉字
2011年7月”
随时随地要求终止此条款……杜健生让我写这句话的时候,我还特别不能理解。我一直都觉得他是那种占便宜没够的人,怎么说也不会要求解除条款……其实,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是吗?
我的记性很差,跟杜健生说过的事情经常会忘记。而他害怕我忘记,总是会不断地提醒我。有时候杜健生害怕忘了,就会拿便利贴写好备忘贴在冰箱上,看到我以后再出言提醒。
现在他把欠条寄还给我是什么意思?是说不打算再见我了,还是要告诉我,这些是我不该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