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归去来 > 第24章全文阅读

就在成伟忙于斡旋时,成然陷入了他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学校即将做出的处罚和紧急赶来美国的老爸,像两把悬在头顶上的刀,随时可能落下,把他剁成肉馅儿。成然仿佛看见他爸携着雷,卷着电,挎着刀咆哮而来,他不敢留在家里坐以待毙……

返回成家别墅的路上,成伟先给缪盈打来一个电话,提前把学校的处罚结果告诉女儿,因为他知道缪盈也在时刻悬着心。得知学校不会报警,成然未来也不会被起诉,缪盈也松了一口气,建议成伟回家先不要把这个结果告诉弟弟,就让他继续担惊受怕,他需要忌惮,更需要反省。

结束通话,缪盈走上二楼,敲响成然卧室的房门,久久没有回应,推门而入,卧室里空空荡荡,成然无影无踪,她四处寻找,最后在桌上看到他留下的一封信:“爸、姐:我害怕,不知道后面有多少个雷要炸我;我更无地自容,没脸见你们。我走了!流浪去了!爸,您要是气不过,对外宣布断绝父子关系,把我的信用卡也停了,任我自生自灭,我也不怪您,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再见不知何时了……”

成伟回到成家别墅,绿卡闻讯从隔壁赶来,和缪盈一起愁眉苦脸地起身迎接,不见成然人影儿,成伟立刻察觉出异样。

“怎么了?成然呢?”

缪盈拿起茶几上的告别信,递给父亲,成伟接过去浏览了一下。

“他这是离家出走了?”

绿卡点头确认:“对,畏罪潜逃,他被您吓跑了!”

缪盈告诉父亲:“打电话也关机,彻底失联了。”

令她们大为惊诧的是,成伟并没有表现出焦急和担忧,他松开领带,脱去外衣,迈上楼梯,对成然的去向不再多问一句。

“我累了,上楼洗澡睡觉。”

“爸,我们不找成然吗?”

成伟不回答缪盈,头也不回,径自走上二楼,进屋关门休息,他的不闻不问让绿卡瞠目结舌,扭头问缪盈。

“哇!叔真不管啊?真让成然自生自灭了?”

在所有人的预料中,成伟将爆发一场山呼海啸般的震怒,然而,一丝一毫也没有,他出奇平静,出奇冷漠,对于成然的失踪,既不让报警,也不让找人,一副放任不管、爱理不理的劲头,因为,父亲对儿子已经心如死灰!

早在成然年幼时,成伟就和妻子协议离婚,当时他坚持要到了儿子的抚养权,女儿缪盈的抚养权则给了妈妈。然而,一女一儿,就在两种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和教育理念下,长成了天壤之别的两种样子。成伟承认,多年来由于自己忙于事业,做不到时刻监管教育儿子,成然从小到大的所作所为,当然是他一直放养不管的结果,但过去管不过来,今天就管不了了。时至今日,作为父亲,他承认自己的教育一败涂地,但是眼下,他无暇也无从管起,因为地铁竞标进入了倒计时,他的宏图伟业到了最后冲刺撞线的决胜阶段。成伟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只能用绿卡父母的教育宗旨宽慰自己:由着那个熊孩子败家,看他能败到哪儿去?!

这时候,成然的流浪之旅刚刚起程。为避免被神通广大的父亲抓到能够追踪到他的任何蛛丝马迹,他关闭了一切通信设备,缪盈、绿卡、萧清、书澈,一个亲人朋友也不敢联系。从家中出逃时,成然开了宾利欧陆,知道私人车牌号暴露坐标,所以一出市区,他就和前来送行的好基友换了汽车,基友用自己的身份证租了一辆经济型轿车,确保成然一路开着它不会被警方查到,然后把宾利欧陆开回去托管。关于信用卡的使用,成然也动了一番脑筋,他尽量使用现金,在所经过的地方减少使用信用卡,一旦使用,必须确保刷完就跑,如果住酒店,也只能在离店前才结账,刷一家酒店马上换下一家酒店。这些防范措施足以确保成然即使暴露了行踪,别人追逐的,也只是他消失的背影。

和基友含泪告别,成然坐进驾驶室,拉着一后备厢衣服鞋、方便面、火腿肠、矿泉水,绝尘而去,从亲朋好友的视野中消失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何止是亲友的视野,自己很快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该如何面对宁鸣?缪盈左思右想,手足无措,成然说出了宁鸣来美国的真相,让她失去了责怪他代课代考的立场,可同时,也失去了像往常一样面对他的立场。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宁鸣之所以来美国,之所以留在这里,他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举动,原来,都是为了她!缪盈早知道宁鸣对自己怀着一份暗恋,却想不到木讷的他这么疯狂,料不到谨言慎行的他如此不计后果,那一份从未对她吐露一字的爱情深邃而沉重,深到……她说什么都轻飘,重到……她承受不了,无以回报。即使不知道怎么样面对,也必须要去面对,因为缪盈知道宁鸣离开美国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

缪盈来到宁鸣的住处,发现大门虚掩没有锁,推门走进,就听见了屋里的对话,随即看见两个西服革履的美国人正在和宁鸣谈话,她立刻猜到他们是美国移民局的官员。

官员操作着宁鸣的手机,登录网站购买机票,命令他确认支付,宁鸣输入密码,支付完毕,这名官员将手机屏幕上的机票购票凭证截屏发给自己后,把手机交还宁鸣。

“再次确认一下:中国民航CA7318,明天上午9点45分起飞。我们要求你八点前必须到达旧金山机场,准时出境。明白吗?如果明天没有监测到你按时离开美国领土、登机起飞,美国移民局将此视为你违反美国法律,未来几年内,都将拒绝你入境。”

“明白,我保证按时出境。”

移民局官员完成了下达限期离境通知的任务,宁鸣送他们出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缪盈,移民局官员还冲她幽了一默:“和你的朋友告别吧,明天他就要回中国去了。”他们走后,只剩下两人单独相对,分别在即,就在眼前。

“他们对你有什么处罚?”

“还好,只有一张《递解书》,要求限期离境,因为我持旅游签证,做了超出旅游的事情。”

宁鸣递来一份美国移民局盖章出具的英文《递解书》,缪盈捏着它,这就是他为了自己在美国赖了整整一年的结果。

“你在国内有父母爷爷、有工作、有前途,难道不该对自己的人生更负责一些吗?”

宁鸣无言以对,憨笑自嘲。

“我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回去吧。”

听到缪盈的话,宁鸣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一路平安,再见。”

她一秒也没停留,转身离开,他眼睁睁望着她走出房门,无力挽留。

缪盈坐进驾驶室,回头望去,见宁鸣追着她出了门,站在门口,深深、深深地凝视她,像要把她的样子永远刻在记忆里,他还是那个一个“爱”字也说不出口的他。

“我回去了,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去了,再见缪盈!”

缪盈狠踩了一脚油门,保时捷从宁鸣面前蹿走的一刻,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敢回头再看他一眼,不敢对他流露一丝留恋。一路上,缪盈泣不成声,悲伤程度超出了自己的意料,也像一面镜子,照见了她对他养成的依赖,照见了他在她生活里的不可或缺,但是,她必须把宁鸣赶回到对他自己和对家人负责任的人生里去。

被限令离开美国、离开缪盈这一天的凌晨,天刚蒙蒙亮,宁鸣睁眼躺在床上,几乎一宿没睡。突然,他听到卧室门外传来细碎的窸窸窣窣声,直起上身,侧耳倾听,哗啦又是一声,像物品翻倒的声音。直觉告诉宁鸣,有人进来了!

他翻身下床,目光四下寻找,适合当武器的家伙什儿一样也找不着,墙角立着一把长雨伞,好歹能拿在手里。他抓起雨伞,轻手轻脚走到门后,侧耳倾听,门外寂静无声,来人也许离开了……他一手拿伞,一手将卧室门拉开一条门缝,透过门缝,看见外面客厅里没有人,但是很多东西被乱扔一气,显然有人进来过。就在这时,一支黑洞洞的枪钻进门缝,顶在了宁鸣的额头上!

手里的雨伞成了笑话,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房门被轰然撞开,枪后面亮出一张黑人小哥的脸,近在咫尺。宁鸣吓尿,两人面面相觑,小黑哥先开了口:

“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

“中国人。”

小黑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绽放出一脸憨厚的笑容,这一笑把宁鸣笑傻了,小黑哥看他的眼神,像看到了一个钱包。

“终于抢到了中国人,钱!”

宁鸣哆哆嗦嗦抬手一指双肩包,意思是说钱在那儿。小黑哥枪口一甩,示意宁鸣带他过去拿钱。两人同步位移到双肩包旁,宁鸣拉开拉链,取出钱包,被小黑哥空着的另一只手一把夺走。

顶在宁鸣脑门上的枪口暂时离开了,小黑哥双手配合,从钱包里掏出所有钱,不过才两三百美金和一点零钱。宁鸣的目光追随着移动的枪口,寻找挣脱的机会,刚想有所动作,枪口又顶上了他的脑门。

“就这么点儿钱?”

“我只有这么多现金。”

“中国没有穷人。”

“天大的误解!我就是中国穷人。”

“别耍我!”

小黑哥用枪口对着宁鸣脑门指指戳戳,吓得他魂飞魄散。

“我还有银行卡,卡里还有……1万多美金。”

宁鸣颤巍巍地从小黑哥手里拿回钱包,抽出一张卡,恭敬献上。小黑接过卡,来回翻面儿看了看,亮出了“我能看穿你”的轻蔑脸。

“这是个陷阱,我不要!”

嗖——银行卡被扔了出去,宁鸣的视线一路追踪飞行的银行卡降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心中暗喜:自己的大部分财产保住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不伤害我。”

“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

舍不得财,保不住命,宁鸣一狠心,从双肩包里掏出ipad献上,小黑哥欣然笑纳,自己又伸手从包里掏出一个造型奇特的充电宝,他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

“这是什么?”

“充电宝。”

“怎么用?”

宁鸣当场演示如何用这个东西给手机充电,小黑哥非常喜欢,又露出一口白牙,他右手持枪,左手攥着充电宝,腋下夹一个ipad,正为如何携带而发愁,宁鸣善解人意,把包里东西都扣到沙发上,献上双肩包,一下子解决了携带难题。小黑哥把ipad、充电宝扔进双肩包,又指挥宁鸣洗劫了他的行李箱,拿走了几件相中的衣服。

小黑哥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走到门口,露出了“合作愉快,下次再会”的满意脸,还用手拍了拍宁鸣肩头,对他表现出百分之二百的配合度给予了肯定,突然,他的眼神定在宁鸣脚边。顺着小黑哥的目光,宁鸣低头看见自己的光脚丫边上,有一双金光闪闪的GZ潮鞋,立即一阵肉疼,对方已经弯腰俯身去够鞋。没想到,小黑哥对GZ视若无睹,反而拎起了宁鸣准备扔掉的解放军帆布胶鞋,爱不释手,当场蹬掉自己的鞋,换上了这双绿胶鞋。宁鸣送上丰俭由人的微笑,心里赞叹这位小哥的审美够独特,800美刀的GZ视为粪土,却对20元人民币的破胶鞋情有独钟。

小黑哥脚踩绿胶鞋,身背双肩包,满载出门,又倒退回来,因为他的注意力又被一件东西吸引住。追踪他的视线,宁鸣看到——被他放在门口鞋柜上的陶笛!他的手还赶到,黑手已经抢先一步,拿走了陶笛。小黑哥翻来覆去地把玩陶笛,问宁鸣。

“这是什么东西?”

“一种乐器,对你完全没用。”

“乐器?怎么用?”

“很难学,上面还有我的口水,我还得过乙肝。”

宁鸣拿回陶笛,送到唇边,吹出几个南腔北调的走音,妄图就此保住陶笛。小黑哥看一眼宁鸣,再看一眼陶笛,一阵风刮过,陶笛又被他抢回手里。

小黑哥走出房门的一刻,宁鸣丝毫感觉不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因为他的命门、他的灵魂正被一只脏手攥着,被强行夺走!战斗的怒火,砰一声被点燃!

小黑哥感觉身后突然刮来了一阵强风,刚要回头,就被宁鸣从身后飞扑倒地。两人在草地上扭打成一团,小黑哥到底膀大腰圆,迅速占了上风,一枪把儿砸中宁鸣脑袋,起身摆脱了他的纠缠。宁鸣跃起追赶,抢夺陶笛,小黑哥醒悟过来:原来这个中国人舍不得的是这个东西!他一手攥住陶笛,另一只手举起了枪。

砰!一声枪响!宁鸣左臂血花四溅,不得不松开手,小黑哥趁机挣脱,他不顾手臂血肉模糊,继续追赶。

一个节节退逃,一个步步紧追。

“把陶笛还给我!”

砰!第二枪!

宁鸣猛然止步,低头看看自己腹部,衣服上正在洇开一摊鲜血,他踉踉跄跄,又启动了追赶的脚步。

“还给我!”

小黑哥被他挨了两枪还追着自己没完没了不肯罢休的疯狂吓坏了,扔下陶笛,逃之夭夭。

宁鸣已经控制不住身体和脚步,歪歪扭扭,双膝跪倒,一头扑倒在地,但他依然向着前方草地上的——陶笛——匍匐前进,一米,两米,三米,他爬过的绿色草坪,留下一条殷红的血带。

失去意识前,他终于把陶笛攥在了手里。

缪盈被一阵猛烈到窒息的心悸惊醒,从床上突然坐起,脉搏和心脏都在狂跳,下床刷牙洗脸,又被发卡扎了一下,手指涌出鲜血,更让她心慌意乱。

以90迈的疯狂时速开向宁鸣的住处,缪盈并不清楚她去了要干什么,只想确定一大早上那些毫无征兆的不祥预感与他无关。保时捷一开进宁鸣所在街区,缪盈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一辆911急救车鸣着笛和她错车而过,她不知道此刻他就躺在那辆急救车里。

越往前开,喧闹声越大,道路两边停着一辆接一辆的警车,让缪盈心惊肉跳,长长的警戒带阻挡住去路,她熄火下车,步行前进,警车密集、警察出入、邻居围观、人头攒动的那栋房子,不就是宁鸣的家?!缪盈努力控制住紧张的情绪和发软的两腿,向邻居打听情况。

“奶奶,这是我朋友的住处,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很抱歉,早上这里发生了命案,我们周围的邻居都听到了两声枪响。”

“里面住的那个人呢?他情况怎么样?”

“抱歉,我们不知道,警察应该比较清楚他的状况……”

等不及邻居奶奶说完,缪盈横冲直撞挤到了警戒带外第一排,一把捂住嘴,不让自己尖叫出来。

草地上,一条惊心动魄的血带,足有——五六米那么长!

缪盈突然扯开警戒带,冲进宁鸣的住处,被半路冲过来的一名警察紧紧抱住,阻止进入,她情绪失控,眼泪纷飞。

“这里住着我朋友,我要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认识他?请跟我来。”

坐进路边的警车,听着警察的问询和介绍,缪盈依然无法自控,一直落泪。

“你朋友他伤的不是要害部位,被送往医院抢救了。请你配合警方,确认一下被害人的情况,好吗?他的中文名字是不是叫宁鸣?生于1991年7月16日,持旅游签证入境?”

她泣不成声,唯一能做的就是点头。

“根据现场情况判断,宁鸣遭遇了入室抢劫,和罪犯发生肢体冲突,从室内一路追赶罪犯到这片草地上。我们不清楚他追着罪犯不放的动机是什么。根据邻居听到第一声枪响后目击的现场情况,宁鸣一直向罪犯索要什么,罪犯在第二次枪击后逃走,他还在草地上爬行了一段距离,捡起罪犯丢下的一件东西……”

“那是什么?”

缪盈哭着问道,警察回答得不确定。

“好像是一件……乐器?”

缪盈被警车送到宁鸣接受抢救的医院,急诊室医务人员确定她是伤者朋友的身份后,拿来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宁鸣的个人物品。

“我们好不容易从手术台上的他手心里抠出来这件东西……”

缪盈看清塑料袋里装的是一支沾血的陶笛。

她接过塑料袋,把它贴到脸上,失声痛哭。

这支沾血的陶笛,说出了宁鸣封印在心底,从5年前开始到现在的炽热如初、全部的情话。

世界,一点一点从模糊到清晰,窗外的天空和阳光是美丽的,窗帘是美丽的,天花板是美丽的,头上的吊瓶也是美丽的,最美丽的,是近在咫尺的缪盈的脸,宁鸣不知道自己这一刻是生是死,他确定不了眼前的景象是在人间,抑或是上了天堂。

“呵呵,天堂也就这样儿吧……”

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地,缪盈喜极而泣。被子边缘伸出了他没受伤的那只手,寻找她的手,她握住他。突然,她起身吻住了他的嘴。身体同风起,扶摇九万里,宁鸣飞上了云端!

鲁尼?斯特朗始终不甘心接受CE和伟业谈判破裂终止,自己满盘皆输的结果,不能错失成伟这次来旧金山的时机,他要拼尽全力最后一搏,拖延下去就将彻底出局。他憧憬着只要打出手中最后一张王牌,就能和成伟一起并肩坐回赌桌上。鲁尼给成伟打去电话,要求见面进行一次密谈,他反复叮嘱、特别强调:见面地点要确保私密安全,一定要杜绝被人偷拍窃听的可能性。

久经商场的经验告诉成伟,鲁尼打算兵行险招了,虽然还不完全确定对方出的是什么险招,但他必须做好万全的防护。成伟在电话里回复鲁尼,说还是在他的公寓里谈为佳,可以绝对保证安全和私密性。鲁尼也想不出更好的地方,就答应了。

放下电话,成伟决定反其道而行之,他交代弗兰克立刻派人检查、调试公寓的监控录像设备,确保正常使用,要百分之百地确保一秒不漏地录下他和鲁尼的整个会面过程。

会面刚开始,鲁尼就直奔主题,从文件包里掏出一个移动硬盘,放在茶几上,躬身推到成伟面前。成伟看看硬盘,又看看鲁尼,不动声色。

“这是什么?”

“你需要的——CE地铁车厢制造核心技术数据、参数和工艺方法的文件,这只是一部分,但我承诺,给我时间,我一定会拿到全部。”

“哦?鲁尼,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两年,我向中国朋友学会了变通。”

“这就是你的变通之道?”

“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桌面上的游戏我们就按照CE董事会的规则来玩儿。这是我想到的

最佳解决方案。成总,你应该能看到我想要拿到伟业大单的十足诚意了吧?”

成伟没有表现出鲁尼期待的热烈回应,他像早已料到一样,情绪毫无波动。

“鲁尼,我理解你奋斗两年的目标功亏一篑的郁闷,也理解一个人努力到极致,因偏执而生的孤注一掷、剑走偏锋。这不是你的错,是现实辜负了你。但是,你比我更清楚这种行为的性质。这已经是犯罪了,还要拉我共同犯罪、触犯美国法律吗?我在商言商,但是违法的事情我绝对不干!把这个拿回去,我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成伟说完起身,摆出送客的架势,自始至终,碰都不碰那个硬盘一下。他的态度如同一只铁拳,把鲁尼最后的希望砸得粉碎。他终于明白成伟已经将自己踢下战车。两年来,他所有的志在必得、所有的铤而走险、甘冒违法代价不惜伤害东家利益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鲁尼心如死灰,拿回硬盘,颓然离开。

事业遭遇重创,这时,唯有家和妻子才能抚慰灰败颓丧的他。鲁尼回家,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着实吓了刘彩琪一跳。

“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儿了?”

“彩琪,我刚刚见过成伟。”

“他又来旧金山了?你见他干什么?地铁车厢竞标CE不是无法和伟业达成合作意向,已经出局了吗?”

“我做了一件事,今天去找他,争取最后的机会。”

“你做了什么?”

“我拿了公司一部分核心技术资料,给了成伟。”

刘彩琪一声惊呼:

“鲁尼你疯了!这是偷!”

“没错,我是偷了。”

“如果公司知道你偷了绝密资料给成伟,他们会毫不徇情地报警抓你!你不但会身败名裂,还会锒铛入狱!”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我不甘心几乎到手的一切就这么功亏一篑!”

“成伟是不是私下承诺给你什么利益了?否则CE的得失利益不会让你失去理智。”

鲁尼的缄默确认了刘彩琪的猜测。

“他答应给你多少回报?”

“我努力工作一辈子的收入。”

“那是他通行无阻的惯用手段,他对你的疯狂举动有什么反应?”

“他……拒绝了我,看都不看一眼。”

“他没要?”

“没要,彻底结束了。”

“还好,至少他没疯。”

刘彩琪庆幸地松了一口气,却依然担心鲁尼这个疯狂举动留有后患。

“除了成伟,还有谁知道你做这件事?”

“约翰?布朗,没有他,我也拿不到这些资料。”

“他可靠吗?不会出卖你吧?”

“他是我最亲密的伙伴,我对他绝对信任。”

“务必控制他,这样我们就可以当今天这件事没有发生过。鲁尼,没有伟业,没有成伟给你的那些利益,我们也不缺少什么。记得你向我求婚时,我说过的那句话吗?”

“‘结束就结束了,还可以平静地生活’。”

“现在我是你太太了,好不容易得到了平静,答应我,不要再让我失去这一切。”

刘彩琪的话发自肺腑,她已经彻底放下了对那段感情的执念和妄想,换回了平静;她害怕鲁尼因为放不下野心和利益的执念导致自己失去他,失去眼前这一种平淡安心的生活。

成伟对待成然离家出走不闻不问的冷漠态度,逼得缪盈、绿卡只好在成然失踪满四十八小时后跑去警察局报警。警察问了她们几个问题,确定离家出走的是个成年人,精神正常、身体健康、没有违法犯罪,于是拒绝受理报案。

警察解释不受理的理由:“离家出走不是失踪,是故意躲避,你们要求寻找的是有行为能力的健康成年人,他也没有犯法,这种情况警方不受理。”

绿卡:“那我们改报失踪,行不行?你至少帮忙查查他开车奔什么方向去了,给我们一点线索。”

警察进一步解释:“不受理就不能随便查,那是侵犯个人隐私。”

缪盈在一旁提醒绿卡:“他应该不敢开自己的车,可能借了别人的车。”

绿卡:“他的狐朋狗友我都问了一个遍,他没有跟任何人联系过……不过也不保证没人撒谎,帮他打马虎眼。”

警察问她们:“他身上携带的现金多吗?有没有个人信用卡?”

“现金不会带太多,他有信用卡。”

“现金一旦用完,他早晚需要刷卡消费。”

“那你能帮我们查查他的信用卡消费记录吗?”

“这也是个人隐私,没有正当理由,警方还是不能查。”

虽然报警申请被拒,但和警察的对话给了缪盈一个寻人思路,她拉着绿卡离开了警察局。

“咱们自己可以查,成然的信用卡是我爸的副卡,每次刷卡都会收到提示。”

“刷卡提示也不显示具体刷卡位置吧?”

“卡主打电话给银行查询,就能查到具体消费位置。”

“那咱去找你爸!但他现在一副撒手不管冷漠脸,不知道肯不肯配合。”

“那张卡我爸只在美国用,平时都放在弗兰克手里保管,由他每月负责还款,限制成然每月一万的消费额度也是我爸交代他具体执行的,咱们找弗兰克就行。”

缪盈和绿卡返回成家别墅,成伟听说她们报警被拒,一点也不惊讶。

“警察怎么说?”

“警察说离家出走他们不管。”

“我都不管,警察能管吗?”

亲生父亲对失踪儿子置之不理,还说风凉话,绿卡看不过去了,仗义执言,替成然打抱不平。

“警察不管我能理解,您不管可说不过去。”

“我现在顾不上成然,地铁投标就要正式启动了,我还有很多重要事情要办,今晚就回国。”

成伟这句话是说给女儿的,缪盈早已习惯父亲生意大过天的行事风格,成然闯下大祸、畏罪潜逃,成伟不追杀他已是恩典,哪还会浪费宝贵时间去找他?缪盈不置一词,绿卡可急了,直接怼到公公脸上。

“叔,亲生儿子不重要吗?您真一点儿都不管?”

“我管了二十几年,就管成现在这个德行!我决定接受你爸妈的教育宗旨,不管了!由着他败、由着他作,看看还能不能比现在更坏更差。”

“那你至少把他信用卡限额给取消了呀,他在外面流离失所、饥寒交迫,1万哪够他花呀?”

“你是不是和他串通好了?”

“没有没有,我要是和他一伙儿,还能去报警?我是怕他万一钱不够花,逼急了再干出什么傻事来。”

虽然怀疑绿卡的动机,可一想她说得不无道理,成伟决定采纳她的建议。

“我让弗兰克给银行打电话,把他限额取消了。”

绿卡至少为成然争取到了经济自由,接下来只能等待弗兰克查询信用卡刷卡消息,才能追查他的行踪了。缪盈离开成家别墅,急着前往医院陪护宁鸣,刚要出门,就被成伟叫住。

“我今晚就飞回北京了,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一路平安。”

“缪盈,你和书澈……一直没有联系?”

“没有。”

“我这次过来,公事私事一团乱麻,都没顾得上和你好好说说话……能不能晚一点走?咱们父女俩,趁这会儿空闲,聊聊。”

“没什么可聊的,我下午还有课,走了。”

女儿依旧对他冷若冰霜,成伟只好带着无奈,离开旧金山回国。

宁鸣能靠在病床上,半坐起来了,但受伤的左臂无法使用,缪盈就亲手喂他吃流食。

“医生说你可以吃流食了,这豆浆温度正好不烫嘴,你慢慢喝。”

宁鸣吸了几口豆浆,凝视着缪盈傻笑。

“呵呵。”

“你呵呵什么?”

“幸运。”

“谁?”

“我。”

“你还幸运?!知不知道打到你肚子上的那颗子弹,差两三厘米就伤到脾脏了,而且幸亏你跑得没他快,距离不够近,否则一枪打个贯穿伤,你就没命了!”

“亏着这两枪,我又能在美国合法地多赖一段时间,而且有保险公司帮我付医药费,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两全其美,因祸得福!”

“你心还真大。”

“有件事儿,我一直想验证一下……”

“什么事儿?”

“那天,我做完手术,看到一个画面,我一直不知道那是麻药劲儿导致的幻觉,还是我的灵魂有那么一会儿上了天堂,遇到了天使。那个天使,样子像你。”

“天使对你做了什么?”

“她……嗯……”

“她是不是这样?”

他无法描述,她就起身,再次亲吻他,这一次比第一吻更加缠绵。

“你怎么……这么笨哪?”

“因为……你是我的初吻。”

宁鸣甚至有点得意自己那不要命的一追,有点庆幸他挨了两枪,虽然受了些皮肉之苦,却因祸得福:第一个因祸而得的福是缪盈的吻和她的终日陪伴照顾,第二个因祸而得的福是不用花自己钱又暂时不用被撵出美国,他在病榻上迎来了生命中的大好时光。

成然当然知道使用信用卡一定会暴露他的坐标和行踪,所以一开始,他只敢住汽车旅馆,只敢使用现金结账,也没有走得太远,第一站就落脚在奥克兰。在一个小汽车旅馆里小心翼翼地藏了两天,到了第三晚,实在闲极无聊,外出吃饭回来,刚踏进电梯,一条穿黑丝袜、蹬高跟鞋的长腿就伸了进来,挡住正要关闭的电梯门,随即,长腿主人——一个美国性感辣妹扭进了电梯。上行的短短10秒,俩人就眉来眼去,勾搭成奸。带辣妹回了自己房间,成然冲进卫生间淋浴,正喜不自禁今晚的漫漫长夜变春宵,突然心生一念,悄悄把卫生间门拉开一条门缝儿,见辣妹正在他房间里四处撒眸,还好奇翻看他的衣服。成然性趣全无,顿时警觉,辣妹如此热情倒贴,不会是他爸派来跟踪他的卧底吧?搞不好从床上被抓回去!他塞了100美金,不由分说把辣妹推出了房门。刚把自己撂倒在床,又噌地坐起,万一真是他爸钓鱼执法,坐标已经暴露了。

成然一跃而起,穿着内裤,满屋乱窜,收拾行李,套上衣服,连夜逃窜。他在夜色里一路向南,下一站去哪儿,自己也并不知道。

到了贝克斯菲尔德,成然再次停下来,这里距离旧金山已经很远了。他越逃越二乎,没发现一点儿成伟到处寻找他的蛛丝马迹,网络、电视、报纸上面看不见一丢丢关于他的失踪报道和寻人启事;住过的旅馆没有一个前台对他递上的身份证特别关注,对他和普通住店客人一视同仁;没有一个陌生人对他暗中窥视,警察更对他视若无睹,就连成然从他们面前经过,也不对他青眼有加、稍加注意,更不用说扣押他仔细盘问。成然越躲越没有存在感,越躲越孤独,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朋友,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行走在这个世界上,他就像是被遗忘了。极度的无所事事就是虚无,完全的人身自由就是空虚寂寞——现在他体会到了。

一个人孤魂一样游荡在贝克斯菲尔德的街道上,走到一个公用电话亭前,停下脚步,目光再也无法转移,他多想给家人、给朋友们打个电话,听听那些熟悉的声音啊!走进电话亭,拿起话筒,塞进硬币,拨通了绿卡的手机,听筒里一传来她熟悉的声音:“喂?谁呀?”成然的喉咙就猛然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喂喂?怎么不说话?你谁呀?这哪儿的号码?再不说话我可挂了。”

成然抱着电话听筒,就像抱着绿卡,眼泪夺眶而出,绿卡听到话筒里传来压抑的哽咽声,忽然反应过来是谁打来的了。

“成然吧?是你吗,成然?你这是哭了?”

坐在一边的缪盈听到绿卡叫成然的名字,立刻凑过来,倾听两人的对话。

“成然!老公!哎呀,� �别哭了,说话啊,这几天过得好吗?”

“不好。”

“怎么不好了?吃不好?”

“没有。”

“那睡不好?”

“也没有。”

“那还有什么不好啊?你撒丫子一跑,挣脱了一切束缚,拥有了无限的自由,应该爽翻天才对呀!”

“一点都不爽!自由是有了,束缚也没了,可我怎么感觉……我好像也没有了。”

“你没了?懂了,你是不是觉得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你熟悉的环境和生活,一个人没着没落的?”

“嗯。”

“你想不想我?”

“我谁都想,我姐、基友,连我爸都有点想……”

“我呢?”

“马上就到你了,不想你我会给你打电话?”

“这还差不多,老公你现在在哪儿呢?”

听到绿卡的询问,成然立刻止住悲伤,提高了警惕性。

“干吗?你想套我话?”

“绿卡你赶紧和他说正经的。”

听俩人扯闲篇儿听得不耐烦的缪盈在一旁着急催促,更引起了成然的戒备。

“我姐就在你身旁!你俩怎么会在一起?我爸是不是也在呢?”

缪盈一把抢过绿卡的手机。

“爸不在,他回国了,你赶紧回家来!”

“不可能!姐你别蒙我,我知道咱爸这次不会放过我。”

“我没骗你,爸顾不上生你气,他回去忙竞标去了。”

“那学校呢,到底怎么处理我?有没有报警?”

“学校把你开除了,但不打算报警起诉你。”

绿卡补充说明:“咱爸牛啊!又把你屁股擦干净了。”

“你不用担心,断腿、坐牢的危险都解除了,回来吧。”

成然瞬间惊喜,又瞬间恢复警惕。

“真的?不可能!这么大一个雷炸了,怎么可能是个哑雷?不对,让我回去?这里面肯定有陷阱,是骗局!咱爸此刻一定就坐在你们旁边,家里电话也被警察监控了,你们都是在配合警察拖延时间,想利用这个电话定我的位,哼!幸亏我用的是公用电话。”

成然步步为营的反侦查意识让缪盈哭笑不得。

“别自作多情了,你没那么重要,别说我们没报警,就算报了,你也不值得警察上手段。”

“你们别想麻痹我警惕性,我绝对不上当。告诉你们,我做了充分的防范措施,你们抓不着我,查不到我的电话,查不到我的汽车,就算能查到我的刷卡记录,也只能在我身后,追赶我腾起的尘烟。”

绿卡抢过手机,刚说了“真没骗你,你爸连你信用卡限额都取消了……”就发现成然已经挂了电话,“他挂了,我还想告诉他千万别亏待自己呢。”

缪盈:“你真心疼他,赶紧看看来电号码区号多少?”

绿卡赶忙查看,向姐姐报告:“661。”

缪盈迅速用手机上网查询:“Bakersfield、Laa Clarita,这三个城市区号都是661,还是没法确定他在具体哪个地方。”

自己跑的路,再苦再孤独,也要流着泪往下走。成然在贝克斯菲尔德空虚寂寞冷的酒店大床上泪水涟涟地睡了一夜,第二天继续上路。在酒店前台结账时,接过账单,再看看钱包里仅剩的现钞已经不够住宿费,只好取出信用卡刷卡结账。这是成然流浪以来第一次使用信用卡,前台操作时,他还担心对方告知信用卡被冻结了,然而并没有,说明成伟没有冻结他的账户。成然喜出望外,刷完就跑。

需要掌握一下被限额的信用卡还有多少资金可供支配,成然把汽车停在路边,下车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拨打了发卡行的服务电话。

“你好,我想查一下我这个月的信用卡还有多少额度。”

“您这张信用卡是运通黑卡,透支额度没有上限,请放心消费。”

“你可能没看清楚,这张黑卡的主卡是我爸的,我这张是副卡,他给我设置了每月一万美金限额,我想看看这个月还有多少。”

“我已经确认过了,卡主已经取消了副卡的限额,目前这就是一张无上限的副卡。”

听到这个消息,成然先是难以置信,接着心中狂喜。

“你是说我可以随便刷了?”

“这是您的自由。”

挂上电话,成然傻愣了半天,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一刻,他居然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原来,他爸还是怕他饿死,爸还是他的亲爸!经济命脉不但没有被切断,反而大开了供需之门,成然本来计划从贝克斯菲尔德一路南下,前往洛杉矶,毕竟那里还有可以投靠的狐朋狗友;现在有了财大气粗的底气,他立刻改辙变道,挥师向东,杀向拉斯维加斯!

贝克斯菲尔德酒店的这次信用卡消费记录被银行通知到了弗兰克,弗兰克立刻赶到成家别墅,汇报成然暴露的行踪,并且把他下榻的酒店地址和电话提供给了缪盈。

“成然终于使用信用卡消费了。”

“他在哪儿?”

“我给银行打电话查询过了,刷卡发生在Bakersfield的一家酒店。”

“就是这家酒店。”

“好的,我尽快出发去找成然,拜托你继续监控他的刷卡记录,随时打电话告诉我。”

缪盈刻不容缓给绿卡打去电话:“绿卡,你在家吗?弗兰克找到线索了,成然就在Bakersfield,我马上要去找他。”

电话那边没回答,接着是电话挂断的忙音,缪盈举着听筒正纳闷儿她怎么挂了,绿卡闪电一样蹿进了成家别墅大门:“姐,我加入,和你一块去找他!”

出发去找成然前,缪盈到医院向宁鸣告别,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病床上的他。宁鸣听说有了成然的消息,也希望早点找回他,和缪盈一样,他放心不下的,也是对方。

“成然去了Bakersfield?”

“他今天在Bakersfield一家酒店刷了信用卡,应该就住在那儿,我和绿卡一会儿就开车去找他。”

“就你们俩女的上路,行不行?”

“你一个

伤病员就别担心我们了,倒是把你一人留在医院,我心里不踏实。”

“放心,有医生护士照顾我。”

“真不放心,你这人闷声不响老干傻事。”

“我保证,如果再有人来打劫,我一定把所有东西都给他,绝不拼命,因为……我在意的东西已经藏好了。”

“你把它藏哪儿了?”

他从身后拽过枕头,抱在怀里,咧嘴对她笑。她伸手在枕头套里摸索,拿出那只他用生命留下的陶笛。

“除了我,谁也想不到它藏在这里。”

“除了你,谁也没有这么稀罕它。傻子,记住:什么东西都不值得你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

“我没想用生命去捍卫,只是本能地不想失去它。”

“你怎么这么傻呢?丢了就丢了,我可以再送你一个。”

“它对我是唯一的,换了任何一个都无法代替,你送的也不行。”

两人缱绻留恋、依依不舍地告了别,缪盈和绿卡带了几天的换洗行装准备出发,姐妹俩正在别墅外讨论开谁的车上路更科学,萧清出人意料地骑车赶到,停在她们面前,缪盈看见她,意外地一愣。

萧清问她们:“你们是要去Bakersfield找成然吗?”

缪盈反问她:“你怎么知道?”随即醒悟过来,转而问绿卡,“你告诉她的?”

萧清赶紧说明自己的来意:“我担心成然,你一直不回我微信,我只好问绿卡。缪盈,我想和你们一起去,路上万一遇到什么意外情况,我也能帮帮忙,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缪盈用下巴一指绿卡的玛莎拉蒂:“算了吧,车后座空间小,坐不下太多人。”

绿卡没心没肺地接话:“没错儿,我这后座,只能坐条狗。”

笑话太冷,萧清好尴尬,但是一波尴尬还未平,下一波尴尬已经赶到。

书澈的日本车开来,停在她们面前,他下了车,看一眼萧清,径直走到缪盈面前:“我和你们一起去找成然。”

缪盈责备绿卡:“我去趟医院的工夫,你告诉了多少人咱们的行程?”

绿卡一脸无辜地辩解:“就他俩,他们一直都关心成然的情况,我觉得有线索了就应该通报一声。”

书澈对缪盈说:“你们需要有个男的同行,以防遇到女生处理不了的状况。”

绿卡立刻站队书澈:“姐,有书澈跟着,我心里也踏实点儿。”

被缪盈冷淡拒绝:“不用麻烦了,这车坐着挤。”

萧清本能地后退几步,用身体语言表示了退出:“那我就不去了。”

书澈态度坚决,不容置疑:“开我的车走,就这么定了,抓紧时间。”说完,直接走回自己车边,钻进驾驶室。

缪盈服从了他的安排,把行李袋放进书澈后备厢,绿卡也从玛莎拉蒂里拿出她的行李箱,放进后备厢。

萧清被所有人无视了,她站在原地,目送书澈把车开走。

车刚开出去,副驾驶座上的绿卡想起了萧清:“哎呀,还没跟我师父说再见呢。”她从车窗探出头,冲她挥手告别,“师父,我们走了!”

坐在后座的缪盈回头望了一眼萧清,转回身,望向前排的书澈。

书澈专心开车,没有回头看,但他的余光一直瞟向后视镜,后视镜里,萧清臊眉耷眼的身影越来越小。

直到书澈的汽车从视线中完全消失,萧清才推着自行车黯然离开成家别墅,骑上车,慢慢蹬着,眼泪不受控制,噼里啪啦往下掉。她似乎已经看到这趟寻找成然之旅的前景,就是书澈和缪盈理所当然地旧情复燃、重修旧好,而自己彻底成了一个悲剧角色。

旧金山开往贝克斯菲尔德的这一路,是缪盈和书澈分手后的第一次深入接触。因为两人的一致沉默,狭窄空间里的空气一路都是凝滞的,绿卡热心制造各种挑逗两人开口说话的话题,试图活跃气氛。

绿卡:“我时尚学校的培训班马上就要结业了,造型课的结业作业要求拍一组男女时尚造型设计,需要找模特。哥,姐,你俩郎才女貌的,帮我拍一组呗。”

书澈和缪盈几乎同时回绝。

书澈说:“没空。”

缪盈说:“不拍。”

绿卡自我解嘲:“都这么果断拒绝,那我只能拉上成然自己拍了。”

书澈问绿卡:“你什么时候学上时尚了?”

绿卡:“我都学一年了,就要学完了。”

书澈:“学完了你打算干吗?”

绿卡:“我初步计划,先做市场调查,找准定位之后就开始联系一些品牌商谈合作,等时机一成熟就开个买手店,把买买买转化为卖卖卖,也算是发挥我的特长和优势,创造价值了。”

书澈:“别说,还真挺适合你,你怎么忽然开了这个窍?”

绿卡:“指望我自己开窍估计要到猴年马月了,全靠我师父仙人指路,给我明确了方向。”

书澈纳闷儿追问:“你哪来的师父?”

“萧清啊。”萧清的名字一出口,绿卡就觉得不对。

空气更加凝滞了,书澈不再接话,缪盈把耳机塞进耳朵,转脸望向窗外,车内重新陷入静默。

途中打尖儿,书澈开进服务站,刚停稳,绿卡就开门下车:“我去卫生间。”溜之大吉,给他俩创造了独处空间。

书澈扭头问缪盈:“累吗?”

缪盈淡淡地回答:“还好。”

她不想在车里和他尴尬对坐,就推门下车,站在车外活动腿脚。

书澈跟下车,把车载咖啡壶递给她:“车上一直吹空调,喝点热咖啡吧。”

缪盈淡淡回绝:“不用了,我想喝凉的。”

她走向便利店,他知道她有意躲避自己。

在这样的气氛里,继续剩下的旅途。开到贝克斯菲尔德时,夜幕已经降临,书澈按照弗兰克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前一晚成然住的酒店。三人下车,来到酒店前台询问。

缪盈:“你好,麻烦你帮我查一下,一位名叫Rudy 的客人住在哪个房间?我是他姐姐,一直联系不上他,只知道他住在这家酒店。”

酒店前台查看了酒店入住记录,回复他们:“确实有一位叫Rudy 的客人,他今天上午刚退房离开。”

书澈问:“他说要去哪儿了吗?”

酒店前台摇头表示不知道,他们再次失去了成然的行踪。怎么办?鉴于贝克斯菲尔德的独特地理位置,这里是从西雅图和旧金山一路南下的车辆的分岔点,继续向南是洛杉矶,向东而行则是拉斯维加斯。成然会去两个地方中的哪一个?三人现场展开了讨论分析。

缪盈:“Bakersfield往南走是洛杉矶,往东走是拉斯维加斯,成然会往哪个方向去呢?”

绿卡:“以我对他的了解,八成奔拉斯维加斯。”

书澈:“也不排除去洛杉矶的可能,他现在未必有心情去拉斯维加斯。”

缪盈最后决定:“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吧,等等弗兰克那边的消息。成然无论去哪儿,一定还会刷卡消费,也许明天就会有线索。”

三人开了毗邻的两间客房,绿卡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打开一间房门,回头就冲书澈、缪盈摆手道晚安:“哥、姐,晚安。”

缪盈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跟谁说晚安?进屋!”抢先绿卡一步,进了房门。

绿卡这才意识到缪盈要和她住一间房,冲书澈尴尬一笑,跟在缪盈身后,进了房间。

夜里,书澈手拿冰桶走出自己房间,走到走廊尽头的制冰机前取冰,突然听到缪盈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

“我们到这儿,成然已经离开了,可能会去拉斯维加斯,也有可能去洛杉矶。我们只好住一宿,等进一步的消息,看情况,再决定下一步行程。你伤口疼不疼?没有发炎吧?那就好……如果一直等不到成然消息,我们可能就回去了,我也不放心你。”

他听出她在和宁鸣通话,他从她柔声细气的话语里捕捉到丝丝情动,书澈有了一种直觉,她和他已经非常亲密……

缪盈在电话里告别:“好,你也早点睡,晚安。”她挂断电话,一转身,看见了书澈。

在这样一个无人打扰的安静的夜里,他们应该彼此坦荡地谈一谈了,为尚未止息的过去,为正在萌芽的未来,梳理出一个清楚的现在。

“宁鸣的枪伤严重吗?”

“还好不是贯穿伤,也没伤到内脏,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

“万幸。”

“你和萧清……挺好的?”

书澈明白她的所指,回答道:“我和她最近没有联系,你和宁鸣……也挺好?”

缪盈也明白他的所指,回答道:“我们一直挺好。”

“听说你要转去东部的学校,是吗?”

“我去纽约面试过了,在等哥大商学院的Offer。”

“可能我说这话时机有点晚,但如果你是为逃避我才决定转学,希望你能改变主意,毕竟斯坦福商学院是全美最好的。如果你我之间始终做不到平静面对,走的人也该是我。缪盈,留下,别走!”

书澈的这一句挽留,让缪盈瞬间崩溃流泪。

“就在一年前,我一心一意漂洋过海地来找你,以为我们永远会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一年后的现在,却成了你离开我,我逃避你……”

“对不起,我让你受了很多委屈……”

“你没有让我受委屈,过了这么久,我现在终于明白:我们分开,是因为我不够勇敢,我缺乏你坚持自我的勇气,我让你失望了,我和你并不是一样的人。”

“现在,我可以平静地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是……如果你不是你,我不是我,那该有多好。”

她哭到不能自已,他此刻说了和她曾经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经过这场谈话,无论书澈还是缪盈,似乎都卸下了一些情感重负,人总在痛过以后,才知道人生充满无奈,不是所有的美好都能被留住。

就在书澈和缪盈在贝克斯菲尔德的酒店走廊里终于能够平静面对时,成然正在拉斯维加斯赌场的贵宾室里一次又一次疯狂推倒面前的筹码。赌城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没有使他亢奋,反而令他更加孤独,他决定就在这里,以最后的疯狂,自投罗网!躲不过的一刀,索性引颈就戮,总比现在用小钝刀一点一点剐着他强!成然疯狂刷卡、疯狂消费,他要留下一连串惊世骇俗的脚印,不信没有人来抓他回去!

天不遂人愿,你想输的时候,老天偏偏让你赢。这一晚,成然神佛难挡,每次把面前的全部筹码推出去,荷官就会把更多筹码推回到他面前。连番激战后,他俨然成了赌桌上的最大赢家,其他赌客纷纷黑脸,一桌子赌资都被成然席卷。

彻夜豪赌,就是不输。赢钱让成然好无聊、好失意,他意兴阑珊地离开赌场,大摇大摆地开了一间总统套房,点了一顿穷奢极欲、令人发指的客房晚餐,胡吃海喝,一边吃一边对他爸隔空喊话:“我一掷千金、醉生梦死、山珍海味、挥金如土!早餐就吃龙虾、鲍鱼、鹅肝、鱼子酱,什么贵我吃什么。你不捶胸顿足?不心惊肉跳?不咬牙切齿?不痛心疾首?那就过来追杀我呀!我就在这里等着,不跑了!你有本事赶紧来抓我呀。”

成然在拉斯维加斯掀起的一夜金钱风暴,一早就被弗兰克传送到了贝克斯菲尔德,缪盈接到弗兰克的电话,简直难以置信:“你说他昨晚信用卡刷了多少?一百万?!”

旁边的绿卡吓得两腿一软,身子矮了半截,赶紧扶墙站稳。

“他在赌场刷的?!哪家赌场?好,你立刻把定位发给我。”缪盈挂断电话,气哼哼地对书澈、绿卡说道,“你们都听见了?果然去了拉斯维加斯,这就是解除他限额的结果!”

绿卡爱莫能助:“不作不死,他这是要上天哪!”

缪盈的手机随即收到了弗兰克发来的赌场酒店位置,三人立即出发,开往拉斯维加斯,抓捕成然“归案”。

信用卡消费单已经堆积成山,再不见人来,成然就要把自己给丢了……他躺在酒店的露天泳池边,眼前的红男绿女、酒池肉林竟然丝毫不能令他心跳加速,成然决定玩儿点终极刺激,不信自己不被万众瞩目、受尽拥戴!他向Waiter勾了勾手指,叫对方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Waiter一脸惊叹地起身,走到泳池边,张开双臂,行使成然赋予他的权利,向全场高声宣布:“女士们、先生们:这位尊贵的Rudy 先生,十分慷慨地包下了今天全场的酒水饮料和食物,请大家随意享用、尽情欢乐!”

泳池内外一片惊叫和哗然,所有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成然身上,有人鼓掌,有人举杯,有人投送飞吻,这就是他渴望的效果!成然用巨额金钱买来了存在感,他整理浴袍,从容起身,绅士鞠躬,向全场挥手致意,淡定微笑,Feel好极了!

泳池温度骤然提升,Waiter全员下场,满场飞奔,穿梭往来,递送酒水,客人们敞开肚皮,尽情吃喝。成然带着三分醉意,一步一步踏上了泳池跳板,站在跳板边缘,张开双臂,摆出了一个睥睨天下的造型。全场目光再次集中到他身上,一泳池辣妹对他发出尖叫:“感谢中国王子!”成然咧嘴乐了,这一瞬间,这里是他的地盘、他的主场,他是这里的King!

赌也赌了,败也败了,骄奢淫逸后,还是无穷无尽的孤独和虚无,依然风平浪静,这是什么情况?

总统套房的电话响了,前台毕恭毕敬地汇报:“成先生,楼下有您的三位访客,说是你的姐姐和你的太太和你的朋友,请问是否……”

成然从床上一跃而起:“赶快让他们上来!”

缪盈、书澈和绿卡刚在总统套房外站定,房门随即大敞四开,成然光着双脚、身穿浴袍,一见他们,整个人扑过来,张开双臂,紧紧团抱住三人,再也不撒手,喜极而泣:“你们咋才来啊!”

缪盈气极训斥弟弟:“住总统套房!豪赌100万!你是不疯了?你到底想干吗?不作不死,作了就死?”

成然辩解:“我这么做,是想……引起咱爸注意!”

绿卡听糊涂了:“你离家出走不就是为了躲你爸吗?怎么又想‘引起咱爸注意’?什么套路?”

“这几天,真不是人过的日子,越走越孤独,越没有存在感,我已经把自己走丢了!反正这一刀早晚要挨,我就想输个天崩地裂,坐等咱爸来抓我。现在,你们可以把我捉拿归案、押送回府了,给他打电话吧。”

成然伸出两手,作出被手铐铐住状,一副束手就擒的架势。

“不用打电话,你爸压根儿不知道我们来找你。”

“啊?他不知道你们来找我?姐,这是真的吗?”

“真的,跟你说了咱爸顾不上你,回国了,爱信不信。”

成然对成伟前所未有的冷漠百思不解。

“怎么可能?出这么大事儿,他真不管我了?”

“你爸这回特淡定,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有没有说要报警找我?”

“没有,我和姐倒是去报警了,警察也不管你。”

“真不是我爸让你们来找我的?”

“真不是,你爸对你彻底撒手不管了。”

“万一……我发生什么意外呢?”

“你爸说自打来美国,你就没有一次在‘意内’,习惯了。”

“那万一……我被绑票了呢?!”

“你爸又说了,被绑了,至少知道你在绑匪那里。”

“那我要是……被撕票了呢?!”

成然噌地起身,愤懑不已。

“我捅了个天大的娄子,他要是个负责任的爸,就应该千里追杀我,他怎么能撒手不管呢?”

缪盈命令弟弟:“你先说说,昨晚上你输了多少钱?”

成然仰天长叹:“造化弄人!你想输的时候,老天偏偏不让你输。昨晚我手气好得神佛难挡,不但没输,还赢了五十万,这一路开销不但赚回来了还有富余。现在我算明白了什么叫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绿卡对他的说法表示抗议:“我对你千里追踪、不离不弃,你情场怎么就失意了?”

“我失的是亲情!从十四岁到美国,我每天、每小时、每分钟都觉得孤独,为了不让自己感觉孤独,我每天花钱,买人陪我玩,现在却是我最孤独的时候,连我爸都不管、不认、不要我了!我谁都不是了!”

说到最后,成然已是哭诉,绿卡被他说心酸了,张开怀抱。

“谁说的?你还是我老公,我永远都要你,乖,过来抱抱!”

成然一头扎进绿卡怀里,号啕大哭,像迷失儿童找到了妈。

萧清参加了汤普逊律师主持的律师团队工作会议,这是她加入MTA后参与的第一件大案审计调查,在这个会上,她才第一次了解到这桩案件的调查对象。出乎萧清的意料,上班第一天汤普逊对她的“上岗训诫”,不管是源于一个律师的职业敏感,还是出于多年从业的工作经验,竟然不是无稽之谈,她参与的第一个大Case,真的和自己的至爱亲朋扯上了关系,甚至与他们休戚相关。

“今天开始,由我主持领导,正式启动CE公司内部自查大中华区主席鲁尼?斯特朗涉嫌违反《反海外腐败法》的审计调查。”

“CE”“鲁尼?斯特朗”,这两个名字让萧清悚然一惊,还好,正在讲话的汤普逊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其他同事也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

“美国司法部(简称DOJ)和证券交易委员会(简称SEC)作为《反海外腐败法》(简称FCPA)的两大执法机构,鼓励企业自查和自我举报,主动报告内部违法事项,司法部和证交会高度鼓励自我报告、配合和补救措施,极有可能减轻甚至免除对违法公司的巨额经济处罚。耶茨备忘录也强调,打击公司行贿犯罪,司法部把追究个人责任作为首要任务。通过员工检举,CE怀疑鲁尼在与中国企业的谈判过程中,为拿到对方的巨额订单,存在大量针对中国企业管理者和政府高级官员的贿赂行为。为了避免司法部和证交会处罚引起的企业名誉和经济损失,CE聘请我们,进行内部自查。对司法部和证交会诚实坦白,是CE目前压倒一切的利益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