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士瞻叹气地说:“王爷,纵然我们知道这毒就是王敬则派人下的,可是什么凭据也没有,还是拿他没有办法呀。我们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扳倒王敬则。等到他阴谋一旦得逞,浙东的大军一到,整个建康都是他的了。我们这些人首先没命,王爷恐怕也寝食难安呀。”
众人全都紧张起来,吉士瞻这番话毫不夸张,生与死全在一念之间,没有丝毫的侥幸,全靠谋划和实力。谢芳菲的心情也凝重起来,说:“王爷,下毒这件事情纯属我们的猜测,恐怕没有什么大的作用。现在的形势看来越发严峻。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我们一定要趁王敬则准备还未完全的时候,先动手才行,不然,大伙儿肯定没命。王爷,虽然有人对萧鸾的病动了手脚,不过陶大师他老人家已经有所发觉,也想出了一个暂时应付的办法,所以皇上的病不至于像王敬则说得那样严重。这样一来,我们大家更应该诚心诚意地合作,尽快想出对付王敬则的办法。”
谢芳菲说这番话,大有原因。萧遥光直到现在还是不尽不实,想要为自己留一条退路。萧遥光既然连王敬则下毒这么机密的事情都能知道,肯定还有其他的东西。只是可能牵涉到他本人,所以故意没有说出来。谢芳菲有意提醒他大家已经是生死与共同坐在一条船上,希望他能分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还借陶弘景的一番话来提醒他,萧鸾根本不会这么快就死去,他始安王被诛的危险依然存在,根本就没有后路可退。
萧遥光的眼睛果然闪烁了两下,沉吟半晌,最后豁出去,镇定地说:“王敬则和我秘密商讨谋反一事的书信我倒是有的,他兵力具体的布置我也稍微知道一点,可是,可是……”
谢芳菲当然知道他的顾虑,宽慰似的说:“王爷,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将你拖下水的。既然已经有真凭实据,白纸黑字的,王敬则想赖都赖不掉,这次肯定难逃一死。人人一张嘴,话还不是自己说么?我们只要说王爷为了套出王敬则谋反的具体事宜,所以故意和他虚与委蛇,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更何况王敬则还来不及行动呢,王爷率先就将这些书信给呈上去,谁还会怀疑王爷呢。大家感激都还来不及呢。只要做得巧妙一点,王爷说不定还可以重新得到重用。这样好的机会,王爷千万不要错过呀。”
萧遥光面无表情没有说话,既不点头表示赞同也没有摇头表示反对。他旁边的一个谋士冷冷地说:“这种东西,拿出来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人心难测呀,谁知道有些人会不会借此良机一箭双雕呢!更何况就如谢姑娘所说,纯粹是虚与委蛇,可是难保朝廷中的某些居心不良的人以此为话柄,陷害王爷呢。所以,王爷,千万不可将这些书信给拿出来。”
谢芳菲等一众人无奈地看着萧遥光他们,双方僵持不下,气氛立即紧张起来。谢芳菲咽了咽喉咙,然后耐心地说:“我可以说,只要王敬则谋反的事情一旦打响,萧鸾第一个要杀的就是王爷你。萧鸾既然不会这么快就死去,那么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又听到谋反的消息,整个武帝、高帝的子孙全部都不会放过,王爷就不用说了,首当其冲。王敬则想要在建康站稳脚跟,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武帝和高帝的子孙中重新册立一位新的皇帝当作他的傀儡。而王爷在建康的势力根深蒂固,绝对不是好的人选,说不定王敬则篡位后首先要杀的也是王爷你。王爷,这样看来,无论如何,你的处境都不太妙啊。”
萧遥光一众人在一边听得脸色煞白。谢芳菲见攻心的计谋成功了,继续说:“反观现在,王爷若是事先能交出和王敬则通谋反的书信,一来,可以去除王敬则这个致命的威胁;二来,王爷还可以因为此事向病危的皇上表示你的耿耿忠心,一定可以重新获得皇上的信任。这样一来,王爷岂不是因祸得福!王爷,你千万要想清楚呀。”
萧遥光的神情自然而然地软化下来,他那个谋士看着谢芳菲,依然冷冷地说:“可是如今皇上重病在身,经常昏迷不醒,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落到其他人的手里!朝廷里,我们没有一个放心的人。万一有人借此陷害,根本不用解释,直接斩首示众!”
谢芳菲恨不得一口吃了他,老是泼冷水,眼看就要就要成功了,却因为他这么几句话而功亏一篑。萧衍这边也是紧张地看着谢芳菲,希望她能顺利解决这个难题。谢芳菲不但头皮发麻,全身都紧张起来。这个时候,连吉士瞻也觉得太过难为谢芳菲了,咳了两下,想要出声暂时解围。谢芳菲猛地站起来,挑衅地看着对面那个阴沉沉的,活脱脱另外一个江臣原说:“我有一个很好的办法,既然不能亲自交到皇上的手里,那么我们自然可以交到太子手里,而且当面向太子说明一切情况。想必王爷没有意见吧?”
那个江臣原第二没有再说话,萧遥光慢慢地点头说:“交给太子我们自然放心,可是太子他一向不理会这种事情,恐怕……”
谢芳菲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萧宝卷这个人,不学无术,只知道吃喝玩乐,什么荒
唐事情都做尽了,怎么可能理会这种事情呢?不过,谢芳菲早就想到办法了,站起来,巡视全场,然后自信地微笑着说:“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只要投其所好就可以了。听说太子酷爱杂技,甚至说得上是迷恋。我们只要偷偷地请太子出来观赏西域流传过来的最新的杂技,趁他高兴的时候将事情说给他听,想必太子一定听得进去。只要借太子的口将这件事情传达给皇上,那么王敬则必死无疑。这样的话,王爷和萧大人还可以借此表达对太子和皇上的忠心。岂不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情!不知道王爷还有什么其他的顾虑,只管说出来,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我们一定尽力解决。”
萧遥光完全松懈下来,脸上神情放松地说:“既然芳菲姑娘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我们怎么会不同意呢。本王府里刚刚来了一批演技精湛的杂技团,是本王派人特意从龟兹请过来的。晚上就请太子过府前来欣赏如何?当然还有萧大人以及在座的各位。”
谢芳菲心里十分高兴,但也知道不能喧宾夺主,眼睛看着萧衍。萧衍脸色也放松下来,笑着说:“既然王爷有这么好的提议,我们自然遵从。事不宜迟,我们还得回去准备准备才是。”
萧遥光站起来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离开了,走出门外后,还回头看了一眼谢芳菲,看得谢芳菲浑身发凉。知道自己锋芒太露了,已经重新引起萧遥光的杀机。可是刚才那种场面,自己如果不挺身而出的话,和萧遥光之间的合作肯定就要泡汤了,自己这么多天来的辛苦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至少在萧鸾死之前,他还不敢将自己怎么样,这也是双方合作的最大期限。谢芳菲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所擅长的看来也只有这些钩心斗角,伤天害理的事情了。这种有伤天德的事情,将来总有报应的。可是这种人尽其才,物尽所用的感觉却是罂粟。人总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萧衍一边走出徐府,一边郑重地说:“芳菲,你以后绝不能一个人单独出门。”他自然也看到了萧遥光眼睛里的杀机。谢芳菲苦笑,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什么不招人妒是庸才吗?可是有些过分了吧。
众人晚上赶到萧遥光王府的时候,府里早就布置妥当了。始安王的王府和王、谢那种百年大族的府第相比又是另外一种威严森然的气象。中间的通道宽且长,白色的大理石朝中庭一直延伸过去。飞檐彩塑,雕梁画栋,果然是皇家风范。走到后院的时候,景色才逐渐柔和起来,开始有山有水,有花有树,小桥流水的特色才显露出来。不过依然是年画里的景致,美则美矣,却活泼不起来。
一盏盏的宫灯一路挂过来,亮如白昼。仆人们来往穿梭,十分忙碌。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布置好这一切,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是要恭迎太子的大驾光临,虽然是私访,可是这些场面还是要的。
众人在宽大的室内纷纷入席,谢芳菲主动要求敬陪末席,她很不习惯这种一人一席的坐法。上面依次是萧遥光、萧衍,然后是徐勉、王茂、柳庆远、吉士瞻等人。高高在上的主位自然是留给太子萧宝卷的,奇怪的是右边第一席的那个席位却是空着的,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席位,直到现在人还没有到。能够坐在第一席,和萧遥光并肩,看来身份不低。
众人见萧宝卷还没有到,想起今天晚上的重责大任,那可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啊,眉眼间都有些忧心忡忡,丝毫没有宴会的气氛。萧遥光为了掩饰这种不寻常,叫来一些伶人乐工,隔着帘子吹奏弹唱起来。众人的心神被分散开来,气氛才没有那么僵硬了。
萧遥光早就出去准备迎接萧宝卷的众多事宜去了,留下的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众人。谢芳菲等得心脏都在颤抖的时候,听到外面一阵轻微的骚动,心脏才恢复过来,萧宝卷总算是不负众望地姗姗来迟了。又等了半天,才见萧遥光伴着年纪很轻的一个少年从旁边的门进来,直接走向主位。这个年纪轻轻,身穿考究便服的少年自然就是萧宝卷。灯光下看上去唇齿间有些发白,想必是玩乐过度的缘故,面目一般,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气势却很不一般,看都没有看众人,傲然在中间的主位上坐下来,然后低声吩咐了身边的人几句。
谢芳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由自主地注意起他身边的那个人来。三十来岁的年纪,或许更大一些,或者更小一些,只觉得很难判断,猜不出来,完全不能肯定,不像很多人一眼就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五官有些模糊,十分常见的长相,转眼就会忘记。气质虽然冷淡,却不觉得讨厌。这么一个人,谢芳菲以前绝对没有见过,可是突然间心里就觉得奇怪了起来,老是有一种想要盯着他看的冲动。仔细想起来,那个人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谢芳菲怕别人起疑,赶紧低下头,没有再直直地盯视了。
眼角悄悄地瞄到那个人居然就在右首第一个席位上坐了下来,看来是萧宝卷的得意心腹,不然这种吃喝玩乐的事情也不会带他一起出来。趁别人不注意,再看了几眼那个人,依然没有什
么在哪里见过的印象,可是为什么就觉得,心里就觉得不一样呢。想了半天,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这个时候大厅里鸦雀无声的,都在等萧宝卷的吩咐,谢芳菲不敢问出声来。
萧宝卷懒洋洋地一挥手,说:“不用等了,开演吧。”萧遥光才笑着站起来说:“今天这班杂技团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工夫从龟兹请来的呢,保管太子满意。他们龟兹的戏服和我们都大不一样,太子瞧了一定觉得新鲜。”于是吩咐下去,让演员们都上场。
音乐喧闹起来,众多的演员鱼贯入场,衣服果然不一样。尖顶的黄色小帽,看起来就滑稽,惹人发笑;紧身及膝的短衣、红腰带,和当下的宽服裘带截然不同;浑身上下还缀满了金花玉镜,走动时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叮当声。萧宝卷还没有看表演,一见到这些奇装异服,精神立刻就来了,坐直身子,一挥手,让他们马上表演。
这些杂技演员果然了得,开场就是一个人用牙齿叼着一根长达七八丈的幢木,然后一个演员在上面翻腾挪跃,整个幢木纹丝不动。后面还有一种“木马伎”的傀儡戏。这种木马只有马首、马身,却没有马腿,用两个演员的四条腿代替。表演起来整个木马进退自如,起卧自然,酷似真马。上面坐着一名演员扮的骑手,和扮演马的两个演员互相配合,做出各种滑稽、惊险的动作,让人提心吊胆,引人入胜。高坐在主位上的萧宝卷果然看得津津有味,神情简直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眼睛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谢芳菲和底下的一干人等,根本就没有欣赏的心情。谢芳菲时不时地打量斜前方右首的那个人,心里总觉得毛毛的。趁着鼓声喧天,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低声越过身子问旁边席上的王茂:“知道前边右首第一席的人是谁?”王茂皱眉说:“这个人叫吴有,跟在萧宝卷身边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萧宝卷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和这个人脱不了关系。这个人完全一个谄媚的弄臣,只会教萧宝卷一味地吃喝玩乐,就是杂技这项玩乐也是他首先引进宫供萧宝卷取乐的。萧宝卷不但不疏远他,反而十分亲近重用,对他的话言听计从。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神情十分不屑。
谢芳菲又问:“他跟在萧宝卷身边有多久了?”王茂摇头:“这个倒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时间不短。怎么了,芳菲对他有什么疑问吗?”谢芳菲没有回答,想了想,又问:“他是怎么得到萧宝卷重用的?”王茂回答:“好像是哪一个宦官引见给萧宝卷的,玩乐这方面简直就是萧宝卷肚子里的蛔虫。他居然怂恿萧宝卷自己亲身上演杂技。下令向民间强制征收的雄雉毛、鹤羽、白鹭縗不知道害得多少百姓卖妻卖子,家破人亡。”谢芳菲虽然释然了一些,可是还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就觉得熟悉呢,尽管从来就没有见过此人。
谢芳菲正偷偷打量的时候,看见他冷冷地朝自己看过来,眼神十分陌生,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心里心虚了一下,不敢再看,自嘲地想难道这就是自己和这个叫吴有的人的缘分?所以就算从来没有见过面,天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心里笑骂自己真是越来越会胡扯了。
杂技终于演完了,正戏也要开场了。萧宝卷直接将他和王敬则来往的秘密信件亲身呈给萧宝卷看。萧宝卷虽然面色不善,十分不耐烦但还是接了过来,随便翻了两张,慢慢地愤怒起来,瞪着眼问萧遥光:“王叔,这可是你做的好事!”
萧遥光伏低身子,惶恐地解释说:“太子息怒。太子想一想,这如果真的是我做的事情,怎么可能连自己都出卖呢?这些全都是平西将军王敬则一心想谋反的证据。我为了套出他真正的情况才与他虚与委蛇的,还请太子明鉴!”
萧宝卷果然说:“原来错怪王叔了。你先起来吧。这件事情我自然会告诉父皇。这个王敬则,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密谋叛乱,我一定要诛灭他九族,以儆效尤,让他看看谋反的下场!”
萧遥光站起来,做卑躬状说:“还请太子立即将这件事情转达给皇上才是。此事事关重大,绝对拖延不得。王敬则的兵马已经在来建康的路上了!”
萧宝卷点头说:“我一回去就会立即将这些信件交给父皇的。王叔,这次你立了大功,父皇一定重重有赏的。”
萧遥光做感激涕零的样子,连谢芳菲都觉得恶心,萧宝卷居然还能够若无其事地看下去。谢芳菲一直从旁注意着吴有的反应,见他脸色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见到萧遥光突然呈上信件的一事,只是眼睛闪烁了两下而已,也是一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物。谢芳菲的心里越来越疑惑。
萧宝卷率先从大厅的正中央离去,吴有跟在后面经过谢芳菲跟前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谢芳菲仔细地盯着他的背影,那种蓦然而来的熟悉的感觉突然间又消失了。谢芳菲开始惊疑不定起来。
事情大功告成,众人神情兴奋不已,唯有谢芳菲仍然紧蹙着眉毛,心里的怀疑却不敢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