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之,则安之。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世事难料,说不定还有转机,抱着这样的态度,苦中作乐。谢芳菲一开始的时候还非常兴奋。青的山、绿的水、飘的云、行的舟,行到水流急湍处,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她还站在船头啧啧感叹:“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可是等到三五天过后,心情不由得低落下来,数十天的水路,除了山,就是水,白茫茫的一片,走完一程又是一程,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谢芳菲不由得沮丧地问秋开雨:“这水路我们到底还要走几天?”秋开雨笑说:“芳菲,你也太性急了。我们还刚出来不到十天而已。照目前的情况,应该还要一个来月才能到雍州。”谢芳菲更加郁闷了,她每天困在一个小房间里,除了吃就只能睡,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一抬头见到的就是铺天盖地、无穷无尽的江水,早已厌倦。大多数时候风平浪静,没什么意思;等到风起云涌,河浪滔天,颇有看头的时候,早就躲到船舱里去了,甲板上哪还站得住人。
谢芳菲百无聊赖之下只能自己想办法消遣。一天无意中经过舱底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吆五喝六的声音,悄悄地跑进去偷看,原来是船上的水手伙计们耐不住寂寞,每天在这里赌得天昏地暗以打发时间,管事的也睁只眼闭只眼,不闻不问。谢芳菲立刻精神百倍,从此就在这里日日赌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谢芳菲身上的二十五两银子还是上次问陶弘景要一百两银子,替吕僧珍还钱的时候剩下的。众伙计当然也知道谢芳菲是船主秋开雨的客人,可是见谢芳菲兴致高昂,况且又有人自动送钱来上门,哪还有拒人于门外的道理?自然都愿意奉陪。有时候还主动找上谢芳菲问她要不要玩上两把。
谢芳菲虽然日日赌得连饭也来不及好好地吃,可是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不敢玩大了,徒惹秋开雨的笑话。其实她心里又急又怒,日日想着怎么逃出去,眼看无望,只好用赌博作为发泄。谢芳菲他们天天用的赌具是一副三十二张牌的天九。如果庄家要是赢了,就得给看门子的刘老头“头钱”,因为这牌九和桌椅,还有每次赌完整理收拾善后的事情都是由他来做。众人天天在一块儿赌,不是你赢就是我赢,来来回回都差不多,就只有这刘老头每天光进不出,颇赚了钱。谢芳菲看在眼里感叹说:“这就是为什么天下的赌馆都是稳赚不赔的道理了!”
谢芳菲满脸是汗地坐在庄家的下手,翻出一张牌,赫然是一张鲜红的“地牌”,首先就高兴起来。“地牌”极容易有好的点数,况且鲜红鲜红的一看就是好彩头。再将另外一张牌在铺了毛毡的桌子上用力一擦,感觉到厚重的手感,立刻就知道是点数不低的一张牌。这其实就是摩擦力的缘故,点数高的摩擦就大,所以会产生厚重感;反之点数低的话,没有什么摩擦力,自然就感觉不到什么。口里大声叫嚷:“七七八八,全部通杀!”众人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手里拿的不是“天牌”就是“地牌”,都凑过来看她手里另外一张牌。谢芳菲豪气地将底牌一掀,赫然是红彤彤的一张“人牌”,两张凑起来是“地罡”,赢面极大的一副牌。谢芳菲高兴得手舞足蹈。众人都说:“庄家这下是赔定顺方了!”
庄家也颇有些紧张,额上汗涔涔的。天门一方的牌是“梅牌”“人牌”凑成的八点,反方是“四五”九点,顺方谢芳菲是“地罡”,都是很好的牌,极有可能通赔。庄家将手放到牌的下面摸了一下,又拿起另外一张牌。因为“天九”的点数分明,行家只要一摸就可以知道是什么牌。如同擅长麻将的只要一摸就知道是什么牌是一样的道理。庄家神情激动地站起来,将手里的牌往桌子上用力一拍,大喝一声说:“全部通杀!”掀起牌来看时,竟然是一张“天牌”,另外一张是半黑半红的八点,凑起来是一副“天罡”,正好大谢芳菲的“地罡”。
谢芳菲气得将牌往桌子上一扔,嚷嚷说:“‘地罡’挨打,这牌玩着还有什么意思!不玩了,不玩了!”说着就往外走。立刻就有人接替她刚才的位置,依旧是热火朝天,一片乌烟瘴气。
谢芳菲气冲冲地来到船头,心想吹一吹手里的霉气再走。突然听到后面有人说:“芳菲不是玩得很起劲吗?每天乐不思蜀,连饭也不吃。今天怎么不赌了?”谢芳菲回头看见是秋开雨好整以暇地立在船头的栏杆旁,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谢芳菲正输得满心火气,也没好声气地说:“这又碍着秋宫主什么事了!您老人家将我不死不活地囚禁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船上,现在连娱乐娱乐也不允许了吗?”
秋开雨反而大声地笑起来,然后凑过来说:“芳菲,你是不是又输了?”谢芳菲被他抓到痛脚,恼羞成怒地说:“是又怎么样!又没有输你的钱!”随即又不耐烦地说,“你挨这么近干吗?嫌我今天不够倒霉是不是?你过去一点,小心我将全身的霉气传给你!”一见他就倒霉!秋开雨不为所动,脸上依旧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谢芳菲才发觉有点不对劲。她对秋开雨的戒心一向很重,反应过来后连忙自动地往后移开两步,大声说:“知道你尊贵,你不走我走还不成嘛!”心里嘀咕:山不来就我,那我就只好过去了。说着就要离开船头。
秋开雨在后面懒懒地说:“朝廷传来最新的消息,芳菲有没有兴趣听?”谢芳菲立刻住了脚步,转过头疑惑地问:“哦?是吗?”心里想秋开雨完全没有骗自己的必要。果然又自动地走了回来,抬头问秋开雨:“有什么新的消息?你不是也在船上吗?是怎么知道的?”
秋开雨只是回答她前一个问题:“朝廷已经派兵前往雍州增援了,左右二路的主军分别由萧衍和张稷统领。元宏已经率兵南下了。”谢芳菲听得暗叹一口气,这场仗看来是势在必行的了,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无辜遭受战火的牵连。看着两岸的树木已经含有隐隐的萧瑟之感,一时间百感交集。到这里已经整整两年了,想起旧事似乎已经是前尘往事,毫不相干了。个人的命运在整个天下风云变幻的大势下似乎只能不断地沉沦下去,随着历史的旋涡随波逐流,载浮载沉。她萧然地问秋开雨:“开雨,你说大家为什么要打仗?不打不可以吗?”
秋开雨听到她忽然说出这么幼稚的话,忍不住好笑地问:“你今天是怎么了?站在这里吹风,就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谢芳菲皱眉不理他,兀自低声问:“人类为什么要有战争?弄得天下的老百姓家破人亡,民不聊生!为什么一定要打仗,要争权夺利?这些东西有什么好?比生命还珍贵吗?在公平、公正、公开的竞争条件下,大家就不能和平共处吗?”
秋开雨看了看她正色说:“那么芳菲口里的公平、公正、公开的法规又由谁来制定呢?当然是胜则王侯败则寇,公平、公正、公开便是由成功的人来制定。芳菲可曾见过由失败的人来制定国法家规的?”
谢芳菲想了想说:“那就由大家一起来制定好了。由老百姓自己制定,管理,自觉遵守,就像潜意识里人人都存在的道德感和羞耻感,形成默认的法规,这样也不错啊!”秋开雨笑了,说:“一起制定?那么要达到一起制定这个目的,其中的过程还是要由战争来分出高低。僵持不下时,自然就一起来公平地制定了。弱肉强食,人的天性,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谢芳菲听得心里一阵烦闷,心烦欲呕,怎么都找不到出路,只得放弃,头疼地说:“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别人去深思吧。这种问题想得越多,疑惑就越多。最后钻到死胡同里,进得去,出不来。我还是考虑头疼现实中的事情好了。”她没有哲学家的头脑,也没有历史学家的眼光,更没有政治家的魄力,她只不过一个普通老百姓,想不来如此深奥的问题。转身叹气,望向两岸的青山白云,思绪联翩,没有说话。心情一时沉淀下来,忽然想起两年前,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朝代的时候,不由得感慨丛生,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秋开雨自然也站在她身边,看的却不是远处的水和云,而是身边的人。倔强又骄傲,聪明又调皮,乐观而又如此忧伤。
谢芳菲倚船呆呆看了一阵,思绪不知神游到何处去了,口里喃喃地念:“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没有再继续念下去。语气哀伤无奈,充满秋天的萧瑟之感,自古逢秋悲寂寥,想到往日熟悉的一切真的不复重来,不由得神断魂伤,不能自已。这首律诗本来是杜甫因景寄情,抒发漂泊之感、故国之思,寄托对乱世的感叹与悲哀之情。整首诗飞动壮阔,萧瑟悲凉,颇符合谢芳菲此刻去国离家、感己伤时的悲恸心情。
秋开雨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双眼露出从未现过的神采,径直盯着谢芳菲。连谢芳菲在前面也感觉到视线的注视,有点迷茫地回过头来看着秋开雨,眼神的焦距却仍然不在他身上,心思尚在另一处,一处她永远都回不了的地方!偶尔想起来,还是这样不能承受!
秋开雨低声问她:“芳菲,你为何能说出‘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这样凄凉的诗?你的故园又是在哪里?这样令你魂断神伤!仿佛永远失去了一般。”谢芳菲听了这话,平时的机灵淘气全都不见了,眼中含泪喃喃地说:“故园?故园?我永远都回不去了。”忍不住落下泪来。语气哽咽,泣不成声。
秋开雨没有问她为什么回不了故园,他自己连故园也没有。只是看着泣涕涟涟的谢芳菲,不能言语。突然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仿佛有什么在他心里留下某种异样的东西,无声无息,无影无形,无论他怎么理智,怎么挣扎,怎么心硬如铁,仍然不能抗拒,就这样深入骨髓,最终在心底生根发芽。
谢芳菲独自感伤了一会儿,等到清醒明白过来时,早就不见秋开雨了。自己想了想,觉得怪没意思的,无缘无故地哭个稀里糊涂,简直让别人笑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走回房间了。
谢芳菲自此倒是忽然转了性子,很少再去下面发狠地赌钱了。秋开雨五天后推开谢芳菲的房门的时候,谢芳菲竟然抱着一本书在看。秋开雨颇有些奇怪地看着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淡淡说:“芳菲居然会看这类令人头痛的书!”谢芳菲将手里的古书一把扔在桌子上,站起来伸懒腰说:“秋兄也有点忒小瞧芳菲了。芳菲好歹还知道要做好自己应做的功课啊。所以看一看什么权变、谋篇,还有什么王霸、君论、臣道那也是应该的。”
其实早就看得一个头两个大。只不过赌钱老是输,玩得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一时还觉得新鲜,过后也腻烦了。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接近雍州,她唯有坐以待毙,毫无办法。只好看这些不知所云的有字天书。因为船舱的书房里没有其他有意思的书籍,全是有关兵法治理的著作。不知这里的主人究竟抱有怎样的野心。
谢芳菲装作随意地问:“这些书都是你的吗?”秋开雨仍旧隔得远远地站着,没有走过来,回答说:“不错。你若想看,秋某有的是。船舱下面还有许多,你要的话我让人给你拿过来。”谢芳菲心想我看这类书干吗?又不准备封侯拜相!大有野心的是你自己吧!
连忙笑着阻止说:“不用了,不用了。我想看自然会自己下去拿!”看看有没有什么野史、外传之类的有趣一些的书。觉得没有什么话好说,重新将桌子上的书给捡起来,装作埋头苦读的样子。半晌见秋开雨还站立在那里,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不由得叹口气,这是人家的地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自己哪有资格赶人哪!
谢芳菲自认为是猜不中秋开雨飘忽难测的心思的,而且想都没有想过要去猜测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邪君”的心思。看了看他不知道要继续站到什么时候,于是问:“秋兄,船下一站靠岸的时候,我能不能上岸去?”
秋开雨似乎才回过神来,想起前车之鉴,说:“芳菲姑娘似乎忘了第一次你是怎么从秋某手里逃出来的。”谢芳菲尴尬地咳嗽一下,忙说:“那完全是不得已,一场误会而已,一场误会而已。现在不是已经雨过天晴了吗?再说,人生地不熟,想逃也没地方逃,我不过想上岸透透气而已,以后——恐怕没多少机会透透气了。”声音黯然,一旦交出太月令,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不交,秋开雨有的是叫自己生不如死的方法。
秋开雨没有多说话,只是盯着谢芳菲看。谢芳菲怕他误认为自己有不良的企图,赶紧解释说:“秋兄如果不放心的话,就让水左使在一旁陪着芳菲怎么样?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芳菲当然是聪明地待在秋兄的身边比较好。天下战乱迭起,世道人心不古啊,芳菲当然不会做这么危险又不智的事情!”
秋开雨听到她无意中说出来的“芳菲当然是聪明地待在秋兄的身边比较好”,虽然完全是有口无心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可是心情不知道为什么立马就好起来,嘴角隐隐有一丝笑意。想了想有左云在一旁看着应该不会有大的问题,于是点头同意说:“等船到了武昌,我们需要停留半天,你再上岸吧。别妄想逃跑,对你没好处的。”
谢芳菲本来就是漫天要价,听了秋开雨前面的话,本来不再抱希望了,没有料到秋开雨今天如此好说话,竟然连落地还钱这种事也不做,一口就答允下来。早知如此,就应该趁机问一些有用的事情。可是机会稍纵即逝。
谢芳菲一脸激动地问身边的秋开雨:“秋兄,前面就是武昌城吗?终于到武昌了吗?”秋开雨没有回答这种不屑无聊的问题。谢芳菲口里直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今天的刑期总算是满了。”在旁边手舞足蹈。
谢芳菲继续兴奋地大声说:“秋兄,到了武昌我一定要吃武昌鱼!”秋开雨奇怪地看着她问:“芳菲为什么一定要吃武昌鱼?”谢芳菲笑着哼唱:“才饮建康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余。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配的当然是流行的《水调歌头》的曲调。哼完笑说:“怎么样?秋兄,没有听过吧。这是我们家乡流行的新鲜小调,不过让我稍微篡改了一下歌词而已。”
听在秋开雨的耳里又是另外一番旖旎缠绵的情调,尽管歌词恢宏有气势。谢芳菲仍旧在一边顾自地说:“等一下左兄带我上岸的时候,我就要亲自去买武昌鱼。买来用水养着,以后叫厨房里的丫头小厮慢慢做着吃。省得吃那些干豆腐、咸菜吃得差点没有吐出来,迟早要营养不良而亡。”迫不及待地要上岸。
谢芳菲当真拉着左云在鱼市里转悠,看了半天摇头说:“这里的鱼不好,不新鲜,买回去养不了几天就死了。不如我们去码头上看看去,一定有又新鲜又便宜的卖!”左云在旁边有些不耐烦地催促说:“芳菲姑娘,我看这鱼都一样,买了尽快回去吧。”谢芳菲当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恐怕他对自己也不放心得很。微微有些生气地说:“我为什么要尽快回去!我在那条破船上待了快一个月了,再待下去不死也要疯了!现在出来买一些东西瞧一瞧,看一看难道还不行?”左云仍旧不为所动地说:“这些东西交给下人来做就好了,谢姑娘没有必要亲自动手。”
谢芳菲差点没有让他这句话给噎死!交给下人的话,那她还出来干吗!强横地说:“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码头。就连秋开雨也同意我出来,你最好是不要跟来!”说着就往前面走,左云又不能对她动粗,只好跟在她后面。
秋开雨他们的船是泊在城南的码头,而谢芳菲要去的是城西的码头,也怪不得左云暗自担心。其实谢芳菲就是故意的,反正她也跑不了,暗地里添乱以泄心头之恨。最好等她回来,那条破船已经开走了,其实心里也清楚这完全是白日做梦,头脑发昏。
谢芳菲正在和一个老渔夫讨价还价,不亦乐乎。那老渔夫说:“姑娘,你看这鱼多大多新鲜啊!是老头早上刚打回来的,卖的和市场上是一个价。价钱要是再低的话,老头就没法活了。”谢芳菲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忍心继续压低价格了,其实这价格远比市场上的要高。不过自己一看就知道不是成心来买鱼的人,从来没有来买鱼的人身后还跟着侍卫的。谢芳菲心想算了吧,反正不用自己掏钱,乐得大方。对卖鱼的老头笑着说:“那行,你这些我全都要了。”转过身对身后正发愣的左云说,“左兄,你来付钱!”左云不解问:“芳菲姑娘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的鱼?”谢芳菲心里说:因为不要自己的钱又有随身的苦力。嘴上笑嘻嘻地说:“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吃啊!”
左云一脸无奈地提着一大袋的武昌鱼从码头上上来,谢芳菲在前面得意得不行。忽然横地里一掌向谢芳菲毫无预警地扫过来,谢芳菲还来不及闪躲就无声地倒在了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左云冷脸看着前面的人,面无表情地说:“师兄!”担心地看了看地下的谢芳菲,知道还没有死,可是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情况危急。
第十七章 无情未必真豪杰
刘彦奇好整以暇地说:“怎么?左师弟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支使得团团转!所以为兄就只好给她一点颜色看一看了。怎么,这个丫头是秋开雨什么人?居然让你如此紧张!”
左云冷静地说:“师兄别来无恙乎?芳菲姑娘若是死了,恐怕师兄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宫主的追杀!”
刘彦奇突然发怒地说:“宫主?你竟然堂而皇之地称呼他为宫主!师傅呢?那师傅又是什么?”
左云皱眉说:“师傅已经死了!”
刘彦奇恨恨地说:“我不知道你和师妹是怎么了!难道你也被秋开雨那小贼的一番甜言蜜语给骗了吗!我以前就发过誓,我刘彦奇与秋开雨势不两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最后一次问你,你究竟帮不帮我?还是执迷不悟,欺师叛祖,跪下来当他的狗腿子?”
左云听得心头怒火大炽,冷冷地看着他,良久,平静地说:“师兄,你回头吧。何必逆天而行!”
刘彦奇大笑两声说:“好,好,果然好得很!你就是师傅的好徒弟!既然如此,我就先用这丫头的血来向秋开雨示威!”
左云早就先一步出手。左掌直取刘彦奇的左肩,右手拦住刘彦奇即将出手的影子剑。刘彦奇笑说:“师弟出手还是这么心慈手软!为兄的早就告诫你将来是一定会吃亏的。”一脚毫不留情地直踢向左云的下阴,另一手五指张开,直取躺在地上的谢芳菲的心窝。
左云顾不得自己,左手变掌为刀砍向刘彦奇的另一只手,全身同时向上跃起,避开了刘彦奇毒辣的一脚。刘彦奇冷笑说:“我就说师弟心肠太软了。”左手由爪变掌地收了回来。闪电般再次地出手,原来是一根闪着蓝光的毒针,显然已经淬上了剧毒。左云大惊下,将手里满袋子的鱼用力抛出去,终于挡住了刘彦奇这必杀的一技。
刘彦奇不料他竟能挡住必杀的一技,冷笑一声,下手再不容情,双方剧烈缠斗在一起,拳来脚往,招招毙命。双剑在空中闪出耀眼的火花,铮铮之声连绵不绝。刘彦奇身法迅捷无比,眨眼已至身前,脚下连环踢出,令左云自顾不暇,然后旋身变招,右脚向地下躺着的谢芳菲的心窝踢去。若被他可穿石裂墙的一脚踢中,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了!
左云见状,一剑往他脚下刺去,封住他的进路。可是刘彦奇真正的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厉害杀招却是右手的影子剑,已经悄无声息地刺了出去,差之毫厘。不愧是天下第一刺客,心狠手辣,下手决不容情。左云在一边急得冷汗直流,可是全身的退路都被刘彦奇给封住了,分身乏术,无可奈何。
两个人单打独斗,左云就算不济,也绝不会比刘彦奇差多少。可是要从天下第一刺客的手里救出一个不懂丝毫武功的弱质女流,只怕放眼整个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办到。何况刘彦奇只是一心要杀谢芳菲而已,更是难上加难!心想谢芳菲的小命肯定不保的时候,即将刺入谢芳菲心窝的影子剑居然立刻又收了回来,只听见叮的一声,影子剑已回鞘。刘彦奇下一瞬间已经不知去向,只听见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就恕在下不奉陪了!”果然是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
还未现身就已经将名慑天下的“鬼影”刘彦奇给吓跑的人,而且又符合此时天时地利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左云自然也感觉到暗处故意散发出来的杀气,恭敬地行了个礼说:“宫主!”秋开雨走出来的刹那间,犹如恶魔现世,全身上下不含任何一点人类的感情。他看着刘彦奇远去的方向说:“刘彦奇为何能知道我们的行踪?竟然明知道我在附近还敢来招惹我,若不是不知死活,便是有恃无恐,不把本宫主放在眼里!而秋某直至此刻还兀自沉迷不醒!忘记外面强敌环伺,危机四伏!”
左云不明白他无缘无故为何说出这样一番话,望了望躺在地上仍旧生死不明的谢芳菲,却不敢出言打扰。他当然了解秋开雨,他绝对不是正好巧合地出现在此处。依他的脾性,可能两人一下了船,他就远远地跟在后面,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谢芳菲实在是太出人意料,居然能够两次安全无虞地从秋开雨的身边逃走,所以秋开雨不会再给她任何一点再逃跑的机会。
可是既然他一直都藏在暗处,那么自然早就发现刘彦奇了。可是直到刘彦奇突然对谢芳菲下杀手,他也视而不见,似乎那一刻真的不关心谢芳菲的死活。直到谢芳菲真的没有一丝生还的机会的时候,他又故意露出身上的杀气,让刘彦奇以为这是两人合谋设下对付他的圈套,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了。这其中的复杂矛盾左云一时也想不清楚,他到底是要谢芳菲死还是活?要她活就不会故意借刘彦奇之手杀她,要她死的话,
为什么又要在最后关头救她?
秋开雨只是冷冷地说:“好一个刘彦奇,看来是已经找到对付我的办法了。我倒要看看这个整天见不得光的人有何能耐来找秋某的麻烦!”这也是秋开雨为什么不合两人之力一举擒杀刘彦奇的原因。他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后面给刘彦奇撑腰,再斩草除根,一网打尽。况且在这样的闹市,凭刘彦奇绝顶的轻功,伤他绰绰有余,要杀他却不一定有把握。
秋开雨沉思半晌,终于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谢芳菲,眼睛闪了一下,平静地说:“左云,我差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幸好及时明白过来,悬崖勒马。”
左云自然听得稀里糊涂,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秋开雨情绪终于现出波动,怅然说:“这一个月的水路,差点就让我忽视了外面有多少人想要秋某的命。而谢芳菲,差点就动摇了我自以为豪、绝不动摇的心志。秋某有多少大事要做!绝不能因为一点儿女私情而有任何的影响。今天刘彦奇的出现就是给我最好的警钟。如果再心慈手软,犹豫不定的话,死无葬身之地的一定就是我秋开雨!”
左云心神俱震,完全没有料到秋开雨这么一个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人居然会对谢芳菲动情,而且看起来已经是情根深种,不然不会如此苦恼地要借别人的手来杀她,是怕自己下不了手吧?其实仔细回过头来想一想,早就可以看出蛛丝马迹,只是谁也没有往这方面去想。秋开雨在天下人心中出了名的辣手无情,而他确实也不负“邪君”的称号。
左云看了看地上的谢芳菲,心里也在感叹:“这人实在是一个奇迹,也怪不得秋开雨会对她动心。”左云看着秋开雨说:“宫主既然将这件事情告诉属下,是不是打算杀了她?”
秋开雨一时没有说话,半晌说:“不,要杀的话已经让刘彦奇将她杀了。她现在还有很重要的用处,等事情办完,再杀也不迟。这个人看起来庸庸碌碌,毫不起眼,其实厉害得很,不费吹灰之力就破解了我们和萧遥光精心策划的计划。而且全身上下甚为神秘,像是能未卜先知,所以绝对留不得!”正是因为她是如此神秘矛盾,才使得自己泥足深陷,差点不能自拔,误了千秋大事!
左云明白秋开雨这个人,既然会将这么私密的事情说出来,一定是下了狠心,趁着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决定挥剑斩情丝。恐怕是不打算再让谢芳菲活着了。只是还是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命丧刘彦奇之手,忍不住现了身。感情的事情最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秋开雨的这把剑斩得恐怕是不干不净。
左云先查探了一下谢芳菲的伤势说:“她伤得很重。刘彦奇那一掌虽然没有尽全力,可是她不懂武功,又是女儿家,这次恐怕难逃一死。”秋开雨眼神复杂地看着脸色苍白、毫无生气的谢芳菲问左云:“你要我亲自出手救她?”只有秋开雨用他独门发明创造的“天一生水”的内功心法才可以将谢芳菲救活,不然救算救活了,受了刘彦奇阴寒的内力,恐怕也要残废。
左云没有回答,只是专心察看谢芳菲的伤势。秋开雨冷声说:“你先将‘冷凝丸’让她服下。”左云吃了一惊,抬头看着秋开雨。秋开雨说:“秋某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再更改。暂时保住她的性命,到雍州后再看她的气数如何吧。”
左云按照他的话喂谢芳菲吃了“冷凝丸”。“冷凝丸”是水云宫独门的密药,可以长久地让人昏迷不醒,但是同时也可以暂时保住谢芳菲的性命。心里想或许这样也好,可以不用担心她又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办法逃跑了。
秋开雨果然够冷血狠心,交代完下一瞬间就失去了人影。左云叹气地抱谢芳菲回到船上。秋开雨另乘一艘快船先行一步赶去雍州查明情况。
左云带着昏迷不醒的谢芳菲十天后踏上雍州。雍州全城戒严,城门的防卫明显增强了许多,守卫都是全身铠甲,纪律严明,看来战争的阴影已经全面扩展开来。雍州刺史曹虎颁下法令,外人不得随意进出。可是自然难不倒左云,他乘着马车带着重伤的谢芳菲住在雍州城南的一间小院子里。周围全都是清一色的独门小院,道路曲折深幽,地形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将人给跟丢。
因为道路狭窄,马车根本就进不去。他在一处院门前停了车,抱着谢芳菲进去,然后又从后门出来,仔细查看了周围是否有人跟踪,才抱着谢芳菲进了旁边那边的一间院子。在那里正好可以监视这边小院的情况。果然是狡兔三窟!行事小心谨慎,难怪秋开雨放心地将谢芳菲这么重要的人质交给他。
等到谢芳菲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容情!觉得自己是不是意识不清楚,眼睛发花。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看见的还是容情,才惊叫出声,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容情一向淡然从容潇洒的脸上现出激动的神色说:“芳菲,你总算是醒过来了。”声音嘶哑,容颜疲惫。旁边有一个白发道袍的老人,慈眉善目,仙风道骨,也在一旁看着谢芳菲微笑。
谢芳菲满脸困惑地看着两人,还没有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容情继续激动地说:“芳菲,这次多亏了师尊他老人家才将你从鬼门关给救回来了!”谢芳菲才明白过来,原来又是容情救了自己!而站在自己面前像是要羽化登仙的老人,竟然就是武林上无人不敬重的方外之人“天乙真人”!连忙要起来施礼。天乙真人笑着说:“不用见外,你重伤初愈,还是应该好好休息才是。你既然醒了,我出去看一下给你煎的药好了没。”
谢芳菲等天乙真人走出去了,红着眼眶说:“容情,我还活着……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差点就泣不成声。容情宽慰地拍着她的手背,柔声说:“没什么,一点小忙而已,不用放在心上,赶快把伤养好才是。”
芳菲想起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犹有余悸,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忽然想起来,大惊失色,咬牙切齿说:“我知道是谁打伤我的,是‘鬼影’刘彦奇,一定是!他那双狼一样凶狠的眼睛我一世都不会忘记!”容情早就知道是刘彦奇下的毒手,点头说:“不错,的确是刘彦奇。这种阴狠损人的内功只有‘补天门’的人才会有。”又疑惑地问,“可是芳菲身上为什么还会中‘水云宫’冷凝丸的毒?是左云挟持你来雍州的?”
谢芳菲摇头,昏迷后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问:“你们是怎么将我从他们手里救出来的?”
容情回答:“我按照当日你的计谋将北魏即将兵临城下的消息大肆宣扬开去,明帝果然立即暂缓了对付萧大人,而是派人去边境调查清楚此事的真伪。正当我们打算拼死将大人救出来的时候,没有想到竟然收到确切的情报,北魏真的在集结兵力准备南下。大人自然就没事了。可是你却突然不见了,派人找遍了整个建康还是没有消息。就连左云也跟着不见了,就像是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后来还是萧大人说‘能带走你的只有左云’,所以我们才顺着这条路一直查过来,一个多月来毫无进展。后来听说有人在武昌见过和我们悬赏的人长得相像的人,大人料定左云是想将你带来雍州,所以让我们立即来雍州守株待兔。布下了许多眼线,总算发现左云带着你出现了。可是左云实在是狡猾,差点就跟丢了。幸好有它!”于是拿给谢芳菲看,竟然是李掌柜的黑色的蝴蝶。
谢芳菲笑了,心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种寻人的方法向来都是最有用的。伸手逗弄着那只蝴蝶说:“李掌柜不是已经死了吗?它怎么肯听你的话?”
容情见她笑了,也放心 地笑说:“可能是因为上次救你的时候它就已经认识我了吧。我们还去问过陶大师,他说你走的时候他给了你一些丹药,一定会藏在身上。所以我们就让‘小黑’闻了同样的丹药,才能成功地发现你被囚的地点。”
谢芳菲笑着说:“你给它起名字了?怎么叫‘小黑’,又土又俗,不过真的很贴切啊。”又对停在容情手腕上的“小黑”说:“你两次救了我,应该怎么感谢你呢?”想了想说,“蝴蝶应该吃什么好呢?我贿赂贿赂你吧!”
容情笑说:“小黑现在只吃我喂养的食物。”谢芳菲更感兴趣地说:“哦?真的吗?这么有骨气!当心饿死你。”
谢芳菲边逗弄小黑边说:“其实真正将我劫走的人不是左云,而是秋开雨。左云本来就是水云宫的水左使,所以他会有什么冷凝丸的毒药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不明白的是,秋开雨在我重伤昏迷不醒之后为什么还要给我吃毒药。他应该不希望我死才是。”
容情大吃一惊地说:“左云竟然是水云宫的水左使!因为连萧大人动用所有关系之后都查不出他的来历,才觉得事有蹊跷。可是还是猜不到他竟然是秋开雨的人。看来秋开雨早就未雨绸缪了。”谢芳菲叹气,只怕不只是如此而已,后面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容情又说:“冷凝丸虽然是毒药,却有一点好处,在药力作用期间可以保住一个人的性命,只不过中了冷凝丸的人一旦醒过来后,身体必然受到极大的伤害。所以,芳菲,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容情有些担心地问。
谢芳菲说:“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邪门的毒药?让人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我现在感觉还好啦,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看来秋开雨不是想杀我,而是想要保住我的一条命了!”心情不知道为什么自然而然地有些舒畅起来。
容情恨恨地说:“芳菲,你完全错了。秋开雨此人狼子野心,真是心肠歹毒!他如果真的想要救你,只要拼着消耗内力就可以了。天下谁人不知他‘天一生水’功夫的厉害!连师尊也曾感叹他确实是学武的天纵奇才。可是他居然用这种害人的毒药对付一个不懂丝毫武功的弱女子!魔门中的人果然全都是忘情绝义之辈、卑鄙无耻之徒!”容情向来温文尔雅,极少动怒。但是这次居然破口大骂,可见他对秋开雨的行为十分不齿。
谢芳菲其实从刚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在看着向门外走去的天乙真人居然会觉得模糊不清,自己视力虽然有些近视,但远不至此啊,还以为是刚醒过来的缘故。现在听到容情的一番话,心立马就凉了,鼻子微微地发酸。如果是在平常发现自己视力模糊,可能只是自嘲笑一笑说:“好得很,现在是从一百度晋升到五百度了,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可是现在心里像是在冰天雪地的冬天被迫喝雪水一样,浑身冷得打战。
谢芳菲良久才苦笑地说:“你知道秋开雨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挟持我而又不立即杀掉我?”
容情深思说:“其实萧大人在建康就曾经奇怪地对我说过,不过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芳菲黯然地叹一口气说:“那是因为太月令的关系。太月令在我的手上。”
容情更是吃惊,重新审视着谢芳菲。今天令他吃惊的事已经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