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齐未已被拷在角落里,哆哆嗦嗦搓着手。但黑暗和寒冷都不是最折磨他的,最折磨他的是他自己的想象力。
他知道离自己五步开外的地方放着什么,将他关进来的时候,辛丑特意让他看得真真切切的——那是十几具冰棺,每具冰棺中都躺着一个死人。杀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若干年后突然看见被自己杀死的人宛然如生般躺在自己面前。
无声的黑暗中,他紧紧闭着眼睛,一点小小的动静都让他心跳加速,虽然心里明白诈尸是不可能的,但恐惧感其实很多时候并不受大脑控制。不得不承认皇上比他想象的要狠太多,他原以为皇上让人把他带下去,自己少不了要被大刑伺候,没想到皇上根本不屑于用刑,只是令人将他关到此处,但这一招却比任何刑罚都管用。
黑暗和寂静令他全然没有了时间概念,饥饿和寒冷折磨着他的身体,而那些尸体一点点摧毁着他的意志。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强迫自己全神贯注地数数,努力不让自己迷失在时间里,但三个时辰过后,被冻得僵硬的身体便开始支撑不住,昏昏沉沉的大脑逐渐被睡意侵袭,然而昏睡过去没多久辘辘饥肠又会将身体唤醒,接着又是恐惧感全面侵袭。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对他说“我用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和你换一样东西”,大概什么他都会舍得吧?正为这一点苦笑出来,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很大的响声,地窖的盖子被拉了开来,乍然透入其中的淡淡烛光竟令他觉得恍如隔世。
沈青砂提着灯笼沿着台阶施施然走下来,走到他面前缓缓摘下披风的帽子,对着他微微一笑,“齐公子,在这里还待得习惯吗?”
齐未已一瞬不瞬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觉得满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说吧,你想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得知了一些与齐天福死有关的事情,觉得有必要告诉大公子一声。”
齐未已冻得发青的面皮一抽搐,只见她已经转身走到了应一寒的棺木前轻轻抚摸棺盖,“为了调查齐天福的死因,我和爹解剖了他的尸体。我们先打开了他的腹部,发现腹部那四刀居然连肠子都没划破,如果只中了这四刀他是绝对还有救的,接着我们切开了他的胸部,却惊讶地发现胸部这两刀也不严重,因为都刺在了肋骨上,而砍在肩胛骨上那一刀更是轻伤。那么齐天福到底是怎么死的呢?感到好奇的我们最后看了他腿上那一刀,你猜怎么着?”
心头掠过一阵不好的预感,齐未已本能地不想再听下去,但他没有选择,被绑着双手的他甚至连堵上耳朵都做不到。
“不得不说齐天福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八刀居然没有一处刺中要害,没错,腿上那刀也没刺中要害,那刀虽然刺得深但刚好错开了大血管的位置,所以齐天福是不应该死的,可是他为什么死了呢?因为有个笨蛋替他拔出了插在腿上的那把短刀,刀拔出来的时候随便那么一歪,于是割裂了大血管,造成齐天福血流不止。你爹身上几乎没有尸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是失血过多死的,身体里的血基本都流光了,当然不会形成尸斑。”
齐未已情绪突然暴躁起来,不停挣扎着,听到最后,他喘着粗气双目泛红却忽然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只是恶狠狠地蹬着沈青砂。
“看来大公子是个聪明人,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没错,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你爹其实是被你这个蠢货杀死的。是不是觉得把刀从身上拔出来很帅?当年看你把剑从腿上拔出的时候我就在想,你怎么就没失血而死呢?”
她猛地转身,将寒冷的匕首贴在他面颊上,“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想死?”用刀面拍拍他的脸,沈青砂悠悠道,“看见你这么痛苦,我心情好多了。”
说完她收起匕首,一边走上石阶一边吩咐道:“辛丑,把他给我拉出来。”
辛丑领命下去,立刻将五花大绑的齐未已给提了上来。被带出冰窖的齐未已垂着眼谁也不看,一脸厌世但求解脱的模样,辛丑拉着他的头发逼他抬起头来。只见沈青砂慢悠悠走到他面前,对着他笑得一脸温柔,“放心吧,我这么恨你,怎么会让你死呢?”
瑶华宫。
齐堇色面前摊开着一卷触目惊心的尸检格目,她双眼空洞无神,一眨不眨盯着那被风吹动的纸页,在她对面,穆成泽姿态优雅地端着茶盏不时浅呷一口。
“吱呀”一声,大门缓缓打开,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齐堇色缓缓抬起黯淡的眼眸,只见暗沉的天色下,沈青砂静静站在门外,她一身素白,墨发随意用一支雕成猫状的木簪绾起,身后同样一身白衣的怀月替她撑着伞。
目光落到跌落在地的尸检格目上,沈青砂抬头浅笑,“不知贵妃娘娘有没有兴趣和我去个地方?”
齐堇色望着她冷笑了一声,沈青砂这话说得极为客气,但她可不会真就以为自己有拒绝的权利。她缓缓站起身,跨过高高的门槛,停在沈青砂身旁,“去哪儿?”
微一偏头,身后的怀月放下伞上前一步用黑布蒙住她的眼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齐堇色没有说话,只是嘴角一直挂着冷嘲的笑。被怀月在身后推着,她踉踉跄跄绕来绕去走了大概小半炷香的时间,终于停了下来。
蒙眼的布条被揭开,眼睛慢慢适应光亮后,她看着眼前之人,不由呆住了,“小……小安子?!”
只见小安子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被绑在半空,一看见她,小安子立刻流下泪来,呜呜呜挣扎着却说不出话,她这才注意到小安子的嘴很不对劲,他口中似乎塞了什么,满满当当地令他发不出声还不停流口水。
看见这一幕,齐堇色心中明白小安子暴露了,目光冷冷望向穆成泽,明白了自己再无活路的她反而坦然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朕觉得这个问题还是由青砂来回答你比较好。”穆成泽伸手搂过沈青砂,笑得有些欠揍,“你不是到现在还不相信那份尸检格目是青砂亲笔记录的吗?说到让人生不如死,朕还真是比不上青砂的。”
再次提及尸检格目,齐堇色的脸色顿时苍白了一分,她怨恨地望向沈青砂。
被瞪之人却只当她是空气,捧着手炉悠悠然绕着被绑着的小安子转了一圈,这才缓缓开口,“我这个人不喜欢用刑,更不喜欢那些粗暴血腥的酷刑。佛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提倡以恶制恶,但很可惜老天爷似乎总在打瞌睡,做错事的人得不到应有的报应,我也只好亲自去求一个公平了。这刑罚是我自创的,叫作‘有口难言’,专门用来对付这种通风报信出卖主子的奴才。”
回头看看齐堇色疑惑的眼神,她示意一旁的侍卫将小安子放下,拽着他的头发令他仰起头,沈青砂很好心地给齐堇色解释道:“你看他嘴里被塞进了四颗核桃,所以嘴合不上更发不出声音,所以叫作‘有口难言’。当然,贵妃可以放心,这一点都不疼的,只是不好受而已。”手一挥,小安子重新被吊了回去。
经过这么一放一吊,齐堇色发现小安子不仅上身和手脚被绑得结结实实,脖子上还套着一段绳子,脖子后面似乎也有根绳子延伸出去绕到手上,这吊法真是非常奇怪,看着极为复杂。等他完全吊回原来的样子,缠在他脖子上那个绳圈也被重新固定好,齐堇色这才明白过来,延伸出去的那根连着上身的绳子从屋顶的横梁上穿过,而且也不是绕到手上而是被小安子死死拽着,他不是被吊在半空而是自己把自己拉在半空的!因为他不能松手,再吃力也不能,否则他就会被套在他脖子上的那根绳索吊死在半空中!
想明白这一点,齐堇色不能自控地一个趔趄,再看向沈青砂时的神情便犹若在看一条毒蛇。
“进去吧,我想里面那几位,贵妃娘娘一定更感兴趣。”沈青砂浅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齐堇色不禁打了个寒战,被人在背上轻轻一推便踉踉跄跄往前走去。
门在她就要撞上去的一瞬间被拉开了,一左一右拉开门的两个人她再熟悉不过——曾经是她的婢女的柳宿和柳絮,如今的柳常在和絮选侍。此时此地看见她二人毫发无伤体体面面地站在这里,心中那盘桓数日的怀疑终于得到了最有力的证实,一阵急怒冲上大脑,令她骤然失了冷静,她上前一把揪住柳宿领口,怒喝道:“你这个贱人,是你出卖我!”
“被出卖不是很正常吗?这宫里本来就是你出卖我,我出卖你,大家互相出卖而已。”
伴着沈青砂嘲讽的话语,齐堇色手腕上突然一痛,穆成泽面无表情地将她拉开。齐堇色恨恨咬牙闭上了嘴。
“贵妃觉得我那天为什么要特意去替你接生?”沈青砂凑到她面前眨眨眼,“当然是因为我算好了你会因此而惊慌失措,然后你就会想办法联络上齐公子。当然,这件事事关重大你必然会找亲信来办,当时柒月身份已经暴露,于是你松了口气,同时也对身边的宫人更加不信任,那么这么重要的事情要让谁来办呢?当然是以前一直办这事的人,所以你自以为很安全地找了柳宿来替你传信。”
全中!齐堇色没有想到自己当日的每一步想法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呆呆望着眼前这张她怎么也看不透的脸,忽然头皮一阵发麻。
深吸一口气,她移开眼,冷冷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人,冷声质问:“为什么?你们是我的家生奴才,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为什么要出卖我,她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小姐,对不起,”柳宿丝毫不惧地与她对视,“但是,我们不觉得自己有错。”一旁胆子较小的柳絮低着头没有说话,却是不住点头。
趁着齐堇色愣住,沈青砂对二人点点头,“好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回去吧。”
“不准走,你们给我把话说清楚!你们这两个忘恩负义的贱人!”齐堇色怒喝,但被穆成泽牢牢制着想拦也拦不了,而柳宿柳絮二人对她的呵斥充耳不闻,快步走了出去。
因为离得最近,穆成泽的耳朵对这么大嗓门的噪音有些吃不消,于是毒舌模式自动开启,“行了,别叫了,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很像个骂街的泼妇?”
看齐堇色因这句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定力不足的怀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于是齐堇色脸色由青转绿再转“包青天”了。
好在沈青砂定力上佳,对齐堇色那万花筒似的变幻不定的脸色视若无睹,表情平静地说:“我没给她们什么好处,我和你的区别只是我从来没当她们是奴才,而你永远都觉得她们是奴才。”
“她们本来就是奴才!”
“但现在不是了。”
齐堇色冷哼一声,不屑道:“麻雀飞上枝头就以为能变成凤凰?在本宫眼里,她们永远都是出身低贱的奴才!”
“所以,你从不了解别人,也不了解你自己。”不知为何,齐堇色觉得沈青砂说这句话时笑得意味深长,她紧张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还记得一个叫白芙的宫女吗?”沈青砂笑笑,然后转了话题,齐堇色有些莫名,“本宫怎么会记得一个宫女。”
沈青砂轻轻一笑,显然对她的回答毫不意外,“那么娴蝶呢?这个名字有没有印象?”
让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弄得有些烦躁,齐堇色一皱眉,直接道:“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所以我说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栽在我手里,而是因为你太自以为是,你从不把身边人当人看,只当他们是奴才,可你忘了,奴才也是人,而且还容易出小人。老祖宗早就教育过我们,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而你偏要反其道而行,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拍拍她的肩,沈青砂转眼换了一张同情悲伤的脸,叹息道,“没文化真可怜哪。”
齐堇色脸色涨得通红,一旁的怀月真怕她一口气上不来给活活气死,这时,穆成泽天外飞仙悠悠地来了一句,“淑贵妃那是因为艺高人胆大,自认为是最大的小人,所以从不把别的小人放在眼里。”
怀月清楚地看见齐堇色在听完穆成泽的话后,涨红的脸色瞬间转成了紫色,就差吐血了。
“娴蝶,你还打算在屋里待到什么时候?赶紧出来替你这位杀人灭口未遂的主子顺顺气呀。”沈青砂微笑着一面给齐堇色扎针护住心脉,一面对着屋内道。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一个单薄的身影从门后转出,穆成泽也一脸好奇地想看看这位大难不死的娴蝶是谁,但是当那身影缓缓抬起头时,齐堇色和穆成泽俱是一呆。
“奴婢娴蝶给淑贵妃请安。”
齐堇色目瞪口呆,“你……柒月?!”
面前站着的可不就是柒月!穆成泽吊儿郎当地挑挑眉,事情似乎变得越发有趣了。齐堇色眉头微皱,似乎在很努力地回忆着什么。
“淑贵妃当真是贵人多忘事。”柒月笑笑,“不过也是,谁会费心记得五年前的一枚棋子呢?”
五年前……棋子……“是你!”齐堇色总算想起来了,眼睛猛地睁大,“你……你没死?”
“是的,我没死,让淑贵妃失望了。”柒月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道。
“不可能,你们想诓我。”齐堇色默了片刻,忽然摇着头笑了起来,“临津阁的奴才明明都死光了,怎么可能会有幸存者!”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没有死,”柒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也许是白芙在天之灵保佑我,也许是老天要留我一条命来替那些枉死的人报仇。”
齐堇色咬了咬干裂的唇,柒月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出事那天,那么巧居然是白芙的生辰,所以天黑之后,我偷偷溜出去要烧些纸钱给她,于是逃过了一劫。淑贵妃,你真的不记得白芙是谁了吗?当年不是你让柳宿接近我故意误导我白芙是沈婕妤害死的吗?害我认敌为友、是非不分,结果替你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齐堇色终于想起来柒月口中一直说的“白芙”是谁了。
五年前的一个晚上,她在处理完宋知秋的事情后,回宫途中竟发现角落里有火光,派人过去查看后发现原来是有人在偷偷烧纸祭拜。她使个眼色,柳宿立刻会意,上去三两句话便诓得当时涉世未深的小宫女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个干干净净。原来她祭拜的死者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叫作白芙,是沈贵人宫里的宫女,却不知怎的前些日子突然在宝华宫暴毙了。
听完这个自称娴蝶的小宫女的自述,她立刻很敏锐地意识到这是枚很有利用价值的棋子,一个地位不高的小宫女当然不会知道好友暴毙的真相,于是她心念一转示意柳宿将其带回去,好好加以引导。柳宿办事她素来放心,所以此事她也没再过问,直到沈青砂临盆那日,这枚棋子终于派上了大用场,多亏了娴蝶及时通风报信,她才能够第一时间谋划好一切,杀人夺子,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日杀人放火为的就是毁灭一切证据——物证以及人证。实在想不到,百密一疏,居然让这么重要的一条鱼给跑了。更失败的是,自己居然瞎了眼让这条漏网之鱼混到了自己身边。
齐堇色咬咬牙,虽然懊悔但她真的想不起柒月是什么时候到她身边来的,对于奴才她从来懒得花心思。沈青砂没有说错,可叹她齐堇色贵为贵妃,到最后居然栽在这些狗奴才身上。
“看淑贵妃的神情,应该是全部想起来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将我们这样低贱的奴婢当成傻瓜一样戏弄很有意思?”柒月平静地开口,说着说着却苦笑起来,“不过,真是可笑,沈婕妤安排我到你身边时,我真是吓得要死,觉得她疯了,可是没想到真的像沈婕妤说的,你根本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因为从一开始你就当我是个死人,谁会记得一个死人的名字和长相呢?你害死了那么多人,这些年怎么还可以睡得这么香,你就不怕冤魂来找你索命吗?为什么你不去死?你去死,去死啊!”她满脸泪水,忽然面露狠戾之色,冲上去双手掐住齐堇色的脖子,一边哭喊一边使劲摇晃。
沈青砂轻轻叹口气,手一抬,在柒月脑后轻轻一刺,而后伸手接住她软软倒下的身体,“带她下去吧。”
将人交给侍卫,沈青砂面无表情地看着捂着自己脖子痛苦咳嗽的齐堇色,等她咳完了,这才慢条斯理道:“淑贵妃若是没事了,我们就再去里面看看,惊喜总要留到最后嘛。”
穆成泽松开她,在她背上轻轻一推,她立刻便不受控制地跌跌撞撞往前冲出去数步,进了门她才发现这屋子奇怪得紧,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房间,长长的一条,两头都有门,简直和个过道一样。
穿过这个矩形过道式房间,接着进入另一间空荡荡的房间,正对面的墙上是一道显然特地做了加固的铁门,门边一左一右笔直站着两名面无表情的侍卫。
站在门前,一股没来由的紧张侵袭而来,齐堇色不自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沈青砂侧首望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能看进她心里。半晌,她浮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一手缓缓按上门把手,凑到齐堇色耳畔低声道:“这些年后宫简直就像被人诅咒了一样,有孕的妃嫔都躲不过两个月内小产的魔咒,淑贵妃你就不一样了,撇开之前生的太子不说,这次就成功打破魔咒生下了一个公主,而上一胎呢,也是五个多月才胎死腹中的。你觉得后宫妃嫔们心里会怎么想?她们最怀疑最恨的人会是谁呢?她们恨的人会不会就成了她们父亲恨的人?淑贵妃不会到现在还这么天真地觉得真会有人帮你们吧?”
齐堇色看她的目光一点点变得惊恐怨毒,“是你!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陷害我!”
“淑贵妃可不要乱说话,我只是个小小的婕妤,没钱没权没家世,更身处偏远的冷宫,哪里做得了这么高难度的事情。”
死死盯着那张笑颜,齐堇色咬牙切齿,“沈青砂,你好狠毒!”
沈青砂轻笑一声,“贵妃娘娘这么夸我,真让我不好意思。”
“你、你、你……”
颤抖着双唇连说了三个“你”字,齐堇色脸色难看极了,而沈青砂始终只是噙着浅笑看戏一样望着她,等她重新恢复平静,这才松开手退开一步,守在门前的侍卫立刻动手将那扇沉重的铁门用力向两边拉开。
屋子不大,一眼便能看见齐未已被结结实实绑在屋子正中的一个石台上,身上衣服倒是干干净净的,乍然看去不见一点伤。瞬间提到嗓子眼的心缓缓落回腹中,她脚一抬便要往里跑,然而肩上一沉,再次被穆成泽轻松制住。
握了握袖中的匕首,沈青砂与穆成泽经过一番眼神交流后,一致认为还是不要一次给齐堇色这么多刺激了,万一她承受不了疯掉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拍拍手,沈青砂道:“时间过得真快,想见的不想见的淑贵妃都见到了,我看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见齐堇色不为所动,她接着道:“来日方长,贵妃娘娘何必如此焦急?你放心,我不会杀他。”顿了顿,她凑到齐堇色耳边一字一字道,“只要你肯活着。”
齐堇色终于停下了挣扎,转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神情真是恨不得能用目光在她身上烧出十个八个窟窿。
沈青砂却完全当她是空气,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不仅是齐未已,还有你女儿你母亲你弟弟现在都是我砧板上的鱼肉,你知道我父亲是做什么的,小安子你也看见了,你该明白我有的是办法慢慢折磨得他们生不如死。不过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死,我便不动他们。至于怎么折磨你嘛,我暂时还没想好,所以……”沈青砂刻意加重语气,“贵妃娘娘,死还是生,这对你来说可真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可千万要好好想清楚哦。”
三司受命调查齐尚书被刺一案,经过对凶犯兰京及当时在场一干仆婢的详细审问后,齐家人口口声声说的幕后指使者没找到,齐天福的恶行倒是听了不少,而从被抓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兰京,也终于在沈子寅神秘的半个时辰单独劝说后开口坦白自己的杀人动机。
整理完所有证供,写好结案书,三人俱感心头一块大石落下,这才发现外面已是华灯初上。送走马容安和杨大人,沈子寅独自走回官衙,自沈青瓷入宫之后他就没有回府住过。
手按在写好的案宗封皮上,沈子寅一脸心事重重,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打开一旁的柜子,拿出一坛酒。
“喝酒伤身,我沏茶给你喝。”耳畔忽然响起青砂清泉般的声音,沈子寅眼神一黯,缓缓松开按在酒坛上的手,转而取了一旁尘封许久的茶具。
冬夜院中寒凉,披上沈青砂送的那件大氅,他端着茶具走到院中慢条斯理地开始煮茶。那石桌石凳分明便是沈青砂山中小屋里的那一套,却不知他什么时候搬到了此处。
热腾腾的开水冲入茶壶,顷刻间茶香四溢,沈子寅露出一丝苦笑,慢慢端起茶盏。事到如今,他总算是得偿所愿,却也一如所料,一步一步将自己算计到众叛亲离。
孤单吗?后悔吗?呵,谁知道呢?苦笑着摇摇头,也不管茶水犹烫,他闭上眼一口灌下,然后再倒上一杯,像喝酒一样一杯接一杯灌着茶。突然,他爆发出一阵剧烈的低咳,良久后才平息下来。望着杯中一缕浅浅的血丝,他没有任何表情地将茶水泼出去,然后就这样一动不动坐在院中,一直坐到上朝的更声传来。
终于到了给齐家最后一击的时刻,跺一跺几乎已冻得没了知觉的腿脚,沈子寅起身回房,目光在桌上的卷宗上稍作停留,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
约莫是嗅到了什么,众官员今日来得都比往日要早,沈子寅如往常一样到达时,百官已然到齐了。皇上倒是没表现出什么不同,来得不早也不迟。
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穆成泽环视一圈众人,“沈爱卿,齐尚书被刺一案查得如何了?”
“幸不负皇上所托,经过臣与马大人杨大人的详细调查,此案已有结果了。这是此案所有卷宗,请皇上过目。”将案宗呈上,垂下手的那一刻,沈子寅心头忽然涌起一种“终于结束了”的感觉。他咬紧牙关,生生将一声咳嗽压回喉咙中。
翻开案宗看了一眼,穆成泽“啪”的一声将案宗扔到一旁,对伺候的太监道:“念给诸位大臣听听。”
那太监应了一声拿起卷宗,打开刚扫了一眼便忽然变了脸色,声音打着战问:“奴才念、念哪里?”
抬眼看看被吓得够呛的太监,穆成泽面无表情道:“罢了,还有哪位爱卿有事上奏?”正所谓圣意难测,穆成泽这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令下面一众犹在观望的官员一时间弄不明白皇上心中到底怎么想。
苏沐同整了整衣袖正要出列,忽然衣角被一旁的马容安用力扯了一把,他微微一愣,前头恰好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臣有本奏。”
傅老丞相在众官员略带讶然的目光中坦然出列,恭声道:“老臣昨日下朝回府途中被人当街拦轿申冤,老臣看过申冤之人的诉状和证据后,认为有必要使此冤情上达天听。”
“哦?不知那人所告何人?”
“正是刚刚遇刺身亡的齐尚书。东西臣都带来了,请皇上过目。”
立刻有内侍上前接过傅丞相手中的东西递给穆成泽,拿起最上面那叠,只看了一眼,穆成泽便道:“万民书……”
“正是。”傅丞相微微颔首,“百姓乃天下之本,一旦民心丧失必将动摇我大晏根基。所以,臣认为此事必须彻查,必须严办,不给百姓一个满意的交代不足以平民愤。”
“丞相所言甚是,其实对于齐家这些罪行,朕早有耳闻,昨日朕更是收到了一份齐天福亲笔所写的名单,虽然朕看不太明白这份名单是什么意思,不过朕相信,只要稍稍调查一下一定会水落石出。”穆成泽停下来,目光缓缓扫视一圈,将下面所有人的反应收进眼中。静默的气氛维持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那此事便依旧交给三司共同查办,众卿若还有与齐天福相关的奏折也一并交到沈大人处吧,马大人和杨大人要好好配合沈大人,朕期待你们早日了结此案。今日便到这里,退朝吧。”
沈子寅微微一怔,急忙连礼数也不顾地抬头向上望去,却只看到了那道明黄色的背影。敷衍地应和着周围对他道贺的众官员,沈子寅微微蹙着眉,皇上在这件事上对他委以重任,看似正常却总让他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是刻意为之。然而无法求证,想再多也终究只是自己无根据的揣测而已。
肩膀上忽然让人拍了一下,他回神看见马容安手中拿着一叠东西对他笑笑,“沈大人气色不佳,是否身体不适,可要回去休息一下?”
“没事,大概昨晚降温受了些风寒,不碍事,”说着,他又对另一边的杨大人点点头,“皇上对此事很是重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研究案子吧。”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真心没什么好研究的,因为这是如此现实残酷的一个世界——世人永远喜欢落井下石多过雪中送炭。
如今的情形很明朗——齐尚书突然暴毙,齐大公子紧跟着被绑架失踪,齐夫人在此双重打击之下病倒了,齐府能管事的就剩下个二公子,偏生他又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根本没用。
至于淑贵妃,虽说她刚刚诞下一名公主,但自生产后就一直没露过面,对外说是身体不好需要卧床静养,不准任何人去瑶华宫打扰,不免让人产生各种各样的揣测,比如身体不好到何种地步了?有没有生命危险?事实上,后宫众人心中都觉得淑贵妃怕是不行了,否则皇上怎么会将公主和太子都交给沈婕妤代为抚养呢。
官场众人各个心里跟明镜似的,齐家朝堂失势已然板上钉钉,后宫中淑贵妃看样子也是大势已去,毕竟皇上独宠沈家姐妹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齐家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也都未曾歇在瑶华宫安慰淑贵妃,每日不是在羲和宫就是在德妃的洗梧宫,再联系早朝时皇上对沈子寅的器重,混迹官场多年的各位人精又怎会站错队伍呢。
坐在官衙中的三位大人根本没有去调查取证,不是他们玩忽职守,只是实在是没时间——因着皇上在早朝上提及的“一份名单”,三人刚回到官衙,弹劾齐家的奏折便像雨后春笋似的源源不断地送来,还有以受害者身份出现,痛诉自己这些年如何被齐天福威逼欺凌的人。沈子寅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人敬而远之的刑部衙门也可以这么热闹。
“小主,小主……不好了,老爷带人去齐家抄家了。”怀月提着裙角很没形象地一头扎进门来。
埋首一堆药材中的沈青砂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头也没抬。
“小主!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这是好事啊,我有什么好着急的。怎么,你想去看看?”
怀月急得快跺脚了,“小主忘了,你前天答应淑贵妃不动她家人以换取她不寻死的,现在事情变成这样,她要是自尽了怎么办?那也太便宜她了!”
“放心吧,她没机会知道外面的情况。”慢条斯理地收拾好手上的东西,沈青砂眨眨眼,“我又不是君子,说话一定要算数吗?”怀月一愣,肩上已经被沈青砂拍了两下,“走吧,我们去看看贵妃娘娘过得如何。”
又呆了一下,怀月忙追上她,“现在去,不等晚上?”
从柜中取出药箱,沈青砂瞥她一眼,笑道:“又不是杀人放火,为何要等晚上?刚才还急得要死要活,现在又能等了?”
“小主,我……”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你也要相信我是不是?”沈青砂伸手准备拍拍怀月的头以示安抚,无奈手伸出去的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身高相当不争气,最终只能再次拍了拍怀月的肩,“走吧,我已经让辛丑将人带过去了。”
齐堇色在焦急恐惧中煎熬着,天黑了又亮,而沈青砂却没有来。外头的天阴沉沉的,让人恍惚间分不清白日与黄昏,倚在榻上一动不动望着墙边的沙漏,平日总觉得光阴似箭,如今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度日如年。
终于,仿若尘封了百年的大门被人缓缓推开……
眼罩被摘下的一瞬间,齐堇色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眼前依然是被吊在半空的小安子,屋中的一切和上一次来时一模一样。
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沈青砂一摆手,“放他下来。”
侍卫应命松开绳索,随着小安子落地,齐堇色也看清楚了,他双手掌心满是血泡,颈上亦有数道红色勒痕。虽然都只是些轻伤,但对于清楚这些伤是如何而来的齐堇色而言只觉心中一凛,她几乎能够清晰看见——粗糙的绳索磨破他的手心,终于力竭的他无力松开手,然后脖间的绳索立刻收紧,短暂的痛苦挣扎后他被放下,待休息一阵恢复体力后又被重新吊上去。
小安子一被放下便如同一摊烂泥一样瘫倒在地,那木木的神情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在衣角擦了擦手心渗出的汗,齐堇色偷偷瞄了瞄沈青砂,只见她忽然向后一伸手,身后立刻有人将东西递上。那是一个小巧而朴素的木匣子,齐堇色不知那是何物,但小安子一见此物便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若非身后侍卫及时按住,他便要冲过来。
“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生路,一条死路。所谓死路,你一脖子吊死,我答应你会将此物与你同葬;至于生路,你亲手毁了此物,我就放你出宫,绝不食言。所以,生还是死,你自己选吧。”
小安子瞪大眼睛望着她,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显然内心极为挣扎。他是个宦官,是个残缺之人,而木匣里装的则是他的命根,当宦官的最是讲究留个全尸,无论如何都要将此物与自己同葬,否则下辈子会当不了人,只能沦入畜生道,更无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生还是死?他目光放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人真是可怕,她竟能将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变成一个最艰难的选择。痛苦地呻吟一声,他抬手抱 住头,心中纠结纷乱,嗫嚅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决定。
唇角缓缓浮起一丝浅笑,沈青砂忽然手一松,那木匣便直直坠入火盆之中。小安子呆滞了数息,而后猛地回过神来,疯了一样往火盆扑去,无奈身后侍卫出手如电,立刻便将他牢牢制住。奋力挣扎着,他怨恨地瞪着沈青砂,口中不停咒骂着。
沈青砂面上笑容不变,完全当这个人不存在,淡淡道:“送安公公出宫。”
“是!”押着他的两名侍卫齐齐应了一声,将他拖了出去。
简直像看一场一波三折的戏剧,沈青砂的每个举动都让齐堇色觉得意外,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真的放了他?”
“很奇怪吗?我说过的,我不喜欢杀人。”沈青砂抽出块手帕来擦擦手,对她意味深长地笑笑,“贵妃娘娘有这份闲心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请吧,我带你去看齐大公子。”
平平淡淡一句话顿时让齐堇色呼吸都变得紊乱起来,脑中突然变得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那段路的,直到看见齐未已,出窍的灵魂才重新回到身体。
齐未已还是和上次一样被结结实实绑在石台上,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是醒着的。齐堇色心中激动,可还没来得及迈步便被一直跟在身后的辛丑点了穴道。
沈青砂站在他们中间,慢悠悠从袖中取出一本文书,声音平平地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杀齐天福的凶手已经招供了。”故意停了停,看两人都露出急切的表情,她才接着道,“很遗憾,没有人指使他,而他杀齐天福的理由真的很简单,只是因为齐未乜强抢了他媳妇,而齐天福知道后默许了自己儿子的行为。本来事情还不算严重,却没想到那个小媳妇性格太烈,竟然一根腰带将自己给吊死了。兰京得知后自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操起一把尖刀就将齐天福刺成了马蜂窝。”
无视被点了哑穴的齐家兄妹恨不能将她也戳成马蜂窝的怨毒眼神,沈青砂走到齐未已面前,笑得极无辜,“要我说啊,齐天福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们兄弟俩的,不然怎么这么巧,简直是兄弟俩联手将他送上的黄泉路啊。”
她居高临下站在石台边望着齐未已,笑得格外温柔,“不用这么紧张,放心,我不会杀你。你就一条命,可你杀过多少人?杀你一次怎么算公平?”她垂眸做沉思状,“唔,让我想想你都是怎么杀人的。”
“我记得,你最会拧断别人脖子,是这样吗?”口中说着,她伸手握住齐未已右手食指,很有技巧地捏着关节一拉一拧,只见齐未已面上一抽,额头顿时渗出一层薄汗来。
“是不是很疼?”她笑眯眯地问,手上却丝毫不停,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中指便步了食指的后尘。
“齐大公子知道吗?人身上总共有两百零六块骨头,骨头之间都有关节相连,我一直很想知道哪些关节是可以被卸下来的。”
齐未已死死咬着牙关,豆大的冷汗从发迹滚落。陋室之中,清脆之声不绝于耳,齐堇色痛苦地紧闭双眸,早已满脸泪水。
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废了齐未已十根手指后,沈青砂停下手,从袖口抽出块丝帕很专注地擦拭自己的手指。
俗话说十指连心,十指被折断所带来的巨大痛楚令齐未已几近昏厥,冷汗很快浸透衣衫,他望向沈青砂的眼神惊恐极了。他齐未已这一生从未怕过什么人,除了这个人,不……她根本不是人,她分明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一时间屋中鸦雀无声,滴答滴答,是窗外屋檐上的雪融化了。安静到诡异的气氛简直令人窒息,但……没有人开口。终于,仿佛过了几百年,齐未已的神情终于起了变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双目大睁,骇然之色溢于言表。
他这样的反应似乎令沈青砂很满意,她笑着对辛丑道:“替大公子解开穴道吧。”
“是。”辛丑应声上前,伸指在他脖间一点。
被封许久的穴道骤然解开,齐未已咳了一阵才缓过来,他死死盯着沈青砂,声音颤抖,“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看来大公子是真的不疼了。”
“是那碗药,那碗药……你给我喝的是什么?!”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黏在脸上,此刻的齐未已狼狈不堪且声嘶力竭。沈青砂说得不错,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疼了,不仅不疼,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身体,挣扎着动动被捆住的手臂,明明看见手臂在动但他全无感觉,就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胳膊,这种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大公子何必如此紧张,我说过不会杀你,又怎么会喂你毒药呢?话说回来,那碗东西可以让你感觉不到痛楚,这不好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望着一步一步逼近的沈青砂,齐未已徒劳挣扎着,但处于麻痹状态的身体只能带给他恐惧。
“大公子少安毋躁,我想做什么,你马上就会知道了。”对他微微一笑,沈青砂转头道,“怀月,把药箱给我。”
自从进了屋门就一直处于震惊状态的怀月突然听到自己名字,先是惊了一下,接着才回过神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递上药箱。接过药箱打开,里面的内容让齐未已又是一惊——沈青砂的药箱和太医们的不同,里面没有任何药品,有的是若干金针和数把大小不一的刀具。只见她仔细挑了挑,最后抽出一把形状颇为细长的刀,握着刀柄,她目光在怀月脸上停留片刻,“怀月,我看你还是出去吧。”
怀月立刻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斩钉截铁道:“我要留下来。”
对她晃了晃手中的小刀,沈青砂道:“你确定要留下来?万一又吓到了,我可不扶你出去。”
被那锋利刀刃勾动了记忆碎片,怀月脸色一白但还是坚定地点点头,“我要留下。”
“好吧,受不了的话立刻出去,别像上次一样硬撑,知不知道?”
受不了?什么受不了?被遗弃在角落里的齐堇色只觉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她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自己一点都听不懂?!沈青砂到底……到底要对齐未已做
什么!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她不想哭的,眼泪是没用的东西,她从小就这样被教育,但,此时此刻除了哭泣她什么也做不了。
“大公子可还记得,你是怎么杀死应一寒的?”用丝帕擦着刀锋,沈青砂问。
不需要回答,齐未已眼中那一片茫然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一想起应一寒惨死的模样,压抑三年的恨意便瞬间冲破枷锁,她将刀抵在他脖子上,“是不是不记得自己杀过谁,就不会有负罪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享受你的荣华富贵?”
虽然身体没了知觉,但脖子还是有的,冰冷刀锋贴上肌肤的一瞬间,对死亡的恐惧顷刻便弥漫全身,齐未已惶恐地眨着眼,连呼吸都停滞了。
“我来告诉你,他是被你一刀割喉,血流尽了才死的!”刀锋又往下压了压,齐未已浑身僵硬,他几乎感到那刀已经划破了他的喉咙。对被割喉放血的恐惧几乎令他想要放弃最后一点尊严开口求饶,但只听沈青砂道,“大公子最好不要说话,否则,我手一抖割破你的气管可就不好了。”见齐未已眼神一亮,她减了两分力做恍然状,道,“啊,你不要以为气管割破就一定会死,如果只破一点又抢救及时是死不了的,不过……那才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求生的本能会促使你努力去呼吸空气,但破损的气管会令你的每一次呼吸都不啻于一次凌迟,你要相信,没有人能勒死自己,憋死就更不可能了。”
齐未已不敢再动,沈青砂没必要骗他,再退一步说,就算沈青砂是在骗他,他也没有这个胆子去试。
对齐未已如此举动很是满意,沈青砂将刀从他脖间移开一寸,道:“大公子放松一点,我说过我是不会杀你的,我从不骗人。”
怀月默默低下头,心道:最后那句就是骗人的!
“很好,就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我动作很快的。”话音未落,尖锐的刀尖已刺进齐未已脖间那保养得当的白嫩肌肤,紧接着她手腕轻动,锋利刀锋便沿着脖子笔直拉开一个口子。她下刀迅速且精准,丝毫没损伤气管,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直到她丢开刀,殷红鲜血才从伤口中流出来。
直挺挺躺着的齐未已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后知后觉感受到脖间传来的一阵不真切的疼痛,仿佛被一只鬼爪伸进胸膛紧紧扼住了心脏,他双目瞪圆,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始至终眉毛也没皱一下的沈青砂。
望着齐未已片刻便已变得鲜血淋漓的脖子,沈青砂神色平静,对齐未已投过来的震惊目光,她报以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看着她,齐未已不禁产生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吓自己,也许她根本没做什么。然而,怀月忽然干呕两声,脸色惨白地捂着嘴冲了出去。再然后,他看见了血,伤口流出的血沿着他脖子滑落到了石台上。
“别让他动。”沈青砂的声音比他要做出的动作更快,一旁训练有素的辛丑几乎是立刻便点了他的穴道。不能动,不敢说话,齐未已的眼神瞬间灰败下去,大睁的眼空洞地望着屋顶,鼻中已经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他不知道人有多少血可以流,他的血会流多久,但他知道血流尽的时候就是他死去的时候。
然而就在他坚信沈青砂是想要将他放血而死时,她却慢条斯理从药箱中拿出一块厚实的白布,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掉伤口流出来的血液,然后执起一枚穿了线的针,一手擦拭着还流出的血,一手将她亲手割开的伤口细细缝合上。
灵活地打了个结,她剪断线,笑道:“这割喉的滋味,大公子是不是永生难忘?”
头皮阵阵发麻,齐未已死死咬着牙关,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一松劲牙齿便会不住打战,他几乎不敢再睁开眼——眼前之人满手鲜血,简直像极了从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
用白布擦干净手,沈青砂摊开针囊,抽出一把金针捏在手里,对辛丑吩咐道:“替我将大公子的衣服解开。”
呜呜呜呜……身后齐堇色疯了一般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噪音。沈青砂撇撇嘴,“替她解开穴道,看看她要说什么。”
“你说过不杀他的!”和她意料中的一模一样,齐堇色穴道被解开后的第一句话果然是这个。
“对,我说过,所以我也没杀他。”
“那你要做什么?”
这话顿时让沈青砂觉得有些好笑,爱情真是会让人变成白痴,齐堇色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居然也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捏着一根金针转了转,她笑着反问道:“我要做什么似乎不需要向贵妃娘娘汇报吧?”
“你!”
“你什么你?你要是再不闭嘴,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他,然后再杀了你女儿!”这句狠话一抛出,齐堇色果然不敢再吭声。揉揉得了清静的耳朵,沈青砂转过身去,一针接着一针不紧不慢往下扎,齐未已闭着眼动也不动,不知是因为穴道被制还是已经一心求死。随着针越扎越多,齐未已的气息也越来越弱,终于最后一根针扎下,他彻底没了气息。
“好了,将大公子还给齐家吧。”大功告成般拍拍手,沈青砂收拾好自己的药箱,走到齐堇色面前对她微微一笑,“我说过不杀他,但我从没说过会让他活着,所以,我将他变成了木偶,他现在和我当年的情况一模一样,你猜他要花多久才能复活?半年,一年,还是一辈子?”
“沈青砂,你好狠毒……”悲愤的话语戛然而止,沈青砂伸手捏住她下颌,一如齐堇色当日对她那样,两人静静对视良久,沈青砂缓缓勾起嘴角,一脸无辜道:“贵妃娘娘是在说笑吗?你难道不觉得我很仁慈?”松开手,她双手合十,唇边笑意愈深,“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从来不杀人,无论你觉得我多狠毒,我这双手却是干干净净不曾沾染半分杀孽,而你……是一定要下地狱的!”
鼻尖传来一阵淡淡的血腥味,齐堇色强按下胸中泛起的呕吐感,深吸一口气,望着她冷冷一笑,“干净?呵呵,你忘了死在你手中的安昭容和音才人了?忘了那些被你害死的孩子了?沈青砂,你有本事立刻杀了我,我在十八层地狱等你。”
“很抱歉,安昭容和音才人都是自杀,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举起手笑着摇摇头,然后陡然压低声音,“另外,没有孩子,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任何孩子。”
齐堇色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意思?”
沈青砂往前一步搭着她的肩,在她耳边低低道:“贵妃娘娘当真是春风得意,从未为争宠操过心,你若稍稍留心便该知道,这后宫之中可用来争宠的药很多,有催孕的,有让人不孕的,有让人流产的,更有……”她停了停,语气加重,“让人假孕的。所以,你现在该明白为何那些小产的嫔妃都会在两个月内小产了吧?因为日子一长没有肚子就不真了。”
齐堇色神色变了又变,双手扣紧,摇摇头,“不可能,你做不到,她们怎么会乖乖吃下你送的药!”
“贵妃娘娘果然聪明,我的确做不到,不过,皇上做得到就行了。”
齐堇色猛然睁大眼睛,满目惊疑之色,“皇上?”
沈青砂点点头,唇角的笑意嘲讽而冰凉,“若非皇上授意默许,这么大的事谁能做得到?喜脉做得了假,小产却是没办法,怎么会没有太医告诉那些嫔妃,皇上又怎会不严加追查?齐天福和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你真当皇上一无所知?齐家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多年,皇上早有了铲除之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你们,不过是在积蓄力量,以求一举将齐氏及一干党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她呆呆愣了数息,忽然猛地往前扑来,幸好沈青砂反应灵敏飞快往旁边一闪,她便扑了个空直直摔到了地上,她却好似全无感觉一般,立刻扭过头来,美丽的面容因愤怒和惊恐而扭曲得有些吓人,“你胡说,我齐氏一族乃是开国功臣,我父亲对大晏忠心耿耿,尽心尽力辅佐三位帝王,皇上怎么可能要杀他?!是你,都是你这个妖女,是你蛊惑皇上的!”
“忠心耿耿?”沈青砂好似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这么自欺欺人的话,贵妃说出来不觉得反胃吗?齐天福为什么要你进宫?你又为什么要与齐未已私通?为什么对太子之位势在必得,不惜大开杀戒?你倒是说说看,齐天福是在对谁忠心耿耿?若非太子并非你亲生,这大晏江山现在究竟是姓穆还是姓齐?”她问一句便逼近一步,最后一句问完,她一脚踩在了齐堇色手腕上。
被沈青砂连珠炮似的话问得怔住,盛着怒火的眼神骤然黯淡下去,良久,她闭上眼凄然一笑,一滴清泪从眼角缓缓滑落,她缓缓呵出一口白气,颓然道:“罢了罢了,怪只怪我当年没保住那个孩子,如今,成王败寇,我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鞋底踩在微凸的关节上狠狠碾下,齐堇色吃痛地发出一声呻吟,沈青砂却丝毫没有高抬贵脚的打算,居高临下望着她道:“我以为你会后悔没杀了我。”
齐堇色觉得自己的手腕大概是断了,钻心地疼。
“疼吗?”面无表情地移开脚,沈青砂蹲下身望着她的眼睛,“别这么看着我,这是你欠我的。我这手腕因你而一伤再伤,再也弹不了琴,这笔账我一直记着,如今不过是一报还一报,何况我还没踩断你的手。”
站起身,她淡淡道:“辛丑,开窗。”
“是。”辛丑手一挥,窗户应声而开。沈青砂走到窗前,一提裙角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请淑贵妃出来吧。”
齐堇色还未反应过来,忽然腰上一紧,辛丑直接将她拎出了窗户。捂着受伤的手腕,齐堇色惊疑地望向沈青砂,全然不知道这人下一步要做什么。
被辛丑押着,她不情不愿跟在沈青砂身后往前走,拐过两道小门后,她脚下一顿,讶然四下张望,“这是……这是瑶华宫?!”
“很意外是不是?”沈青砂转过身,欣赏着她脸上的神情,笑眯眯道,“其实你一直就没走出过瑶华宫,刚刚那里是瑶华宫的下房,是你宫里粗使宫婢住的地方。我赌你这么多年从没踏足过那里,因为在你眼中,那里是低贱奴才住的地方,你怎么可能会去。多幸运,我赌赢了。”
齐堇色皱起眉头,不安地退了一步。
“你自己也看到了,那间临时改造的囚室里是没人看守的,窗户也没上锁,你如果趁夜翻窗进去替齐未已解开绳索,瑶华宫外一个侍卫都没有,凭他的功夫,完全可以全身而退。我给了你这么大的一个机会,可惜啊可惜,你就这样浪费了。如果齐未已活不过来,那他就是被你害死的,被你自以为是的高傲害死的。”伸手揪住齐堇色的衣襟,沈青砂贴近她,唇角挂着嘲讽,“我说过,你败就败在‘奴才’身上。”
齐堇色瞳孔因急怒而放大,呼吸也变得粗重,沈青砂一松手,她腿一软便颓然跌坐到地上,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她就这样坐在地上嘿嘿笑起来,“我从没见过比你更狠的人,我以为你不过是个低贱的野种,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是我小瞧了你。不过你也没什么好得意的,这宫中之人谁能恩宠不断,我的今日也许就是你的明日!”
“请贵妃娘娘注意用词,我娘是青氏嫡女,我爹是刑部尚书,我的出身很高贵。而你……”俯视着齐堇色,沈青砂勾起一抹冷笑,一字一字道,“你才是真正出身低贱的……野种!”
对把出身看得那么重要的齐堇色来说,这句话简直是对她最大的侮辱,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她猱身扑向沈青砂,“贱人,不许你侮辱我!”
侧身一让,擒住她受伤的手腕只轻轻一捏,疼痛便令齐堇色瞬间散了力气。将她往前一推,沈青砂望着她道:“齐天福根本不是你爹,你娘是齐天福的妹妹,你父母早逝,所以你被齐天福接回府中当作女儿抚养,几乎没有人知道齐天福其实是你舅舅。你从小被寄予厚望,很小就开始学习琴棋书画、德言容功。直到大选之时,齐天福将你送进宫,他要你得宠要你生下齐未已的孩子,如此他便可以废主立幼。”
齐堇色咬着唇一言不发,因为沈青砂所说句句属实。
“其实,齐天福骗了你,你娘根本不是他妹妹,而是他的一名侍妾!”齐堇色猛然抬起头,沈青砂对她一笑,“你是那名侍妾和一个下人私通所生,是不折不扣的野种!”
“你胡说!”齐堇色忽然大吼一声。
毫不理会齐堇色的激动,沈青砂继续往下说:“齐天福发现后,杀了你爹娘,然后将你变成了一枚棋子。你以为齐天福真的疼你,以为齐未已真的爱你?你怎么也不想想,真疼你怎么会舍得让你入宫,真爱你怎能容忍你被另一个男人占有?你想想看,你从小到大齐天福有没有带你去祭拜过你爹娘?你小时候他会不会记得送你生日礼物?”齐堇色被逼问得步步后退,沈青砂冷冷一笑,“你自己也说了,谁会去在乎一枚棋子?齐堇色,你真可悲,你这一生就是一场悲剧。”
“你胡说,你胡说……”捂住耳朵,齐堇色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口中不停重复这三个字,仿佛这样就能躲开这一切。
从怀中取出一本手札甩到她身上,沈青砂道:“这是我从齐天福书房里找到的,我是不是胡说,你大可自己看看,我相信你父亲的笔迹你还是认得的。”衣袖一甩,沈青砂转身离去。
身后,那手札虽然只是轻轻砸在齐堇色身上,却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猛然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身子晃了两晃,她缓缓瘫倒在地,眼中一片死寂。
良久良久,她松开捂着耳朵的手,颤颤巍巍拿起那本手札……片刻之后,瑶华宫传出一声极为凄厉的哀号,像是离群孤雁最后的悲鸣,然而却在最高处戛然而止,仿若断肠。
素手执着一枚棋子久久未能落下,窗上烛影摇曳,窗外寒风猎猎,傅芷兰缓缓垂下手,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淑贵妃被打入冷宫,后宫众人无不欢欣鼓舞,娘娘却似乎并不开心?”荼蘼有些不解。
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篓,傅芷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问道:“荼靡,你跟着我多久了?”
荼靡想了想,“该有……十多年了。”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傅芷兰今晚似乎特别感慨,轻轻呵出一口白气,问,“那你倒说说看,我为何要开心?”
显然没想到主子会问她这个,荼靡滞了一下,连忙摇头,“奴婢不敢妄加评论。”
“这里没有别人,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迟疑片刻,荼靡深吸一口气,壮起胆子道:“奴婢以为,淑贵妃在后宫跋扈多年,有她在一日后宫就无安宁,娘娘也……也无法得到中宫之位。”
“中宫之位啊……”把玩着暖玉棋子,傅芷兰低低笑了笑,“那个位子,我早就不想了。”
荼靡张了张嘴,很快又将惊讶之色压了下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我入宫确实是为了那顶凤冠,但事情发展到现在,我突然觉得也许老天真正想给我的并不是凤冠。”说这话时,傅芷兰眼中神采熠熠。
荼靡听不明白,只觉得主子今日与往常很不一样。
“你知道吗?在这后宫中,有三人令我看不透。”傅芷兰似乎并不在意荼靡能不能明白,她或许只是想找个人听她说话,荼靡是她在这后宫中最亲近的人,而且也聪明。
“娘娘是说皇上和沈婕妤?”荼靡大胆地猜了猜,但还有一个她却实在猜不出。
“淑贵妃夺子一案,过了四年才被翻出来,你要知道这和齐尚书突然暴毙脱不了关系。其实齐堇色的所作所为,皇上一直心知肚明,不过是故作不知罢了,以后宫之力牵制朝堂,该定什么罪不该定什么罪,皇上心中算计的,远比你我看见的要多得多。”傅芷兰顿了顿,摇摇头,“至于沈青砂,我是真的看不透她,总觉得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最重要的是她仿佛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短暂静默后,荼靡问:“那还有一个呢?”
傅芷兰自嘲一笑,“还有一个是我自己。”
“娘娘自己?”荼靡一愣,一脸茫然。
“是啊,我突然觉得看不透自己,这些日子我常常会生出遗憾后悔之感,”傅芷兰映着烛光的眸色有些寂然,“我一直以为自己做事从不后悔,可如今我竟是后悔入宫了。人生太多意外,再过几年我会变成什么样,我忽然觉得无法想象。”
“娘娘……”
“绷了这么多年,我现在只想趁机偷个懒,好好歇一歇,但只怕……”傅芷兰望着窗上的阴影摇了摇头,叹息道,“有人不肯让我清静。只要有女人在啊,这后宫就永远不会安宁。”
像是要印证她的话一般,一阵细碎的嘈杂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冬青跌跌撞撞推门而入,神色惊恐,“娘娘,娘娘,沉华殿……沉华殿着火了!”
荼靡也是大惊失色,沉华殿!那不正是淑贵妃如今的住处么!淑贵妃今日才刚刚搬过去,怎的就失了火?
傅芷兰却只是随口“嗯”了一声,神色平静,仿佛早已料到,淡淡道:“我乏了,荼靡,扶我进屋。”
“娘娘……娘娘不去看看吗?”冬青愣了愣,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主子竟然不打算去吗?
“这些腌臜事自有人乐意操心,我又何必污了鞋袜。”搭着荼靡的胳膊站起身,傅芷兰对冬青摆摆手道,“出去吧,就说我身体不适,早已睡下了。”
据救火的宫人说,淑贵妃是悬梁自尽的,似乎是自尽前先点燃了屋子。众人赶到时火势已经蔓延开来无法进去,火影中只见一身素白的齐堇色悬在横梁上。大火直到天亮时分才扑灭,沉华殿烧为一片焦土。
值得玩味的是,出了这么大事情,宸妃与贤妃竟都推说身体不适,未曾到场,而皇上更是下旨将所有事都交由德妃娘娘全权处置。比起齐堇色的纵火自尽,此事无疑更令人不解,后宫众人纷纷暗自揣测,这是否是一个预兆,告诉大家后宫从此由德妃接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