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夜郎自大(全2册) > 夜郎自大2_第二十章全文阅读

我终于反应过来,手中举了块石头,扑了过来。

沈从看见,猛地喝道:“你住手!”

话音刚落,血就从他的口里溢了出来,我吓得停在了沈夜身后。

沈夜缓缓回头,看见举着的石头的我,目光中一片悲凉。而沈从则静静地看着沈夜,眼中是化不开的悲伤。

他咳着血笑出来,哑声道:“我早预料过这天,可我从来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他笑着将剑从自己身体里一寸一寸抽了出来。他从来都是一副文弱的样子,抽剑的时候,因为疼痛,手微微颤抖着。

他把剑拔出来,提着剑,吃力地说道:“大哥护了沈从大半生,哪怕如今大哥视沈从为仇敌、畜生,沈从也愿意回头,守护大哥下半生。”

沈夜没说话,他嘲讽地笑开,眼里全是寒意。

沈从的身体微微颤抖,血一滴一滴落下来。他看着沈夜,面色变得煞白:“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真的这样忠心耿耿,还会因为一个女人背叛我吗?”

沈夜冷笑出声:“哈,沈从,与你而言,忠诚二字,大概也不过就是口头上说说吧?”

“那大哥,何尝不是因为一个女人,与阿从反目成仇?”沈从抬头,眼神微冷。

沈夜冷下脸来,郑重出声:“我不是因为一个女人和你反目成仇,我是因为你的背叛才反目成仇,沈从,你须得明白。”

“若她不是我的妻子,若她不属于我,在此之前你告诉我你喜欢她、她喜欢你,哪怕我也喜欢她,我也会从容相让。可你不是。你是在她属于我的时候,刻意偷走了她。这是背叛,是欺骗,是隐瞒!”

沈夜越说越激动,最后竟怒吼起来。

沈从面如死灰,他看着沈夜,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慌张得不知所措。

沈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走向我来。

他身上全是血迹,背部更乎看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然而他却走得无比稳当,有着同我熟悉的沈从截然不同的坚韧。

他每向我走一步,我就忍不住退一步。他眼中悲哀之色渐浓,直到我无处可退,他终于出声:“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着,他伸出手,解开我的哑穴。

然而我却还是仿佛哑了一般,一声不吭。

他声音低哑道:“我是谁,我的名字,我和你之间那些美好的过往……你统统不记得了?”

我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可是我记得,一直记得。阿城,沈从说你是不愿意的,是他逼着你忘了我,我信。所以阿城,我不怪你,你跟着我回去吧,啊?”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望着我的眼里全是恳求,似乎随时就要跪下来一般:“我们回去,我把天下所有好东西都给你,我可以恢复舒家贵族的地位,我可以遍寻天下名医,你会一点一点地好起来,记起我们。”

他说着就笑了起来:“你现在忘了没关系,因为我记得。我可以说给你听,等找到了医生,你就会想起来。所以阿城,跟我走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抽疼起来。那双染了血的玉手就在我面前,我几乎就快心软搭了上去。然而我突然看见旁边静静注视着我们的沈从,想起沈夜给我喂下药逼供时冰冷的模样,于是猛然一凛。

这个人并非善类,与他在一起,无异于与虎谋皮。过去的舒城已经用命试过一次,难道我还要再试一次吗?

越美的人越是残忍狠毒,所以敬而远之方是正途。更何况我本来就是阿从的妻子,在他这样艰难的时刻,我更不能离他而去。

于是我下定决心,摇了摇头。

沈夜的脸色猛地变得煞白。我掀起衣摆,从容地跪了下去,行了个大礼,一字一句,认真道:“苏欢不愿想起过往,不愿回到过去,还往陛下看在往日情分上,给苏欢留下一条生路。”

沈夜被我的话惊得退了一步,他整个人微微颤抖着,面上全是惊恐和不可置信。

我抬起头来,坦然地注视着他,尽量温和了语气道:“陛下,爱一个人,是希望对方幸福,而不是强求。如今苏欢家庭美满幸福,比及当年的舒城,应是快乐了许多。若陛下真的爱着舒城,无论当年舒城是主动失忆,还是被迫失忆,看到如今的苏欢,不都该放手吗?”

“草民不愿想起过去,不愿再和陛下有所牵扯,不愿再做回舒城……”

“闭嘴!”沈夜猛地怒吼出声,红着眼道,“你没有资格做决定。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你不是我的阿城,你没有资格替她做决定!你怎么知道她不幸福?你怎么知道她不开心?你怎么知道她就不愿意想起来,不愿意回到朕的身边来?”

“因为,草民就是舒城。”我抬起头来,挺直了背,端正地跪坐着。

“草民虽然没有记忆,骨子里却始终保留着过去的习惯、过去的情绪。就像第一次见陛下,草民就知道陛下于草民而言有不同的意义,草民会怜惜陛下,会因陛下牵扯情绪,可草民也清楚地知道,草民惧怕陛下。”

我的话让沈夜颤抖起来,他惊恐看着我,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语。可我只能实话实说道:“陛下说草民焉知舒城不幸福?可一个人,当她舍弃了一切去爱另一个人,却还是不断被背弃,最后搞得举家西逃,而自己也被那个心爱之人亲手喂了毒药,这样的人生,如何会幸福?”

“如果不是因为过于痛苦、绝望,谁又愿意怀着必死之心,去刺杀女皇寻死呢?”

听着我的话,沈夜眼泪慢慢落了下来。他声音颤抖着,微弱得似乎连自己都不能相信:“阿城不是寻死……她只是……只是太爱我。”

“爱到绝路,无可回头,所以才完全放弃了活下去的信念,以死铺就陛下的帝王之途,不是吗?”

这些话仿佛是刻在我骨子里,似乎很多年前一直想说,却始终压抑着没说出口。于是当我没有那么多情绪的时候,当我似乎并不爱面前这个男人的时候,这些话就轻而易举说出了口。

沈夜在这些话语面前终于崩溃。他颤抖着身子,似乎是因为过于疼痛,蜷缩起来,慢慢蹲了下去。他的泪如雨下,蹲在地上,抽着气呜咽出声。

我跪坐在地上看着这个狼狈的男人,忍不住有了些怜悯。

然而一想到他平日冰冷的面孔,却又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沈从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累了,闭上眼,点了几个名字,招呼了人进来。

进来的人一看这个场景,就愣住了。

沈从淡淡地说道:“陛下旧疾复发,因而失态。你们速速将他带回宫中,召郑参御医前来诊治,此事必要隐秘,不得延误。”

“那大人……”为首一个侍卫最先反应过来。

沈从疲惫地说道:“此处尚有刺客余党,本官不慎受伤,并无大碍,随便找几个人将本官送回家中即可。”

“是。”侍卫们迅速应下,而后便去搀扶沈夜。

沈夜终于反应过来,他一寸寸抬头,死死盯住了我:“带她走。”

“我不走!”我猛地反应过来,往沈从身边扑去。

沈夜动作比我更快,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怒喝出声:“你跟我回宫!”

“大哥……”沈从脸上有了慌乱。

沈夜转过脸去,眼中露出讥讽:“朕带罪臣舒城回宫处置,左相大人也要阻拦?”

“陛下……”沈从皱起眉头。

沈夜将挣扎的我抱在怀里,冷声道:“如果你要将她送到天牢里就尽管送去,朕当年舍了一身剐也未曾让她在天牢多待过几天。你为了让她留在你身边,倒是舍得将她送到天牢里去,这份感情真是珍重,朕算是见识了。”

沈从没说话,他慢慢捏紧了拳头。

我在沈夜怀里挣扎,他全身是伤,随便一个动作就会打到伤口,然而他并不言语,只是皱着眉头。

我见沈从不说话,感觉我和沈夜的姿势,实在像是一个被强抢的小媳妇,不免有些尴尬,终于停下动作,冷声道:“陛下如此做,不觉得像小人吗?”

“他敢暗中给你下药,这就不是小人了?!”沈夜猛地拔高了音量。

我抿了抿唇,不说话。

沈夜终于放开了对我的挟制,拉着我就跳出了地窖。

等我们出来时,我才猛地发现自己已经饿得不行。没有了方才的紧张感,所有之前积累的感官全涌了上来,我猛地一步跌跪在地上。

沈夜面色无表情地将我甩上了自己的背。

他背上全是伤口,却仿佛一点都不痛一般。

旁边有人忍不住上前道:“陛下,还是臣来吧……”

沈夜一个眼神冷冷地扫了过去,冷声道:“滚开。”

那人面色一僵,终是默不作声退了开去。

沈夜背着我,一步一步往前走,我心里想,他让我不痛快,我就要让他更不痛快。

故而我明知道他有伤,却还是假装虚弱,任由他背着往前。

他的背比沈从更宽大些,因为受伤太多,步子都有些踉跄,然而我却没有半分慌乱,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总觉得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让我摔着。

他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出去,然后扶着我上了马车。

我不说话,他看着我这样安静,眼里慢慢有了温柔的神色。

马车慢慢动起来,他就坐在马车里,满脸痴迷地瞧着我。

我被他看得别扭,转过头去。他有一双太漂亮的眼睛,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刻,我仍旧会在他的目光下,忍不住乱了心跳。

他看着我,许久,才沙哑着嗓子道:“阿城,其实,这样也好。”

我被他的说话吸引,转过头去,有些疑惑。

他慢慢笑开,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低着头道:“阿城,你记不得我也无所谓,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们重新开始,也好……”

“可是我不爱你。”我看着他,“你强求着一个不爱你的人留在你身边,是想做什么呢?”

他面色僵住,呆呆地看着我。好久之后,他才道:“你错了,你爱着我的。阿城,你好好想想,真的,你爱我。”

说着,他握着我的手,满脸认真道:“你好好想想,我是沈夜,是苏容卿。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你被人追杀,我也被人追杀,我们都带着伤,隔着一个屏风,背靠着背。”

他将我的头发撂到耳后,脸上浮现出温柔之色:“然后我们互相写信,写了很多年。你总和我说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还喜欢在信里画东西。后来我用沈夜的名字出现在你的世界里,我逗你玩,陪着你去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我们一起关在地牢里,你说你喜欢我,很喜欢我,喜欢得愿意为我去死,你一点,都不记得吗?”

他满是期待地看着我,看得我忍不住有些心虚,只能诚实地摇头:“不记得。”

他面色僵了僵,眼中暴戾一闪而过,却

克制住自己,惨淡一笑:“没事的,以后我会让你记得。你现在喜欢些什么?还和以前一样吗?”

说着,他开始念叨出许多我喜欢的食物,喜欢的颜色,喜欢的东西。这些确实都是我喜欢的,我面上却不表露分毫,一直静静地听着。

他念了好久,终于到了皇宫。

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抱了下来,旁边人看着他满身的血,惊叫出声,赶忙去找了太医。

牡丹大步走了上来,满脸担心道:“主子,我来……”

话没说完,他看到我的脸,猛地睁大了眼睛:“舒大人!你……”

“我活着。”我叹了口气,“真是不好意思。”

“你活着就好。”牡丹突然就红了眼眶,“我以前一直想着你死了比较好,我现在发现,你死了比活着更糟糕。”

我:“……”

这人说话怎么觉得好像在骂人呢?

说话间,沈夜已经将我抱到了床上。

太医也赶了过来,背着个药箱行礼后,就打算上前来给沈夜看诊。

沈夜将他们挡住,指了我道:“先看她。”

太医们唯唯诺诺地上前来给我诊脉,而后道:“姑娘并无大碍,只是长时间未曾进食导致体虚……”

“再诊。”沈夜冷声道。

太医们面面相觑,又轮流来给我诊了一道脉,而后有些忐忑道:“这位姑娘似乎并无隐疾,只是过去似乎中过剧毒,五脏六腑都有所损伤,好在有高人为其调养,如今也……”

“再诊!”沈夜再次出声。

太医互相看了一眼,为首的白发女子径直跪了下去,坦然道:“陛下,我等学艺不精,再诊估计也无法诊出什么。这位姑娘看上去并无隐疾,还请陛下另寻高人。当务之急,是让我等先为陛下看伤。”

“滚出去!你们这群庸医!她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你们居然和朕说她没事?!”沈夜猛地掀了桌子,吼道,“去药王谷找郑参,把郑参给朕召回来!”

“主子,”牡丹上前一步,“先让太医为你看诊吧!”

“我不用。”沈夜眼中带了血丝,看向温衡,“你去找郑参,日夜兼程,将他给我带回来。他要是不愿意,你就把他绑回来。”

“主子先看诊吧。”温衡叹了口气,“我这就去把郑参带回来。”

说完,温衡便转身离开。

沈夜看着他走出去的方向发愣,凝固在他身上的血迹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忍不住道:“陛下还是先看诊吧。”

听到我的话,他回过神来,转头静静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脸上浮出笑容:“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说着,他朝着太医们点了点头。

为首的女太医暗中打量了我一眼,忙上前去给沈夜诊脉,然后皱起眉头来。

牡丹看太医皱起眉头,不放心道:“我去把阿从叫进来……”

“不准去!”沈夜冷喝一声。

牡丹愣了愣。

随后听沈夜道:“从此以后,朕与沈相再无瓜葛,这句话,你记着,也告诉兄弟们记着。”

听到这句话,牡丹猛地变了脸色,当即跪了下去:“陛下,舒大人已经活着回来了,再有什么恩怨……”

“正是因为舒城活着回来了!”沈夜吼道,方才平息下去的情绪又起来了,“她活着,她活得好好的!沈从却不告诉我,他居然还想娶她!他居然哄着我赐婚,想在我眼皮下面和她过一辈子!”

说着,沈夜用手捂住眼睛,带着哭腔笑出声来:“这就是我一手养大的人……这就是我当作亲弟弟来看的人……”

牡丹跪在地上,被这话惊得半天都开不了口。他三番两次想要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久,他终于苦涩出声:“他毕竟还小……”

“他二十了。”沈夜冷冷地说,“你我这个年纪,早已杀人都不眨眼睛了。他还小吗?”

沈夜冷笑出声:“只不过是在我们心中,他还小罢了。把狼当成狗养,还真就以为他是忠犬了?狼崽子始终是狼崽子……”

沈夜低下声去,闭上了眼睛。

牡丹静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陛下,其实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你我早已不是在意情爱的年纪,陛下何必为了一个女人,毁了兄弟之间的感情?”

“毁了这份感情的不是我!你说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那当年你为什么不肯放开夏萤!为什么还要执着?还要等到现在!”沈夜怒吼着说。

牡丹脸色巨变。好久后,他苦涩一笑:“所以,我不是放开了吗?”

“陛下,”他抬起头来,面色平静地看向沈夜,“当年你劝我,说我们这样的人是祸害了别人。阿从喜欢舒大人,她也早忘了前尘往事,身为哥哥,我们便就让了,又如何呢?”

“若今日是夏萤,你也这么说吗?!”沈夜捏紧了拳头,接近崩溃的边缘。

牡丹面色不改,淡淡开口:“哪怕不是阿从,只要她过得好,我不也让了吗?”

“滚出去!”沈夜将手边的杯子猛地砸向牡丹,“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让!我谁都不让!牡丹你是个懦夫,朕不是!”

杯子砸到牡丹的额头上,伤口上的血顺着脸流下来。

牡丹痛苦地闭上眼睛,叩首,而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行到门前,沈夜低哑着声音问:“牡丹,你也要离开朕了吗?”

他没用“我”,他用了“朕”。

他的声音明明那么平静,我却觉得,面前这个男人似乎随时要哭出来。

牡丹背对着他,好久,慢慢出声:“不,主子,牡丹从出生在凤楼开始,就被教导,我的一生,是为侍奉您而存在的。就像我的爷爷侍奉了您的爷爷,我的父亲侍奉了您的父亲,我也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沈夜不说话了。

牡丹等了一会儿,终于离开。

沈夜一直低着头,太医为他看诊后,写了药方,便忐忑地退了下去。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沈夜静静地坐在位子上,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我静默了片刻,终于道:“你……”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看见有眼泪落到了桌上。

我不敢说话了,而沈夜也终于在那一刻,哭出了声音。

他的哭声拉扯着我的内心,我似乎是中了什么奇怪的咒语,本能地就见不得他的眼泪。

我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赤脚走到他身边,憋了半天,终于说:“别哭了。”

他呆呆地抬头,满脸的眼泪让他冰冷美丽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人气。

他嘴唇颤抖着,张了张口:“舒城……”

“我在。”我再说不出什么伤人的话,叹息出声。

他猛地扑进我的怀里,放声大哭,仿佛一个孩子,一声一声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茫然无措,想要推开他,却僵硬着动不了手,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久,一直等到他哭够了,侍从敲门带我们去用膳,我才反应过来,饿了。

我们来到桌前,牡丹站在饭桌边上,仿佛两个人之间没有过任何争执一般,笑着上前道:“主子,都是你和舒大人喜欢吃的。”

沈夜点了点头,拉着我坐到椅子上,想了想,抬头看着牡丹道:“一起吃吧。”

“好。”牡丹笑眯眯地点头,大大咧咧地坐在沈夜旁边。

两人沉默着吃饭,好半天后,沈夜道:“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牡丹愣了愣,拿着筷子夹了菜道:“你也没说错什么。你说得没错,其实我就是懦弱。”

“林哥儿和夏萤和离了。”沈夜道。

牡丹僵了僵,好半天,才道:“哦。”

“我可以给你和她赐婚。”沈夜打量着他的神色。

牡丹没说话。他似乎就要答应了,然而过了好半天,他却苦涩一笑:“不了,咱们还不一定能安安稳稳活到晚年呢,就不要拉扯着她进来了。”

说完,他就开始嘀咕起其他事来。

我和沈夜默默吃着东西不说话。

吃完饭后,沈夜带着我回了屋。

到了夜里,他还没走,我便直接赶人了:“你要么把我送回沈从那里,要么就给我滚出去。”

“你和我是夫妻。”沈夜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我不由得冷笑出声来:“可是我听说我们已经和离了。”

“我让户部把这件事给撤销了,你和我的婚书还在。”

听到这话,我愣了愣,片刻后,不由得吼出声来:“你无耻!不要脸!”

沈夜叹了口气,脸上带了宠溺道:“要脸的话,当年怎么能把你追到手呢?”

“滚出去!”我拿着手边的东西就砸了过去。

他见我发火,往旁边一闪,忙道:“你砸我不要紧,别扭到了自己。我出去,现在就出去,你别气坏了……”

说着,他便赶忙出去。

等他出去后,我终于松了口气。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我忍不住想,沈从在做什么呢?

我被沈夜这样抢回宫来,沈从会怎么想,怎么做呢?不会就这样让我被沈夜带走吧……

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那么些惶恐,赶忙想去见见沈从,想和他一起回到村子里去,再过回之前的生活。

我突然后悔跟着他来楚都了。我没有什么野心,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在沈夜身边,我惶恐,害怕,不安,我觉得自己仿佛不是自己,总有个人在控制着我,做出些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我心里开始慌乱起来,最后决定不要多想,先去睡觉。

洗漱过后,我上床睡觉,睡到半夜,我感觉似乎有人在看我,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见我头顶房梁上趴着个人,一双眼睛闪亮闪亮地看着我。

我吓得尖叫起来。

那人僵了僵,瞬间就消失了去。

我惊魂未定,喘着粗气,慢慢缓过神来,终于反应过来这大半夜趴在房梁上的是谁。

“沈夜!!”我怒吼出声,“你神经病啊!”

看我可以,但能别大半夜不出声趴在房梁上看吗?简直是吓死人了。

他走后,我又倒下去睡。

第二天清晨清醒时,枕头边上放着一封信。信有好几页,洋洋洒洒,文采飞扬,我看了好久,总算看明白了信的意思。简单点来讲就是——我好爱你,我好想你,我好想好好爱你。落款是,你的夫君。

沈夜不要脸的程度真是让我叹为观止。我假装没有看到这封信,洗漱后出门,一开门,就看见沈夜手里捧着一束花,站在门口,笑着等着我。

比起前些日子,他精神了很多,脸上的笑容荡漾得整个院子里都是春光。他穿着湛蓝色的袍子,在怀里的一捧雏菊和晨曦的微光的衬托下,看上去干净而温和。

仿佛有一道圣光照在他身上,刺得我眼疼,我当场关上了房门。

为了躲避他,我决定不再打开大门,于是就在房间里找书看。

过了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外面传来朗诵的声音,念着一些肉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情诗,逼得我不得不出声道:“闭嘴,别念了!”

“城儿,”沈夜站在外面,欣慰地说道,“你愿意和我说话,我真是太开心了。”

“陛下,你不上朝吗?你不处理公务吗?你不和你的后宫玩耍吗?你就这么闲,一定要来守着我吗?!”

“我已经下朝了,已经处理好公务了,所以我很闲,就来和我的后宫玩耍。”沈夜走到我的窗口,捧着花,歪着脑袋道:“特意摘来的,你喜不喜欢?”

我冷笑道:“我喜欢什么你都给我?”

“当然!”他连忙点头。

我冷声道:“那你让我回去找沈从。”

沈夜愣了愣,片刻后,他垂下眼眸,低哑着声音道:“你病了……阿城,你病了,在说胡话。”

我嘲讽一笑,不愿再看他自欺欺人,干脆转身回去看传记。

沈夜在我窗前站了一会儿,直到牡丹来唤他,他终于才放下花离开。

后来他就日日来看我,只要没有事的时候,就来瞧我。

他每天拿着过往的东西来看我,和我说些过往的事情。

过了些时日,一个叫郑参的男人被温衡扛进了大殿。

那个男人拼命挣扎道:“我的药还在炉子里,温衡你这个土匪、强盗!你放我回去!”

“主子,”温衡将人放到旁边,往地上一跪,“郑参带来了。”

我和沈夜正在吃饭,郑参吸了吸鼻子,看着我的脸,笑道:“居然还活着,不容易啊?”

说着,他走上前来,一把捞过我的手,将手指搭在了我的脉搏之上,开始一串一串念药材的名字。念完之后,他抬起眼皮来:“都是些普通的药,居然把你救活了。你生过一个孩子,是怀他的期间中的毒吧?这个孩子呢,拿来我瞧瞧。”

我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他。

郑参乐了:“怎么,好歹我是个大夫,你就算不待见沈夜,也不该不待见我啊?我没得罪你吧?”

我还是不说话。

郑参诊着脉,皱起眉头来:“能把毒逼得这么干净,是个用针的高手啊?和阿从有得一比了。改日给我引见一下。话说,舒城……”

“她什么都不记得。”沈夜突然开口,打断了郑参的话,一字一句道,“沈从做的,舒城如今,什么都不记得。”

郑参握着我的脉,愣在那里。

沈夜死死地盯着他,冷声道:“能不能医好她?”

“沈夜,阿从用毒的能力,他说第二……”

“我问你能不能救!”沈夜猛地打断他,高声吼道。

郑参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终于道:“我试一试吧,不过我建议你,与其找我,不如找沈从。”

“你就当他死了吧。”沈夜冷冷地说。

郑参点了点头,不再多话,开始写药方。

当天夜里,沈夜就端着一碗药进了我的房间。

我看着他手中的药,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碗药让我莫名恐惧,似乎我也曾经那么害怕过,喝下那么一碗药。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逼近我,不由得往后退去,直到无处可退。

他将我抵在墙上,哑声道:“阿城,把药喝了,你就会好了。”

“沈夜……”我皱起眉头,“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我明明已经有了更好的人生了……”

“你不要和我说这些!”他低吼出声,“你现在没有资格做选择。你先想起来,等你想起来……”

“要是我想起来,还是要这样选择呢?”我垂下眉眼。

沈夜愣了愣。

我不由得笑了:“你怎么就这么确信我喜欢你?万一我醒来,还是要走呢?”

他没回答我,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抬起手来卡住我的下巴,将药灌了下去。

我拼命挣扎,拼命捶打着他,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直到我一巴掌抽在他脸上,他才颓然放开我,手中的药碗也掉到了地上。

“你滚开!”我怒吼出声,“你给我滚出去,越远越好!”

他没说话,弯下腰,颤抖着捡起了药碗。

“你好好休息吧。”他沙哑着声音道,“赐儿明天就到宫里了,那个孩子叫赐儿,对吧?”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得猛地睁大了眼睛,怒吼道:“你要对他做什么!”

沈夜愣了愣,他呆呆看着我,仿佛是不可置信。

好久,他才道:“我是他父亲……你觉得……我会对他做什么?”

我没说话,死死盯着他。

他给我喂毒药审问我的样子刻在我心里,我丝毫不怀疑,为了达到目的,他能对孩子做出任何事情。

他看着我,露出痛苦的神色,慢慢垂下眼眸,哑声道:“我不会为难他,你信我。”

“你不会拿他威胁我吗?”我冷笑道,“如果你真如你所说如此爱我,你向我保证不会拿着他威胁我!”

他沉默不语。

我不由得笑出声来:“哈……果然……”

“我是他父亲,你是他母亲!”他提高了声音,“我不会让我们的事情牵扯到他,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我不会伤害你们?!你为什么,连恢复记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敢做呢?!”

我不说话,他也不再言语,猛地转过身去,急急走出了房里。

我猛地松了口气,倒在了床上。

当天晚上,我就开始做梦,梦里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我不知道前因后果,只能体会到那一刻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情绪。

欢愉、喜悦、悲伤、痛楚。

梦里都是沈夜,他那么高贵,那么美好。一会儿是我在悬崖边上死死抓住他;一会儿是他穿着白色的袍子和我说,“我们得了圣花,我们互相揭了对方的面具,就算是成了亲。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一会儿是他睡在我身边,灯火映照着,安宁温和;一会儿是他背着我说,你为他犯法都不敢,还说什么喜欢。

我在梦里满心欢喜,却最后在梦中化作一片汪洋血海。

隐约间我听到有人说,没什么故意不故意,流岚都是要死的,无论你拖不拖延时间,她都是要死的,对吗?

压抑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我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快在梦中崩溃得哭出声来。我开始在梦里奔跑,前方有女子长身而立,黑衣墨剑,神色坦然。

“流岚……流岚……”

我认出她来。

你本可以活的,你本该活下来的。可是有人杀了你,有人害了你。

我在梦中哭得声嘶力竭,那真是我有记忆以来,最痛苦不过的瞬间。

我从梦中猛然惊醒,就看见沈夜在殿里,温柔地拍打着一个孩子。

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孩子在他怀里低声哭泣,他有些着急,抱着孩子,一面轻轻拍着,一面低声哄他道:“乖,父皇什么都给你,别哭了,啊?”

我原本还沉浸在梦里,有些恍惚,听到这句话,我猛地清醒过来,沈夜怀里的,是赐儿。

梦中的血色涌上了我的脑中,我不由自主嘶吼道:“放开他!”

沈夜愣了愣。

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声音,孩子爆发式地号啕起来。

我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从床上扑了下来,在沈夜愣神的一瞬间,猛地将孩子抢到了自己的怀中。

刚进入我的怀里,孩子就从号啕大哭变成了抽噎。

沈夜呆呆地看着,跟在他身后的牡丹忙道:“主子,孩子都认生的,您多抱抱就好了。”

听了牡丹的话,沈夜回过神来:“对……对……是我和他相处太少了,是我的错。”

说着,他就想来抱赐儿。

梦中的感觉还留在心头,我忍不住猛地退了一步,打开他的手道:“离我们远点!我的孩子不需要你管。”

“这也是我的孩子……”沈夜哑声道,“让我抱抱,好不好?”

“滚开!”我怒吼,“离我儿子远点!你看你抱他时,他都哭成什么样了!”

沈夜不再说话。他看着我们,终于断了抱他的念头。

然后他就默默地守在我身边,整日整日地看着我和赐儿。

有了赐儿,我便不大爱同他说话了。

赐儿两岁,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话。他常在我怀里,怯怯叫着娘亲,除此之外,他不会和任何人交谈。沈夜总是想要抱他,却都被我拦住。

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是整日整日给我喂药。

我脑海中开始有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过往的片段。

那些感情铺天盖地,惊得我整个人如鹌鹑一般,战战兢兢。我从来没有办法想象,一个人可以这爱另一个人� �更没法想象,这个人是我。这些记忆让我惶恐不已,每次看到沈夜,我都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害怕,只能抱紧了赐儿,拼命思索着,到底要怎么出去。

有一天他来,手里带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

我瞧着那花格外眼熟,却仍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沈夜叫人拿了个瓷瓶来,将花插到了里面。

“还记得吗?”他哑声道,“这是那年在乞女族我为你抢来的圣花。你当时问我是不是真的花开不败,你看,这花放了这么久了,它还开得这么好,看来是真的,花开不败。”

我呆呆地看着那朵艳丽的花朵,脑中是沈夜骑在骏马上,在欢呼的人群中,朝着我一路疾驰而来。上官流岚的身影又浮现在我脑海中。

我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流岚的死和你有关,对吗?”

他僵直了身子,傻傻地抬头,眼中盈满了眼泪:“你记起来了?”

“你回答我!”我低吼道。

沈夜疾步到我身前来,握住我的肩膀,温和地说道:“我解释过很多次了,阿城。我是迫不得已的,你记不记得,那时候……”

“你不要再说了,”我颤抖着打断他,“我要见上官流清。”

沈夜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鼓足了勇气,冷笑起来:“怎么,如今我连上官流清都见不得了吗?你干脆把我关起来,从此当你的阶下囚好了!你爱我吗?这就是你的爱情吗?!如果这就是你的爱情,沈夜,我告诉你,这天下谁都不会想要这样的爱情!哪怕你再美再好,一个根本不知道怎么爱另一个人的人,谁都不可能将爱情给你这样的人!”

“沈夜,”我冷眼看着他,“在感情方面,你就像个先天残疾。”

他没说话,静默着站着。过了好久,他终于道:“我让你见上官流清。”

说着,他单膝跪着,握起我的双手,将我们交握的手抵在额头上:“你想见谁,你就见谁,你想去哪,你就去哪。只要你想起来,只要这个决定是你认真决定的。”

“舒城,我知道,我给不了你一份好的爱情,可是我会学。”

“我爱你。”他说着,声音里带了哭腔,“真的,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