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小天、赵羽、张小磊和周成彦进教学楼的时候,李振和张丽雪和李玲三人已经被扣在门外罚站了。现在时间是5:58,清晨的温度低至零下,三人手裹在衣兜里,缩着脖子排在墙边,鼻孔里一阵阵的冒出白雾。墙壁的温度低的像一块冰,也许冬天是学生罚站时唯一不敢贴墙的季节。
“谁让你们站的?”周成彦轻声问一句,眼神惶恐的四下张望着。
李振道:“李长君。我5:55就到了,正好他在咱们教室门口,操,这傻逼。”
周成彦声音仍是极低:“他在教室吗?”
李振道:“去一班了,他让再来的人都站在这里。”
走廊从此处直到尽头的一班再无一人,楼内诸多喧嚷的诵书声在每一处不可抵御的寒冷中碰撞又融合,无可避免的与冬日邂逅在这冷冷清清的孤寂之中。
赵羽道:“我进教室,这么多人走一个他也看不出来。”
人在自我感觉能获利时是最愿意响应另一个人号召的,哪怕他并不是这个观点的受众。余下几人面面相视,顷刻便代入了赵羽的第一人称,都认为这话有理。于是除原先见过李长君的人外也全回了教室。
黄子敬见只是何小天这四人进来,以为还不知道要罚站的事,便告诉他:“李长君让迟到的人在门口站着。”
严松也说:“对啊,你没看到在门口的那三个人吗?”
何小天问:“李长君数人了吗?”
黄子敬说:“没有,就在教室门口看了看。”
何小天问:“看了几分钟?”
黄子敬说:“大约两分钟吧。”
何小天心中略一盘算,想他也许数过人了,而且既然他能说出后来人要在门口罚站这样的话,就表示他知道还有人没到,如果他再来时见门外还是三个人,不知会做何举措?
李长君很快就来了三班,对时间所把握的精确程度像是三人进门时触发了什么报警装置。
“刚才来的时候谁见到门外三个人了?”
语气还算平和,也许是见惯了他的凌厉,因此总让人觉得他的话带着天然的威严。
“出来。”他说。
七个人贴墙站成一排,李长君也再没训什么,去小黑屋看了一眼,就回办公室了。
张丽雪对李玲说:“小黑屋那人老是去拉屎,就被李长君给弄进去了。”
张小磊对何小天说:“我以为李长君怎么也把咱们弄到小黑屋,或者弄到他办公室揍一顿,没想到把咱们晾这里了。冻死了。你说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干什么啊?”
何小天道:“一个人,你说能干什么?”
张小磊道:“哦,看黄色。”
赵羽对周成彦说:“你发没发现,付泽坤现在有些嫉妒我。我和刘峰过了民航的体检,他一见我就飞行员飞行员的埋汰我,见了刘峰就喊富二代富二代。昨晚不是床铺扣二分嘛,宋国涛站起来了,付泽坤就回头一直对我喊‘西北上西北上’。”
二
数学课。
李育新道:“期末模拟人家B班都有考145分的,你自己想想,你那水平为什么达不到145分?同样是在这里学习。12题,本来这个题非常简单,为什么咱班绝大部分同学都做错?口算都用不上!我们做对的很少,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说——还有脸坐在这里。”
谭小花道:“不坐在这里能去哪?”
李育新道:“13题,全班可能就李喜昆同学做对了,7/16,还有谁做对了?这个思路非常明显!非常直接!没有别的,就是运算不等式。说真的,那些做错的,不会做的,纯属在这里浪费时间,天天挂着羊头卖狗肉。这个长条试卷山东版的,都有详细答案,我就不再讲了,看着模拟一,模拟一真是可恨!尤其是16题,最可恨!这个题没几个做对的,这样的题可以说原题都做过好几遍了,可以说都做过的,多简单。看着16题——我觉得真是恨死我了!这样的题多明显,明显吧?余弦也行,正弦也行,这是咱们讲的时候反复强调的,你做错的同学好好看看,这么简单的题做过多少次了?我们的常做题你都做不对,这样的题你都做不了满分,真的——恨死我了!还要我怎么讲?一遍一遍的和你交代,16题向量这种题,再不过关实在没办法了。还有第8题,很简单,反复说,反复的说!代入就可以,答案已经非常详细,我不再说了。”
谭小花道:“代入求不出来啊。”
“怎么求不出来!你说怎么就求不出来!给你方法你还做错!我反复说,你为什么不会做?反复这样的告诫你,你就是听不到,连这样的题你都做错,我们如何得高分?再一个,山东卷17题,你看看你们——你看不到人家怎么写的吗?不细心不认真,我还要怎样批评你你才能听?这个题很明显以前做过,考察古典概型还是独立性检验,咱们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商量过的,全部当做古典概型处理,如果以前这个类型咱们没做过,情有可原,但是明明做过的你还做错!这个题很明显。你要知道你为什么学习不好,前面做过的题你好好想想你理解透了没有?这个题是我们以前做过的题,我们同学也做过很多这个类型的题,其中第1问肯定做过,你想想为什么人家140分,我们同学连过线都过不了?唉,在前面做题的过程中我就寻思,咱们同学都到什么地步了,以PB为Z轴,你是不是傻?还用考虑吗?我想想都上火,明明人家60度不垂直的,你还以它为Z轴,前面有这类型的题。”
谭小花道:“那该怎么描述?”
李育新道:“爱怎么描述怎么描述。”
谭小花道:“没做过这样的题。”
李育新道:“连接它和它的中点,之前没强调过吗?经常做的题,这样的题求出第一问,接着就能把第二问求出来!无论代数,无论几何,都是由条件得结论,接着就能得出来,多简单!都做过那么多几何题了,我以为已经练出来了,结果很多同学做这题感觉要难死了。说真的,学习好的,那些考满分的,没有别的,就做到了一点——通过这些题吸取教训。不会做不要紧,咱们说过,记住它!下一次再遇到,马上推广过来。20题也做过,我不讲了。21题,这个思路,说真的,非常简单,运算麻烦,题不难。”
三
中午,餐厅。
苏龙潜道:“我们班的那一对奇葩,真是要命,整天秀恩爱,看得我真是难受。”
张元宝道:“我比你还难受。有一对正好在我两边,他们一说话我就要低头,结果他们也跟着低头,我就更要低头。真是折磨人。”
李泽胜道:“你傻呀,听不出来苏龙潜的意思吗?他是情人不在,你是什么?人家是心灵上的折磨,你才是肉体上的。”
张元宝道:“其实我心灵上也很受折磨。”
李泽胜道:“陈航航跟你们班那女的分了是吧?”
张元宝道:“应该是分了,今天见她左眼都肿了,戴着眼镜都能看出来。”
李泽胜道:“苏龙潜你别往外瞎吆喝。”
张元宝道:“你傻呀,他都不认识他说什么说。是不是有个男的追你们班李瑶?”
李泽胜道:“那人回去就被打了一顿。”
张元宝道:“两男的单挑?”
李泽胜道:“你傻呀,当然是一群打一个,什么年代了还单挑。”
苏龙潜道:“何小天你一会儿和我去趟超市,我买套题。”
何小天道:“行。”
苏龙潜道:“李长君下午就要检查。其实就是买来走个形式,我们的题早就多的做不完了。”
四
化学课。
“连这种基础的题都不会。这种题就好像你的根,你根都烂了,还参加什么高考?就剩叶子能活几天?”
谭小花道:“活到高考。”
朱德福道:“一门心思的想回家,回家干什么?吃奶啊?还有几天就高考了,还想玩儿!让你留下学习就像要杀你一样,一看就没出息,等你考上大学两周回家一次?脑子一天天只想着回家,玩儿,吃东西,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个?让你做题的时候你就好好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这个题对你的能力提升很重要,我讲完这个题也就没用了。我们高考为什么要分成好几个档次?这就是在选拔能力,一点能力都没有考什么一本?我现在就在想,最好一个地震把你们震死,我们也就放假了,不然你说还能怎么教?体现能力的题一个也不会,整套试卷一个偏题怪题也没有,你还是不会。人家偏题怪题是用来选拔人才用的,你的能力能和人家一样吗?咱们也考不上名牌,那种题对咱们来说就是个摆设,也不用考虑。这节课间不跑操,环境值日生去打扫花园,教室值日生把教室打扫一下,再拖一下。”
五
每一个今日的出现都如同着昨日的消逝,时间在毫无察觉中永远的成为不可更改的过去。像河水流过田野和村庄,流过黎明和夜晚,流过四季和那些未来可期。不是每一条河流的尽头都是大海,无论波涛汹涌还是风平浪静,青草上的露水总会消融在太阳升起的时候。
宿舍值日生和环境值日生都走了,余下的还有教室值日生和一些无事的人,有的仍在学习,也有的以闲聊或者看小说来打发枯燥的时光。
刘阳伟坐在周成彦的位子上,与后面的马振基比赛对眼,谁先眨眼算谁输。原本是赌一根烤肠,结果因为马振基打了一个喷嚏,二人几乎在同时眨了眼,所以没能分出胜负。刘阳伟对于马振基把鼻涕和口水喷到自己脸上的事情倍感屈辱,擦都顾不上擦抬腿便是一脚,回身便跑。还不及跑出多远,马振基屁不离凳,一脚追上。刘阳伟一个趔趄,撞到了正在喝水的宋国涛。
众人看着刘阳伟脸上的鼻涕,笑声欢快,像是连载动漫到了**部分,因此都期待着主角的下一步走向,对于宋国涛湿了满怀的事情全没在意。
宋国涛只有短暂的一秒停顿,也许是在估算湿掉的衣服值得他发多大的火。忽然他猛地举起水杯,“砰”的一声重摔在地,嘶吼一声:“想死啊!”水四溅而起,也有的还在杯子里来不及流出,随杯子弹起几次之后才缓缓淌在地上。
周围人还沉浸在因为刘阳伟脸上挂着的鼻涕所产生的笑意当中,无缘无故被溅一身水,又知道这人是宋国涛,自然纷纷开骂,有骂他弄湿自己衣服的,也有骂他弄湿自己桌子的,还有怪他弄湿地面的,至于宋国涛是什么情绪——谁管呢。
杯子在这样的力度之下仍然没碎,容易碎的杯子固然不是好杯子,但在该碎的时候不碎的杯子更不是好杯子。宋国涛因为愤怒得不到表达,心中更气,又猛踹一脚,结果这杯子像是诺基亚的赠品,结实的有些不合常理,依然没碎,而且还因为地面太滑让他差点摔倒,气得他抓起杯子,重重砸进了垃圾箱。
刘阳伟道:“涛哥这次要打死我了。”
周成彦道:“该出手时就出手,收拾不了他我帮你。”
马振基道:“宋国涛要办我了,呵。”
郭伟伟、黄子敬、严松三人刚刚打扫完卫生从外面回来,回位子坐下。
郭伟伟道:“我以为他说我呢。”
黄子敬道:“说话的时候好像是在看我。”
何小天问:“什么事?”
黄子敬道:“刚从我们回来走到讲台前面,就看到涛哥往垃圾箱里摔杯子,把我们就吓到了。然后我看他那架势是要往外走,按涛哥以往的行为来看走的话一般不就摔门嘛,我就拽着郭伟伟和严松给他让道,我说‘别挡涛哥的路。’然后他说,‘你不是怕我嘛,现在你爽了。’好像是这样说的,还好像是看着我。我操,我招他惹他了?”
六
夏如花自费买来了一箱水果,兴高采烈的抱来三班,宣布道:“一等奖一个柚子,二等奖一盒草莓,三等奖一个橙子。”
三等奖和二等奖依次上台领去了水果,夏如花道:“来,让我们获一等奖的同学上台分享一下学习的方法。第一个赵羽先来。赵羽同学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平时语文不怎么听课,作业也不交,没想到得了一等奖。来,让赵羽上来说一下。”
掌声沸腾,吆喝声久久不息。吆喝声大都是来自知情者,这些人全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主儿,都想听他在这种场合下是如何为自己狡辩的。赵羽面色潮红难以自抑,一句句“算了算了,没什么可说的”被淹没至喝彩声中。
赵羽满怀无奈,好比阴差阳错在山洞里学了武功秘籍,纯属运气,实在没什么可传授的经验。思索半天,想出一句:“多读书。”
谭小花将这三个字郑重的记在笔记本上,又问:“课外书还是课内书?”
赵羽不敢确定,下意识从这个问题自带的答案中二选其一:“课外的吧。”
夏如花问:“还有吗?”
赵羽道:“没了。”
夏如花道:“好,你的方法就是多读书,很好。咱们发的近义词辨析、成语还有病句,都可以成为我们的阅读材料。王娜,你有什么方法?”
王娜笑道:“我真没得说。”
夏如花道:“那不行,只你自己学习好怎么行?赶紧上讲台说几句,就和竞选总统一样。”
王娜于是站到刚才赵羽的位置,思索片刻,一时确也想不出什么话来,才发觉赵羽的“多读书”竟是如此的博大精深,显然是有一定的文学功底。
“好好学语文。”她说。
这话显然要比赵羽的话针对性更强,而且分明想走一种“因为学得好,所以分数高”的死逻辑,但夏如花却不买账:“只好好学语文就行了?看来王娜同学很保守,现在还没准备好,那就以后有机会再上来吧。谭雁同学说一下。谭雁同学可是咱们班的一棵常青树。”
谭雁并没有上讲台,起身就说:“多看多记多积累。”
夏如花道:“很好,多看多记多积累,三多。”
谭三多点点头,坐下了。
夏如花道:“我也告诉过你们,让你们多积累,结果除了谭小花我也没见过几个认真积累的。高一不是学过《劝学》嘛,‘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还有《逍遥游记》,‘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所以谭雁同学说的非常好,但是同学们心动而不行动。”
宋国涛忽然回头问何小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眷属’怎么写?”
何小天觉得奇怪,写下“眷属”给他看,又问他:“你在写什么?”
宋国涛道:“写完给你看。”
七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根本忘不掉你。你的笑,你的美,你对我的好,全部都记在心中呢。
喜欢是一个味道,可思念却是另一个味道。
似那暖心的奶茶。“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捧在手心里了。”
初恋,多么美的感觉。
有人说,初恋的感觉是幸福的,一旦失去便令人痛不欲生。是啊,我还没能明白初恋带给我的幸福,她却顷刻间消失不见。
很喜欢站在雨下,慢慢的走,这样别人就不会看见我的眼泪。因为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泪水才可以和雨水溶在一起,从我的脸上冲刷走。即使被人看见也会认为是雨水。
迷上了兰,兰一直在等她的青梅竹马,虽然她不知道她手中牵的手,正是她等了许久的他。有人说她傻,不,那是一种坚持,一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痴而已。
兰,你个傻瓜,你的青梅竹马就在你身边呐。
那,我的那个兰,你在哪 是否已不复当年模样
早确定了,就是你了吧。不,没有谁能取代你在我身边,你是我的专属天使,唯我能独占。
可,我因为某些原因离开你一整年,而你为什么却走了?你曾埋怨我,说我不告诉你。傻瓜,告诉你不是误了你吗。有些疼痛无法让你承担。
不知道吧。我总会偷看你的空间,看看你的一点一滴,然后我会把脚印抹掉,我知道揭开心中伤疤的痛,所以我不让自己再次出现。
宁静的夜。那颗枯萎的心仍在颤动。
亲爱的,你在哪。
201314
I want to be with you forever.
“写的还是抄的?”何小天由衷的赞叹,他觉得如果自己也能有这种文采,那么事情就简单一半了。
“写的。”宋国涛说。
何小天问:“你的字写的为什么也这么好啊?”
宋国涛没有太大信心:“这还好吗?”
何小天以为他故作谦虚,是想博得更多的赞美,不由得心生鄙夷:“你这逼装的和真的一样。”
宋国涛道:“你好好写也能写这样。”
何小天问:“你是用什么字帖练的?庞中华的吗?”
宋国涛道:“我从来不用字帖练。”
何小天道:“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字这么好的?”
宋国涛道:“高一吧。”
何小天道:“初中写字很差吗?”
宋国涛道:“嗯。我现在写字好吗?”
何小天道:“说句实在话,像你写字这么好的,咱班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宋国涛道:“我以前参加过比赛,初中的时候,得了第七。”
何小天道:“那第一是什么来头?”
宋国涛道:“前六个全是女生。”
何小天道:“我也发现女生写字都挺好的,为什么?”
宋国涛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何小天道:“那你的内容呢?是谁教的?”
宋国涛道:“没有教。”
何小天道:“那你平时看什么书?”
宋国涛道:“名著。”
何小天道:“谁的?”
宋国涛道:“我只看名著,比如那本《简爱》。”
何小天道:“这张纸能送我吗?我想收藏。”
宋国涛道:“要这个有什么用?”
何小天道:“有用我就不要了,没用才要的。”
宋国涛道:“那我重新写一张吧。”
何小天道:“行,这张送我。”
宋国涛道:“不,我是说重新给你写一张,不能写这些字。”
何小天道:“不行,我只要这些字。”
宋国涛道:“你要这纸到底有什么意义?”
何小天道:“涛哥,你也是个感性的人,你肯定也知道,这世上但凡能称作有意义的事情,都是没法用语言解释的,就像一见钟情,你能解释的了吗?”何小天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延展出了另一个问题,这样的题中题最难令人回答,在何小天的逻辑里,如果宋国涛解释得了这个问题,那么要这张纸就有了意义,他也就没有理由再要回去。如果解释不了这个问题,那就更没有理由再要。
宋国涛摇摇头,果然没有再要:“好吧。”
八
晚上放学之后,来赵羽桌边道喜的学生里外趴了好几层,都已觊觎了那个柚子大半个晚上,纷纷表示自己那时的鼓掌及吆喝是有多么的耗费精力,没有一瓣柚子实在无法补充损失的维生素C。
何小天绕过趴在人后的宋国涛,挤出了人堆。
“何小天,等等我。”封泽喊他一声。
二人下了楼,封泽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大草莓,塞给何小天。
何小天欣然道:“是不是二倍体?”
封泽道:“催熟的。”
何小天一口一个,全吞了下去:“确实是甜。”
封泽道:“为什么你连个三等奖都没有?”
何小天道:“我都没交。”
封泽道:“今天中午的时候,宋国涛路过我们宿舍,见郑天均在剥柚子,然后就进来了,以为郑天均会给他,就在旁边看着。然后张建阳和陈仁刚进来了,张建阳一下子挡在他面前,说‘这么好的东西不能喂狗。’最后也没给他。”
宋国涛今晚也没有要到柚子,被人赶走了,追上了二人并排一起走。
何小天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封泽,示意他有特殊情况。然后问:“那柚子多少钱一个?”
封泽道:“十块。”
何小天道:“这么贵啊,我妈买了比那个还大的才八块。”
封泽道:“红瓤的比白瓤的贵。”说完快步走了。
宋国涛道:“以前我也买过一个,那么大,那么厚都是皮。”
何小天道:“对,那东西就是皮厚。”
宋国涛道:“我挺喜欢吃白瓤的,红瓤的就吃不了。赵羽的那个就是红瓤的,我就走了。”
何小天道:“我还以为他能带回宿舍分,结果被人围住了。”
宋国涛开始跑起来,说:“我先走了,我要去买杯子。”
何小天也小跑了几步,追上封泽。
封泽看着那个背影,哼笑一声:“真可怜。”
何小天道:“我发现他写字非常好。”
封泽道:“我知道,柘山人写字都好。”
何小天道:“今天晚上他写了一篇文章,妈的写的太好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这么有才华。”
封泽道:“他可能是抄的。”
何小天道:“不,他还问我‘眷属’怎么写呢,我觉得他这个人非常有前途。”
封泽道:“可能吧。比尔盖茨说过一句话,不要看不起任何一个人,他有可能成为你的上司。”
何小天道:“前几天他跟我说,他很后悔来咱们学校。”
封泽道:“我还后悔和他一个班呢,有个屁用。”
九
1209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整个班的男生都到了,一群人嬉笑着,欢快中却又掺杂着些许令人不解的压抑。
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周成彦问:“刘阳伟,你要打宋国涛啊?”
郭伟伟道:“你听他放屁。”
刘阳伟坐在床上,微微笑着,却不说话。
刘培根来了,张建阳来了,姚奉瑜来了,封泽来了,马振基来了,严松来了,王腾飞来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何小天也觉察到了周围气氛的诡异。他经过今天晚上与宋国涛短暂的交流,觉得他除了讨人厌之外并没有太坏,也许只是用一些话来掩盖心底的自卑,并没有到非揍不可的地步,何况是这么多人一起上,他想不太敢想宋国涛会是什么下场。
他的心跳开始变快,好像挨打的是他自己。他想做点什么,但是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他了。
他脱下袜子,扔进盆子。这双袜子他只穿了一天,但他还是觉得洗一洗的好。
十
人已经散了。
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铁锈味,味道重得有些发臭。地上有一大滩血,像是倒了一整瓶的酱油。旁边的宋国涛斜倚着墙,鲜红的血液不停地从他脸上淌到地上,但是因为已经是满脸的血,所以分不出来是从鼻孔中流出的还是从嘴里流出的。
“可惜你来晚了,没有看到,刚才宋国涛被打的流了那么大两滩血。”严松拍拍何小天的肩表示同情,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是意犹未尽。
“真恶心。”刘培根挥着手走了。
何小天一进门,便怔在那里。地面是刚刚拖过的,整个宿舍的地面都被抹成了一道一道的淡红色,血味儿挥之不尽。
宋国涛的胸前,裤子上,全部都是血,两只手捂着脸,也全部是血,血还在从指缝间汩汩的流出。
封泽光着膀子,走到何小天面前,得意道:“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说完又回头瞪了一眼,回宿舍了。
张建阳身为班长,不仅临危不乱,而且能急人之困,吩咐何小天:“给他点卫生纸。”
何小天点点头,放下盆子,问王文强:“有卫生纸吗?”
“有。”王文强从枕头底下翻出来,撕给他一段。
何小天走到宋国涛跟前,一股更加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催的他腹内生出一股酸意,而且直往上涌。他才看清了那滩血,血里漂着一堆全红的卫生纸,还有一些气泡,但气泡也是红色的。与其说恶心,不如说恐怖。
“我刚才洗衣服了。”何小天把纸递给他,小声说了一句。他想要为自己的罪恶开脱,但说完这句话才发觉,自己和他们其实是一样的,而且比他们更虚伪。
但他立刻就原谅了自己。被迫在大雨滂沱的夜里赶路的人,身上不可能一点泥也没有的。
刘阳伟也拿来了纸,关切道:“你怎么样?”
“没事没事。”宋国涛的礼貌来的很不合时宜,还腾出手来挥了一下。血于是又哗啦一声流了下去,像是没关紧的水龙头。
刘阳伟把纸递给他,说:“我不是故意的嘛,我以为你要打我呢。”
宋国涛又挥一下手:“不用。”拒绝了他的纸。
于是刘阳伟把纸给了一旁的何小天。
张建阳来到门口,往里看一眼,催促着:“赶紧把地拖干净,别被老师看到。”
刘阳伟从黄子敬手中拿过拖把,看着宋国涛脚下总也拖不干净的血,心中也闪过一丝恐惧,只是这恐惧大多还是来自于未知之中、变数之外的老师。
他道:“你先把鼻子塞住。”
宋国涛原本就是想等老师出现,但是却被张建阳道破,好像自己的劳动成果遭到了破坏,不由得有些生气:“不用你管。”
张建阳道:“你去洗洗。”
宋国涛见对方既然有了防范,也就无需再有期待,从何小天手中拿过纸,去了洗手间。
张建阳又给何小天一团纸,吩咐他:“你去跟着他。”
十一
何小天跟宋国涛去了洗手间,张建阳也随后到了。他问:“还流吗?不流就别管他了,回去吧。”
何小天点点头:“还流。”
“嗯,”张建阳道:“那你见他没事就回去吧,不用在这里耗着。”
何小天又点点头,张建阳便走了。
洗手间里还有一个男生在洗衣服,看到宋国涛,呵呵的笑起来,问:“又让人打了?”
宋国涛嗯了一声,咬牙道:“一群混蛋!”
晚休铃响起了,各个宿舍的灯也几乎在同时熄灭,楼道里暗了下来,只剩洗手间的灯还在亮着。
“我还没动手,刘阳伟就给了我一拳。”宋国涛说:“我推开刘培根的手还没打呢,他就给了我一拳。”
刘阳伟拖净了宿舍的地面,又循着一路流下的血迹拖来了洗手间。
“没事吧?”他问。
宋国涛语气忽然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事。”
刘阳伟道:“对不起嘛。”
宋国涛道:“没事,打了就打了。”
刘阳伟道:“我以为你要打我呢。”
宋国涛道:“我就推开刘培根的手你就打了,你见我哪次发火打过人?”
刘阳伟道:“也是哈。”
宋国涛道:“没事,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有老师问我,我就说上火流鼻血。”
刘阳伟看着他,踌躇不决。
“没事,你回吧,我在这里。”何小天知道刘阳伟的顾忌,便给他使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的眼色,令他放心。
刘阳伟点点头,居然也领悟到了他的意思,回他一个眼色,放心的走了。
宋国涛动动腿,道:“你把纸放进我的兜里,你回去吧,没事的。”
何小天要是想回去早就回去了,他只怕自己一走,留下宋国涛孤单一个人,也许就变成了马加爵,甚至杀红了眼,也许一个活口都不留。
宋国涛洗净了脸,血也不再流了,便抬起头来给何小天看:“我脸肿了吗?”
如果能把他的脸一分为二的话,那根本就不像是同一个人的脸,整半张脸就像是被蜜蜂蜇过的,左眼分明都已经睁不开了。
“好像是肿了。”何小天说。
“一群混蛋!”
他的声音像是劳累过度之后的喑哑,眼神中流露出的悲愤而且绝望,是和末日来临前一样的无可奈何。大抵反抗命运的人都是这样的下场。然后他继续洗脸,一遍一遍的,洗净了血渍也还是在机械的重复着洗脸的动作。最后终于停了下来,两只手还捂在脸上,将胳膊肘搭在台上,像是虚脱了。
夜深人静,水龙头哗哗的响个不停。
十二
“涛哥你脸还疼不疼?”刘阳伟问。
宋国涛连声道:“没事没事,真没事。”
刘阳伟又问:“何小天你们遇到老师了没有?”
何小天道:“没有。”
宋国涛道:“真是的,你别没见我上次发火都没动手吗?”
刘阳伟道:“是是是,我太冲动了。”
宋国涛道:“唉,好久没挨打了。”
黄子敬道:“那你感觉爽不爽?”
宋国涛道:“没事,挨打就挨打吧。”
然后扔给了何小天一包毛豆,同时鼻子也发出一声抽动。
刘阳伟像是接收到了信号,急忙翻身下床,问:“涛哥你没事吧?还流血?我陪你去洗洗?”
何小天也拿起卫生纸扔了过去。
宋国涛道:“没事,就是流鼻涕。”
刘阳伟道:“那涛哥你就早点休息吧。”
赵羽道:“唉,多么和谐。”
宋国涛道:“我杯子哪去了?”
刘阳伟道:“你杯子不是被你扔了吗?没事,明天我给你买一个。”
宋国涛道:“我今天晚上去买了一个。”
刘阳伟道:“多少钱买的?”
宋国涛道:“八块。”
刘阳伟道:“这么贵?那我帮你找找……窗户这里有一个,是不是你的?还有水。”
黄子敬道:“何小天,你知道我在听《丁香花》吧?你说你最爱丁香花。”
何小天道:“信。”
黄子敬道:“你信?我都不信。王文强你调到单曲循环,我把歌词背过,明天跟何小天吹牛逼。你说你最爱丁香花,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她,多么美丽的花,多愁善感的人啊。”
付泽坤从被子里伸出头来,问:“你干嘛呢?”
黄子敬道:“《丁香花》的歌词。”
付泽坤道:“你听就听,唱什么唱?老师要是进来没收了我的手机,怪你还是怪我?”
赵羽道:“唉,多么和谐。”
夜已经深了,空气中还是淡淡的腥甜味。有人在听歌,有人在看电影,还有人在想着一些事情,也有人已经睡去。但无论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那坟前开满鲜花
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
你看那漫山遍野
你还觉得孤单吗
你听那有人在唱
那首你最爱的歌谣啊
尘世间多少繁芜
从此不必再牵挂
院子里栽满丁香花
开满紫色美丽的鲜花
我在这里陪着她
一生一世� �护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