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祝羽深的那一刻，颜伊对他微微一笑。她记得他说过喜欢见面时她对他笑，她也有些诧异自己还可以这样自然地笑。她想，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了明确的方向和决断，一切都可以坦然面对了。原来，有些转变真的只需要一瞬间。
“其实……没关系的，你可以不用这样。”祝羽深看着她的眼睛，脸上没有往常的笑容。
“你想多了啊，我才不会假装对你笑，那样多累！我想笑所以才笑，如果不想你求也求不来！”
“呵，那就好！看来我今天是不用求了！”
天空突然飘起雨来，两个人打了辆的士，很快就到了Y中学。
再次走进Y中学的大门，颜伊好像看到过去她和孟想在这里见面的情景。两年时间并不算长，却也足够演绎物是人非。
颜伊根据大门口的公告提示，很快就办好了手续。她的高考总分不算低，所以缴费并不多，姐姐给她的钱还多了一些。
雨下大了，他们在一栋叫做“上善楼”的教学楼大厅门前躲雨。颜伊看见眼前一片宽阔的茵茵草坪在雨中绿得十分惹眼，周围的教学楼静默着，楼前那些浓密的树冠和花架上的枝叶似乎在雨雾里微微喘息着……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想到孟想曾经就在这些地方行走过，驻足过，快乐过，烦恼过，思考过，沉默过，晒过太阳，淋过雨，吹过四季的风，和同学谈笑风生过……如果她当年来了这里上高中，这一切她大概也都曾经拥有……而此时，她只有一种奇怪的错觉，就像这是一场被时间折叠的重逢，隔着那么多茫然混沌，只因为她本就从未和孟想在这里共度。
颜伊静静看着雨幕发呆，祝羽深默默站在她身旁，似乎也在想着什么心事。颜伊转过脸抬头看他，他也转过头看着她，两人彼此相视一笑。
“你的文化成绩上线了，那现在只要等着录取通知书就行了吧？”颜伊想起刚才路上他说了他的考试成绩，于是找了个话题。
“没有那么快，也没那么容易，专业考试的分数还没公布，希望也能上线吧。”
“你画得那么好，肯定没问题的，我相信你！”颜伊确实对他很有信心，可祝羽深似乎没那么高兴，只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你为什么选择来这里？是因为孟想吗？”过了一会儿，祝羽深有点犹豫地开口问她。
“不是，是为了我自己！孟想又不在这里了，他应该已经出国留学了。”
颜伊看到祝羽深有点吃惊地看着她。她本来还想说也是为了他，可是转念一想，他已经基本确定考上了F大学，他们之间很可能已经产生了比当初与孟想之间更大更难以逾越的鸿沟。此时此刻，她有什么权利再拖着他的感情呢？不如就维持现状，至少还能做朋友。
“也是，你本来就应该在这里上学。”
“听同学说过这儿老师很好，主要对于我这样需要恶补数学的人来说很适合！”颜伊耸耸肩自嘲道。
雨渐渐停了，两人离开了学校。祝羽深说有东西给颜伊看，拉着她上了一辆的士，对司机师傅说了他家的地址。
“为什么去你家？”颜伊惊讶地问他。
“你去了就知道了。”祝羽深又故弄玄虚。
到了他家里，祝羽深径直走进他的房间，颜伊有点迟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别站在那里，快进来啊！”祝羽深招手催促她。
颜伊慢慢朝他的房间走过去。这个房间她已经来过两次，里面的情形她并不陌生，不过这次是白天看到里面的一切，窗户开着，整个房间的光线很充足。
“给你看看这个。”祝羽深说着指指墙角立着的一块长方形，然后小心翼翼地揭开蒙在上面的布，把它拿到画架上摆好。
颜伊看见了一幅画，画中有大片的枫林，那种与众不同的枫叶红居然如此逼真！画面上还有一个女孩子的侧影，颜伊觉得那应该是她，但又好像不是。因为那女孩子有长发齐腰，发尾随风轻扬着，而她记得那次跟他去写生时她还是短发。画纸已经用木质边框裱起来了，表面还有玻璃覆盖。
“这是……”
“这是前年秋天，你给我做模特儿的那幅作品，一直没来得及给你展示我的成果。”
“可我当时是短发呀！你画的是别人吧？”
“你仔细看看，这张侧脸绝对是你啊！只是我把你的头发加长了而已，艺术可以有虚构嘛。你要是留着长发，肯定也这么美，说不定还更美！”祝羽深解释得头头是道。
颜伊“哦”了一声，再次仔细看了看画中的女孩子，还的确是她的侧脸，于是对他微微一笑，坐下来看着画。她好像又闻到了那天山间清新的微风，感受到了深秋季节里天高云淡的暖阳，想起他用“人面桃花相映红”给她解释绘画创作，还有他那天作画时丝毫不受外界干扰的认真表情……可是，那些画面又突然像打碎的玻璃一样裂开了，倏忽而逝，恬然时光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分别就已留在了昨天。纳兰性德说“当时只道是寻常”，原来那些不经意的美好，总是背负不起回忆的伤。
颜伊还在往事里独自徘徊。祝羽深坐在她旁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画面，静静看她。
“我画得有那么好吗？你……在想什么？”祝羽深轻轻开口，好像怕惊扰了她。
“我在忏悔。”颜伊缓缓开口，声音很低。
“哎呀，这么严重？我这上面哪一笔碰到你的玻璃心了？罪过，罪过！”祝羽深故意打趣道。
颜伊的眼神还在画中，没看他，但也忍不住笑了，知道他是不想把话题变沉重，在故意逗她。
祝羽深盯着她的笑容，忽然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慢慢靠近。颜伊又闻到了他身上的薰衣草味道，忍不住急促地吸了吸气，然后就感到唇边覆上来一股有些熟悉的力度。她本想逃脱，可是她的唇却又似乎故意背道而驰，软弱地跟随着他，迎合他唇上变化着的节奏。当她开始留恋这样的缠绵，却又立刻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很羞耻，于是突然慌了神，还用力推开了他。祝羽深有点错愕地看着她，随后又歉意地低头笑了笑。
“对不起，看见你那样笑，我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其实，我知道……”颜伊听他这样说，发现他误解了她的意思，可是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其实，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现在多害怕，多难过！”祝羽深抢过话头，声音不大语速却加快了。
“又不是你落榜了，你难过什么？”
“可是……你还不清楚吗，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的选择里却没有我！还要我装作不痛不痒？我会等你，可是我也会因为等不到你而难过啊！”说完，他沮丧地轻叹了一声。
“我真的很抱歉，让你这么失望……”
颜伊不知道要怎么劝慰他，她高考失败不能和他一起上大学，更不能回应他的感情……这都是她的错！她除了道歉还能说什么呢？
祝羽深沉默着，似乎很纠结该怎么接她的话。
“你别太自责，我知道你已经压力很大了，我不是怪你，只是实在假装不来……”
颜伊忐忑地盼着他说下去，盼着他那句还会等她，可是他却摇摇头没有继续。她想也许他已有自己的打算，毕竟他很可能就要开始全新的大学生活了。他的话留有余地也好，就这样吧……
终于等到八月底，颜伊的第二个高三正式开始。她虽然谈不上是满心欢喜来报到的，但当她一走进Y中学的大门，心里就很踏实，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学习动力驱使着她。她明白考场如战场，只有再次准备冲刺，才能有机会一雪前耻。
她看到了校门口的分班公告，文科补习班就有四个，每个班都有60多个人！她在心里惊呼一声:居然这么多人！看来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败下阵来的人的确很多，不过他们既然选择来这里重振旗鼓，也堪称勇士！而勇士绝不齿于“虽败犹荣”，只信奉“有志者，事竟成”！
颜伊所在的班级教室位于“致远楼”一楼，她很快就找到了。此时教室里只有几个学生，陆续有人进进出出，有的是来报到，有的是来找人。她的新班主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老师，个子不高，头发浓密，穿着朴素的白衬衣和西裤。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方框眼镜，厚厚的镜片后面是一双颇为亲切又不失威严的大眼睛，颜伊从分班公告上知道了他姓关。颜伊站在教室门口，关老师转过脸注意到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第一次见面，颜伊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一点儿也不感到拘谨，反而多出许多说话的勇气来。于是她很自然地冲关老师笑了笑，喊了一声“报告”就轻快地走了进去。
“关老师，您好！我是新来的学生，我叫颜伊。”颜伊站在关老师面前大方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颜伊你好！听你口音有点不像本地人，你是北方人？”关老师微笑着，平和的语气中带有一丝诧异。
“哦，不是的。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如假包换！”颜伊如实交代，但她真的有点惊讶关老师会这样猜测。
“那你普通话说得真好！”
“是吗？关老师过奖了！”颜伊腼腆一笑。
她想起了祝羽深，他是半个北方人，说话大概随了些他父亲的北方口音，也许她的普通话就是被他给带出了北方人的味道吧。此时祝羽深应该已经去了F大学报到，一个月前他打了电话到她家，把他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消息告诉了她，颜伊真心为他感到高兴，可是他却只在电话里淡淡一笑，说只是换了一个地方上学而已，他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当时听到他说话的语气，颜伊的心情也突然黯淡下来，原来他阳光俊朗的外表下竟然压抑着这样倔强的孤单。可结束通话前他又愉快地报了一串手机号码给她，说她以后随时可以找到他。
报到完毕，颜伊走出教室准备去宿舍收拾一下。刚走出教室，她看见一张有点熟悉的脸庞，居然是文文。好久不见，她长高了很多，几乎比颜伊高出半个头，而且比以前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眼睛显得更大了，笑容还是那样生动活泼！她的长发染成了亚麻黄披在肩上，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吊带衫，露出修长的手臂和凸出的锁骨，下半身配了一条短到大腿的休闲裤。这一身打扮要是放在两个月前，铁定少不了被老师批判成奇装异服！而此时她却谈笑自若地站在一个老师面前，似乎还跟老师聊得很开心。文文看见颜伊，先是有点惊讶，然后表情很快恢复了正常，就像以前一样很热情地过来跟她打招呼。
“你怎么在这里？”
“我今年考太差了，来Y中学复读。你考上了哪个大学？”
“我考的不太好，就报了本市的一个普通学院。”
“那你为什么不再读一年，考个更好的大学？”
“听说复读很痛苦的，像我这种没恒心的人，还是算了吧！”文文说着连连摆手，脸上却是笑意。
“也是，一个高三就得脱层皮，再来一个……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可你还是来了，说实话，我真佩服你！我相信你这次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颜伊本来有点担心文文会提起孟想，因为她上次在QQ上说了孟想出国的事，颜伊并没有回答。但没聊几句，文文说还要去找老师办点事，笑着说了句“再联系”，就匆匆转身了。颜伊听着这一声告别，似乎带着那么一股锋利，轻松而又彻底斩断了她们曾经的“革命友谊”。她突然感到莫名的悲哀，友谊往往是少不更事的我们认认真真播下的种子，可等我们慢慢长大懂事了，有了更大的舞台，有了更多的追求，却那么随随便便就能忘记了曾经一起萌发的美好。
颜伊目送文文远去，她的长发散落着，轻轻拂过肩膀和手臂，衬出她摇曳的身姿。她走过的地方步步生风，脚下仿佛能开出轻盈的花儿来，透出略显肆意的自由，好像无论哪里都可以到达，但是不管这自由将以什么姿态何去何从，总之绝不会活在宽大朴素的中学校服里。这应该不是假装就能表现出来的潇洒。颜伊望着文文的背影在想:难道这就是大学生的样子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