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科幻小说 > 梨花缘未了 > 二十四、无聊的婚礼全文阅读

“黑馒头”学习不好,脑子却不笨,又勤快,嘴巴甜。出去打工,不到几年,就混出了名堂。帮大舅盖了楼房,还带回了媳妇。

他吐口烟圈,拿腔拿调地问:“燕妹崽,你工资好多了?”

晏如嫌恶地撇开烟雾,回答:“二百多……”

话没说完,被抢过去,“二百多?那日子咋过?”

晏如碰一鼻子灰,想走开。

表弟没尽兴,逮着她继续问。正剥蒜的大舅妈听了,说:“不止哦?怎么这么点?啧啧,工资这么低,哪个愿当老师?还不如打工。”

晏如脸红一阵白一阵。

外婆端来一筲箕腌菜,晏如赶快去接。

“坛子都翻了啊,再没有了。”外婆对媳妇说。

“够了,现代人有吃的,谁稀罕这腌菜。”舅妈说。

“黑馒头”扶过奶奶,“婆,快来坐!老人家辛苦了!”

“我不辛苦。你妈老汉辛苦嘛,把你养大这么大,讨媳妇了。”外婆拍拍身上的灰,笑盈盈地说。

“该你享福了嘛,接孙媳妇了,马上又要抱重孙……”坐在凳子上洗生姜的妇女道。

“哎哟,老了,抱不动了。”

“看嘛,这个烧火老头,跳得比哪个都欢。”抱着柴往厨房走的大婶,对着从外面匆匆走来的大舅的背影说。

众人笑。

大舅也咧嘴笑,见到大舅妈,敛起笑,吼道:“你是搞啥的?还在这里剥蒜。买菜的人安排好没有?安排人借桌子没有?大柴准备好没有?”转身又问儿子,“红包包好没有?去那边的人安排好没有?请没请人家吃午饭?”

得到满意回答,大舅才放心离去。这边安排妥当,杀猪的喊他过去,问给女方的肉怎么割,“割瘦点,割99斤。现在新社会,不愁这个,大方点!”

表弟黑娃提了米、面、油、糖,请了媒人来。他俩本是自由恋爱,但女方说,既然按农村习俗结婚,就该有媒人。大舅请了村支书当媒人。村支书也姓翁,按辈分,晏如该喊“舅舅”。午饭时,大舅妈让晏如母女陪媒人吃饭。支书老婆突然问晏如年龄,不知谁说了句,“你比黑馒头大?”似乎比他大,是件很离谱的事。

“谈对象没有?”

晏如摇头。

“怎么还不谈?”

晏如不语。

“可以谈了,女娃娃过二十三四,就不好找了。”

“他们这层人,都不想早结婚。”晏如妈打圆场道。

“古言话说,‘早栽秧子早打谷,早生儿子早享福’。看你大舅子,这么年轻,都接媳妇了。”

“现在的年轻人,想法不一样了。好多不愿结婚,结了婚也不要小孩,这叫什么?哦,对对!丁克家族!”支书的话显示了他的见多识广。

“这么下去,人类还不灭亡了?”

“莫想那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下辈人的事,我们管不着。”

“……”

一顿饭吃得晏如胆战心惊。

吃毕午饭,大舅指挥人拼了两张桌子,将送往女方的钱、猪肉和糖、米、面等各种礼品摆出,清点好后,都缠上崭新的红布条,将鸡鸭也用红布条绑好。桌前围了一大圈人,几个妇女七嘴八舌地跟去迎亲的小伙们交代,“你几个,晚上要唱歌,不要闷着不开腔。莫丢翁家人的脸啊!”“人家有娘家人在,你们注意着点,开玩笑不要过火。”“明天早上,不要睡懒觉啊。到时候必须走,中午12点要回到这里。”“在路上,如果与别的新娘碰面,(我们以前要交换一块手帕,现在哪个还有手帕?)新娘相互交换红包嘛。”交待完毕,这只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向新娘家出发了。

“燕子,写几幅对联啥。咱们家这些文化人,该派上用场了啊!”大舅忙里偷闲,对晏如说。

晏如拱手道:“拜托!大舅,别让我丢人现眼了!我跑跑腿还可以,别让我干这劳什子事。小舅和小舅妈来了,让他们写!”

“现在这批人,哪会写这个哦。我们那年代,一个初小毕业的,对联都写得好得很。”

“莫说翁世凡,不管他是波斯(四川话‘蜘蛛’,与博士谐音),还是螺蛳。不是我踏噱(方言,“贬低”的意思)他,他恐怕毛笔都拿不稳……”

晏如离开,找外婆去了。

外婆在穿针,小舅妈给她买的衣服,她没舍得穿。孙子结婚了,她翻出来,打算钉钉扣子才穿。“这么好的衣服,万一扣子掉了,乡下不好买。”

晏如坐下,边为外婆钉扣子,边听她唠叨:

“你莫听人乱说。你小舅那几年读书,他们也都说,哎呀,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嘛,浪费钱。你看,如果不是你小舅,我穿得上这么好的衣服?这件没穿烂,那里又买来了。我们队里汪大嫂,你喊汪外婆那个。八十几了,比我还大一两岁,还顶着坡岭岗做事。你小舅妈跟我说了 ,‘妈,你莫种地啊,缺啥,我们给你买回来。’书读得多的媳妇就是好,懂道理,又孝顺。在农村娶个媳妇,啧啧,刁钻得很。看你大舅家那媳妇,人还没进门,铺排这样,铺排那样——要买彩电,买家具,还要彩礼……你小舅妈,还是研究生,父母都是城里人,结婚啥都没要。结了婚不照样有钱用嘛。别以为你外婆没读啥书,好多道理我还是懂。书读在肚子里,强盗都抢不走,总有一天会有用。不要羡慕他们挣那几个钱,你不得比他们差……”

说着,小舅一家到了。晏如忙放下衣服,别好针,接过小舅小舅妈手中的包。外婆也迎上去,瞅瞅这个,瞅瞅那个。“走了这半天,还没吃饭吧?”忙命晏如烧火,煮了荷包蛋给他们吃。吃完茶水,纽扣也钉好了。外婆换好衣服,跟小舅他们去大舅家了。晏如不愿跟去,借口要睡会觉。雨佳要跟姐姐玩,也留下了。

他缠着晏如问:“燕姐姐,那个弋哥哥,是不是你男朋友?”

晏如惊道:“怎么这么问?”

“他一到我们这,就打听你。”

“打听我什么?”

“在哪里教书,喜欢什么等等。想起啥问啥。”

“向你问,还是向你爸妈?”

“好像都问。”

“他经常去你们家?”

“来了好几次吧。”

她收到过他的信。以前,她收到陌生来信,一般不拆,随手扔在那里,四姝见了,拆开来念。两人边念,边挑出刺来嘲笑。不知是冥冥中的某个东西在操控,还是一时兴起。那天,她拆开他的信,并回了信。然后,互通了几封信,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没刻意写,也没刻意期盼。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多情种?与我仅一面之缘,就如此上心。想这大千世界,比我漂亮优秀的女孩不计其数,在他身边也该云集不少……他该动了多少情?

这时,大伯来了,担着一挑担,两边各挂一只大公鸡。

“你妈呢?”大伯问。

“在大舅家帮忙呢。”

他将鸡解下,递给晏如,“这两只鸡,是捉给你小舅的。关好,莫放跑了,抓不回来。”他何时变得这么大方了?

她找了个箩篼,将鸡盖住。雨佳舀了水给它们,又去米缸抓了米喂鸡。

大姨、二姨家人也陆续来了,都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蔬菜啊,腌菜啊,花生啊,全是乡下的土特产。也各给小舅准备了礼物。大姨家也是两只鸡,二姨家是两只鹅。估计大舅、外婆也会给小舅鸡鸭。小舅回家一趟,肠胃会翻一回新吧?

大舅家到处是说话声,欢笑声。晏如没事做,与表姐弟们打扑克。表姐弟们多,年龄参差不齐,难得相聚,也没甚共同语言。最大的红梅表姐带着个两岁大的孩子,孩子走路不稳,像鸭子般蹒跚,到处乱跑。红梅姐跟着孩子转,像个陀螺。她丈夫又矮又胖,不爱说话。一坐下,就像钉在凳子上生了根,再也起不来。孩子撒尿,喝水,喝牛奶等事仿佛都与他无关,全由红梅姐操劳——这样的婚姻,有何意义?晏如心里嘀咕。

吃罢晚饭,晏如回到外婆家,洗漱完,歪在床上睡了。刚躺下,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地来了。晏如假装睡着了,雨佳掀开被子,挠她脚板。她坐起身,捧着雨佳的脸,狠狠地说:“小坏蛋!”

“雨佳,怎么把姐姐弄醒了?”小舅妈责怪道。

晏如不好意思,笑着说:“跟他开玩笑的,我刚躺下呢。”

“她睡了一下午,这么早又睡了,像头猪。”二姨笑着说。

“哈哈!像头猪!”雨佳跳着笑了。

“年轻人都能睡。”大姨说。

“你们发现没有?燕儿越来越漂亮了。”二姨打量她,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脸上,看得她心虚。

“燕子长得漂亮,脸上棱角分明,身材苗条。有西方美女的个性,又有东方美女的柔美。”小舅妈说。

“文化人就不一样。人家松芸说得多有水平。”大姨赞叹,突然问,“燕儿有对象没有?”

“还没有呢。”晏如妈回答。

“松芸介绍那个呢?谈得怎样了?”二姨问,“听说是个研究生,合适就行了,不要太挑剔。挑到后面就没得挑了。”

“人家没看上我。”晏如笑着说。

“没看上?怎么会?”大姨不相信,“像燕儿这样女孩,哪里找?人漂亮,脾气也好,又能干,又贤惠。看她对她外公就知道,每回来,给外公夹菜,剪指甲,挖耳屎,洗脸,洗脚,周到得很。哪个男的遇到她,这辈子享福。”

晏如妈叹道:“她那工作……在乡下,认识几个人嘛,对象都不好找。”

“急啥?这么好的姑娘,哪里找不到?”大姨说。

小舅妈也说:“不急,慢慢找。有缘了,找到更好的也说不定。”

“可以找了,二十四五了吧?”二姨担心地说。

“水烧热了,来洗漱!”外婆在厨房大喊。

趁他们洗漱,晏如抓紧时间躺下,想尽快进入梦乡。可脑子却像注射了兴奋剂,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下着雨,风刮得猛,雨针尖般尖利,风石头般冷硬。气温骤降,天气寒冷,外婆还没起床。晏如端了饭菜,和外婆一起吃。

吃完饭,晏如帮外婆把屋里屋外打扫了一遍,给鸡喂了水,喂了粮食。外婆煮猪潲,她又帮着烧火。小舅和雨佳也吃了早饭上来了。

外婆不在时,小舅问她:“你工作怎样?”

晏如道:“还行吧。”

“有没有打算?”

晏如笑笑,说:“目前没有。”

“没想过考研,或其他?”

小舅一问,她突然意识到,她的人生没任何规划。难道我已进入人生倦怠期了?对未来没指望,没目标,没追求。机械般地按部就班,动物般地无所作为。

“小朱跟你联系没有?”他又问。

晏如一时没明白“小朱”是谁,终于想起,道:“没有。”

他又没来由地说:“弋戈那孩子不错。”

小舅为何突然提他?她等他下文,却没有了。

临近中午,迎亲队伍到了。新娘长得漂亮,但妆画得太浓,脸显得僵硬。正自发愣,表妹红英兴冲冲跑来,拉着晏如和雨佳往大舅家跑。

“找你们半天。大舅娘让雨佳端交杯茶呐。”

“拉我干啥?”晏如抽出手来。

“让你给新娘搬东西,挣红包呢。”

“外面那么多人,哪里用得着我?”

“我妈说,这种事,人越多越好。喜事,喜事,越喜越好,要闹腾起来。村里人大都外出打工了。不是自家人,还有几个人来?”

到大舅屋后,见大舅妈匆匆从楼上下来。

“大舅妈,你往哪去?”红英问。

“莫闹!我去躲一躲!”舅妈悄声说。

“哦,哦!快去!就躲楼下嘛。”红英笑着说。

“躲啥?”晏如不解。

红英解释道:“新娘到时,婆婆要回避,两人不能碰面。不然,将来合不来……”

在这群喜气洋洋的人群里,感觉时间像一只瘫痪的软体动物。好容易等到天黑,闹洞房的序幕才徐徐拉开。

一个中年妇女铺床来了。她端着一个簸箩,簸箩里装满了瓜子、花生、糖果。早有一群男童女童跳上床,在崭新的棉絮、被套上爬来爬去……

“铺床,铺床,儿孙满堂……”铺床的妇女唱着铺床歌,边唱边往床上撒瓜子、花生和糖果。那群小孩鸡鸭一般扑腾着上床,床上爬满了无数的小腿小脚,被面上布满了凌乱的脚板印。老人说,滚的孩子越多,人丁越兴旺。

“瓜子钻咔咔,明年当妈妈;瓜子钻角角,明年当婆婆……”

雨佳也混进去抢,力气太小,被挤了出来。他摊开手掌,见抢得几颗硬邦邦的水果糖。他赌气跑出去,将水果糖扔进竹林。他气鼓鼓地靠在墙上,不说话。大舅妈见了,忙从另一间屋里抓了把糖给他,他才露出了笑容。

随着一阵欢笑,一大群人簇拥着几个壮汉闹闹嚷嚷地上楼来,大汉么们抬着两个箩筐,箩筐里分别坐着大舅和大舅妈。他俩不气也不恼,嘴里骂骂咧咧地笑。 抬到新房,人们才把他俩放出来,拉到新娘面前,让她喊“爸妈”。新娘犹豫片刻,娇娇怯怯喊声,“爸——”、“妈——”。大舅、大舅妈忙掏出两个鼓鼓的红包,众人哄笑。大舅妈趁乱离开了新房。大舅也想走,却被一伙人拉住,按在床上。不知谁弄来锅灰、红墨水,在大舅脸上一阵乱涂,涂得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黑红色,像戏台上的小丑。大舅本能地用袖子一抹,越抹越花。刚抹去,又被涂上了。经一番挣扎,大舅终于摆脱这伙人,一溜烟逃了,不知藏到哪去了,一晚上再找着。

闹完了父母,又来闹新娘新郎。无非就是用一根线,拴在一颗糖中间,提起线,让新郎新娘同时吃。又找来一条长凳,让他俩分别从两端走过去,新郎新娘大大方方地完成了任务。不知哪个让新娘说出二十个“丈夫”的别称,新房又掀起**。新娘苦思半天,憋出“先生、郎君、亲爱的、当家的、掌柜的、爱人……”等称谓,连“老头子、老不死的、俺家那个、孩子他爸”都用上,才凑齐十多个。又你一首我一首地唱了些歌,也不拘流行歌曲还是爱国红歌,闹了一阵,便各散去。

第二日,吃罢早饭,送走送亲客。摆好了猪头肉等礼品,就要拜谢媒人。媒人夫妇分列桌前,新郎新娘并肩站在后面。大舅、大舅妈和旁人站在两旁。

媒人说:“谢我的酒,天长地久。”

大舅往礼品上放一大叠钱。旁人说,是666块。

媒人又说:“谢我的肉(rú),二天好享福。”

大舅妈又放100块。

媒人再说:“新社会,真正好,志愿结婚同到老。”

大舅妈又放100块。

媒人还说:“一个老到头发白,一个老到牙齿缺……”

大舅妈再放100块。

媒人不好意思再说,抓了两百块钱给新郎新娘,说:“长命富贵钱,祝新郎新娘长长久久,富贵吉祥!”

谢完媒人,新郎新娘换好衣服,收拾着回门。

这场无聊的婚礼才结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