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卷毛团子带着一身伤来上学, 头顶上的卷毛乱糟糟的, 一双绿眸阴沉暗淡,背着洗得发白的小书布袋, 垂着脑袋走进学堂。
他今天来得晚, 是坐了最后一趟的马车进宫的, 其他团子们早已坐在学堂里嬉笑打闹。
眼下离着上课时间还有一刻钟左右,见他进来, 其他团子诧异地转头看过去。
盛多一言不发背着小书袋拉开座位, 坐在座椅上,身上的小书袋未拿下, 双手放在桌上, 小脑袋趴在上面。
团子们面面相觑, 要是没看错的话盛多脸上似乎带了伤?走路也很奇怪,一瘸一拐摇摇晃晃的。
褚景西小团子最是心软,忍不住凑到他聂琥哥哥旁边趴在他耳边悄声说话,“聂琥哥哥你说那家伙是怎么了?”
聂琥肥脸皱成一团,不确定道:“他难道打架了?”
“可是盛多不是打架很厉害吗,褚远都差点打不过他,谁还能伤了他?”
褚远从旁边经过, 脚步顿了一下道:“那叫势均力敌!”
褚景西仰着头, “那褚远哥哥你说说盛多多怎么了?”
本以为褚远这块冷冰冰的石头不会回答,褚景西就随口这么一问,褚远却转头看了眼那卷毛小子,眼中泛着黑沉沉的光芒, 眉头蹙了下,说道:“盛多他在家并不受宠。”
同他一样。
褚远点到即止,慢慢往后走,走到最后一个座位上坐定,撑着下巴无意义地看向前方那抹孤独狼狈的小背影。
矮团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恍然大悟插嘴道:“哇,这事儿我知道,还记得我们刚进宫时褚远哥哥和盛多打过架吗?就是因为盛王府传出他是小野种,是小怪物,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盛多才被人欺负的!”
矮团子妹妹躲在哥哥背后探头偷看聂琥哥哥的后脑勺,眼里泛着光亮,她弱弱道:“那、那盛多好可怜啊,一定是被他哥哥欺负了,还是我哥哥好,大哥和小哥都不欺负人……”
矮团子回头敲了敲妹妹的脑袋,强调:“我比大哥好!”
怂团子缩了缩肩膀,“……小哥比大哥好。”她偷偷补了一句,“可是、聂琥哥哥比大哥小哥都好。”
褚景西捂住嘴巴,“聂琥哥哥,那盛多真的被他大哥打了吗?”
“听说……盛王有两个儿子,大的那个比盛多大两岁呢!”
“嘁,才两岁而已,盛多肯定打得过的,他跟褚远哥哥一样厉害!”
越来越多的团子围过来加入讨论,团子们叉着腰义愤填膺,气得不行。
这个年纪的团子们一颗心红嫩嫩的,所见所识非黑即白,大都天真赤诚,极为讲义气。
哪怕他们内部各有各的烦恼和小团体,可对外他们就是一体的,看见自己人被打了,能不生气?
是,他们是嫉妒过盛多多同学,因为先生抱过他,还亲过他,他们嫉妒死了!
然而他们能嫉妒他,甚至曾暗戳戳计划想揍这个家伙(虽然揍不过(摊手),但是却绝对不能容忍他被外面的人欺负了,那样不是显得他们很弱?
他们要是很弱,岂不是要丢了先生的脸儿?先生的脸怎么能乱丢呢?照着这个逻辑,团子们绝对不愿意承认自己很弱,弱到自己人被人欺负的地步!
众团子杵着下巴讨论了一圈儿,各有各的猜测,但都一致认为只有盛王府那个鬼地方才能使盛多多同学吃瘪。
盛多多小魔王平时在学堂里多威风啊,一战成名,哪怕平时不说话存在感低落,也没有团子轻易敢招惹他,就连虎团子这个刺头也一样。
他又穷又没去处,每天都是宫里和盛王府来回,不是在宫里被人揍了,那肯定是在盛王府了。
“听说盛多他哥哥盛鑫嚣张得很,经常作弄盛多,以前小野种小怪物的称呼就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
“对,我知道,上次我祖父过生辰盛鑫也来了,他当众说过盛多是小野种,根本不配做他弟弟。”
“嘘,小声点儿,别让盛多听见了,他会难过的。”有细心的女团子提醒道。
实际上整个学堂就那么点儿大,盛多独自趴在前排的桌上一动不动,他们在后排叽叽喳喳讨论,气狠了还控制不住音量,是个人都能听见。
但卷毛团子依然一动不动,眼睛看向学堂门口,绿眸黯淡。
褚景西小团子虽然和卷毛团子闹过小矛盾,但那是过去的事情了,先生教过他们要团结互助,他们是一个大家庭,是一个团体!
盛多和他多像啊,都没有母妃疼,还被父王厌弃,褚景西最是感同身受了,以前要是没有皇嫂嫂救他,他现在就是一颗死团子了。
被其他团子科普了盛多多的情况,褚景西气红了眼睛,推开挡路的团子,气哄哄朝着盛多那走去。
手臂被推了一下,盛多无动于衷,连眉头都不动一下。
褚景西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喊道:“盛多!”
见他仍然不说话,褚景西更气了,一定是被人欺负坏了盛多才这样不愿意说话,盛多真是太可怜了!
“盛多,你还好吗?”
“盛多,你是不是被你哥哥打了?!”
“盛多你说话啊?你到底怎么了?”
褚景西不太敢摇晃盛多,哪怕盛多现在看起来是一只落魄不堪的团子,脸上青青紫紫,一头卷毛也乱糟糟看起来就萎靡得很,褚景西仍然有些悚他。
但越是这样,他越生气,这么厉害的盛多都让人给欺负了!
他只能靠着一张嘴巴不停说,企图得到回应。
“……”
其他团子互相对视一眼,也慢慢围了上去,将盛多的座位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问他是谁欺负他了。
却没得到回复,直到虎团子一个耐不住凑了上去问:“盛多多,你这个胆小鬼,是不是不敢说啊?你说啊,说了我们一起帮你报仇!呸,盛鑫算什么玩意儿啊,我一个能打他十个!”
他壮实的一颗团子将最后一个空缺位置给堵上了,挡住了盛多看向门口的视线。
盛多突然出声 :“让开。”许久不开口,稚嫩的嗓音有些沙哑。
正巧此时上课时间到了。
聂珑踱步进来,见团子们都围在前排,“都围着做什么?还不回座位?”
熟悉的清雅温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团子们眼睛一亮,纷纷惊喜转头喊:“先生!”
“先生来了!”
“先生,先生快过来,盛多他被人揍了,您快过来看看啊!”
团子们仰着头看着先生一步步走进来,眼里闪耀的光芒比任何一刻都亮,聂珑被他们看救世主一样的眼光看得有些奇怪。
团子们自觉让开,留出一条道来,聂珑这才看清了里面趴在桌上的团子。
聂珑记得昨日下课时,小家伙还好好的,哪怕面无表情但瞧着还挺高兴的,身上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头卷毛也打理得很干净。
可是这会儿,卷毛团子趴在桌上,绿眸黯淡无光,小脸上青青紫紫,似是被人狠狠打过一样。
他看见聂珑进来,眼睛里划过一丝亮光转眼即逝,他勉力坐直了身体,双手乖巧地放在桌上,抿着嘴。
聂珑心里刺痛了下,快步走过来,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仔细地避开了那些伤口,怕按疼了。
“多多,谁打你了?”
轻声细语的关怀声在耳边响起,盛多抬头,看见先生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露出的关怀、紧张、疼惜,他忽然鼻子一酸,连忙垂下眼眸。
他咽了咽嗓子,嗓音沙哑细小:“没、事。”
聂珑挥退了旁观的团子们,伸手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一把将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拍了拍团子的背,哄道:“乖多多,你以前答应过先生什么事?”
卷毛团子小身子僵硬,坐在先生怀里,坐如针毯,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不打架不闹事,有事要找先生说。”
“所以……盛多多小朋友你要违背你的诺言吗?那这样先生会很难过哦!”
怀里的小身子一紧,突然伸出了两只小手捧住了聂珑的手,仰头一字一顿坚定道:“多多说,不难过。”
聂珑注意到他眼眶红红,再一看放在她手上的那双小手手指头和手心伤痕累累,却没有喊过疼。
还因为害怕她难过,鼓起勇气坚定安慰她。
聂珑喉间似是被哽住了,将他头按在怀里,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下,好半晌了才能出声,“先生不难过,不难过,多多不愿意说就不说了,乖,乖……”
她一连说了好几声乖,平时温软的嗓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鼻音。
盛多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衣服上,那里刚刚落了点点斑驳的湿润,他忽然魔怔了似的,伸出小手,掌心向上,一滴晶莹水珠落在他掌心上。
盛多回过神来,合上了手掌,紧紧握住,像握住了什么珍贵宝物。
褚稷早先就将青羽卫的半张令牌交在她手上,聂珑手下很有些能办事的人。
一堂课还未下,发生了什么事已经一五一十地放在聂珑案桌上。
她越看脸色越差,眼里首次带了怒火,哪怕上次被安王妃那个泼妇胡搅蛮缠也没这样生气过。
聂珑打了个手势叫团子们安静些,走出去,对小路子吩咐道:“去告诉皇上,盛王大公子打坏御赐之物,且有不尊狂妄之言,问他如何处理?”
学堂里,盛多摊开包扎好的手掌心,愣愣地看着手心,那里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依稀能感觉到眼泪落在那里的温度,有点热,有点凉。
盛多满足地勾起了唇角,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卑劣,他怎么可以因为先生掉泪而高兴呢?
他果然……太坏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鸭,怕被多多麻麻团打,早点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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