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澜这才算是真正见识到陈夫人治家也就是捉弄女人的手段,这叫她大开眼界。这位老太太是彻底厌恶婉澜到底了,每日三餐叫人摆到她那边,叫上陈暨,叫上陈启,甚至连陈启那位美国女友都被殷勤相待,却特意传话来,说婉澜只管招呼好她娘家兄弟即可,不必操心这边。
就连秦夫人面对谢道中的妾室时,都从未用过这样卑劣的手段,陈夫人将自己的身份摆出来,一副慈母心肠,陈暨就连招架都招架不了。他曾经想做母亲和妻子中间的调解人,但一提道婉澜,陈夫人便要拿一方帕子呜呜做声,说她自己至今没能为陈家延续香火,对不起陈暨死去的父亲,然后苏曼势必要来柔声安慰她,陈夫人逐渐止住哭泣,在陈暨面前握苏曼的手,说她没福气,膝下没有一个苏曼这样的女儿,这就算了,偏偏连她这样乖巧贴心的儿媳妇都不能有。
婉澜从不因此同陈暨闹别扭,她每日在主楼上为陈暨备好三餐,然后微笑送他到客楼上吃饭,有一日陈暨在这边处理公务,陈夫人派人催了两三回,到最后竟然直接将苏曼打发来。
彼时婉澜正靠在书桌一头翻看陈暨递给她的资料,苏曼不敲门就直接闯进来,软着嗓子对陈暨道:“玉集,吃饭了。”
陈暨觉得尴尬,当着婉澜的面,他甚至没有应声,而是立即去看她的反应。
婉澜将纸页放到桌上,对他温柔微笑:“去吧,先吃饭,待你回来咱们再细细商量。
陈暨站起来,在妻子柔和的目光下走出书房,到楼梯口停住。他发了一会怔,忽然对苏曼道:“我今日在这边吃。”
苏曼惊讶地看着他:“只怕妈会不愿意。”
“你去将她哄愿意,”陈暨道,“横竖你哄人,尤其是哄她,很在行。”
他说完就扭头回去了,在书房外头喊婉澜的字:“卿卿,你过来。”
婉澜应了一声:“怎么了?”
“我有事情要同宁隐谈,”他说,“你给他们打电话,我们今日到外面吃。”
婉澜从书房里出来,单手扶着门框,看到楼梯边脸色涨红的苏曼和咬肌绷紧的陈暨,她立刻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当即便笑着迎上去,伸臂去搂陈暨的脖颈:“你先过去吃了再谈,也是不碍事的。”
陈暨一把搂住她的腰:“今日陪你吃。”他低下头来亲吻婉澜的发髻,“你想吃什么?”
楼梯边传来咚咚咚地下楼声,皮跟敲在木板上,声音大如擂鼓,婉澜从陈暨肩膀处探头去看,故作不知地发问:“阿曼怎么了?”
陈暨笑起来:“装模作样,你难道还不知她怎么了?”
婉澜将目光收回来,重新看进他眼睛里:“那么你今日,是在可怜我吗?”
“最可怜的明明是我,”陈暨松开她,推她去卧室,“换衣服,我们今日到馆子里吃,吃完饭去看看华大夫,就是好几年前,重荣太太怀孕时看的那一家。”
婉澜伸进衣柜里的手一顿,良久,黯然转回来:“我兴许不会再有孩子了,玉集,我梦见过平康,他说我没有子孙缘,我想他应当是恨我没有保护好他,所以不会再让我有孩子。”
她说着,自己坐到床边去,觉得心如刀绞:“你……你要不就……纳了苏曼吧……”
“我要带你去看医生,是为了有个孩子来堵我妈的嘴,”陈暨走过来摸摸她的脸,“而且必须是你的孩子。”
他从衣柜里随手拿出一件洋装裙子,是西装上衣和筒裙,还有一顶镶着羽毛的礼服帽:“不要胡思乱想,平康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很喜欢你,兴许也希望再投生到咱们家来,所以你要给他一个机会。”
陈暨也换了衣服,跟婉澜同色调的西服,他带着婉澜从楼上下去,看到陈夫人正在一楼的客厅里坐着,陈启跟苏曼他们都在。
“上外头吃吗?”陈夫人道,“那就一道去吧。”
陈暨愣住了,婉澜也愣住了,在这种情况下,她显然不能出头,否则只会让陈夫人更恨她。
“元初!”陈夫人道,“去叫那个……那个……你那个女同学来。”
她还没记住陈启那位美国女友的名字。
当着婉澜的面,陈启觉得难堪,他已经在美国生活了七年,不太能习惯陈夫人对子女生活横加干涉的做法:“妈,杰奎琳她……”
“叫她来!”陈夫人喝了一声,“告诉她,玉集邀请我们一道下馆子去。”
陈启不敢反抗陈夫人,只得以充满愧疚的眼神看了婉澜一脸,转身出去了。
“妈,”陈暨道,“我是真的有事情要谈。”
“你谈你的。”陈夫人抿了抿自己鬓边的头发,傲然向他们那边看了一眼,不知是看陈暨,还是再看婉澜,“我们只吃饭,不插嘴。”
苏曼含笑立在一边,此刻虚情假意地开口,对陈夫人道:“妈,你这是同谁置气呢?大哥真的是有要紧事,我都同你说了。”
“阿曼!”陈夫人提高嗓门唤了她一声,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倒是惯会体谅人,可有谁能体谅你?你莫要再说了,今日我说了算,你们都得听我的。”
婉澜在陈暨身后一言不发,她没有主动退让,因为退得已经够多了,现在两军交战,退步就是示弱,就是不战而降。
因此她将微笑端起来,对陈暨道:“母亲若想跟着,就跟着罢,横竖咱们要谈的那些事情,她听到了也不碍事。”
陈暨皱着眉,正待开口,陈启那位美国女友便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她满脸不耐,先以厌恶的目光看了苏曼或是陈夫人一眼,接着冲去婉澜身边,用英语对她说:“我们去吃饭。”
这一屋子只有两个人不懂英语,一是陈夫人,一是苏曼,因此杰奎琳的话就是说给陈暨、陈启和婉澜听的:“听着,现在我要你陪我去吃饭,然后我们一起到码头去买船票,我要回美国,并且邀请你和我一起去,因为美国不允许一个男人合法地拥有两个妻子,你可以去找新的丈夫,我也可以找新的男朋友。”
她看起来怒气冲冲,说话不假思索,而且语速飞快,以至于婉澜都不太能听得懂,就连陈暨也反应了一会,只有陈启大惊失色地过来拉她:“你这是干什么?”
杰奎琳将他的手甩开,又去拉婉澜的手:“你已经准备出门了吗?好极了,我们现在就能离开。”
婉澜被她拽得踉跄了几步,险些绊倒,还是陈暨眼明手快捞了她一把,将她捞进自己怀里。
“听着,女士,”他好久不说英语,乍一开口,有些结结巴巴,“你现在去跟亨利一起到外面吃晚饭,如果你想回去,那就叫他带你去买船票,你们一起回去。”
婉澜紧随其后地补充:“希望这里给你造成的印象不会太坏,不过你最终也不会生活在这里,是吗?”
“上帝保佑,”杰奎琳说,“我一辈子都不会生活在这里。”
他们之间有来有往,都是用的英语,陈夫人听不懂他们再说什么,但能看明白杰奎琳冲进来时投给她的那个**的眼神,陈夫人对杰奎琳很客气,或许是因为陈启将她描述的太好,说她是美国一家超大型汽车生产厂商的女儿。
她堆着笑去同杰奎琳说话,叫陈启翻译。因为不知道杰奎琳说的到底是什么,只看到她将婉澜拽得踉跄,还以为她是在发泄对婉澜的不满,因此陈夫人说出口的是:“大小姐,请你不要生气,她不值得你生气。”
陈启瞠目结舌愣在原地,埋怨地看着陈夫人:“妈,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我难道不都是为了你?”陈夫人瞪了婉澜一眼,“有人怠慢了咱们家的贵客,我当然要替你说好话,免得她以为咱们家都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