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那几年，他就在那种内心翻江倒海，外边拼命掩盖中艰难地生活着。就仿佛核技术的和平利用。他给他的内心外边加了一层厚厚的牢固的保护壳。
那滋味，极其地难受。就像民间传说中人死以后在阴曹地府里所受的万般折磨一般。煎在油锅里，煮在开水里，泡在盐盆里，腌在腌缸里，烤在火架上，磨在磨子中，碾在碾槽里，捣在石臼里……。
尽管如此，他有些时候，还是觉得他的身体与他的理智闹掰了。要分手了，散伙了。他觉得他的理智拼命地打压，他的欲望拼命地反抗。
他觉得他身体里的欲望就像他小时候偷偷摸摸地背着父母在纸盒里养的那些饥饿的蚕儿一样。饥饿的时候，把那蚕头昂得老高老高。又像父母猪圈里养的那些猪一样，饥饿的时候，不管不顾地，拼命地，用嘴，用头，去撞击猪圈的木栏，嘴里还哼哼唧唧地骂骂咧咧个不停。
他觉得他的那种情况也像前苏联贝尔切利核事故与日本福岛核事故一样。随便他工作多么细心周到，他内心的那些核反应还是要偷偷摸摸地防不胜防地泄漏出来。让他的内心与身体都经历一次可以说是刻骨铭心的核灾难。
好多次，他控制不住他内心的核灾难。想要去约她出来，哪怕就是两个人随便在什么地方去坐一坐。不做什么事情。就那么清清静静地与她在一起坐一坐，说说话也行。不说话，也行。他觉得只要她能够在他身边，他就心满意足了。如果他还能够闻一闻随风飘过来的她身上的味道，或者听一听她均匀呼吸声，那就谢天谢地了。
每当这种想法产生的时候，他的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
“富贵，你娃，又心猿意马了。你要悬崖勒马啊。尽管看得到，吃不到，心头如刀铰。搞不好，你娃要猫抓糍粑，会让你脱不了爪爪。”
这个声音停止以后，他又回到现实之中。他觉得他刚才的想法简直是十恶不赦，甚至可以说罄竹难书。
他觉得他要约她可能容易一些。两个人是同学，撒个慌就成。如果她没有看出他的心术不正，应该不会拒绝。他知道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
但是，约出来以后怎么办？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坐一坐？就是她愿意那样。他也丢不起那个面子。尽管两个人是同学关系。总不能只在冷风瑟瑟里的草坪上去坐吧？不要说去校外的酒吧里唱歌、跳舞、喝酒了。至少也应该去学校里的茶水吧里去坐坐吧？
他知道只要一坐下来，他几天的生活费就没有了。如果再莫名其妙地挤进来几个同学打秋风，他又该如何办？这不是自寻死路地往自己颈项上套绳索吗？
反反复复地仔仔细细地思考以后，他很快就否决他脑子里刚刚冒出的那种不切实际的莫名其妙的想法。
他又把他内心跃跃欲试的那种冲动给生生地摁了回去。
七
毕业的前一天，他实在忍不住他内心的激情与煎熬了。
收拾好行李以后，他又把他的毕业证、学位证、身份证、火车票，拿出来看了看。觉得自己这几年活得值，也活得不值。就在这种矛盾的感觉中，他一个人悄悄的离开了寝室。
寝室里其他同学还在兴高采烈地畅谈自己的未来，以及这些年的学校经历。他把那些人、那些话语甩得远远的。仿佛根本就不想去听那些东西。
他走过宁静又喧嚣的校园的路灯光朦朦胧胧的林荫道路。他走到了她的寝室外的窗外。他希望她可能把身影在窗前一闪。他希望他能够最后一次看见。
他在她们的窗外站了很久很久，也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从那窗前闪过。他只看见那个窗子里其他女同学的身影像走马灯一样一一闪过。他还听见她们那些女同学叽叽喳喳的一种欢笑。
但是，就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就是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他脑子里突然想，她是不是不在哪里？他这样来倒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自作多情了。他来的时候，又没有提前给她打过招呼。她根本不知道窗外的情况。
她可能已经睡了？她是本地人。可能她的父母亲已经把她接走了？她可能与那个同学，甚至那个学长、学弟谈恋爱了。这个时候，可能两个人是不是正在外面？是不是她与他正趁着分别的机会两个人正哭哭泣泣、难舍难分呢？到底会是谁呢？这个家伙为什么会捷足先登呢？他心里这么奇奇怪怪地想着。
突然，他听见寝室里她的声音了。他刚才悬着的心才慢慢地落地了。声音之后，他如愿以偿地看见她的身影从哪个他千呼万唤的窗口边一闪而过。
他紧张的心不仅松弛了。而且，他脸上还露出了一种笑意。他觉得他今天的这一趟物有所值。不仅来对了，而且，他觉得老天爷待他还不算过分。终于让他得偿所愿了。
这样想的时候，他开始转身往回走了。因为火车明天出发的时间是凌晨五点。他必须回去抓紧时间睡一睡。然后，三点钟好起来，急急忙忙地往火车站赶。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他听见校园里的喇叭里传出甜歌妹子李玲玉唱的歌曲《窗外》：
“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
窗帘里你的影子多么可爱。
悄悄地爱上你这么多年，
明天我就要离开。
多少回我到你的窗外，
也曾想敲敲门叫你出来。
想想你的美丽我的平凡，
我一次次默默地离开。
再见了，我心爱的梦中女孩，
我将去远方寻找未来，
假如我有一天荣归故里，
再来到你的窗外诉说情怀。
再见了，我心爱的梦中女孩，
对着你的影子说声珍重。
假如我永远不会回来，
就让月亮守在你的窗外。”
……
他不知道这首歌的写作者是在什么情况下写出来的。但是，他觉得这首歌此时此刻完完全全地说出了他的心声。
听着听着。他觉得他的脸上泛起一阵热热的感觉。原来那歌曲把他的泪水给唱了出来。在这个学校四年了。他感觉自己还没有流过泪。
今天这样流泪。他知道那是为什么。反正有夜色遮挡着，校园里的人又稀稀落落。没有人来看见他这边的这种情况。他也就不去管了。让它静静地流着。
他知道俗话说：男儿流血不留泪。但是，还有一句叫：“只是未到伤心时。”所以，这几年时间里，他不管遇到了啥子困难，也没有在这个学校里哪怕是悄悄地流过一滴眼泪。
今天李玲玉的这首歌却把他弄得热泪盈眶了。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觉得暖暖的。他在心里十分感谢李玲玉，感谢那个写歌的人。是他们的挑逗与挑衅，终于让他苦了这么多年以后，有了一个轻轻松松流下眼泪的机会。
他慢慢地快走近了他们的寝室。他怕寝室的同学发现他的异样，连忙举起他的手，用手背把他眼眶上的泪痕擦干了。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纸巾，揩了揩，然后，在外面占了一阵以后，觉得不会有什么人可能看出他的异样以后，才进了寝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