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侍从领命而去。
忽听一声“那又如何?”狄上诺扣住谢韵然肩头的手陡然收紧,肩上顿时痛苦万分。。
谢韵然咬唇,不肯痛呼出声。
那个虬髯汉子恨声道:“眼下情形不利,属下恳请少主撤回人马,速退!”
“狄上诺生平不识一个退字。”狄上诺纵声大笑,狞然道:“连城,今日谢韵然便与你玉石俱焚!”
身后众死士齐声道:“属下誓和少主共进退!”
虬髯汉子僵立,与狄上诺对视片刻,终究长叹一声,按剑俯身,“属下效死相随。”
此时忽听场中号角响起,呜咽声低沉肃杀。
连城威严沉稳的声音穿透一片惊乱,在校场上远远传开,“贼寇行刺钦差,乱我边关,死罪当诛!”随着他声音传开,场上兵将立时镇定肃然。
但见连城横剑立马,纵声喝道:“三军听谢韵然号令,封锁四野,遇贼寇,杀无赦!”
刹那肃然之后,全场齐声高呼,“杀——”
一片杀声如雷,刀剑齐齐出鞘。
就在这一刹间,异变又起!
一点火光挟尖促声直袭连城马前,连城策马急退,火光落地竟似雷火弹般炸开,碎裂的石板四下激飞。几乎同一瞬间,周围兵将群中,几条人影幽灵般掠出。
刀光乍现,一道黑影凌空跃起,兜头向连城洒出一蓬白茫茫的粉雨,漫天石灰粉末铺天盖地罩下,左右两人就地滚到马前,刀光横斩马蹄。
石灰漫天里,枪戟刀剑,寒光纵横如练,卷起风怒狂潮,直袭向横剑立马的连城。
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
然而比这一切更快的,是一道墙——盾墙,冷光森然的黑铁盾墙,仿如神兵天降,铿锵乍现!
五名重甲护卫,自乱阵中骤然现身,行动间迅疾如电,长刀出鞘,手中黑铁重盾铿然合并为墙,于千钧一发之际挡在连城马前,如一道刀枪不入的铁墙,阻截了第一轮击杀。
一击不中,六名刺客当即变阵突围。
众护卫齐声暴喝,盾影交剪,刀光暴长,形成围剿之势,与刺客搏杀在一起。
忽一声怒马长嘶,声裂云霄,连城策马杀出重围。
两名刺客厉声长啸,飞身追击,其余刺客俱是舍了性命,近身格杀,招招玉石俱焚,硬生生将一众护卫缠住,为那两名刺客杀开一条血路。
那两人一左一右扑到连城身侧,铁枪横扫,方天戟挟风袭至,欲将连城刺于马下。
谁都未能看清那一刻,死亡是如何降临。
只见场中骤然被一道惊电照亮,寒光飞起,一片耀人眼目的亮。
——刺客的剑,是血溅三尺;将军的剑,却是一剑光寒十四州!
电光火石的一击过后,连城连人带马跃过,风氅翻飞,长剑雪亮。
方才交手之处,一蓬血雨正纷纷洒落,两名刺客赫然身首易处,伏尸当场。
而此时石灰犹未全部落尽,白茫茫灰蒙蒙的粉未,夹裹了猩红血色,犹在风中飘飞,落地一片红白斑斓。
伏击、交锋、突围、决杀,刺客伏诛——只在瞬息。
“镇国将军府少夫人在此,谁敢妄动——”
忽听一声暴喝,声震全场,竟是从校场南面烽火台上传来。
谢韵然心头一震,眼前掠过临行前扮作宫装的清影,恍然望向那烽火台上,果然见一名红衣女子被绑缚在高台,身后两人横刀架于她颈上。
假夫人,真陷阱,分明是一个诱饵,一个有毒的诱饵。
众兵将已是刀剑出鞘,闻听这一声,顿时又起哗然,万众目光齐齐投向连城。
台上之人厉声长啸,“连城狗贼,若要夫人活命,你便单骑上阵与我决一胜负!”
此时众兵将已如潮水涌至,将那烽火台团团围住,正中留出一条通道,直达连城马前。
连城勒马立定,仰首一笑,“放了夫人,本将军留你一个全尸。”
他语声淡定,蓄满肃杀之意。
台上之人厉声狂笑,“若杀我,必先杀你妻!”
谢韵然再也忍耐不住,脱口呼道:“不要——”
话音甫一出口,即被狄上诺猛地捏住下颌,再也作声不得。
“你想说什么?”他森然靠近谢韵然耳畔,“不要什么,不要救她?可惜你在此处,喊破喉咙他也听不到的。”
他低笑,“不过,我倒很想看看,他肯不肯为了‘你’,舍命相救?”
谢韵然狠狠一扭头,咬在狄上诺手上。
他负痛,反手一掌掴来。
眼前发黑,口中开始涌出血腥味道,谢韵然立足不稳跌倒,被荻上诺强箍在怀中。
“看,他果真救你去了……”荻上诺的声音似鬼魅般传入耳中。
谢韵然被那一掌掴得目眩昏沉,眼前依然发黑,心中不知道是悲是喜。
谢韵然不要他中计,不要他救那假夫人,可乍听他去救人了……心中却涌上辛涩的暖意。
连城一人一骑已经驰向那烽火台下,台上刺客的弓弩齐齐对准他。
然而连城陡然勒马,一声厉啸,“动手!”
两侧军阵中,蓦然吼声震天。
五列持盾士兵,叠作五重盾墙挡在连城身前。四块巨石同时从阵中飞起,投向那烽火台四角,所过之处,摧石裂柱,惨呼不绝。那军阵中竟早已设下投石机驽,显然连城早已获知他们的计划,设下圈套,只等他们上钩。伏于四角的弓弩手纷纷被激飞的石屑打中,跌下高台,落地非死即伤,更被枪戟齐下,剁成肉泥。
谢韵然猝然闭眼不敢再看。
眼前碎石飞溅,凶险异常,那“夫人”深陷其中,也不知道死活……他,到底还是动手了。
连城拔剑遥指高台,悍然喝道:“攻上去!格杀勿论——”
这一声,惊得谢韵然心头剧颤,震荡不已,为这一声的绝决魄力,也为这一声的冷酷无情。
好一个连城,好一个良人,宁作玉碎,也不受外敌半分胁迫……可如果真的是自己呢?若是自己在那高台之上,你也一样如此狠心么。
“可惜,你的死活,他并不在意呢……”狄上诺恨声咬牙,却带着恶毒笑意,狠狠扳起谢韵然的脸,迫谢韵然抬头看向前方,“分明不在意,却不能不救,到底是他笼络权贵的棋子,你还很有用,他舍不得丢的,放心!”
狄上诺的话,每个字都像毒针直刺谢韵然心底,偏偏谢韵然明白,他说的都是真的。
谢韵然是一颗何等重要的棋子,只是棋子……所以死活伤残并不那么重要。
眼前模糊酸涩,隐约泪意被谢韵然咬牙忍回。却见此时阵中队列变换,兵士抬了云梯从两面竖起,四下弓驽掩射,左右精兵持短刀登梯攻上,行止训练有素,迅捷勇悍,俱是身经百战之人。高台上一众纳兹死士拼死抵挡,节节败退,一个个被斩于阵前。
那假夫人被挟着退缩至高台中央,挟她之人厉声高呼,“夫人在我手里,连城,你若再敢……”
他的话语断了。
被一支狼牙白羽箭截断,箭尖洞穿了他咽喉。
连城的箭,百步穿杨,一箭封喉。
射出那一箭的人,傲然立马张弓,弓上铁弦犹自颤颤。
谢韵然闭上眼睛,胸口泛起隐隐的痛。
眼前浮现出多年之前,犒军初见的那一幕,也是那样遥遥的一眼,黑盔白羽,雄姿英发的身影,竟然历历在目……今日往昔,俱在这一刻重叠交织。
猎猎长风吹乱谢韵然鬓发,似也撩起心底一缕莫可名状的情愫。
纳兹死士尽数伏诛。
三军欢呼如雷,当先攻上高台的兵士,小心翼翼带下了那名“夫人”。
连城还剑入鞘,策马驰向前去。
这一次,他没有护卫,没有侍从,只一个副将随在身后。
谢韵然身后,狄上诺突然屏息,紧紧扣住谢韵然咽喉。
谢韵然陡然张口,发不出声音,一声惊呼被扼在喉间。
——不,连城,那不是我!
搀扶着“夫人”的士兵已将她送到连城马前,离连城不过丈许。
连城驻马,那夫人颤巍巍挣脱旁人,向他走去,衣袂鬓发迎风飘拂。
她抬头,双臂扬起——
几乎同一时间,默默跟随在连城身侧的银甲将军跃马抢出,红缨铁枪横扫,于半空中银光交剪,铿然击飞一物。那病弱的“夫人”纵身一跃,动如脱兔,袖底又是一道寒光射出。
“她不是夫人!”银甲将军怒道,仰身避过那袖箭,反手一枪刺向她咽喉。
左右侍卫一拥而上,将清影所扮的假夫人逼退三丈,枪戟齐下。
“留下活口!”连城策马而至,沉声喝问,“夫人在哪里?”
谢韵然的心几欲跳出胸口,死命挣扎,恨不能大声呼喊。
但听一声凄厉长笑,“属下无能,少主珍重——”
最后一个字猝然而断,清影再无声息,竟似当场自尽了。
“蠢才!”狄上诺的镇定冷漠,出乎谢韵然意料。
未待谢韵然再看清场中情势,只觉身子一紧,旋即腾起,竟被狄上诺拖上马背,紧紧挟制在他身前。
一声怒马长嘶,座下白马扬蹄,冲下隐蔽缓丘,直奔前方校场——连城所在的方向!
人惊马嘶风飒飒。
晨光照耀铁甲,枪戟森严,一片黑铁般潮水横亘眼前。
在那潮水中央,连城英武如神祗的身影,迎着晨光,离谢韵然越来越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