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徽聿。
又是他。
是了, 除了他, 还能有谁呢?
矣姀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但心情却复杂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程度。
“阿姐, 你, 你怎么啦?”
或许是矣姀的神色太过于不好, 一旁的矣维怯怯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矣姀回过神来, 看向矣维, “阿爹阿娘在吗?”
“在的,都在前厅里呢……”矣维托着茶盏, 眼神有些期待地看着矣姀,“阿姐, 你每次回来都这么匆匆, 今日便喝一盏茶再走吧。”
矣姀没接话, 低头看了一眼托盘上仅有的四个茶盏, 她神色冷淡地走进了前厅。
喝什么茶呢?
明明就知道她今日会回来一趟,明明就知道她会在这样的时候里回来,如果真的准备了她的茶,那托盘上又怎么会只有仅仅的四盏?
她可是记得, 每一套茶盏, 都是有六人份的。
只准备四盏, 那就肯定是没有她的那一份。
矣姀进了前厅,一眼便看到阿爹阿娘两人凑得很近,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神情很是高兴和激动。
想到今日赵徽聿忽然上她家来做客,阿爹阿娘又是那样的高兴, 就连阿娘平日里宝贝得不行的矣维都被她差去了泡茶……
何人能有这样的待遇?
何人因何事能有这样的对待?
熟悉的记忆忽然浮现,矣姀的嘴角冷冷一勾,明白过来阿爹阿娘为何会如此表现。
看来,是因为他们两老有事要求赵徽聿帮忙了。
至于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呢?
矣维很快就要考试,阿爹阿娘大约是在求赵徽聿帮矣维疏通疏通关系好让矣维能得个名次……
“矣姀你回来啦……”
矣光最先发现了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矣姀,遂对矣姀招了招手,“渴不渴?喝口茶吧?”
矣姀走过去把这个月该交的月钱放到他们的手上,本来是要转身便走的,但是没有想到阿娘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笑道,“徽聿来了,你去和他说说话吧……”
矣姀沉默地看了阿娘一眼,阿娘在笑……
她多久没有这样对自己笑过了?
一年,两年,三年……
矣姀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计算其中的时间了……
不过也无妨,反正她也不记得阿娘上一次对她笑是什么时候,什么模样的了。
今日,因为赵徽聿,阿娘对她笑了。
明知原因为何,但是矣姀还是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发酸……
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冷淡地把自己的手从阿娘手里抽出来,然后沉默地往外走。
身后是阿娘突然变坏的态度,“你看她,你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这是对长辈应有的态度吗?这是越大越不服管教了!”
“好好好,是她不对,你消消气……”
……
矣姀走到院子里。
赵徽聿和矣维正站在树下,两人一来一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赵徽聿在笑,矣维也在笑,不过,前者是春风得意的笑,后者是羡慕仰望的笑……
矣姀微微屏住呼吸。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无比刺眼……
动作忽然先于思绪之前。
等矣姀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矣维拉到了距离赵徽聿稍远的地方。
“阿姐,你怎么啦?是不是心情不好?”
大概是她刚刚粗鲁地把他拉到一边去的动作吓到了他,矣维此刻正怯生生地看着她。
矣姀盯着矣维看了良久,语气毫无起伏地问,“这一次的考试,你有把握吗?”
矣维的嘴巴张了张,然后整张脸道脖子之间都涨红了,“我,我……我会尽力的。”
“先前不是考了两次吗?”
“……是,是。”
“所以?”
“我,我会尽力的。”
“你在家里的时候,阿娘什么都不让你做,你有那么多的时间来温书,为什么你的考试……还考了两次都没过?”
“你每天都有好好的温书吗?没有吧?所以,你温书的时候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大概是愤怒过了头,矣姀冷冷地盯着矣维看,看久了,说完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的语气似乎是冷静到了一种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程度,而且,她还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用了一种极容易伤人的讽刺语气。
果然,矣维的脸色刹那变了。
他睁大眼睛,似乎是不敢置信刚刚所听到的话语全部出自于矣姀的嘴里。
很快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眶也渐渐红了……
“既然不是读书的料,那就不要一心一意地往朝堂里挤了。”矣姀的语气依旧冷静,“爹娘都已经老了,他们还要这样整日为你忙入忙出,你于心何忍?”
“你若是愿意做一些生意,或者是学一门别的持生手艺,我这里还有一些银钱,你大可以拿去……”
“阿姐你是疯了吗!”矣维突然疯狂地大喊,“你居然让我去做生意!你不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吗!”
“商人地位那么低,你让我去从商?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矣维大叫大喊,矣姀不为所动。
对于矣维忽然的疯张,她并没有被吓倒半分,只是冷静地继续述说,“商人至少能填饱肚子,反观你一介书生,每日手拿万卷书,每天只顾读着读着便能填饱肚子吗?”
“肚子都填不饱的人,谈何做其他的事情呢?”
矣维愣了半晌,他定定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矣姀,只觉得她与记忆中的阿姐相差甚远。
这真的是他的阿姐吗?
不,她是假的吧,他的阿姐才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眼前的阿姐一定是假的阿姐!
“为了你,阿爹阿娘做了多少的事情,可是你,你看你,你年近双十,你可曾为爹娘他们做过些什么?”
“一条路不通,便不能选别的路吗?非得吊死在一棵树上?”
冰冷刺耳的话语继续漫过耳边。
矣维听着听着,忽然伸手用力地推了矣姀一把。
矣姀没有想到矣维会突然动手,整个人摔倒在地上时都疼懵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看到矣维泪流满面地在朝她大喊大叫。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样教训我!”
矣维恶狠狠地盯着矣姀,“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温书了!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迟,可是考试的时候,总是有人的文章比我的更好,总有人的文章比我的更能得到主考官的欢心!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两次都没有考上,我也自知无颜面对爹娘,但是阿姐,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矣维抱膝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也自知考试考了两次,依旧没有满意的结果,可是那也并非他所愿。
他不是赵大哥,没有赵大哥的聪明,他没有办法像赵大哥一样一考便能考中状元。
可是,他是真的有在努力啊……
他一直都有在努力!
可阿姐什么都不知道……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用这种冷淡嫌弃伤人的目光来看他!
矣维的一番动静终究太大,很快便惊动了前厅里的人。
矣光和矣母从前厅里火急火燎地走出来一看,发现矣姀和矣维都坐在院子里的地面上。
矣维在哭,而矣姀……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某个虚空点在发呆。
矣母刚想要开口责骂矣姀,“你这个……”
一旁的矣光突然伸手掐了她一把,压低声音道,“别骂,徽聿还在这里。”
矣母气愤难当,“他在这里又如何?难道我就不能管教一下我那不听话的女儿吗!”
矣光忌讳地看了不远处的赵徽聿一眼,“不管怎么说,徽聿喜欢矣姀,我们在他面前,不能对矣姀太坏,否则……为了矣维,还是忍忍吧。”
“你……哼!”
“阿维不哭,来,告诉阿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阿娘给你做主!是不是你阿姐又欺负你了?”矣母心疼地把矣维搂入怀里,一边细声地哄,一边却又拿锋利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矣姀看。
矣姀跌坐在地上,像是失了知觉一般,对四周的变化毫无反应。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某处地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都安静得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而在一旁旁观了整场闹剧的赵徽聿,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往前行走半步。
只是,他的眸光一直专注地落在坐在地上的矣姀身上。
矣姀背对着他,他其实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脚尖动了动,但是他最终并没有走上前去。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看着那个纤细但却倔强的背影。
好半晌后,他好看的薄唇微微抿紧,额头也随之蹙了起来。
“阿爹阿娘,对不起,孩儿不孝。”
矣维忽然挣脱矣母的怀抱,双膝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孩儿今年年近双十,但是依旧一事无成。孩儿无用,让爹娘受苦了。”
“你……”矣母脸上的嚣张顿时全无,此时还显得有些慌张起来,“阿维,你先起来再说。”
“我不起。”矣维坚定地摇头,“阿姐说得对,阿姐说得有道理。”
“我不是读书的料,这辈子都中不了状元。我若是再继续读书,只会增添爹娘的负担……从商或许是一条好的出路,我……”
“啪!啪!”
响亮的耳光声忽然响起的时候,全世界都死寂了。
矣维的声音颤抖,“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