矣姀抱着画册回到锦素苑。
来到雅典制的房门前时, 她低头想了想, 然后才伸出手指敲响了房门。
雅典制很快便开了门。
两人目光相对的瞬间, 矣姀愣了愣。
因为, 她看到雅典制的眼睛居然红肿得厉害……
正想着雅典制是不是因为那场考核一事哭了很久所以眼睛才红肿了, 矣姀听到雅典制闷闷的声音, “夜深了, 属下正要睡下,不知道矣司制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矣姀怔了怔。
记忆中, 似乎也有过这样类似的情景。
不过,当下让她更为奇怪的是, 雅典制的突然别扭起来的言语。
她与雅典制相处了那么久, 雅典制从来不会对她这样说话的。
看来是下午的那一场考核对她的影响太大, 她直到现在都还不能释怀, 所以才会用这种奇怪的语气与她对话吧。
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道理要一条条的想明白。
雅典制需要时间去想明白那些道理,她可以理解。
“这是我在藏书阁里找到的画册。”矣姀把画册递到雅典制的面前, “你可以通过临摹这些图样加强练习, 提高临摹水平。”
“一个月后, 我们会再来一次考核。如果你通过了,我会立即把出宫拓印绣样的事务权交还给你。”
雅典制睁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这……”
矣姀看她愣了半天都没接过她手里的画册,干脆直接把画册塞到了她的手里, “快拿着吧。”
“矣司制,我……”雅典制欲言又止。
矣姀看了她一眼,“有话对我说?”
“这个……”雅典制支支吾吾。
“既然说不出口,那就不用说了。”矣姀态度干脆,“这些画册里的图样,你记得要多加练习。”
“属下知道了,谢谢矣司制。”
矣姀应了声,转身要走,但是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对了,差点忘了和你说,这些画册是魏大人和赵大人一起选的。魏大人学富五车,赵大人书画闻名,他们挑选出来的画册,自当是很好的,你……大可放心。”
“什么?这几本画册是魏大人,赵大人……”雅典制脸上的惊讶掩饰不住。
矣姀点头,继续说,“你若是不相信我的说辞,明天也可以去藏书阁一趟。问一下藏书阁里的侍书便知。当时两位大人给我挑选画册的时候,我记得那位吴侍书是在场的。”
雅典制张张嘴,“矣司制,我……”
“好了,夜深了,你休息吧。我先回……”
矣姀话都还没有说完,便被雅典制拉进了她的房间。
房门一阖上,雅典制便在矣姀面前跪下,声音还带着几分颤抖地说,“矣司制,属下知错。”
矣姀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清淡地“嗯”了一声。
“属下不该听信他人的谗言,误会了矣司制,还请矣司制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属下这一次。”
矣姀伸手把雅典制扶起来,让她在凳子上坐好后,然后也安然地在一旁落座。
给雅典制倒了一杯水,矣姀斟酌着言辞,缓缓开口,“有上进心并非是一种错,只是,你要学会分清楚,哪些人是真的对你好,哪些人,只是想要利用你。”
“你可曾听说过成也萧何败萧何?”
“这……还请矣司制明示。”
“这背后有一个故事。不过,简单地说,这个故事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理解。”
“一个角度是,你可以因为一个人走得更远,飞黄腾达,也可以因为一个人坠落深渊,从此万劫不复。”
“另一个角度则是,若一个人可以轻易地利用你,那么他也可以轻易地杀了你。”
“你觉得,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映着烛火,雅典制的脸色虽然不见苍白,但是却说不上好。
她今天下午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都红肿到了一定的程度,现在听到矣姀说的这样一番话,仿若是迎头一击,她倏尔想明白自己的位置,先是觉得悲从心来,又是觉得寒从脚底生,最后,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雅绿。”名字出口时,矣姀心里涌上了一种久违的感觉。
“记得我初初进宫来的时候,除了霍司制,你好像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矣姀笑了笑,平静的面容上,映着烛火的清亮眼眸中带了丝丝恍惚,“我到现在还一直记得你那时候的模样,你……”
“我如何?”
“给我的感觉……很好。我当时想,如果能和你熟稔起来就好了。没想到上天厚爱,我们现在可以共事司事阁。”
“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其一,没有及时交还你出宫拓印的事务权;其二,没有及时向你解释,所以才让你心生了误会;其三,作为你的上司,你有苦不能言,想必也是我在某些方面做得不够好,所以你才……是我不好。”
矣姀语气自责,“雅绿,人非完人。虽然我是你上司,但是我做得不好的地方,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希望你能够及时告知我,这样,对你我都好。”
雅典制有些慌张,“矣司制,我……你不必这样说。是属下心术不正,还请矣司制以后能不计前嫌。”
眼看着雅典制又要跪下来,矣姀连忙扶住了她。
“雅绿,我们之间的误会能及时解开,我已经很高兴了。”
“接下来,你可要努力了,我可等着你早日把出宫拓印的事务权收回去的。”矣姀握住雅绿的手,浅浅一笑,“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会酌情安排减少需要你经手的事务的。明天过去司事阁的时候,你记得把这些画册带过去。”
雅绿眼睛一亮,“矣司制这是要手把手教我?”
矣姀微笑,“手把手说不上,但是你若是有不懂的地方,我在一旁,还是可以稍作解答,稍作示范的。”
“谢谢矣司制!”雅典制有些激动。
一直以来,她的临摹水平之所以进展缓慢,便是因为她在某些方面的领会能力不够;若是今后能够得到矣司制的助力,想必可以事半功倍。
两人坐着又聊了一会儿。
眼看着灯火渐弱,矣姀起身告辞,“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房间了。”
“等等,矣司制,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
矣姀猛地把手放在唇上,示意雅典制噤声。
雅典制被吓了一跳,神色惊恐地看着她,墨黑的眼珠子却是在不停地滴溜滴溜地转。
矣姀忽而绽开一笑,轻声道,“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不必告诉我的。再说了,你告诉我,可能会对你不利,所以……就让那些过去都过去吧。”
“矣司制,我……”雅典制抽噎一声,“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好了好了,怎么又哭了?再哭下去,你这眼睛,明天恐怕是没办法见人了……”
“嗯。我不哭了。”雅典制抹了抹眼泪,乖巧地道,“我都听矣司制的。”
“真都听我的?”
“嗯。矣司制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矣姀有些无奈,“那你去睡觉吧。”
感觉再和雅典制这么说下去,天就得亮了……
许是矣姀脸上的无奈神色太过明显,雅典制噗嗤一声抿唇笑了,“好好好……属下这就去。”
从雅典制的房间里走出来,矣姀脸上的笑容在身后房门合上的下一个瞬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先前还不确定,但是借着送画册一事,她现在大概是把该了解的事情都了解的差不多了。
原来,还真的有人想要……
幸好她及时发现。
不过,眼下她虽然算是及早发现了这个潜在的威胁,却也是误打误撞……好险。
看来,从今晚开始,她在宫里的生活,或许又要开始不大平静了……
第二天一大早,矣姀到了司事阁时发现雅典制已经端坐在自己的案桌后面了。
她走进去的时候,雅典制还笑着站起来和她打了个招呼,“矣司制。”
矣姀点点头,拿起案桌上的纹样绣册之后,便直接走到雅典制的身旁去看她的临摹。
雅典制此刻正在临摹一副春山花鸟图。
矣姀看着她的笔尖在其上一笔一笔的慢慢勾勒,虽然细致入微,但是描出来的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矣姀看了一会儿,在雅典制执着的墨尖开始颤抖时,把雅典制手里的墨笔接了过来。
“我知道你的问题出在那里了。”
矣姀一边运笔,一边讲解,“描摹一事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是因为笔势运转因人而异,所以即便是描摹同一幅画像,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也会有所不同 。”
“你的问题,在于你手腕的运转不够灵活。”
“你看,如果你只保持着同一种手势去描摹各种各样的线条,每条线条都会显得很僵硬。有一些地方,甚至因为运转不顺畅,从而出现细微的弯曲,极为影响观感。”
“那……那怎么办呢?”雅典制的神情很困惑。
矣姀把墨笔送回雅典制的手中,想了想,然后把展开的画册合了起来,认真地看着她道,“雅典制,每一幅画都是由线条构成的,你只有先把线条都画好了,然后去画画才会更加的得心应手。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就只临摹各种各样的线条吧。待熟练了,再开始临摹整张的画作。”
“是,多谢矣司制指导。”雅典制吐了吐舌头。
和往常的每个月一样,矣姀抱着册子,在宫门处出示出宫令牌后,守宫门的侍卫让到一旁让她出了宫门。
照旧又是一个一个布庄地走过去,画过去,最后到千绣布庄的时候,矣姀抬头看了看天色,估计一下距离她回宫的时间,大概还有一个半时辰。
时间似乎是有些仓促了。
不过幸而千绣布庄里的新绣样并不多,矣姀并没有花太久的时间就把那些绣样全部拓印完毕,甚至还抽空和凯旋归来的乔戌和高盛说了几句话。
最后,当她匆匆忙忙地往自己家里赶去的时候,时间大概还剩下一个时辰左右。
矣姀急忙忙地推开自家院门的时候,她听到了屋子里有热闹的声音。
家里居然来了客人?
矣姀一边疑惑,一边往屋子里走。
自从她记事以来,家里便少有客人,也不知道今日,到底是哪家亲戚上了门……
矣姀还没有走到前厅里,便看到矣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盏茶……
看来,来人身份不低啊……
那托盘上的茶盏,可是她们家里招待贵客时才会拿出来用的。
“阿姐,你回来啦……”矣维兴冲冲地朝她打招呼。
矣姀点了点头,视线禁不住往屋里瞄,“家里来客人了?”
矣维点了点头,神情刹那变得有些夸张起来,“嗯,还是大客人!”
“大客人?”矣姀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谁?”
“我。”
男子低缓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矣姀的身子忽而僵住。
这声音……
她蓦然转身。
只见容貌俊朗的男子一袭青衣,此刻正慢慢地从屋内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