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 连梦境都充斥着不祥的预感。
矣姀梦见自己清醒又麻木地行走在一条道路上, 四周虽然有同行人,但是彼此之间却没有任何的交谈。天地间只有风声掠过, 低环呜呼,像是奏得停不下来的哀乐。道路与天边连在一起,她抬眼望去,走在她前方距离她很远很远的人,身影在渐渐的模糊,最后湮没在天际的微亮里……
似梦又非梦。
矣姀睁开眼睛, 本以为依旧面对黑暗一片,但再三眨了眼睛以后,竟然感知到些许光亮, 不过那光亮甚弱, 只是朦朦的一片, 让人无法看清楚东西。纵如此,矣姀也感觉到微微的高兴,因为有光亮出现,那是她视力即将要恢复的前兆。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眼前的光景越来越清晰, 能完全看清楚的那一刻, 矣姀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光线刺得热热的……
她想要伸手揉揉眼睛, 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竟被他人扣在手心里。
那人与她五指相扣,指缝之间密切贴合, 她侧身躺着,那人自身后抱着她,相扣的手指一上一下,连小手臂都亲密地贴合在一起。
他来了。
矣姀只能忆起昏睡前的一些片段。
自魏知隶把她从浴桶里抱起来后,接下来的擦身穿衣,绞发喂药等,似乎全都是由他一手包办。她全身没有力气,意识也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但清醒的时候,她能听到王大婶在一旁低声地赞叹她好福气之类的,她莫名地想要反驳她评价事情是不能光看表面的,但她说不出话来,在这样的念头过去以后,几口苦药入口,她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便是现在,魏知隶自身后抱着她,呼吸轻缓平和。
她原以为,凌胥找到她以后会直接把她送回国都城去的,但让她没想到的是,魏知隶竟然从国都城来到绡州。
从国都城至绡州,她与刘言奔逃似的走了五天,被凌胥找到以后,她醒来后又在院子里度过了两天,算来,从知道她在这里到从国都城出发至绡州,魏知隶只花了……三天半的时间?
矣姀没法想象魏知隶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在三天半时间里赶完这些路程的。
揽在她腰间的手忽然微微一收,只是很小的动静,但矣姀想,魏知隶要醒了。
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感觉有温热的气息接近她的脖颈后方,几点轻轻的触碰以后,男人发出一声轻叹,低喃了句什么。她听不太清楚,正思索着,脖子后方又是一热,她毫无准备以致于身子轻轻地颤了颤……
一切的动静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直到过了须臾,矣姀感觉到扣住她手指的手和揽着她腰肢的手一同发力,她眼前一晃,人已经被翻转,半个身子趴在魏知隶的身上。
视线在猝不及防间与魏知隶的对上,矣姀看到男人眼底中泛着浅淡的笑意,他把她往上揽了揽,然后在她额头上落下蜻蜓点水似的一吻,“夫人早……”
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一般。
矣姀没什么表情,“我不会跟你回去。”
“嗯。”魏知隶轻轻地应了声,“夫人既然喜欢绡州,我们可以在这里住几天再回去。”
“我说的是我不会随你回国都城。明天不会回去,后天不会回去,再过多少个几天都不会回去。”
魏知隶终于皱眉,“不要任性。”
矣姀眼神平静,“我没有任性。”
两人无声对视,矣姀看到魏知隶的眼底有着清淡的青色,眼睛里的血丝亦是清晰可见,过了一会儿,他眼睫缓缓地动了动,最后闭上眼睛,声音疲惫地道,“再陪我多睡一会儿。”
矣姀并不想趴在他身上,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有些难受。她要下来,箍在她腰间的手却骤然收紧,矣姀往上看,男人已经睁开眼睛,极安静地看着她。
“这样我很难受。”
矣姀作了一句解释,男人随即松手,但并没有把她放开。
见矣姀选择仰躺,魏知隶抿了抿唇,手掌一收,直接把她收入怀里。
矣姀又要皱眉抗拒,但魏知隶已经闭上眼睛,任她怎么闹腾都无动于衷。
矣姀无法,只能妥协着就着他的姿势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矣姀被敲门声惊醒,她才动了动手指,魏知隶已经披衣下榻。
一阵低低的交谈声过后,矣姀看到魏知隶端着漆盘回来,他坐在床边,垂眸看她,“起来喝药。”
矣姀推开被子坐起来,从漆盘里端过药碗的时候她的手抖得有些厉害,魏知隶把药碗接过去的同时伸手搂住她,矣姀还没反应过来药碗已经被递至她的嘴边。
苦涩的药味扑鼻而来,眼睛微熏,矣姀低头喝药,一口一口又一口。
喝了大半碗后,她不愿再喝,魏知隶放下药碗,用锦帕轻擦她嘴角的药汁。
矣姀扭头避过,外间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她下意识看去,被魏知隶伸手轻掐住下巴。
锦帕又再落在她的嘴角。
男人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手势却是一点一点的轻擦,温柔又细致。
把矣姀唇边的药汁擦干净,魏知隶松开矣姀的下巴,往她身上披了一间外衫后,他抱着她往外间走去。
外间里王大婶正在摆弄膳食,察觉里间的人走出来,她回身看去,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不大好意思的笑来,“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吃。”
魏知隶轻轻颔首,“有劳。”
“不客气不客气……”
晚膳吃得悄无声息。
矣姀没有说话,魏知隶也没有说话。若非魏知隶时不时给她布菜,矣姀几乎要以为此刻只是自己一个人在用膳。
一刻钟后,矣姀放下筷子,魏知隶抬眼看她,无声发问。
“我不想吃了。”
桌面上的饭菜虽然看起来还不错,但味道却很寡淡,不太合她的胃口。
魏知隶的神色淡淡的,破天荒没有阻止,“好。”
矣姀觉得魏知隶有些奇怪,但事情又难得如她所愿,故而她也不愿意深究怪处为何,只径直去了净室沐浴,等回到房间里的时候,魏知隶已不在房中。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魏知隶把外衫落在美人榻上,她正要置之不理,却又发现外衫下露出奇怪的泛黄一角。
她伸手把外衫移开,发现那泛黄的竟然是一本册子。
这是魏知隶的东西,按理说,她不应该不问自取,只是……这册子似乎有些眼熟,矣姀觉得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心里疑问一起,矣姀纠结须臾,还是把那本册子打开了。
册子上的字迹很熟悉,矣姀一眼便认出了这字迹出自谁之手,只是再细看内容时,仅看了一句,她便直接愣住了。
喜欢吃栗子。
喜欢看游记。
喜欢玉质耳坠。
……
不喜糖人。
喜欢冰糖葫芦。
不喜葱蒜。
……
哭的时候不能哄,越哄哭得越厉害。
说话时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有很大可能是在撒谎,也有可能是害羞。
撒娇时喜欢在句末轻哼。
……
生气时送她好吃的很快便不生气了,若是吃了好吃的还依旧是气鼓鼓的模样,把好吃的送多一次即可。
生病的时候手里喜欢抓着东西,很容易哭,松柏香气可止之。
心思敏感,容易闹别扭,闹别扭时喜欢默默地盯着人看,眼睛红得像小兔子。
……
气极了真的会咬人,但会嘴下留情,不太疼。
遇到喜欢的东西会眼睛发亮。
害羞或不好意思的时候,会用手捂着脸颊。
……
册子不薄不厚,上面记载了许多她都不曾注意到的小习惯。
从最开始到最后,字迹越来越清雅俊秀,所记录的东西也越来越深入。
矣姀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核对,不知不觉间连脸颊都变得滚烫起来。
有些习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但细想又是存在的,赵徽聿竟然细心地把这些全都记录下来了……
她单手捂了捂自己的脸颊,随即把手中的册子翻向下一页。
下一页是最后一页,不如先前的写得满满的,上面只有一句话:看向我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没有光了。
遇到喜欢的东西会眼睛一亮。
没有光,那就是不喜欢了。
矣姀把册子阖上,心里有些唏嘘。
在这个世界上,若说有人很了解她,那这一个人必定是赵徽聿无疑。
少时相伴十多载,她原来也可以算是很了解赵徽聿的人之一,只是,她终是不及他细心,知晓对方喜欢或是不喜欢时的表现。她曾经与他日日相对,却自甘盲目,直到最后惨淡收场才敢相信他原来不喜欢她。
矣姀把手里的册子放回原处,转身要入内间的时候发现魏知隶站在门边,他定定地看着她,神色不明,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矣姀要走,听到他淡淡地问了句,“准吗?”
她看向他,“不太准。”
“不问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册子?”
“不感兴趣。”
魏知隶一步一步地朝矣姀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后,他的手指轻抬起她的下巴,眸光里带着审视,“他帮了你,对吗?”
矣姀推开他的手,转身要走却被他攥住了手腕,“你不说我也可以查,到时候若查出来文牒弄假,那可不是一般的小事。”
矣姀心跳失了一拍,但脸上却表现得有些不耐烦,“不是。”
“我想听实话。”
“你心里明明已经有定论却还是再三问我,非逼着要我说出你想要的答案,既然如此,那我的回答是是!这样你满意了吗?”矣姀骤然发怒,她冷笑一声,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魏大人你知道吗?我一点儿都不想再见到你,你说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来讨人嫌呢?”
罔顾男人沉如乌墨的脸色,矣姀继续冷静又厌恶地说,“我有的时候想,瞎了也挺好,这样就不用整日看到你了。”
“把这句话收回去。”
“为什么要收回去?”矣姀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这本来就是说给你听的。”
魏知隶的脸色已经不是用一般的难看来形容。
矣姀看到他面容紧绷,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怒意,但他又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隐忍间也散发着巨大的迫人压力。
“把话收回去。”他又强调了一遍。
矣姀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逆反心为何如此的重,她不肯低头,无声看着他,眼底带着明晃晃的挑衅。
对峙许久,矣姀看到魏知隶忽然轻轻一笑,然后,她的身子在骤然间变轻。
魏知隶抱着她快步走入内间,他的手掌心格外的滚烫,是那种隔着衣裳都能感觉到的温度。
矣姀刹那有些心慌。
他该不会是要……
眨眼间身子触及锦被,矣姀心中的想法被印实,她滚着要躲开,但显然为时已晚,男人的重量沉沉地压了上来。
矣姀毫不客气地屈腿要踢,有大手在瞬间里精准地握住她的脚踝,她使劲地蹬了蹬,小腿随即被男人扣着往前压。她又要伸手去拉旁边的软枕,手未触及双手已经被人单手攥住扣压在头上。
矣姀恼恨地看着魏知隶,依旧在用力挣扎,身子扭动间,男人忽然低哼一声,盯着她看的眸光愈发暗沉。
“你又要强迫我?”
如果目光如箭能够杀人,在矣姀的目光下,魏知隶此刻应是已经千疮百孔。
“既然不怕惹怒我,我认为夫人已经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我不愿意!”
“那就把那句话收回去。”
“……”
“你除了威胁我还会什么?”
“那夫人除了逃跑以外还会什么?”
矣姀一噎,“你放开我!我不愿意!”
她突然用力一挣,但魏知隶似是早就料到,依旧是把她扣得死死的,又兼被他压着,她几乎是动弹不得。
魏知隶伸手来解矣姀的衣带,她自净室回来以后只穿了一条薄薄的襦裙,他捏着那条丝带轻轻一拖,襦裙散开,春光乍现。
他低下头去亲吻,矣姀身子一颤,声音里泛起些许哭腔,她几乎是恨恨地瞪着魏知隶道,“我讨厌你!”
“嗯。”男人并未因此停下,甚至于吸/吮之间言语也依旧清晰,“我也爱你。”
矣姀:“……”
想起上次的痛楚,矣姀依旧心有余悸,“魏大人,你就不能清醒一点?”
身前脆弱的樱果忽然被人轻咬一口,矣姀忍不住痛哼一声。
魏知隶停下,抬头,眼神冷静又深沉,“清醒?我很清醒。”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很清醒。
清醒地看着她沦陷又抽离,独善其身。
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又沉溺,无法自拔。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