矣姀幽幽地看着巫渺, “大夫都这么直言不讳的吗?真的就不用考虑一下病人的心里感受和承受能力?”
巫渺愣了一下, 然后道, “穆兄曾告诉我, 如果有一天你单独来见我, 那你一定是来了解自己的病情的。我想, 来这里之前, 你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因此我便没有隐瞒。”
矣姀:“……”
矣姀安静了一会儿, “巫大夫如此坦诚,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巫渺点头。
“巫大夫对此有几分把握?”
“三分。”
纵然不抱太大的希望, 但是被判定事实当真是如此残酷的时候, 矣姀还是觉得如被他人迎头一击。
她的神情一时有些僵滞。
尽快使自己缓和过来, 矣姀继续问道, “巫大夫可知道穆如意?”
“知道。”
穆长豊在岁云山的时候曾和他提起,他有一女名如意,如今身在睢源,与母亲祖母同住。
“说起来, 我有些担心如意, 我担心她也会……”
巫渺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妙的光, “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们兄妹俩都有这样的怪疾。人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也许我们的父母,他们当中一人或者两人都存在这样的情况,但是因为身份特殊病情特殊而不为世人所知。”
“同理,如意她……我怕她也有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只是这怪疾出现症状是在一个人二十多岁的时候,如意现在康健但是不代表以后不会……”
矣姀眉间涌上些许忧愁。
巫渺推过来一盏茶,“魏夫人喝口茶吧。”
见矣姀把茶接过去后他又道,“压压惊。”
矣姀:“……”
“魏夫人的推想不错。”
“德容皇后寿二十五,史书记载她是身染重疾去世。一般而言,史书不大可信,但是如今看来,可以信三分。”
矣姀闻言险些打翻手里的茶盏,她看着巫渺,有些不敢置信,“你是说,德容皇后也……”
巫渺点头。
“那如意她……”
“有很大的可能。”
沉默良久,矣姀叹了一口气,“巫大夫你说,像我们这样的,是不是不要孩子会好一些?”
巫渺沉吟道,“长久的生命不一定美丽,短暂的生命不一定苍白。世上万千的变化,不到最后一刻,谁都无法盖棺定论。”
矣姀愣住。
“再有,魏夫人,这样的问题,你应该与魏大人商量才是。”
“他……”
巫渺往她身后看去,矣姀适时止言,回头看去,白术站在门边,低头道,“公子,魏大人在门外。”
巫渺抬手,“请他进来。”
“是,公子。”
白术去领人进来,矣姀看向巫渺,对方正在喝茶,端着茶盏的指骨白皙而修长。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巫渺放下茶盏,“魏夫人还有别的想要对在下说?”
矣姀点头。
“请说。”
“现在还不是时候。”
巫渺有些疑惑。
“巫渺,夫人……”
矣姀还没有回头便感觉自己被人自身后揽住了腰,魏知隶把一只暖手炉塞进她手里后,然后才对巫渺笑道,“可有什么适应的地方?”
巫渺摇头。
“有需要可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好。”
“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夫人过来询问病况。”
“你说的应对之策可是有了?”
“有了,先暂且一试,然后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
“有劳你了。”
“魏兄客气。”
从衡华园出来,矣姀抱着暖手炉走得漫不经心,魏知隶走在她身侧,默默地看着她。
良久,见矣姀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魏知隶拉过她的手,俯首看她,“夫人难道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矣姀盯着手里的暖手炉,声音很轻,“你不是都知道吗?”
“我想知道夫人心里的想法。”
矣姀微吸一口气,然后看着魏知隶,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巫大夫说他只有三分把握,希望很渺茫。”
“所以?”
“所以,我想我们还是……分开会比较好。”
男人眸里的温度骤降,语气中带着风雨欲来的隐抑,“夫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矣姀脸色很平静,“我知道。”
抬头看一眼阴沉沉的天色,矣姀慢步往前走,“魏大人,我不适合留在这里。”
发现魏知隶并没有跟上来,矣姀回身看他,“要下雪了,我们回屋里说话吧?”
魏知隶站在原地没动。
矣姀与他僵持一会儿,终是走过去拉住他的衣袖,“走吧?”
魏知隶反握住她的手,拥她入怀。
他太过用力,矣姀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轻轻地做了些挣扎,魏知隶误以为她要推拒,反而把她抱得更紧。
“夫人,我们不要分开。”
“既然希望渺茫,那最后的时间,让我陪在你身边。”
——
巫渺在魏府住下来后,每天都会到阅明园去给矣姀把脉,大概每隔一两天便会更换一次药方,所需要的药材会根据具体的情况而定,或添或减。
有时,他也会给矣姀施针,在矣姀偶尔咳嗽咳得厉害又或者咳血咳得太多的时候。
矣姀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巫渺的出现而有太多的变化,她依旧是每天清早起来后去云居园请安,然后去阅明园处理家务事,下午有空的时候,她会看看书,然后应付两位管事的问询。
如果真的要说变化何在,也许便是以前她一天里只用喝一碗药,而如今,她需要喝两碗,早晚各一碗。
半个月后,巫渺用于记录病情的本子重新换了一本。
矣姀的情况却没有什么好转,反而还隐隐比以前更加严重了。
如今,她身上出现任何症状的时间都在延长,但庆幸的是,那些症状并不是一直都存在的,它们虽然会出现,但是持续的时间并不太久,至少还没有到那种会影响生活行动的程度。
此种征兆虽然让人感到不安,但是挡不住时光的流逝,时间很快便来到了除夕那一天。
除夕需守岁。
这天晚上,国都城里的千家万户,家家和聚团圆,家中的老少们聚在一起吃喝玩乐,直至天色初明。
因楚瑄和的爹娘已不在,悦儿今年依旧和往年一般,带着楚瑄和颀儿回到魏府来守岁。
悦儿性子活泼,颀儿乖顺灵巧,两人左一个笑容,右一声甜甜的称呼,把魏太傅和魏老夫人逗得哈哈大笑。
矣姀处理完祭祀宴席等事宜,与魏知隶一同去前厅的时候,正好看到魏老夫人把颀儿抱在膝头,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欢。
悦儿也看到了矣姀,便笑道,“哥哥嫂嫂,你们可算是过来了,我们都等你们许久了!”说完又回头对魏老夫人笑道,“阿娘如此喜欢小孩子,待来日嫂嫂生了小侄子小侄女,我们家一定会更热闹的!”
魏老夫人淡淡地应了声,朝矣姀看过来的时候,眸含深意。
矣姀笑了笑,然后被魏知隶牵着手走进了前厅。
前厅里设着宴席。
魏太傅和魏老夫人坐在首席,悦儿和楚瑄和坐在右下方,巫渺和白术则坐在他们旁边的位置。
魏知隶带着矣姀在左下方落座后,看到矣姀似在寻找着什么,便出声道,“夫人在看什么?”
矣姀有些疑惑地道,“是不是还缺了一张食案?”
家伎在厅中奏乐和跳舞。
耳边是欢欣的丝竹声和笑声,眼前是轻快的舞蹈动作,想起青玉园的主人,矣姀又是有些疑惑。
在这样的日子里,魏知绶难道能比她还要忙碌?
她都忙完事情过来了,他怎么还没到?
而且,奇怪的是,前厅里也并未有摆放多一张食案,魏太傅和魏老夫人的神色也不见异常……
难道魏知绶每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除夕和元日?
矣姀心中的推测才浮起,魏知隶便给出了回答,“二弟不愿意与我们一起过节,他有心结。”
“什么心结?”
“他觉得他的阿娘之所以会那么早病逝,是因为阿娘当年见死不救。”魏知隶叹了一口气,“沈姨娘当年生二弟的时候出血太多,后来身子一直都很虚弱,没一年便因急疾去了。”
“这几年,二弟心里一直记恨阿娘,做事也总是故意与父亲的意愿相违背,所以……他与我们的关系不是很好。”
“难道要这样一直下去吗?听之任之,不找机会解释?”
“并非没有主动解释,只是二弟并不信任我们,所以无论我们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
矣姀看向右上方,悦儿在与魏老夫人说话,楚瑄和在与巫渺说话,想起魏知绶此刻应是一人孤零零地守着青玉园,矣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刻,其中的心酸与孤寂,她其实比谁都要明白。
“魏大人,要不,我们再派人去请一下吧?”
魏知隶有些诧异,但是他掩饰得很好,矣姀并没有发现。
招来侍人,魏知隶吩咐道,“去青玉园请二公子过来,就说是……夫人请的。”
侍人应声而去。
没过多久,侍人回来了。
矣姀看向侍人的身后,没发现有人,她略有些失望地低下头时却感觉到厅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难道……
矣姀惊讶地抬头,正好看到魏知绶不急不缓地走过来。
“孩儿见过父亲,老夫人。”
魏知绶弯腰行礼,声音却带着明显的疏远。
魏太傅的表情有些隐约的激动,但他很快便藏起了这些罕见的表情,神色自然甚至还有些冷淡地点了点头,“来了便落座吧,以后可不能这么迟了。”
“是。”
魏知绶的位置在矣姀的右边。
想起魏知隶说的“有心结”“关系不是很好”,甚至魏知绶好几年都没有参与守岁,如今看到他就这么闲适地坐在旁边,矣姀一时有些懵然。
矣姀原本还有些担心魏知绶没有办法融入其中,但是有魏知隶在场,她的担忧显然是多虑的。
席间的气氛和谐融洽,矣姀喝了几口暖酒,思绪松懈间,她半倚在魏知隶的肩膀上,任谁和她说话,她都是笑容柔柔地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