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想说什么?”
“幽州的路前段时间不是修好了么?魏大人什么时候送我去岁云山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 矣姀一直有在仔细地观察魏知隶的神色, 但是不知道是他早有预料还是他应变的能力格外的好, 矣姀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
魏知隶脸色如常, 既不惊讶, 也不意外, 他只静静地看着矣姀, “夫人,明天我们就可以见到巫渺了。”
这会是矣姀愣住了, “什么?”
“本来是想着要送你去岁云山的,但是巫渺因事来国都城, 明日便到。”
“……哦。”
“你觉得, 他能治好我的病么?”
“他会尽力的。”
“如果他也无力能为, 那……”
“那你便留在我身边, 我们好好地过完剩下的日子,好不好?”
如果生而无望,便留在他的身边,过完剩下的日子么?
不好。
一点都不好。
如果事情当真如此糟糕, 矣姀知道, 她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而那样的处境,是她不想要再次经历的。
“夫人不愿意?”
沉默的时间过久,眼看魏知隶要生疑,矣姀忙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靠在他的身上后才声音微怯地道, “大人,我有些害怕。”
魏知隶愣了愣,然后把手放在矣姀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不用怕,我会陪着你的。”
“……如果他们欺负我怎么办?”
“谁?”
“如果他们欺负我,你会站在我的身边帮我吗?”
“会。”
“魏大人,谢谢你。”
这些话是如此的好听,难怪人人都喜欢。
矣姀松开魏知隶,往前走的时候,有积雪入了她的鞋袜,凉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魏知隶扶住她,“怎么了?”
“有雪入了鞋袜。”
矣姀今天本就是坐着马车出门的,所以也就如在家中那般着绣鞋,没想到后来会走雪地,故而现在积雪入了鞋子也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魏知隶来接矣姀的时候已经吩咐小桃先坐车回魏府,后来又吩咐凌胥驾车回去,如今想要再乘马车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他弯下腰去,“扶着我的肩膀。”
“诶?”
“哪个鞋子进了雪?”
“左边的。”
“扶着我的肩膀,脚抬起来一点。”
矣姀依言而行。
魏知隶把她的鞋子脱下,把鞋子里的积雪弄出来后,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袜子,发现没冰凉之物时,他才帮她把鞋子穿好。
矣姀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走吧。”
“我背你。”
“啊?”
矣姀还愣着,魏知隶已经在她身前蹲了下去。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绣鞋,矣姀没过多犹豫便爬了上去。
魏知隶站起来的时候,矣姀的下巴正好搁在他的肩膀上,他微微偏头,脸颊轻擦过她的脸颊。
矣姀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却听得他低笑一声,然后迈步往前走。
第二日,矣姀睡醒后发现魏知隶还在旁边,她眯着眼睛看了看他,想起今日好像是他的休沐日。
魏知隶见她醒过来,没说什么,只探头过来亲她,亲着亲着他似是有些控制不住地加深了那个吻,等矣姀完全清醒要挣扎的时候,他已经笑着松开了她……
矣姀:“……”
“时间还早,要不要多睡一会儿?”
大概魏知隶也是刚睡醒没多久,声音和平日里说话的有些不太一样,但……依旧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好听。
矣姀闭上眼睛。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魏知隶已经不在她的身边。
她拨开床幔要下床,听到外间传来说话声。
熟悉的,陌生的混杂在一起,距离她还越来越近……
难道是……
巫渺到了?
矣姀才掀开被子躺下,那声音已经很清晰了,不过须臾,她看到床幔被人拨开,魏知隶俯身看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夫人醒了?”
矣姀点头。
“起来梳洗吧。”顿了顿,他又道,“巫渺到了。”
矣姀没有意外,“好。”
用了最短的时间梳洗打扮,矣姀出到外间的时候,看到魏知隶正与一名白衣男子在说话。
矣姀忍不住打量他。
白衣男子看起来很年轻,不过是二十五六,他身形清瘦,容貌清俊,唯有那一双眸子,温和又慈悲,让人看得心里止不住动容。
“夫人……”
魏知隶唤了她一声,朝她伸出手。
矣姀走过去,把手搭在他的手心里,然后看向巫渺,“见过巫神医。”
巫渺笑了笑,“魏夫人。”
巫渺的望闻问切很仔细,矣姀把他的问题一一答完,时间大概用了小半刻钟。
巫渺听罢点了点头,“夫人的情况要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些,此事我会尽力而为。”
“谢谢巫神医。”
“虚名而已,魏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如魏大人一般唤我巫渺就好。”
矣姀点头。
巫渺收拾药箱站起来,“魏大人,夫人的情况我现在未能下绝对的定论,待我思索两日,后日应能有应对之策。”
“有劳。”
“先告辞了。”
“路上小心。”
眼看巫渺离开,矣姀有些傻眼,“他就这样……走了?”
“巫渺还要赶着去另一家望疾,他向来喜好专研这些疑难杂症。”
“你怎会如此清楚?”
“年少时我们差点成了师兄弟。”
“……”
“你与他还有这样的渊源?”
“嗯。”魏知隶拉着矣姀坐下,把侍人端上来的粥放到矣姀面前后,他才接着道,“我少时向往成为医者,但肩负的责任却不容许我这样做,所以……最终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安排。”
“那你现在后悔吗?”
“不会。”魏知隶的手指轻抚过矣姀指甲上的淡色,“如果我当初坚持,那我便不会遇见你。”
“可如果你当初坚持,如今你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医者,本心顺遂,想来你也不会后悔会不会遇到我了。即便你遇到了我,在你的眼中,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病人,你我并不会如如今这般。”
魏知隶的目光有些诧异,矣姀笑得淡然,“人们是不会因为未曾发生过的事情后悔的,所以,魏大人,无论你当初做了何种选择,你都不会后悔的。”
魏知隶有些无奈,“夫人,我不过是想借机说几句好听的话……”
矣姀:“……啊?”
“不解风情。”魏知隶轻轻地哼了声。
矣姀懵了,“……”
魏知隶伸手把矣姀鬓边的头发挽到耳后,笑道,“喝粥吧。”
矣姀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知道自己闹了一个乌龙后,她默默抓起调羹喝粥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她也不知道她方才怎么的就反驳了他……
若是知道他只是想要说几句好听的话,她也就笑笑不说话了。
几天后,矣姀在阅明园里翻看闲书时,小桃急忙忙地推门走进来,“小姐,那个巫神医又来了!”
矣姀猛地站起来,“巫神医又来了?”
“对!他还在,还在衡华园里住下来了!”小桃气喘吁吁。
矣姀立即便往门外走,但是走了几步后,她又停了下来,小桃瞪大眼睛看她,“小姐,你怎么不走了?”
矣姀定了定神,“这件事情怎么没人和我说过?”
“奴婢看到陈管事也是急急忙忙地安排,估计是匆忙间定下来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禀告你……”
话说完,陈管事便出现在了门口,“夫人……”
陈管事还没有说话,矣姀已经点头,“可是要来说巫神医入住衡华园一事?”
陈管事连连点头,“因为巫神医是与凌胥一起回来的,所以小的就擅自先安排…… ”
“好,我明白了。你去忙吧,巫神医要是有任何吩咐,尽量满足便是。”
“是,夫人,小的告退。”
“去吧。”
“小姐,我们不是要去衡华园吗?”
“要去。”
“那你怎么不走?”
“等他安顿下来了再过去。”
“是。”
一刻钟后,小桃凑到矣姀面前,“小姐,你这本书都好久没有翻过一页,这一页有那么好看吗?都讲什么啊……”
矣姀把书本合上,“没讲什么。你帮我看着时辰,半个时辰后叫我。”
“叫你做什么?”
“你叫我就好。我现在需要歇一会儿。”
“是。”
一个时辰后,小桃走到美人榻边打算要叫醒矣姀的时候,还没有开口,矣姀便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双杏眸里面,一片清明。
矣姀站起来,“小桃,外面天冷,你去听竹园替我拿个暖手炉过来吧。”
“好,小姐你在这里等等奴婢,奴婢很快拿过来的……”
看着小桃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矣姀随后也走了出去。
衡华园。
矣姀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上的那三个字,心口的地方忽然乱了规律。
深吸一口气,她敲了敲门。
院内很快便响起了一道清润的声音,“白术,快去开门。”
“是,公子。”
随着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一张圆圆的小脸探了出来,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好奇地看着她,“你是?”
“你可以喊我魏夫人,我是来找巫神医的。”
白术把门打开,领着她往院子里走,“公子,魏夫人来了。”
正在院中晾晒药材的男子闻声看过来,笑了笑,“魏夫人里屋请。”
进了屋子,矣姀才坐好,巫渺从药箱里拿出脉枕对她道,“请魏夫人把手伸出来,在下要为你诊脉。
矣姀把左手搁在脉枕上,男人指尖落在她脉门处的瞬间,她能感到某种浅淡的暖意。
过了一会儿,巫渺又开口,“烦请夫人换另外一只手。”
矣姀换了右手在脉枕上,然后抬眸去看为她诊脉的人。
男人眉眼低垂,窗边的日光透过他的长睫在他净白的脸上撒下墨色的浅淡阴影。
矣姀注意着他的表情,发现他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有些过分淡漠,透着某种看透生老病死且能安然置身事外的味道。
很有世外高人的感觉。
不一会儿,巫渺收手,把脉枕物归原处后,他转身看着她,“夫人近来有什么症状?”
“咳血,短暂性的失明,嗜睡,四肢无力。”
“有按照药方服药吗?”
“先前有,出现短暂性失明的情况后便断了。”
巫渺点点头。
从药箱里拿出一本本子,翻过几页,他再次开口,“可有半夜惊醒的情况?”
“没有。”
“味觉如何?有发现自己吃东西的时候越来越没有味道了吗?”
“还好。”
“头疼吗?”
“不。”
……
巫渺一边看本子,一边问问题,一边还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矣姀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本子,“巫神医,你手里的这本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用来记录病人的情况的。”
“那……我哥哥的情况,也在其上吗?”
“自然。”
“我能看看吗?”
“不能。”
巫渺把本子合上,看着矣姀的目光有着一贯的温和,“如果我没办法治好你,上面记述的这些症状,你以后都会一一经历的,所以,魏夫人此刻不必过度好奇。”
矣姀:“……”
这年头,大夫都这么直言不讳的吗?
矣姀想,如果她的承受能力不是很好,听到巫渺这么说,她岂不是要被他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