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间感觉有温热的气息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矣姀从黑沉的梦境中惊醒, 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张放大了的俊脸……
几日不见的魏知隶此刻正俯身在她的上方, 他低着头, 似是要……吻她?
四目相对, 矣姀迟缓地眨了眨眼睛, 以为自己在做梦。
手脚疲惫, 矣姀抵挡不住困顿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男人的亲近一触即离。
矣姀强撑着再次睁开眼睛, 魏知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低声道, “小腹还疼不疼?”
他的声音似是带着某种催眠的力量, 矣姀觉得自己的眼皮在不由自主地往下耷拉, 光线被湮没的那一刹那, 她听到魏知隶又再低声道,“睡吧。”
矣姀又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魏知隶躺在她的身侧,他比她醒得更早, 以致于她一偏头便落入了他的眼眸里。
锦被之下, 他的手轻轻地落在她的肚腹上, “还疼吗?”
矣姀摇头。
“好好休息。”
矣姀要拒绝,魏知隶却看穿她的心中所想,径直道,“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情与之相比, 不值一提。”
安静了一会儿,矣姀还是要起来,魏知隶按住她的腰,“要去哪里?”
矣姀面色窘然,“身子不太舒服,要去清理一下。”
魏知隶面上掠过一丝疑惑,但是他很快又想明白过来,同样有些窘迫地颔首,“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吩咐侍人准备。”
矣姀点头。
矣姀从净室回来后,发现魏知隶居然还在屋子里,想起他今日应该是要去参加朝参的,她用惊讶的眸光多看了他好几眼。
魏知隶朝她走过来的时候,矣姀下意识往别的地方走去,谁料魏知隶直接走到了她的面前,矣姀仰头看了他一眼,想起前几天他们还吵了架,闹得不欢而散,此刻面对面,她便有些尴尬,“你还不出门,要迟到……”
蓦然被人揽入怀中,矣姀的声音半截而止。
魏知隶小心地抱着她,“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和你吵架。”
顿了顿,他又道,“我只是……太过害怕会失去你。”
“以后不会这样了。”
“夫人原谅我好不好?”
矣姀的心颤了颤。
半晌后,她声音晦涩地回道,“我对你的态度也不好,这事……就算是扯平了。”
“夫人,以后发生任何事情,让我陪你一起好不好?虽然知道你与赵大人只是碰巧遇见,只是在那样的时刻里,陪在你身边的人是他不是我,这会让我感到……嫉妒和愧疚。我是你的夫君,以后任何事情都应让我与你一起面对才是……”
男人的面容诚挚,神态和恳,矣姀凝眸看他许久,终是点了点头,“……好。”
魏知隶笑着在矣姀的脸颊上落下一吻,“谢夫人成全。”
把矣姀抱回床榻上,魏知隶掀开被子正要躺进去的时候,一位侍人在屏风外清咳了声,“大人,老夫人说有话要对你说,请你现在立即过去云居院一趟。”
“那我现在过去一趟,夫人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好。”
魏知隶过去云居院后,矣姀独躺在床榻上,想起昨日阿家与她的对话,她慢慢地闭上眼睛。
“你不想离开?”
“我想去岁云山。”矣姀的表情算得上云淡风轻,“如果阿家可以让巫神医立即为我医治,我想,我可以答应阿家要我离开魏家的要求。”
魏老夫人愣了愣,随后她以锦帕掩嘴发出一声嗤笑,“你就这么怕死?”
矣姀坦然回望,“难道阿家不怕死么?”
其实,算下来她其实已经活了两辈子,死亡是什么,她早就已经经历过,如此,她又怎会怕死?
她想去岁云山只有她的理由,只是面对阿家,她没有必要将所有理由都详细告知。
“如果我能做到这一件事情,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只是,众所周知,岁云山太过难攀,你说的这一件事情,我大概现在就可以下结论,我做不到。”
矣姀有点点失望。
魏老夫人从床边站起来,俯身看矣姀,半晌后,她意味不明地道,“很疼吧?”
矣姀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看你还挺能忍的。”魏老夫人笑了笑,“不过,我倒也很想要知道,你能忍多久,能忍到哪一步。”
矣姀不知道魏老夫人口里的“还挺能忍的”,“能忍多久”和“能忍到哪一步”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魏老夫人走后,小桃走过来,一看到她神色方才但淡定着的表情瞬间变得慌张起来,“小姐,你还好吗?”
矣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到底有些后知后觉,或许是因为她的脸色差到了极点,所以魏老夫人才会有此一说?
不过,她又莫名觉得,魏老夫人的话语中所含有的意思并非是那般的简单……
不用应对魏老夫人,身心松懈下来以后,矣姀直接伏在了被子上。
小桃又在一旁惊呼,矣姀艰难地对她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后,耳际才重新得了片刻安静。
回忆完毕,矣姀看着床顶发呆,强迫自己睡了片刻后,她忍不住从床上坐起来,“小桃……”
小桃很快便出现在她面前,“小姐有何吩咐?”
“备水梳妆。”
小桃一脸担忧,“小姐,你不继续休息了吗?”
矣姀摇头,“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侍人梳妆完毕,矣姀看着镜子里脸色略显苍白的人,视线在妆柩里掠过,她伸手拿起那盒胭脂色的口脂,对着镜子仔细地给自己又上了一层唇妆后,余下的口脂,她在指间捻匀,仔细地涂在自己的脸上……
看着镜子里的人似是多了几分生气,矣姀勾起嘴角,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
只现须臾,那笑容又迅速地淡去。
用完早膳,矣姀过去阅明园处理事务。
临近年关,要处理的事务确实比平日里多了许多。
矣姀有条不紊地翻阅和处理,但是……她首次全程面无表情的神色还是让两位历事多年的管事面面相觑一瞬,又齐齐地低下头去。
“啪嗒!”
矣姀把墨笔搁在笔架上后,她气定神闲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两位管事,纤指落于账簿上的最后一项支出记载处,她不急不缓地道,“这一项焰火的支出,我记得二位管事似乎并没有向我提起?”
高管事往前走了一步,“昨天下午,老夫人领着杨姨娘到阅明园,说杨姨娘今后会协助夫人处理魏府的家务事。因昨日夫人身体欠安,阅明园里只有杨姨娘在,我与陈管事事急之下只好请示了杨姨娘……”
“杨姨娘在哪里?”
“杨姨娘在西边的屋子里。”
“让她过来吧。”
矣姀看了一眼一旁的侍人,不用开口吩咐,那侍人便机灵地去西屋请人了。
杨姨娘在西边的屋子?
矣姀嘴角一抹淡淡的笑,看来魏老夫人还真的挺看重杨姨娘的,居然还给了她一间屋子办事……可是她也不会忘记她昨天是怎么与魏老夫人说的。
所以,如果魏老夫人想要先下手为强,以为她会忍气吞声接受这一结果,那也不怪她接下来不给她面子了。
毕竟,有些东西,是她必须要抓紧在手里的。
只要她在魏府一日,别人便不能抢了去。
杨姨娘很快便进了屋,屈身行礼后,她抬头看着矣姀正要笑,谁知矣姀冷冷地看着她,她要露不露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杨姨娘,昨天是你的允的焰火账?”矣姀的声音很轻,但是其中的责问之意任谁都能够听得出来。
杨姨娘顿时有些紧张,“……是。”
矣姀冷笑一声,“敢问杨姨娘,你凭什么去允这一笔账?”
矣姀这一句话可是一点儿都没给杨姨娘面子,她的语气既严又厉,杨姨娘从未见过她这般的模样,一时愣在了原地,待反应过后,她又红了双眸。
微微弯腰,杨姨娘言真意切地道,“妾之所以允了这笔账,一是想着夫人身子抱疾,不宜过多操心;二是这买焰火实属小事,妾一个人也可以做得主,所以才……”
矣姀没有耐心地打断杨姨娘的话语,“我问你,老夫人昨日带着你到听竹园,你在外间,可有听到我与老夫人的说话?”
杨姨娘泪光盈盈,“妾正是因为听到所以才敢斗胆允了二位管事所请。”
“那你听到我们是怎么说的?”
“什么怎么说?”杨姨娘拿着锦帕抽噎,一副受尽委屈的可怜模样,“记得在老夫人面前,阿家你明明是允了妾进阅明园协助你的啊……”
“我确实是允了你来阅明园,但是……”矣姀冷漠地看着杨姨娘那楚楚可怜的哭相,“杨姨娘你似乎喜欢只听别人说一半的话?”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说,”矣姀面无表情地开始复述,“魏府的家务事有我与两位管事在处理已经绰绰有余,实在是没有让杨姨娘再掺和进来的必要。若是阿家坚持要让杨姨娘进阅明园,珖儿也会感谢阿家的体贴,在有必要的时候,会让杨姨娘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只说了在有必要的时候,会让杨姨娘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知杨姨娘如何理解,到底什么才为‘有必要的时候’?”
想起魏老夫人的支持,杨姨娘稍微镇定了点,“夫人昨日里身子不适,妾以为,那便算是‘有必要的时候’。”
“答错了。”矣姀声音平淡,“杨姨娘,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有必要的时候’,你说了不算,只有我说的,才算。”
“至于为什么只有我说的才算,那是因为,你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姨娘,而我,才是这魏府的当家主母,这样说你可明白?”
杨姨娘脸色一变,她目光求助地看向身旁的两位管事,只见两位管事表情淡定地站在原地,似乎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与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回头看到矣姀冷肃地看着她,千百种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脚下忽地一软,声音颤抖地道,“夫人,妾知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矣姀看向高管事和陈管事,“高管事,你看这该如何处置啊?”
高管事低着头,“杨姨娘擅自越位,干涉家事,按照魏家加法,应杖责一十。”
“杖责一十!”杨姨娘不敢置信地看着矣姀,反应过来后她失声尖叫,然后慌慌张张地跪倒在矣姀面前,“夫人,妾真的错了,请夫人手下留情!求求夫人,放过妾吧,妾以后都不敢自作主张了……”
矣姀不为所动,“高管事,给杨姨娘执行家法一事就交给你了。”
高管事躬身应答,“是,夫人。”
哭哭啼啼的杨姨娘被侍人带下去后,矣姀的目光先后落在两位管事的身上,“二位管事,你觉得你们应该受罚吗?”
高管事躬身,“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小的愿意受罚。”
陈管事也同样躬身,“此事的确是我们做错了,任凭夫人处置。”
“那按照家法,你们应该是何种惩罚?”
“杖责十五。”
“既如此,那便每人各杖责五下吧。”
五下?
杨姨娘要杖责一十,他们却仅仅只需要五下?
难道是他们听错了?
两位管事抬头意外地看着矣姀,矣姀笑笑道,“去吧。”
确认并非听错,陈管事和高管事齐齐伏地,“多谢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