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城东已经搜查过, 没有夫人的消息。”
“大人, 城西已经搜查过, 没有夫人的消息。”
“大人, 城南……城南已经搜查过, 没有夫人的消息。”
“大人……城, 城北亦已经搜查过,没有夫人的消息。”
……
被派遣出去寻找矣姀的侍卫领队们, 额冒冷汗地把各自的搜查结果说出来后,神色惨白, 四肢僵硬地站在原地。
在他们的前方, 魏知隶安静地坐着。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模样看起来和平日里并无什么分别。
但旁人若是细心, 可以看到男人扶着茶盏的手指指尖却在微微地发着白,眉宇之间亦是带着几分少见的沉郁。
屋子里鸦雀无声。
在场的众人低着头,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以后再放轻,唯恐自己一不小心便引来坐在上首位置的男人的注意, 惹火烧身。
“继续找。”
魏知隶松开杯壁, 站起来, 声音淡淡地道,“这一次,留一半人在城内继续搜查,另一半人,去城外。”
四位侍卫在短暂的瞬间中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齐齐地应了声“是!”
侍卫们无声且快速地退离屋子。
魏知隶负手站着书桌后,眸光微动,眼底似是有风雨欲来。
忽有一声轻微的细响在屋子里响起。
魏知隶看过去,发现小桃怯怯地倚着墙柱站着,她低着头,偶尔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又极快地低下头去。
期间她的身子还在不断地往后缩着。
像是极怕他。
“小桃,”魏知隶轻声发问,声音柔和,“夫人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屋子里只剩下四人。
魏知隶,凌胥,霜华,小桃。
因为魏知隶的发问,小桃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身子开始不听使唤地发抖。
“大……”
小桃张着嘴想要发声,但是首字后面的声音却都成了气音。
她鼻子一酸,有些无助地看向凌胥。
凌胥心中一动,微有恻隐,正要想要为她说句开解的话时,霜华往前走了一步。
“大人,夫人今日来了书房两次。”
霜华看了小桃一眼,“第一次,夫人说她有事要找大人,奴婢言大人不在,夫人便回去了。”
“奴婢以为夫人会等到大人回来再来书房的,没想到奴婢不过是离开究墨园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夫人站在书房面前,她,她……”
霜华开始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
魏知隶适时地开口,“她如何?”
霜华把头低得更低,“奴婢当时看到夫人的手放在门上,似是想要……进书房。”
“嗯。”
嗯?如此清淡的声音……
霜华猛地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魏知隶。
大人他方才说的是……“嗯”?
还是说,她……听错了?
“大人……”
霜华还想要说些什么,魏知隶微微抬手。
这是止话的意思。
霜华瞬间安静下来。
“以后夫人来书房找我,不必拦着。”
魏知隶的话语让霜华心里一沉。
“我不在书房的时候……”魏知隶语气微妙地顿了顿,“她若是坚持要进来,你伺候好就好。”
霜华脸色惨淡,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是。”
“小桃,夫人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魏知隶很少会有把话重复多说一遍的时候,但是此情此景,此时此刻,纵使他平日里温和平润,此刻也难掩眼眸中的凌厉。
矣姀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小桃甚是慌张,但是说话还算是有条理,“小姐她……她今天在阅明园处理事务,然后突然说要想要一个人走走。她当时的态度很坚决,奴婢怕惹她生气,只好没有跟着。”
“半个时辰后,奴婢看小姐还是没有回来,便去找。”
“只是找遍了平日里小姐会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所以奴婢才斗胆来书房找大人……”
“仅是如此?”
魏知隶轻轻皱眉,“夫人为何忽然说想要一个人走走?”
小桃懵了一瞬,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她低着头道,“小姐当时看了一封信,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当时没有把信抽出来看,她只看着信封上的那几个字,没过多久她的眼睛就红了……”
“后来,她说想要一个人走走……”
“大人,也许是因为那一封信,小姐才……”
小桃终于敢抬起头来直视魏知隶,不过魏知隶并没有看她,他负手站着,眸光暗沉地看着某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看起来……脸色甚是不好。
小桃被吓得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凌胥,备马。”
“大人,你这是要……亲自去找?”
“嗯,快去。”
“是!”
魏知隶和凌胥一前一后地离开书房,小桃松了一口气,也想要跟着走出去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腿有些软了……
没想到魏大人平日里看起来那么温柔,一旦生气起来,居然会这么的吓人。
小桃伸手在自己的心口处拍了拍,待自己的心绪平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正要离开,有人从她的身边,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把她撞得一个趔趄差点儿就要摔倒在地上。
“你……”
撞她的人是霜华。
小桃正要与她理论几句,霜华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走到书房门外,她又语气阴阳怪气地对小桃道,“还愣着干什么?这是大人的书房,你赶紧出来!难道要我请你吗?”。
小桃要说未说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她张合嘴巴几次,想要与霜华争论,但是想起矣姀现在又不在府上,与霜华争论,赢了或许会惹麻烦,输了,矣姀不在府里又无法替她出气,她……
算了,她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小桃低声嘀咕几句,快步走出了书房……
——
当魏府上下都在急切地寻找他们不明行踪的主母时,国都城外通往明觉寺的千级阶道上,一个纤弱的身影正在其上踽踽独行。
那是一位梳着堕马髻,身着红色石榴裙的女子。
已是连续不停地走了数百级石阶,女子的发髻早不如初初出门时的工整,散落下来的零碎细发被细汗沾湿,紧紧地黏在了她苍白的脸颊上。
薄汗沁透衣衫,她身上衣裙的颜色看起来亦是要比平常的暗上些许,那抹鲜艳的石榴色裹在她过于苍白的肤色上,一红一苍之间,形成了一种奇谲的色调对比。
走太久不曾休息,力气被透支过多,一停下来,矣姀便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脚下如灌了铅一般的沉重,矣姀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仰首往上看。
千级阶道的尽头是一片绚烂的晚霞,明觉寺的飞檐被夕光衬得有些若隐若现,像是海市蜃楼的错幻,让人惊疑。
矣姀呆呆地看着,直到视野变得模糊不清,她才如梦初醒地收回视线。
明觉寺与青龙寺不同,相比于后者的香火鼎盛,前者的香客比较稀疏。
其中的原因,大抵是因为明觉寺所在的地方比较偏,以及,明觉寺门前的千级石阶一听便能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虽如此,相比于青龙寺,矣姀却更喜欢到明觉寺来。
长长的千级石阶并不能让她停下脚步,相反,她甚是喜欢在千级石阶上一步一上的感觉。
每上一个石阶,国都城的景色就会在她眼下舒展多一分。
她心中的诸多思绪,似乎也能在此过程中逐渐变得清明,不再时时刻刻地困扰着她。
矣姀提着裙摆,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千级石阶很清净,矣姀看向身前,回望身后,石阶上都只有她一个人。
但是她并不害怕。
山林之间有鸟儿的脆鸣,一声一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冥冥之中提醒她,此处清静之地,除了她以外,还有许多别的生灵在,她没有必要害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千级石阶终于被矣姀走到头时,矣姀看着那一片长长的红墙,脚下忽地一软,跌倒在地上。
手腕不小心从石板上擦过,滋生出一种火辣的刺痛。
矣姀轻声吸气,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双腿发软且发抖,矣姀无声苦笑,笑着笑着却又猝不及防地开始咳嗽起来。
咳嗽声音在此地显得很是响亮,矣姀慌忙地用锦帕捂着嘴,确定声音变小变闷以后,她才敢继续咳嗽……
好不容易咳完,矣姀移开锦帕,发现锦帕上被浸染了一小片艳色。
巫渺给她的药丸,她还没有吃完,但是就算她吃了,也无济于事。
因为那些药丸于病情日益加重的她来说,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口里弥漫着某种甜腥味,矣姀艰难地吞咽一口,闭了闭眼睛。
若是在以往,她大抵不会像今日这般的狼狈吧。
病来如山倒。
她的身子……
大抵会越来越不中用,而她,也等不到抽丝去病的那一天。
歇了好一会儿,矣姀略有些摇晃地从地上站起来。
快要走到殿门处时,正巧有人从殿内走出来。
矣姀下意识停下脚步,抬头看过去,遇上对面二人震惊的目光……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赵徽聿和赵徽聿的阿娘赵老夫人。
矣姀一怔。
反应过来后,她往旁边稍作了避让,想着待他们二人离去之后,她再进殿。
“你是……矣姀?”
赵老夫人紧紧盯着矣姀看,目光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矣姀神色自然地回视,轻轻摇头,“这位老夫人,你认错人了。”
“聿儿……”赵老夫人看向赵徽聿,似是想要确认些什么。
赵徽聿的目光落在矣姀几乎是惨白的脸上,语气艰涩,“阿娘,这位是……魏中书的夫人。 ”
“她只是……和矣姀站得有些像罢了。”
“魏中书的夫人?也就是那位燕国的公主?”赵老夫人的眼眸之中依旧是带着惊疑,“可是她真的和矣姀长得很像,这世间上怎么会有人……”
“阿娘……”赵徽聿阻止赵老夫人继续说下去,“我们该走了。”
“……好。”
赵老夫人看向矣姀,神色中带着欲言又止的探究,“那……魏夫人,我们先走了。”
矣姀轻轻颔首。
赵徽聿和赵老夫人往石阶处走去。
矣姀要踏入大殿时,隐约听到赵老夫人的声音,“聿儿,你说那位魏夫人怎么连个丫环都没带就出门了?还有,你看她的脸色,怎么惨白惨白的,难道是生病了?”
赵徽聿似乎回了句什么,矣姀没有听清楚。
她收好那块沾了血迹的锦帕,慢慢地走进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