矣姀在大昭的军营中留了下来。
她不得不留下来。
赵徽聿说的话很有道理, 留下来, 是她在当前局面中能够做出来的最好的选择。
在小榻上抱膝而坐了好一会儿, 矣姀惊觉赵徽聿还没有离开此处营帐。
扭头疑惑地看他一眼, 矣姀讪讪道, “你怎么还不走?”
赵徽聿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我……你随我一起。”
“随你一起?去哪里?”
“我的营帐。”
“为什么?我的病还没有好, 若是去了你的营帐,或许会传染给你的。”
“……哪有那么容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万一你真的被我传染了, 周将军他们怕是要连夜把我赶出军营的。”
“没事,我会保护你的。”
“……”
矣姀的脸色有些不大自然起来。
她不过是想要和赵徽聿开个玩笑, 可是赵徽聿那一脸正经的神色……她还真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干笑几声转移话题, “不是说要转移阵地吗?走吧……”
赵徽聿看她一眼, “等你头发干了再走。”
矣姀的手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头发, “差不多了。”
“那你挽个发髻。”
“……这里没有镜子。”
“我帮你。”
“我……”
眼看着赵徽聿的手要伸过来,矣姀连忙往小榻里侧躲了躲,“我,我自己来就好……”
掩去眼眸里的失落, 赵徽聿立在一旁, “好, 我等你。”
半盏茶时间过后。
矣姀回过头来,略有些忐忑地看向赵徽聿,“我这样……妥当了吗?”
赵徽聿笑了笑,“嗯。”
“真的。”
“假的。”
“……”
“哪里不妥当?”矣姀急着检查,可是骤然想起这营帐里并没有镜子, 她又有些气馁,“你别顾着笑啊……你快告诉我,到底是哪里不妥当了?”
赵徽聿指了指她的额头,“你这里的头发翘起来了。”
矣姀了然,用手压了压头发,她再问,“这样好了吗?”
赵徽聿又看了看,这才慢慢道,“好了。”
“那走吧。”
“嗯。”
和赵徽聿一前一后地出了营帐,守在营帐前的士兵抬头一瞬,嘴角扬起,“军师!”
赵徽聿淡淡地点头。
再往前走几步,有五个行做一列的士兵迎面走了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带着微笑,“军师!”
赵徽聿再次点头。
矣姀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赵徽聿一眼,“他们怎么都看着你笑?”
赵徽聿想了想,笑,“或许是因为我长得比较和善吧。”
“是吗?”
“嗯。”赵徽聿应声看了矣姀一眼,“不然你以为呢?”
矣姀有些茫然,“以为什么?”
赵徽聿轻笑,却是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往前走去了。
说来也奇怪,在去赵徽聿营帐的一路上,似乎每一个遇见他们的士兵都笑了。
矣姀跟着赵徽聿身后,一开始的时候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她很快就习惯了。
直到走到赵徽聿的营帐前,遇见刚好从里面出来的刘言,刘言抬头看他们一眼,笑了笑,“军师,午膳已经摆放好了。”
赵徽聿点点头,“好,辛苦你了。”
刘言嘴角的笑容愈发的大了,“不辛苦,军师慢用,属下先走了。”
“嗯。”
刘言走过来的时候,矣姀敏感地注意到……刘言在忍笑。
没错,他就是在忍笑……
矣姀后知后觉。
难不成刘言是在笑她的……头发?
如若不是,她也想不到什么别的理由了。
赵徽聿进了营帐,矣姀也随之走进去。
“我的头发是不是没弄妥当,他们怎么都在笑话我?”
赵徽聿已经走到案桌后,闻言笑了笑,“别管他们,你这样……也挺好看的。”
矣姀:“……”
不是“没有。”
不是“头发已经弄妥当了。”
而是“别管他们,你这样……也挺好看的。”
……
那就是说她的头发没有弄妥当?
她现在的样子其实看起来,很好笑?
……怪不得刚刚一路上有那么多的士兵看到她的时候都在笑。
她还傻乎乎地以为他们笑是因为他们觉得赵徽聿容易亲近……
矣姀闷闷不乐地看向赵徽聿。
赵徽聿的手放在唇边清咳一声,对她道,“来,用午膳。”
矣姀看了一眼案桌,摇了摇头。
赵徽聿放下筷子,诚挚地说,“刚刚是我不对,你不要恼,过来用午膳吧好不好?”
矣姀:“……我没有在恼。”
赵徽聿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矣姀。
矣姀有些受不住他的目光,只好说,“不过是一件小事,我也不致于要恼你。我现在还没有病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所以……我就不吃了行不行?”
“话说我为什么要到你的营帐来啊……”矣姀忽然想起这一个问题,“我在原来的那个营帐不好么?”
“不是不好,只是……我这里更加安全。”
“难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嗯。”赵徽聿喝了一口茶,“今晚……也许会有夜袭。”
“夜袭?谁?”
“燕国的暗卫。”
“暗卫?燕国将士中的一种?”
“可以这么说。”
“可是他们不是已经被困在了安圩城中了吗?”
“你知道?”赵徽聿看起来有些惊讶。
“余跃告诉我的…”矣姀忽然紧张,“你,你不会怪他吧?”
赵徽聿想了想说,“如果我说会……”
矣姀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别怪他!”
“……好。此事我可以装作不知道。”赵徽聿有些无奈,“不过,你以后有想知道的事情,直接问我就好,不要问他,也不要问别人。军中军纪严明,这些军/情消息,是不能随意透露的。”
“好,我知道了。
“燕国的暗卫并没有被困安圩城,他们是专门保护燕国帝王的一股神秘力量。其实,自燕国太后带着燕皇逃出燕国皇宫之时,我们便派了很多人去阻挠暗卫对他们的保护。虽然损失巨大,但是,燕皇现在到底是在我方的手上。”
“在此过程中,暗卫发挥出来的巨大力量让陛下产生了兴趣。他想要把暗卫收为己用,但是暗卫对其主忠心不二,一旦落入我方便会以各种方式自杀。陛下知道他无法把暗卫收为己用后,便命令我们一旦遇到暗卫便要不计代价地将其斩草除根……”
“这两三个月来,暗卫已经被除掉了十几个,但是剩下的仍是个不容小觑的威胁。这一次……”
“这一次你们是要把燕皇当做幌子,把那些隐藏起来的暗卫都引出来吧?”矣姀并不惊讶,“可是你是怎么知道今晚会有夜袭?”
“陛下下令,明天处死燕皇,所以,那些暗卫今晚上一定会来袭营,即便,他们明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他们也一定会来。”
处死燕皇……
矣姀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哦。”
“今天晚上,这里会变成一个危险的地方。”
赵徽聿的声音很浅淡,矣姀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你不要乱跑,好好地待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的,你不要怕。”赵徽聿露出了一个笑容。
矣姀怔了一下,微微颔首,“……谢谢。”
赵徽聿多看了矣姀一眼,看到她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时候,他在心里微叹一声,执起筷子开始用膳……
——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便到了晚上。
矣姀盯着手里的书本,发现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翻过一页的时候,她无可奈何地把手里的书本阖上。
大约是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宁。
忍不住朝赵徽聿看去,他坐在案桌后,模样气定神闲的,墨笔在纸上涂涂抹抹,似乎是在……画画?
她好久没有见过他画画了……
矣姀放下书本走过去,还没有走到赵徽聿的身边,便看到赵徽聿略有些慌张地搁下了墨笔。
他抬头看着她,“怎么了?”
矣姀好奇他在画些什么,想要一睹为快也就没停下脚步,一边往前走,一边回答他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聊了,想过来看看你在做些什么。”
“等等。”赵徽聿语气急促,“我这个……你不能看。”
“为什么?很机/密的文件?”
“不是机密,而是……”
“既然不是机密,那有什么不能看的?”
矣姀脸上笑着,脚下却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几个瞬间后,她很快便走到了赵徽聿的身后。
俯身一看案桌,她脸上兴冲冲的表情被冻结了……
这……
赵徽聿确实是如她所料的那样在作画……
他画的是一名女子。
那个女子,素衣青裳,眼熟得很。
是她。
矣姀干笑一声,直起腰来,佯装没发现其中的秘密,“你倒是淡定得很,我一想到待会儿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就有些心慌。”
赵徽聿的神色早已恢复如初,“别慌,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的。”
“……”
这句话不大好接……
矣姀清了清嗓子,“你继续画吧……我过去看书了。”
“把书拿过来吧。”
“什么?”
“把书拿过来,在我身边看。”
“……为什么?”
“你不是害怕么?”赵徽聿笑得温柔,“我在你旁边,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可以为你先挡着。”
“……不用了。我没有害怕。”
“你刚刚说你心慌。”
“……那是因为这营帐里有些闷,闷让我心慌,我想出去外面透透气。”
赵徽聿沉默了一会儿,“我陪你去。”
矣姀下意识推拒,“不用了……我不会去远的地方的。我就在营帐门口……”
矣姀边说着便往营帐门口去。
赵徽聿笑看她有些落荒而逃的身影,低头看了看纸上正托着腮帮子在发呆的女子,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