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梅子金黄杏子肥(重生) > 49、后会有期全文阅读

所有花灯在上元前一日尽数完工。

各色栩栩如生、千姿百态的花灯, 接连沿着明府卷檐溯流而去, 宛如悬着一簇簇熠熠生辉的夜明珠,百灯争妍,福瑞富贵,入眼尽是流光溢彩, 处处五光十色,令人目不暇接。

尤正院那座祈福宝塔灯,由一百八十八盏拼拢而成,各有如意灯、百花灯、凤蛮灯、仕女荷花灯、年年有余灯等,各色小花灯围成内外三层, 上下堆成几丈之高, 宝盖之上是脚踏瑞气祥云的神女降福灯。

明府花灯宴当日, 临安各府贵客驾至, 赏灯看花, 珠歌翠舞, 宾主尽欢。端端是东方夜放花千树,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被邀请至正宴的林郁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这样工程浩大、排面壮观的花灯宴, 竟是由他和小堂妹两人联手促成。

林郁心中忽而腾起一股豪气来,从前只当自己是入不了正流的匠工,终日忙碌只为挣两分穿衣吃饭钱,不想有朝一日也被奉做座上宾, 为富贵官人们夸口赞赏。

有宾客端起酒盏来,客气的敬他酒,笑夸道:“林师傅年纪轻轻,不单手艺精巧,模样也生的一表人才,当真是实属难得,前途无量。”

“贵人谬赞了,”林郁拱手举杯,言笑着还礼,态度恭谨,却也不卑不亢。

同席面的宾客们都不免多看了他几眼,见这林小师傅面貌俊朗,器宇轩昂,难得的是举止亦十分有度,少有几个不服与匠人同桌吃酒的,眼里的轻视之色渐渐也淡了许多。

湖光水面上忽起一阵琴声,言笑晏晏的宾客们自觉缓下声来。

一条花灯舟舫徐徐飘来,舫上四位青衣侍女并两排站立,正中坐着位身着绯色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少女,少女正婉然端坐琴台,面拢月白浣云面纱,通身气质如兰草般清幽雅致,纤指抚动琴弦,带起一阵阵行云流水的曼音。

一曲过后,不知哪位宾客文绉绉的脱口吟了那么一句:“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于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众人顿时哄笑哗然,皆知这位明家表小姐善琴,吟诗的又是城东王家三郎,男才女貌,倒也不失为一对才子佳人。

人人都爱看这样的热闹好戏,不少人怂恿着王家三郎上前去,给明小姐掷鲜花表明心迹,面色涨红的王书生摆摆手,又道:“不了不了,如此行径,岂不是有损明小姐闺誉。”

“有那份心思,没那个胆气!”年少气盛的少年们笑逐颜开,又有取笑王三郎者道:“那你方才岂不是吟错了?”

“应当吟,沅有芷兮澧有兰,思美人兮未敢言!”

“哈哈哈,正是正是,改的好改的妙!”众人又是一阵语笑喧哗。林郁收回了自己目光,眸色隐忍深沉,左手紧紧握拳,右手缓缓给自己倒满一盏酒,仰杯尽数喝下了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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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穗没能看到明府灯宴那番盛景。因她思念爹娘心切,又应过她娘亲上元节赶回去吃汤团子,林郁便放她先行回村去。

苏行蕴想要骑马送她,却发愁在如何两人共驾一匹马。

“小大夫,您快回去吧,不必再送了,”林青穗抱着个圆滚滚的包袱,不时朝他挥挥手道。

“哎你就上来吧,”苏行蕴躬坐在马背上,一手拉着骏马缰绳,另只手伸出去拉她:“这天寒地冻的,你又这副模样,待走到你家,非得冻出病来。”

林青穗暗里搓搓冻得发疼的手背,内心正犹豫不决。前儿下的雪初融,眼下正是冻天极寒的时候,今日又没有往丰杏村走的牛车,若单单走路回去,还真得吃一番大苦头。

可若与苏行蕴二人共驾一骑,又未免...太过不成体统。

“你在意那些虚礼作甚,”苏行蕴劝她:“再说又没人看见不是,”他座下的马儿也不耐烦的很了,仰着头颅粗粗吐气,时不时还尥一尥蹶子。

“你看你看,花鸡也等的急了,”苏行蕴扯了扯缰绳道:“快上来呀。”林青穗一阵无语,他这匹皮毛油光水滑,体型高大健硕的棕马,给取了个名叫“花鸡。”

花鸡大约也相当不满意这个名字,一听主人叫他,后腿蹄子刨得更欢了,嗷嗷叫着表示不乐意。

林青穗犹抱着个包袱瑟瑟发抖,苏行蕴哎的一声:“小丫头磨磨唧唧!”催马几步上前,抓着林青穗后颈衣领,竟将她徒手拎了上来。

“啊!”林青穗只感周身一瞬腾空,再睁眼已经坐在了马鞍之上,再下一秒,苏行蕴朗声一句:“坐稳了啊!驾!”

骏马应声甩蹄疾飞,一阵刮面寒风呼啸,“啊啊!救命啊!”林青穗被吓得尖叫不止。

“哈哈哈,”苏行蕴得意的开怀大笑,“幸好先前抱过你,知道你才二两重。”

“啊,登徒子,你什么时候抱...”林青穗下意识紧紧抓着他的披风尖叫道。

“就上次,你喝醉那次啊,”苏行蕴倍感无辜道,“你自己痴缠着我,让我抱你回房睡觉的,如今竟翻脸不认账了。”

“胡说!”林青穗心一急,羞愤的凌空一跺脚。

“哎哎,你别乱动啊!”苏行蕴连忙扯缰绳拉住马匹,两手顺势自她肩胛穿过,从身后牢牢的护住她,嗓音清润道:“当心摔下去。”

少年身上清冽的味道铺天盖地而来,林青穗脸上瞬即一阵火辣辣,偏苏行蕴扯了扯宽大的裘毛披风,将她整个儿捂住,怕她难为情,苏行蕴又笑道:“别想东想西,动不动说什么登徒子,你不过是一个小丫头。”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索性毫不掩饰的道:“总之你还算不得是女人,再能干懂事,也不过是个厉害些的小孩子,我同你亲近不过是见你好玩,想逗逗你罢了,没有非分之想,更谈不上非礼。”

林青穗脸颊的热度渐渐降了下来,愤愤然咬着下唇不说话,苏行蕴放缓了马蹄脚步,又突然换了个话题:“我很快便要去别地寻我二叔去了,小丫头,以后有缘再见啊。”

“什么?”林青穗意外的一转头,问道:“你要离开临安了么?”

“是啊,”苏行蕴牵着唇角点头应是:“承蒙你提拔,我连盘缠费都赚到了,不必再伸手向别个讨,多谢你了。”

“哦,”林青穗细细的应声,心里蓦然腾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手里不自觉扣着他的轻裘披风,呐呐半晌,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不不,应当是我多谢你才是”。

过了会儿,她又轻声道别:“那,小大夫,祝您一路顺风,有缘再见。”

“我还没走呢,”苏行蕴见她方才沉默失落,心中闷笑不已,笑得胸膛一阵抖动,“是不是突然有些舍不得我呀?”

林青穗一个曲臂捣向身后之人,斥道:“你能不能正经些,明明是个善心好人,何故偏要做出斯文败类的模样。”

“做好人多无趣啊,”苏行蕴不以为然的伸了伸脖颈,搂紧了她御寒,道:“我二叔无论走到哪,都有人叫他善人仙人,不照样也过得不开怀,成天没见个笑脸。”

林青穗心里揣测,苏行蕴与他二叔定也是有来头的人,却不好再多问,细想想他这样洒脱不羁的性子,倒也正合宜行走江湖。

“那你以后还来临安么?”林青穗再问他,苏行蕴沉吟了一瞬:“说不定,看机缘呗,或许来,或许不来。”

林青穗知他师徒两人形迹缥缈,或许以后再无机会会面了。人生聚散如浮云,本就是有云泥之别的两类人,能恰逢其会相识,已是何其有幸。

想及与他相遇来种种,林青穗忽而感到有些惭愧,苏行蕴好歹实实在在帮了她许多事,而自己却一贯胡作非为,甚至闹出了许多笑话来。

林青穗一路想着该如何报答他一二,若说准备盘缠,自己如今身上值钱的,也只有这五十两银票,还是要给爹爹还账用的,至于其他,苏行蕴也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

不知不觉间,二人驰马走到了丰杏村村口,林青穗被下放下马来,朝他福身道别道:“小大夫,我到了,多谢您。”

苏行蕴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背脊挺拔,英姿飒爽,一派丰神俊朗,他笑着朝林青穗挥挥手:“快回去吧,小丫头,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林青穗朝他再行个礼,她抱着包袱犹犹豫豫的转身,脚步却怎么也挪不大开,她不时又回头看一眼,苏行蕴双手牵着缰绳,“吁”的一声拉着马儿转蹄。

大马花鸡仰头一啸,正要甩开蹄髈疾跑,身后的小姑娘忽喊一声:“诶,苏行蕴,等等!”

它主人一应声狠命勒住它,花鸡恼怒的呲了龇门牙,不满地吐出一口粗气。

“还有什么事吗?”苏行蕴半转着身子,眉目含笑着问她。

小姑娘似是十分不安,满面惶然,踌躇犹豫的解释:“今日一别,我,我也不知以后如何报答你。”

苏行蕴被逗得眉飞眼笑,他清俊的面上闪动着愉悦的光芒,正想开口道不必报答,却见那小姑娘一跺脚,像是咬牙下了什么大决心似的。

“你是行走江湖的人,不免要到处乱跑,所以,我要告诉你两件事。”

“什么?”苏行蕴好奇道。

林青穗一狠心,仰起面来,乌黑深沉的双瞳直视着他,小声开口:“五年之后,不要去陈郡清河县,八年之后,不要去西北关尾闾城一带。”

“为...为什么啊?”她说的那样郑重其事,苏行蕴一时磕巴的回到。

“因为,”林青穗舔舔又干又冷的唇瓣,用力的吞咽了一下喉咙,看起来像是十分害怕,鼓足勇气说:“因为会很乱,总之你不要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