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 咱们就先打算着, 做满半个整月的活儿,工钱嘛,”苏行蕴瘦白的两指抚着下巴,一番衡量:“姑且先算着每人五十两, 当然车马饭钱得另付,哦还有,要扎这么多灯笼,得请人来帮把手吧,总之钱物归你们出, 我们只负责扎灯笼。”
“笑话!”王账房气急败坏, 盯着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煞星, 亦是一拍桌起身:“活儿还没开干你们就想要工钱了, 还是这样的狮子大开口, 真当咱们明府没规没矩了!”
“得得, 跟你费半天嘴皮子都白扯了, ”苏行蕴不耐烦的扫袖起身, 捱到王账房面前直通通道:“有规矩你拿账本来好好算算成不成?你们这一个个的,是听不懂话还是怎么着?”
“明府在临安也算有头有脸,怎地下人如此不济事, 究竟能不能来个明白人!”
王账房几人气得满脸涨红,咬牙切齿的暗暗交错一番眼色,又怵他或有来头背景,只得憋着气怒道:“你小子再口不择言, 休怪我等无礼了!”
“怎么?说不过理就要动粗啊,”苏行蕴一昂下巴,声音里竟扬起几分兴奋来。林青穗心里咯噔一声,生怕这愣头青又要闹事,连忙伸手拦着:“小大夫且慢!”
屋外同时响起一道少年声音,明翊匆匆赶来,一进院子就听有人起了争执,再一看,竟是那性子直莽莽的苏小大夫,当即疾步来劝:“苏小大夫怎么也在?薛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明翊是受明貌所托而来。
因那夜大闹西坊长街,被人瞧见明家表小姐当街弹琴卖艺,传出许多不成体统的笑话来,可因明貌甚得明大夫人的偏疼,府里上下只得装聋作哑没敢明说。
偏次日明大夫人找来几房小姐,一道商讨年节上元节等各项事宜,明貌正好想起砸了人家灯笼的事,再说人家的花灯确实精巧好看,她便使了个机灵,跟明大夫人出主意道:“上元节不若办个花灯宴如何?”
她向来拿捏的准姨母明大夫人的性子,巧嘴儿一番吹捧夸赞,竟让明大夫人点头应下了此事,还将散花灯这事交于她全权负责。
这下其他几位明府的正经小姐哪里气得过。上元节花灯宴这事一看就是肥差,只要银钱管够师傅请好,有管事执事们帮着,怎么也办不砸,若办的出彩,还能给自家长脸。
小姐们当即明夸暗讽的,你一言我一句,把明貌在西坊长街肆意妄为的事给捅了出来。
“这般胡闹何成体统!”明大夫人果然动了怒气,破天荒将明貌禁足在房内,近几日不得再出院门,可花灯节这事却也没说移交给别人。
明貌被关在内院出不得门,只得喊了吴管家来,让他去西坊街寻一对卖花灯的兄妹,就请他二人来府里负责扎花灯。
她本就性子天真不善内务,明大夫人将这事交给她,也是存了磨炼的心思,明貌将这事托付给吴管事后也没做多想,只叫五表哥明翊得空了去帮着看看。
这不,明翊一来看就撞上了事。薛蛮子王账房等见五少爷来了,连忙抢嘴先占理:“五少爷,您可得给我们主持公道!这不知哪里来的无礼小生,一来就对着咱们一通指手画脚,说什么结算工钱,您要知道,这林师傅两兄妹可是一点正经事都没开始干的,哪里有先算工钱的道理!”
苏行蕴一脸皮笑肉不笑的看他们狡辩,明翊却是听得头大不已,好容易薛蛮子这边讲完了,明翊拱手问苏行蕴:“苏小大夫,你这边要怎么说,你是和林师傅他们一道的?”
“自然是一道的,”苏行蕴戳戳林青穗肩膀:“是吧?”
“...是,”林青穗满脸难为情,施了个礼解释道:“明少爷,因要做的事多,时间又紧,我们得赶急加紧做活,苏小大夫便来帮些忙,您放心,他的工钱我...”
“我的工钱自然明府少不了我的,”苏行蕴在身后轻搡了林青穗一把,打断了她说话,林青穗暗暗脸一热,收了嘴噤声。
苏行蕴又堂而皇之道:“不是我说你呀五少爷,你家这下人忒不成体统了些,嘴皮子倒是个顶个的溜,办起事来没一个有章法。”
苏行蕴便将王账房没记好预算账本,薛蛮子耍横不去采买,余下两个偷懒不做事都抖了出来,那几个刁奴仍要争辩,被明翊一声斥止住。
“呵呵,要不是林师傅兄妹说,这就是新岁上元节就急要的花灯,”苏行蕴搅浑水地笑笑道:“就你们家下人这慢吞吞的动作,我还当是为大后年准备的呢。”
明翊黑沉着一张脸,朝王账房压着声道:“吴管事呢?不是将此事都交由他负责,他这甩手掌柜倒是当得好!”
正说着吴管事便也急匆匆赶来,进屋就要扇打自己的胖脸:“哎哟哟,五少爷,怎么还劳您来了?薛蛮子你们几个怎么回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要五少爷来过问!”
边说边朝明翊赔罪道:“哎哎,说到底也是我的错,这年关口,上下大差小事都要寻我,一个疏忽没来管薛蛮子这边,谁知他们就背着我偷懒耍滑!”
吴管事办事一贯还算得力,偏这事却这样不上心,甚至有意纵容松懈,明翊细想一番便想通了关键。
吴管事的婆子肖嬷嬷,正是三房二小姐明蓉的奶娘,听说明蓉亦有意接手承办这场灯宴。他们这样随意糊弄,到时出了差错没能做好,自然全是三妹妹明貌的不是。
明翊同明貌虽是表亲,但却是自幼相依相持的情分。如今明貌到了年纪,很快便要返回清河旧家去,明大夫人为抓紧磨砺她,才让她学着持家办宴,就这点小事,竟也惹得旁人眼红。
明翊心下暗叹口气,黑着脸督促着吴管事一干人,将钱账物件等预算清楚,老老实实记在账本上,另叫薛蛮子赶紧领人去将材料全买来。
“你们若干不了,我去同大夫人说,换几个人来正好,”明翊敲打道,薛蛮子几人连连点头哈腰,直说待会儿就动身去集市布行。
至于林青穗等人的工钱,明翊与苏行蕴说定:“若能在年新十三之前,将你们所筹划的花灯尽数扎就摆成,一人五十两银钱,少不了你们的,若做的好,还有其他赏饷。”
“行,姑且先这样,我就知明兄是个豪爽人,”苏行蕴又同明翊勾肩搭背的笑道。
明翊心道他这工钱也不能白给,便又说:“既苏兄也在行管财记账等事,还望你多费些心,平日了帮着薛三几个一道去采买物资如何?”
“那是自然,”苏行蕴朝耷拉着脸的薛三努努嘴,直白白道:“也不能光拿你家银子不干事是呗。”
如此轻易便定好了工钱,林青穗简直大喜过望。
原本她预想的是,这一单做下来,拼力能挣个二十两银子,便是受到大恩情了。不想竟是每人五十两!林青穗欢喜得手都有些抖索。
她看一眼林郁,对方眼里同样溢满了欣喜激动。五十两啊,做成这一笔,爹爹的利子钱就能还清了。
林青穗心中狂喜过后,便涌现了无尽的动力。她加快了手边的动作,使出浑身的劲儿刨篾扎架,半会儿就能扎成一个莲花灯,速度快得同林郁相差无几。
林郁笑着劝她道:“穗穗儿慢些慢些,仔细伤手,你现在手法这么快,待会儿力气使尽了,反而做的慢。”
“没事的,哥,”林青穗笑道:“我有使不完的劲儿!”
傍午时分,苏行蕴同薛蛮子采买回来,林郁兄妹做成的莲花灯笼已摆了一地,苏行蕴惊叹道:“你们兄妹这也太厉害了些,这是不用我再朝外边请人来帮忙了?”
薛蛮子也有些意外,不想这看着似花架子的兄妹二人,当真有些本事在,他不满的同苏行蕴说:“苏公子,大夫人给我们拨的预算你也清楚,既花了大价钱请了你三人来,你若再去请别人帮忙,再多花费我们可付不起了。”
苏行蕴正要说你们明府竟这样小家子气,林青穗见好就收的打圆场道:“苏公子,算了算了,这些活儿我们做的来的。”
待那几人进屋后,苏行蕴踱步到林青穗身旁,俯身凑在她耳边道:“笨丫头!你这心眼儿都被实诚堵死了吧。”
林青穗不服的撇头瞪他,苏行蕴笑她:“笨不笨呀你!”
“行行行,我笨我笨,”林青穗也不由牵唇失笑,就冲苏行蕴帮她讲工钱这事,不服也得服,这小公子的手段确实了得,对付老滑头,果然还得愣头青出马!
接下来的日子,林青穗兄妹准备兴祥巷子拿些换洗衣物过来,就暂住在明府的杂院里,也好抓紧日夜时间扎花灯。
林家人听说他俩这趟这般辛苦,可却能挣那么多银钱,都既喜又忧。高氏犯愁道:“这大过年的,我和你爹正还商量,这两日要不要赶着回村里去呢,你这去了别人府里干差事,要不我们就不回去了,等年三十,咱一家人也能吃顿团圆饭。”
林青穗又劝她娘亲还是回村去算了,村里人过年的习俗多,年前热热闹闹准备年货,扫屋祭祖贴桃符,舂糍粑压年糕煎豆腐,到时新岁村上村下的互相拜贺,喜气洋洋,年味儿十足,怎么也比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城里好。
“大不了我年二八二九,尽量赶回去就是,”林青穗拎着包袱皮儿朝高氏道别道:“不过也可能回不了,明府那边的活儿真挺急的,想想五十两大银,娘您说值不值!”
高氏捂着心口送走林郁兄妹,唉声叹气道:“说值哪里又值得,我只盼着我幺女儿平安顺遂,何曾想让她这样辛苦。”
老林头拳头不由攥紧,狠狠心闷声道:“闺女儿,都是,都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