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纸
既是由香味引发的虫病, 那就将这香味催发到极致, 引成虫聚在一处,一把火烧了, 至于以后吸引的幼虫,再照徐庆生所说的法子便可。
贺泽拔了几棵白芷苗放在路径上搭成堆,一开始使用异能,空气中原本清清淡淡的香气立刻浓郁起来,甚至有些冲鼻。
大约过了片刻时间,地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一条约有成年男子小拇指粗的青虫顺着缝隙爬进了白芷堆里, 接着是第二条, 第三条……直到几棵白芷苗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处空当,尽皆被密密麻麻的青虫覆盖。
明月皎皎, 照在满是青虫的白芷堆上就像一块澄澈绿石, 如果忽略了上面细密的、游动的纹路的话。
沙沙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期间旺福凶狠地吠叫了几声,青虫却没有惊走一条, 甚至地里还有大片大片地前仆后继而来。
贺泽梳了梳旺福后背的毛发,掏出腰间早已准备好的松油, 用火折子点了火, 不消一炷香,原地只留下了一堆黑色灰烬。
如此重复了两次,直到长时间再没有青虫爬过来,贺泽手掌轻展, 一道碧绿的藤条从林间飞至他的手上。
“汪——汪汪——”旺福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贺泽,吠叫着往后退了两步。
“乖乖的,不要动,否则回去就炖了你。”
贺泽威胁两句,也不管旺福能不能听懂,握着藤条朝着对面山林挥了两下,力道不大,破空的风声却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异能如今已是三级,转嫁一下山林草木的生机不过小菜一碟,且这些生机对山中的这些草木而言也非大碍,不过一日时间便可恢复。
山林上空升起了点点绿色的星光,然后缓缓朝着白芷地下落,如同一场美妙绝伦的流星雨。旺福深嗅了两口气,突然就不要命地向白芷地里冲了进去。
“不准踩坏了绿苗,否则三天不准吃肉。”
声音未落,紧急止步的旺福摔了个四脚朝天,还没来得及感慨狗生艰难,下一秒便有常人看不见的光点落在了它身上,接着消失于无形。
难言的舒适让旺福忍不住想要吠叫两声,然而目光在触及身后的贺泽时立马便焉了,只一个翻身爬起来静静站在了原地。
贺泽将藤条扔了也不看它,只随意坐在路边草皮上,靠着后头半朽的木桩闭目养神起来。
一直到后半夜,旺福才蹦跳着过来蹭着他的手臂,一人一狗踏上归途。
月上中天,月光似乎更亮了一些,地里的白芷苗一棵一棵抖擞精神挺得笔直,嫩绿的叶片散发着如玉的色泽。贺泽方才靠着的木桩上,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了一株嫩芽,迎着夜风摇摆着自己矮胖的躯体。
第二日,贺泽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刚吃了两个肉馅的的炊饼,贺老爹欣喜至极的声音便从院子外头传了进来。
“好事儿好事儿!小泽!快出来,白芷活了,长得好着呢,没枯死!”
贺泽还未答话,反倒是灶房里的李氏和贺安率先走了出来,“你看清楚了?真没事?用不用下午再去浇些水?”
“不用不用,”贺有财摆了摆手,嘴都咧到了耳根,“看着比前些日子还要好,活了,真活了!”
“那就好那就好!”
李氏揪着衣角擦了擦手,满脸喜不自胜。一时之间,两人都忘了这几日的冷战。
下午李氏带着贺安去了一趟地里,顺带着从菜园子掐了些青菜回来,贺老爹也从族老那里带回来两个好消息——要买的地族里这两天就能办了交接,林大也被找到了,准备过了元宵节就送到衙门去。
一天三喜临门,李氏浑身说不出来的轻松,连带着看贺老爹也顺眼起来,晚上不仅杀了只鸡,还开了年节剩下的半坛子酒。
“阿爹,这可是好机会。”
桌上李氏正和贺安说着什么喜笑连连,贺泽推了推贺老爹的手肘。后者看了贺泽一眼,又望了望李氏,突地站起了身来,端起酒坛子倾身给李氏倒了一杯,见李氏抬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小方桌一下安静了下来,两个小的对视一眼,脸上隐有笑意。
“彩云呐,”贺有财端起杯子,也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怎地,黢黑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竟有些微红。
他不是个心思外放的人,很少唤李氏的闺名,何况现下还是当着孩子的面。
“这几天是我混账,脑子不清楚,不仅让你生气,也让俩孩子担心了,这会儿当着他们的面,贺有财给你赔罪了!”
贺老爹话越说越顺,说完也不待李氏开口,仰头就将一杯酒饮了个干净,接着又倒了一杯。
“话既然说到了这份上,我也不怕孩子们笑话,这么多年,我是真真觉着对不住你们阿姆,让他受苦……”贺有财的声音隐有哽咽,又是一杯酒下肚,还想再倒,却是被李氏按住了坛子。
“喝什么喝!你是想跟我赔罪呢,还是冲着这酒?”李氏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小泽跟我说,回家那日你听见了阿姆跟我在灶房的谈话,阿姆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还全往心里去了,怎就不记得我说的话?”
“彩云……孩儿阿姆,我……”
“你我成亲二十年,小泽和安哥儿都这么大了,有什么受苦不受苦的?这么多年,日子再苦有我当年嫁你那会儿苦?”
那会儿正值贺有财的阿爹过世,赌坊里欠的银钱都记在了贺有财身上,七八十两的外债,李氏当初能不管不顾地嫁给他,当真是豁出去的。
“若我求财,当初就不会嫁给你,一开始我求的不过你这个人而已,好坏我都认了,更何况……更何况只要你在这个家里,便是顶顶儿好的!”
许是这话儿过于亲密了些,说罢,李氏低下头,也闷了一口酒,贺有财仍旧半弯着腰,直愣愣地盯着他。
贺泽突然觉得他和贺安就是俩大电灯泡,碍眼极了,眼神示意一下,索性起身给贺安夹了一只鸡腿,又给自己夹了一只,两人端着碗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间。
走在后头的贺安很是知趣地顺带关上了房门。
李氏的手艺很好,这鸡是混着晒干的山菇一起炖的,鲜香细嫩。这个夜晚,两兄弟坐在房前的石阶上,啃着鸡腿,听着父姆的墙角,直到月色渐凉才相继回房。
接下来一连好几日,贺老爹和李氏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就是眼神撞上也要相视一笑,透出绵绵密密的情意来。
呵,差点没把贺泽给闪瞎了。至于贺安……嗯,他还是个孩子。
于是被深深打击到的贺泽不是往自个媳妇家跑,就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就是吃饭也要贺安喊两声才出来,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一直到第三天下午,贺有财前脚从正建的新院子逛了一圈回来,后脚就被贺泽拉进房间塞给了他一沓纸,上面用炭笔画着奇奇怪怪的图。
“这是啥?”
“椅子,这个叫摇椅,椅面可以用竹篾编织,下面是半弧形的木制底座,前倾后倾可以达到完美的平衡,轻易不会翻倒。”第一页纸面上画的正是现代摇椅,画工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让贺泽磨了两天基本结构也算清晰,“嗯,比现在市面上的椅子要舒服得多,您觉得躺在这上面晒太阳怎么样?”
贺有财原本还是一脸疑惑,然而贺泽话未说完他眼珠子都瞪圆了。干了十多年的木工活,他怎么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
“这个是婴儿车,就是一岁到三岁小孩坐的,带孩子出行什么的特别方便,材料也是竹篾和木头,下面的轮子可以让铁铺打出来,木头做也行。”不等贺有财回神,贺泽翻开第二页。
“第三页是折叠圆桌,也是为了方便,两句话说不清楚,等您做的时候我再想想。第四页是衣架,晾衣服用的,简单小巧实用……后面大多是些新奇的木制品,最后还有花铺要用的一些花架,要您受累了。”
“这……这……”
贺有财整个人还是呆滞状态,他虽然老实,但也不傻,这些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如果真像儿子说的那样能做出来,那,那可真是……
“阿爹,这些可大大小小好几十样东西呢,等您全做出来,花铺也差不多开业了,我们用盈利的钱再开一个木具铺子,有的是赚头,您到时候也给阿姆在镇上买个院子。”
“小泽,你这……你这可怎么想出来的?真能做出来?”贺有财将信未信,甚是忐忑。
“阿爹,您花了那么多钱让我读书,书没读好,旁的我总要学会一些不是?这些应该大都是能做出来的,您要是不信试试便可。”
看着贺有财由于兴奋憋红的脸,贺泽挑了挑眉,不枉他这几天累死累活地画这些图。时日久长,一些简单的还好,复杂的他需要想上半天不说,就是画也要画上五六遍才能画清楚。
于画工一道而言,他的手残自幼儿园小班就注定了。
贺有财怔怔盯着手中的图纸,心里头满怀激荡。
原本这事儿那日与孩儿阿姆敬酒赔罪之后他也想通了,只是心里到底存了几分遗憾,如今儿子给他送了一份这么大礼,若是真能将这些东西做出来,再给彩云在镇上买个大院子……用他挣的钱,用他做木工挣的钱!
一想到这儿,贺有财只觉得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一身使不完儿的劲,只恨不得立马提上曲尺刨子抱木头去。
不得不说,贺泽说的话正中他的死穴。没有给李氏好的生活,被岳家人瞧不起,这么多年,怕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儿,这事儿已经成了贺有财的心病,熬过了这一次病发,还有下一次,想要根治,怕是只能看这些图纸了。
抱着图纸当宝贝的贺有财闭了关,贺泽替了他去新院子做了监工,林煜也不时被贺安拉着过来送些吃食。日子优哉游哉地过去,眼看着大半个院子渐渐成形,元宵这天也到了。
这天太阳刚刚落山,刚刚吃了半碗元宵球的贺泽就让李氏催着去接了林煜,贺安也跟着一块儿,一行三人坐着牛车乘着月色向着镇上赶去。
灯会
许是节日缘故,即便已是夜晚,路上却并不安静,越接近镇口,爆竹锣鼓的喧嚷之声便越大,偶尔行到高地,还可隐隐看见远处灯火齐聚,五颜六色,光怪陆离。
想必元宵灯会已经开始了。
这是这个时代跟元宵节一并流传下来的风俗,和华夏也有很多相似之处。人们在这一天纷纷走出家门,呼朋引伴,耍龙舞狮,赏灯赏月,好生热闹。
古时娱乐本来就少,难得这么一个全民共乐的日子,哪怕这里不过是离繁华京都千里之遥的小镇,过节的气氛也甚是浓厚。
听这经久不歇的爆竹声便可窥一二。
贺泽坐在前头驾车,坐在后头的贺安难掩眼中的兴奋之色,便是林煜,此番也是嘴角上扬。
“阿兄,这可真热闹,去年的时候家里忙,我都没赶上。”一阵凉凉的夜风拂过,贺安拢了拢身上的薄袄坎肩,笑嘻嘻地道,“快到了吧,我都闻到炒瓜子的香味了。”
“你这鼻子都比得上旺福了!”贺泽哼笑一声,声音还未落下便听坐在一旁的林煜打了个喷嚏,赶忙回了头,“没事吧?前面的背篓里我特意让阿姆准备了两件衣服放在里面,你和小安一人一件赶紧披上,这早春呢,还是大晚上的。”
“啧,阿兄,怎么以前从没觉得你这么心细过?”贺安的音调拖得那叫一个婉转,手上却是动作利索地翻出了两件衣服,一件递给林煜,一件自己给罩在了外面,“林哥,这回我可是托你的福。”
说着,他朝贺泽翻了个白眼,眼里满是控诉。
不知是不是映着前面木桩上红灯笼的原因,林煜的面上有点红,嘴上却帮着道:“你尽胡说,不过以后我一定帮你看着,让他忘记不了!”
“怎么?这就急着行使你管家夫人的权利了?”这道声音里满是戏谑。
眼见着镇口就在前面,贺泽鞭子一甩,老黄蹬蹬地跑得越发快了。
“贺泽!”这回林煜的脸倒是明显真红了,只是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不过小生甘之如饴,等再有两月成了亲,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牛车停了,贺泽一把跳下,手上的鞭子还没放,便朝着林煜躬身作了一揖。他脸上挂着笑,硬朗的五官带上了温润的味道,再加上身上穿的是李氏特意给做的书生风格的圆领儒衫,这一甩袖一作揖,端得是风流倜傥,君子翩翩。
林煜绝不承认自己看呆了那么一瞬,下意识地以拳抵唇咳了两声,待他抬头,却见贺泽正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定定看着他,一时间脑子里那些羞恼之语全都忘了个干净。
没曾想美男计倒是不一般管用。
见林煜的眼眸失神,贺泽嘴角的弧度加深,笑得越发像个狐狸。
“阿兄,林哥……你们,该看够了吧?”一旁贺安的表情一言难尽。
林哥也是……唉,亏前两天阿兄还好意思说阿爹和阿姆,他和林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可怜的就是自己……
要不是机会难得,他才不想混在这两个人中间呢!眼神在贺泽和林煜身上转了又转,贺安就差没在脑袋贴上“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得亏贺泽不知他家小弟心里所想。
因着贺安忍无可忍地出声,林煜总算回过神来,随即脸色爆红,急急转头跳车掩饰道:“都到了,下车下车!”
贺安瞧着他林哥失态的样儿,差点笑出声来,然而下一秒便接收到了来自他阿兄的瞪视,只得强忍着笑意转移话题道,“那个,咱们先去哪儿?现在时辰还早。”
一年一次,他得好好玩儿。
贺泽将两个背篓垒在一起背在了背上,忍不住在贺安头上揉了两把,“随你,我们可以先逛逛,想吃什么随便买,阿兄付账。”
“嗯嗯,谢谢阿兄。”贺安重重点头,转身便像脱缰的野马,撒欢似地跑在了前头。贺泽顺势牵起了林煜的手,忙跟在了后面,“你慢点!街上人多,可别走散了。”
“知道了知道了!”
贺安拿起旁边小摊上的粉色兔子灯,回过头嘻嘻哈哈地冲着他俩做鬼脸。
贺泽转头和林煜相视而笑。
贺安抽抽嘴角,重新把注意力投注到两边的摊位前。从这一个摊位移到那一个摊位,从干果蜜饯到瓜子点心,从煎饼臭豆腐到冰糖葫芦,不消片刻,贺泽背后的竹篓已经满了一半。
三四颗糖葫芦下肚,林煜盯着木牵上剩下的几颗冰糖葫芦,只觉得胃里直冒酸水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贺泽心觉好笑,却是抬手握住了林煜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将剩下的糖葫芦不紧不慢地喂进了自己嘴里,末了还来了句,“好甜。”
屁!明明是酸的!
林煜在心里义正言辞地反驳,唇齿间却回味起了山楂上那层薄薄的糖衣残留的丝丝甜味,只得恨恨瞪了贺泽两眼。
“啪啪啪啪……”
“当当当当……”
“咚咚咚咚……”
贺泽还想再说些什么,此时又是一阵爆竹声响起,紧接着锣声鼓声起音而和,中间穿叉着小贩的叫卖声,游人的嬉笑声,还有酒楼戏院里的丝竹之声,种种声音汇成一线,节奏欢快,震耳欲聋。
随着锣鼓声渐近,他一手揽着林煜,一手招呼贺安,三人跟着人群避让到了街角处。还未站定,前方一群身着黄色绸衣的男子顶着头顶的火龙,浩浩荡荡迎面而来,另有几人单独顶着各色“云朵”在火龙身下往返绕行,龙头、龙身、龙尾起起伏伏,火焰一般的巨龙摇首摆尾,不时隐没在云朵间,引来游人阵阵喝彩。
“哇,真漂亮!”贺安的手拍得啪啪作响。
“好看吗?”贺泽俯身在林煜耳边,喷出的热气令后者脖颈发痒。
“好看!”林煜粲然一笑。
等到舞龙队过去,时间已至戌时。“你们俩饿了没?要是饿了我们先去于掌柜那里吃个饭,若是不饿……”
“不饿不饿,吃零嘴儿都吃饱了,我们去猜灯谜!”贺泽话未说完便已被贺安打断。
“我也不饿,小安想猜灯谜,咱们就先去花灯会吧。花灯会也在东街,刚好顺路,回来要是饿了再吃。”林煜开口附和。
“既然这样……那走!”贺泽拍板,三人向着东街而去。一路走走停停,待到了灯会高台的时候,大约已经过了两刻钟。
高台所在原本是座戏园子,占地面积很广,后来戏园没落,戏院老板就常把场地租出来,迄今已有四五个年头了。为了今儿这场灯会,高台上上下下用了上百根竹木,根根竹木起伏错落搭在一起共搭了九层,每根竹木上从高到低依次挂了九、八、七……直到最上头的一盏花灯,大小各异,形态各异,颜色各异,从远处看来,这儿俨然一座灯塔。
纵然逛了这许久,三人见过的花灯已经不少,但是骤见一座这样的灯塔,仍旧忍不住为之惊叹。
“果然还是这儿的漂亮……”贺安望着头顶的荷花灯喃喃自语。
“那当然,这里的花灯都是镇上小贩自己扎了选了最好的几盏送过来的,比小摊上剩下的那些自然要精致。”若不是这样,怕是镇上最大的灯笼铺也建不起这样一座灯塔。
“那,那盏灯会动!”一旁的林煜突然瞪大了眼睛,扯着贺泽的衣袖往最高处的灯盏看。
贺泽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塔尖,入目的只有一盏六页花灯,每一页的绢纸上都描上了精美的图景,花、鸟、鱼、虫乃至人物俱都栩栩如生,大小在这座灯塔中独占鳌头。
想来仅仅是这般,这花灯也并不足以在灯塔中脱颖而出。奇就奇在此刻明明没有风,这盏花灯的每一页却都在飞速旋转,物换景移,原本分割开来的图景立马成了一幅美人起舞图,与花鸟相映成趣,奇哉美哉!
“那……应该是马骑灯吧,蜡烛燃烧产生的热力造成气流,令轮轴转动……”也就是现代所说的走马灯,原理与近代燃气机相似,在华夏秦汉时代便已出现,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可见一斑。
那会儿好像是……物理老师?为了让他们弄懂这个还特意拆了一盏走马灯。贺泽隐隐约约有点儿印象。
“马骑灯?”后面的热力气流什么的明显被两人忽视。灯会稍候片刻就会开场,此时灯塔前已经围拢了好些人,听见三人谈话,也下意识地望向了贺泽。
贺泽神色未变,“对,马骑灯,去年的时候京城才出现,没想到今年就传到咱这儿来了。因为第一盏马骑灯上面绘制的是将军骑马狩猎图,灯停马止,马骑灯由此得名。”
这还是去年灯会之后,原身听书院里的几个公子少爷炫耀才知道的。
“骑马狩猎图?”林煜眼里满是好奇。也是,对他而言骑马狩猎可不是比伶人跳舞要有趣多了?
“这个也不错啊!”他的喜好贺泽了如指掌,不过……“若不然改日我也去成衣铺子裁一匹红绸,你穿上跳起来肯定比这好看。”
贺泽声音里隐含期待和笑意。
时下哥儿虽不尚舞,但是富贵人家的哥儿也会学一二当作闺中情趣,因此舞艺在社会风潮中并非是娱人的下九流玩意儿。
不过射箭斗熊的林煜跳舞……隐隐感到一阵拳风袭来,贺泽肩膀一偏,讨好技能瞬间满点,“你听错了,我刚刚什么也没说。嗯,就是这样!”
林·女王·煜冷冷哼了一声,一旁的贺安笑得牙不见眼。
约莫觉得自己阿兄的威严还是要维护一下的,贺泽默默转了话题,“这盏马骑灯确实当得上是珍品,灯魁之名也不算埋没了它。不过往年灯魁都是不卖的,只作灯会魁首的奖励,今年应该也是一样,你俩要是喜欢……”
“喜欢喜欢!”贺安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我是想说……”就算喜欢我大概也是赢不了的……
“我也喜欢。”林煜紧接着开口,一字一顿,面无表情。
贺泽:“……”
“阿兄,你看我和林哥都喜欢,待会儿你把它赢下来送给我们?”
贺泽眼神闪了闪:“这个……要不回去我试试看……”
看能不能给你们做一个?
“哟,这是哪里来的田舍奴?还大言不惭地想要赢灯魁,你们说好好笑不好笑?哈哈!”
贺泽话未说完,后面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这道声音刚落,调笑声此起彼伏,讥嘲之意满满。
贺泽脸色一冷,转身回过头去。
冲突
来者一共五人,对贺泽而言,确实称得上“熟人”二字。
毕竟原身在书院时跟着这一群富家少爷混了好几年。
王富成站在最前面提着个鸟笼,一身暗红的鲜衣华服,身后几人穿得不够王富成那么夺人眼球,但也看得出来都是绫罗绸缎,唯有最后一人棉布麻衫,与周围格格不入,看起来倒是贺泽那一头的。
王富成看清了贺泽的脸时,笑声也是一顿,“这不是贺老弟吗?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前段时间还听说你受了重伤,病得快不行了,啧啧,现在看来吉人自有天相,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话未说完,王富成笑声更大,围着贺泽绕了好几圈。距离一近,在彩灯的映照下,他眼下的青黑显得有些骇人,平日里算得上俊朗的容貌也被下拉了数个档次。
贺泽站在那里任这个昔日“老大”打量,目光也移向了王富成身后四人身上,“王兄,赵兄,李兄,钱兄,还有……关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哈哈,今儿可真巧,当初夫子逐你出院的时候,还以为哥几个再难相聚了,你说说你也是,出了事就自己一人扛着,这偷书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不是……”
“咳咳!”见赵斐说得起劲,王富成重重咳了两声,“住口!胡说什么呢!”
赵斐悻悻地闭了嘴,空气一下子静默下来,气氛莫名凝滞。
林煜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小心捏了捏贺泽的手腕。本来他和贺安都被贺泽拦在了身后,此番动作却是让王富成一下子将目光投注到了他身上。
这一看眼睛就移不开了,手里提着的鸟笼子也掉在了地上。笼门摔开,黄头绿色的虎皮鹦鹉翅膀一扑棱,眨眼就飞出了老远。
然而没有人关注它。
因为经常上山的缘故,林煜的衣服经常是短装长裤,今天也不例外,腰上系了腰带,小腿也系了绑腿,偏偏就是这么一身普通山人的装束,穿在他身上却愈显其窄腰长腿,勾得人心里发痒,更别提他那向来为人称道的一张精致脸庞了。
且灯下看美人,便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那种朦朦胧胧,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王富成喉咙一动,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王兄,你这样看着在下内人,意欲何为?”贺泽将林煜的手包入掌中,声音冷得像寒冬悬崖上挂着的冰凌。
“就是就是,不要脸!”贺安一边挨近他林哥,一边厌恶地撇嘴。
“这……”赵斐从惊艳之中回过神,小心拍了拍王富成的肩,语气似嫉似妒,“贺老弟真是好福气,王兄素来就是爱美之人,你又不是不知,弟媳长成这般……贺老弟这么小气可不好!”
“没错没错,以往咱们什么美人没见过,可如今一见弟媳,才知道什么叫萤火与皓月之光的差距!”李二眼睛还是直的。
另一旁的钱孙也想应和,刚刚往前走了两步,却是被人越到了前头。关度(duo)一声不响地走到了贺泽和王富成的身边,像是察觉不到两人对峙的气氛,神情冷漠,“灯会已经开始了,王少若是再不参赛,之前我们的约定便作废吧。”
他话音落下,台上宋家灯笼坊掌柜的话音也随之落下。原来就在不知不觉间,宋掌柜已经念完了开场白,贺泽三人和王富成五人也俱都被热情的百姓挤到了人群后头。而接下来的一刻钟则是灯笼坊的伙计为大家介绍花灯的时间,也是想赢灯魁的观众报名的时间。
参加灯谜问答并不是免费的,事实上还需要三十文钱报名费,一来是为了维持灯会秩序,防止插科打诨的在其中胡乱搅和,平白浪费人力物力;二来真正有才之人也不会因为三十文钱被拒之门外;至于第三嘛,自然是筹办灯会的商铺能赚一点是一点。
关度一句话,总算让王富成总算如梦初醒。他讨好似地冲林煜笑笑,陡然踹了赵斐一脚,“交钱呢!还不快去!”
赵斐一时没反应过来,一下就被他踹翻在地。之前便说这是荒院,因为前两天下雨,地上特意铺了一层细石砾,赵斐的掌心被刮出了数条血痕。贺泽不经意地垂头扫了一眼,恰好将他满脸的阴郁收入眼底。
看来王富成这一脚一点也没留情。
李二和钱孙心有戚戚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去将赵斐扶了起来,旁的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连赵斐也恢复到了之前的表情,想来是习惯了。
贺泽也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原身没少见,赵斐,李二,钱孙都没有幸免过,而他……他记得原身是被踹得最多的。
不过,依原主的记忆来看,不说这个镇,赵家在城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比王家,罗家这些低了一线,但也绝不足以达到让赵斐如此“忍辱负重”的地步,那么……是他忽略了什么?
贺泽正暗自沉吟,王富成却是再度凑了过来冲林煜作揖道,“在下姓王,王富成,王记绸缎庄就是我家开的,贺泽是我好兄弟,还不知道美……弟媳怎么称呼?”
林煜冷冷瞧他一眼,也不说话。这种恶心的眼神他看多了。
“我们走!”
察觉到林煜的不郁,贺泽安抚地挠了挠他的手心,另一手拉着贺安,几下挤出了人群,向着报名处而去。
王富成还想再追,关度伸手横在他的胸前,“人群拥挤,我既要代你作答,我们还是不要离得远了为好。”
“你!”不过是个死穷酸……王富成一甩袖子,恨恨瞪了关度两眼,终究还是没再追上去。他还指着提着这盏走马灯回去让他爹刮目相看呢!至于那个美人……啧,既然是贺泽媳妇,还怕他找不到?
王富成舔了舔唇角,关度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眼睛一转却正好对上人群之外的贺泽。后者朝他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王富成一眼。
那一眼,尽是看脚下蝼蚁的漠然。
谁也没有注意,戏院外面河塘边的柳木突然断了一截柳枝。柳枝尖端还发了细嫩的绿芽,它从黑暗处像一条蛇一样缓缓爬行,无风自动,令人惊骇莫名。
它溜进了戏园子里,然后溜进人群,最后直冲王富成而去。
三级异能果然好用,贺泽勾了勾唇角。
原身和王富成之间的恩怨,除了让原身被逐的偷书事件,王富成将所有推到了他身上之外,其余顶多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贺泽本来不欲再计较。但对方将主意打到了林煜身上,就怪不得他了。
贺泽了解王富成,小煜今日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就必然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既然如此,何不提前收点利息?
三人走到报名处,前面还排了十来个人,贺安有些忐忑,他刚刚也就想看看他阿兄吃瘪的模样,至于赢那个灯魁……他可没有忘记贺泽之前念书的水平。
“阿兄,你真要参加啊?”
“不过三十文钱,也不是什么大事。”刚才的冷肃尽去,贺泽挑眉笑道,刚才想说自己做一个,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走马灯在这个时代而言算得上精密器械,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即便他知道大致原理,但要是万一做不出来……脸就丢大了。
是以尝试倒可,打包票这种事是决不能干的。
“行,就当是好玩了,再说灯谜嘛,我们从小到大听得也不少,说不定还能帮你!”许是身边没有了碍眼的人,林煜恢复了兴致。
“没错,就是这个理,听你嫂子的!”贺泽朗笑两声,趁林煜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秒迅速走到前面交钱。已经到他们了。
贺安扯着林煜的手臂冲贺泽喊,“阿兄,羞不羞啊你!”
“你就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报完名的贺泽一脸高深,“脸皮薄是娶不到媳妇的!”
贺安:有种你走近一点说啊!冷漠jpg.
报名时间很快过去,维持灯会秩序的伙计将报了名的三十多人领到了人群前面坐下,在灯台下首围成了一个大圈。大概是今日这盏灯魁声名太盛,贺泽看到不少昔日同窗,不认识的也有大半,许是临镇学子也说不定。
也不知是不是冤家路窄,贺泽落座的时候,正巧看见对面的王富成。王富成挑衅地朝他笑笑,下一秒便将视线放在了林煜身上,眼中满是痴迷。
真是……不知死活!本来还想等他回家再动手的。
缠在王富成脚踝上的柳条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一片嫩芽脱落,顺着外袍的遮挡慢慢往上,一直到他的腿肚。如果有人看见的话,一定会发现再不复刚才的柔软,它细小的叶尖像针,轻薄的叶边就像铁片一般,划破亵裤,狠狠钻进了王富成的肉里。
与此同时,细长的柳条轻飘飘地掉落在了地上。
“啊!”王富成猛然跳起,“什么鬼东西咬我?血,有血!”
双目一闭,他晕了过去。
原身跟王富成一群人混了好几年都没见他见血的样子,饶是贺泽也没料到,王富成居然晕血。
啧,真可怜……接下来有得玩了。
不过他身边另外三人大概是知道的,相对于涌动的人潮和着急忙慌的宋掌柜而言,他们三倒是颇为冷静。赵斐背了王富成便走,李二也跟在其后,钱孙坐在了原本王富成的位置上,而关度依旧站在原地未动,眼皮都没抬一下。
很有意思的一个人……回忆起原身的记忆,贺泽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只愣了一瞬,抛开还未理清的思绪,他伸手在桌上轻轻一划,柳枝悄无声息从人们脚下穿行而过,紧随赵斐而去。
闹剧总算落幕。
知道王富成没什么大事的宋掌柜站在台上安抚了好一会儿群众,万众瞩目的灯谜环节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