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
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
十一月末,京城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窗外飞舞着的雪花,像千百只蝴蝶似的扑向了窗棱,空中飘着雪花,小小的白羽毛,又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
吴情歪靠在临窗的榻上,望着外面一点点变的银白的世界,目光渐渐的迷离起来。自己嫁人都一年了,这一年里,怕是她过的最清闲的日子了,虽然被困在一方天地,可也同样不需要刻意的讨好谁,虽然是得过且过,到也是难得的清静,如今赫连轩就要回来了,还不知道接下来要有怎么的磨难等着自己,细想来,当初师太初见她时说的那番话,似乎一点点的在走近她的生活,不过既是当初选择了无悔,那自己就与之搏一搏。
“奶奶,大军回朝,将军到了城门了。”雨桐带着几分喜意的声音传来。
十五处变不惊的摆弄着手里的棋子,将军府里后院的日子实在是无趣的紧,连十五这般不耐烦下棋的人也学会了摆弄棋子,只是下出来的水平,满院子凡是会棋的都对她敬而远之。
袁妈妈也脸带着笑意道:“奶奶,要不要请示老太爷,咱们也出去迎一迎?”
吴情缓过神摇了摇头,笑道:“将军回朝是大事,咱们去也不过是看看热闹罢了,哪里就能到了跟前,再说……”
袁妈妈这才觉得自己莽撞了,也是,依定北将军对吴家的防备,在这样的时候断然不会亲近奶奶,再加上两人自打成亲竟是一面都未见上,哪里又认得彼此。
吴情瞧了一眼雨桐道:“你带着兰心、兰朵去姨娘们的住处,把将军进城的消息告诉她们,若是她们想出去看看,只说我这是不拦着的,不过要打发人跟焦大娘说一声,若是出了差错,我也是不管的。”
雨桐对于主子这种不主动的行为有些不满,自己不去就算了,怎么还让姨娘去,就算是将军与主子没打过照面,可是主子不更应该主动些吗?
雨桐这般着急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因为郡主对于她们这一年来无所觉,什么事都没办成已经很不满了,若是再查不出什么来,只怕郡主就要处置她们了,可她们也没办法,主子不得宠,完全被禁足在了芳馨园了,她们出去的次数自然也就受了限制,再加上主子跟后院别的主子压根就不接触,她们做下人的也不好总去别的主子的院子晃动,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这才阻了她们的进度。
不过就算是再不满,雨桐也不能不去,毕竟吴情现在是她名义上的主子。
袁妈妈觑着雨桐的脸色,哪里不知道这丫头的想法,趁着这丫头出了屋子,少不得与吴情说道:“奶奶,以往将军不在府里,几个丫头就算是有想法也活动不开,如今将军回来了,难免就要惹出什么祸端来,要老奴说,吴家于奶奶也没什么恩惠,虽说这出嫁的女儿要靠着娘家,可是依老奴瞧来,奶奶若是脱了吴家女儿的身份,只怕将军与奶奶更能真心相待一些。”
十五不紧不慢的说道:“妈妈说的极是,只是奶奶从生下来就注定了姓吴,打断骨头连着筋,就是想断也断不了啊。”
吴情也是笑着耸了耸肩,才道:“妈妈,咱们不过求着自己的日子过的舒心,与其费心指着男人的宠爱,还不如自给自足。”
袁妈妈一叹,摇了摇头,要说吴情的性子也是太强了些,这样的女子在后宅在好处,自然也有坏处。
刚刚用过中饭,吴情依着往常的习惯在屋子里随意的走着,耳边传来舒缓轻柔的琴声,吴情笑意宴宴的赞道:“雨桐的琴弹的越来越好了。”
兰心瞧着羡慕,嘴上带了丝嫉妒,她以前也被培养着学过,只是后来专心的伺候主子,哪里还有兴趣摆弄这些,微带酸意的说道:“是主子的琴好。”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吴情只笑笑未语,琴由心声,雨桐的心不静,琴只流于形,而不表于内,说一声好,也不过说是以往的技法熟练罢了。
兰朵掀了帘子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哈着气笑道:“还以为这头一场雪占不从住呢,没想到今天到是出奇的冷起来,指不定这场雪就能留住呢,到时候咱们就能在院子里堆雪人喽。”
袁妈妈一听嗔道:“你这丫头,一心惦记着玩。”
“奶奶,焦大娘过来了。”袁妈妈话音才落,院里的小丫头就扬声报道。
屋里的人对视一眼,袁妈妈心下一动,给了十五一个眼色,便迎了出去,兰朵也跟在了一旁。
焦大娘脸上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可是眼底还是渗出些暖意,能看得出来,对于即将回来的赫连轩,焦大娘还是瞒期待的。
“奶奶真是好兴致,隆冬第一场雪,奶奶竟然焚香抚琴,真是难得的雅致。”焦大娘一进院子就听到了琴声,心理忍不住赞叹这大奶奶到是真懂得生活的情趣,被圈在院子里一年多了,竟是半分不闹不说,也不躁,真真是耐得住性子,而且跟院子里的姨娘又相处的极好,早先就听说将军打了胜仗,即将回返的时候,大奶奶竟是开了自己的嫁妆箱子,把那好看的料子给姨娘们发了下去,让姨娘们打扮的光鲜亮丽些,这样的主母,可真真是少见。
对这位大奶奶,如今不只府里的下人们多有议论,就连府里的主子们也是多有议论,连老太爷都对大奶奶的这种耐性忍不住要赞赏一二。这小半年来,竟是时不时的就要打听一二。
“大娘来了,快坐吧。”吴情已是在主位上坐了,笑让着焦大娘。
焦大娘瞧着琴架旁慢慢起身的雨桐,笑道:“倒没想到奶奶身旁的丫头也能弹出这一手好琴,真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雨桐自嘲道:“大娘这是笑话我呢,我这点本事不过是用来打哈取乐的,要说好,只怕咱们大夏朝首屈一指的就要数大长公主了,只是大长公主的琴音难觅罢了。”
吴情从来未在下人面前抚过琴,当然,就是回到吴府的时候,也就只跟吴老太爷下了几回棋,琴到是未抚过,因此跟来的下人当中,除了十五,没人知道她在这方面就是高手,尤其雨桐又提到大长公主,,别人且不知,袁妈妈确是知道大长公主为何人。
袁妈妈笑让着袁妈妈坐了半边的椅子,亲手捧过了兰心递过来的茶,方道:“姐姐这趟过来可是府里有什么事?”
依照以往的惯例,将军回朝要先进宫里见皇上,交兵权,然后接受庆贺,才能回家,这一番折腾下来,至少也要到晚上才能回来,还得说宫里不摆庆功宴的,若是再摆了宴,回来就更没个准时辰了,想来焦大娘过来没准是提前安排将军回府的事宜。
焦大娘却是脸上带了点笑意,只是常年僵硬的脸上,这么一点笑意显得并不明显,说道:“宫里来人递了话,大爷此次出征,大获全胜不说,更是带回了北国的大王子,圣上龙心大悦,晚上宫里要大摆庆功宴,圣上还有话,凡三品官以前的官员均带家眷出席,老太爷让老奴给奶奶送个话,让奶奶准备晚上一块出席庆功宴。”
押了口茶,又道:“府里的马车酉时初刻准时在大门出发,请奶奶不要迟了。”
袁妈妈面现喜色,这是好事,连连的应声道:“姐姐放心就是,咱们奶奶一定不会误了时辰,姐姐若有其他的事只管去忙,回头咱们伺候着奶奶穿衣梳洗,只是姐姐进宫不知道能带几人伺候?”
焦大娘满意的扯了扯嘴角,方道:“依照咱们以往的惯例,身边可带一个丫头一个婆子。”
袁妈妈抬脚要送焦大娘出去,焦大娘却拦了,道:“让小丫头送我出去就是,你在屋里照应着奶奶。”
十五自然是要跟去的,瞧着吴情道:“奶奶先睡一觉吧,这会才刚进未时,一觉醒来沐浴更衣时辰刚刚好。”
袁妈妈也赞同,吴情也进过一次宫,那次是由华硕郡主陪着,这次到了不算陌生,再加上有袁妈妈跟着,也就不害怕了,点了点头,自去里间安歇。
这边雨桐却是眉眼微转,很想争了这个陪主子进宫的机会,当然,她到不是非要在吴情面前表现什么,只是想着进宫以后就能光明正大的见郡主一面,将军回来了,郡主总会有些安排,也比偷偷摸摸的强,再加上院子里也不会像以往那般松懈,到时候来回传话也不方便。
只是雨桐却不敢与十五分说,两人虽然伺候着同一个主子,可是十五从来对她都不假以辞色,亦不会因为她是郡主亲自赐过来的丫头而高看一眼,不过是各自做着自己本分的事,互不侵扰罢了,再加上十五本身又有功夫,身上偶尔会流出一些武人才有的杀气,雨桐小心的避开几次,也就相安无事了。
其实雨桐不知道的事,十五这般的表现是有吴情的授意在里面的,吴情的想法很简单,你可以做些小动作,但是不能沾上她的名头,她没本事反抗华硕郡主,可是也不会被一个丫头当枪使,自己的梦自己圆,她想的无非是简单的过日子。
袁妈妈带着十五去收拾吴情要出门的衣服,吴情身上没有诰封,自然也没有外命妇的朝服,这在穿衣上的空间就大了许多,如今也算是吴情与定北将军的初见,自然袁妈妈想打造一个惊艳的效果,不说一眼万年,至少也要扎进心理,而且袁妈妈很自信,吴情身上的气质,只要是她想接近谁,那人就不可能被赶远。
十五自然也不会理会雨桐的小心思,随着袁妈妈就去了吴情放衣物的西次间,这里的衣服都是大礼服类的,当初嫁人的时候,是华硕郡主专门交代做出来的,就是为了应付这样的场景用的,不过吴情嫁过来根本没穿过,就一直在西次间放着。
雨桐正好在二人身后说道:“妈妈和十五只管选着合适的,我在奶奶的外间守着,要是有了动静,我再喊妈妈。”
袁妈妈满意的拉着十五进了西间,十五上前打开了微带些灰尘的箱笼,拍了拍手,道:“妈妈,这里面的衣服最是繁复,姑娘平常也不大喜欢,不若寻了轻便些的小袄算了,外面的大氅厚实些也不会冷了去。”
袁妈妈拿眼挑了十五笑道:“你呀,自己在这上面不上心也就罢了,奶奶哪里能这般对付,以往也就随了奶奶,只是这回也算是奶奶嫁给将军以后初次亮相,若是太差了去,却是要让人笑话的,再说奶奶若是凭着此次一举掳获将军的心,岂不是事半功倍,难不成你还想让奶奶一辈子就圈禁在这一个院子里?”
袁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动手翻检起来,不得不说,华硕郡主选的布料还有样子都是极好的,就是那氅衣还有皮毛,都是整张的皮子做起来的,做工细致不说,皮毛的质地也是极好。
袁妈妈细细的翻找出一件大红羽纱面鹤氅满意的笑道:“就这一件,配上奶奶的脸色自是极好的,尤其这样的日子,更应该穿这样的颜色才能衬得出喜庆来。”
待吴情起身的时候,十五亲自伺候着吴情沐了浴,然后扶着吴情换了衣裳,袁妈妈亲手给吴情细细的缕顺了头发,反手细细挽了惊鸿归云髻,发髻后左右累累各插六支碧澄澄的白玉响铃簪,走起路来有细碎清灵的响声,发髻两边各一枝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做成一双蝴蝶环绕玉兰花的灵动样子。
袁妈妈满意的瞧了瞧头发,又在妆匣里挑了与外氅同色的赤金镶红玛瑙耳坠,耳坠上流苏长长坠至肩胛,微凉,酥酥地痒。
吴情忍不住动了动耳朵,娇笑道:“妈妈这双巧手今儿到是便宜了我。”
雨桐在一旁瞧着吴情的一身妆扮,心里不禁赞叹: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自嘲道:“如今看来,以往到是奴婢在奶奶跟前卖弄了,妈妈梳头的本事,比起奴婢不只高了一星半点。”
袁妈妈却是淡笑道:“雨桐的手艺也不错,只不过奶奶平时也不喜欢这般繁复的妆扮,因此才没让你有了发挥的空间。”
能在郡主跟前伺候的,又岂会是差的。
雨桐却没带什么笑意,她求了吴情,只是吴情却没答应她。
十五瞧了眼屋里的沙漏说道:“该起程了。”
袁妈妈笑扶着吴情起身,接过兰心递过来的大氅,道:“奶奶披上这个,就更是相得益彰了。”
吴情也不多话,只任着她们折腾,跟她在这院子里闷了一年多,大家想来也累了,总算有个打发日子的东西了。
伺候着吴情出了门,院子里早就有轿子在候着了,一直到了府门,吴情才从轿子里下来,瞧着大门口总共停了四辆马车,袁妈妈小声说道:“老奴打听过了,府里二夫人、三夫人自是要去的,小一辈里除了奶奶就是二奶奶也要跟着去,别的奶奶怕是没这个资格。”
吴情点了点头,前边的马车人都上去了,自己便扶着十五的手上了马车,袁妈妈和十五也跟着一块上来了,等了一小会,马车就缓缓的动了起来。
吴情这边刚上马车,前面的那辆马车掀起的车帘一角才轻轻的放下,二奶奶韩氏压下眼里的惊艳,瞥了眼闭目养神的二夫人,小声道:“太太,大嫂出来了。”
二夫人慢慢的睁开眼睛,方道:“可瞧清楚了?”
韩氏点了点头,道:“瞧清了,带了一个丫头一个婆子,只是带了氅帽,没看清样子。”
二夫人一听也就不在关心这些,而是拉着韩氏的手亲昵的交待道:“今晚从宫里回来,池儿没准就要喝多了,回头打发人早早的把醒酒的汤备好了,夜里炉上的火别熄,准备些粥品,这样的晚宴自是吃不好,晚上你们小两口折腾一通再累了,你别忘了提醒他喝上一点。”
韩氏被二夫人这般明晃晃的点出来,就像是她多渴望男人似的,脸上顿时染了霞色,二夫人一瞧,忍不住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你们夫妻分开一年多,互相想念自是情理之中,难不成忘了之前你每天都去我院子里打听你夫君的书信的事儿了,这会到学会不好意思了。”
韩氏被说的不好意思,头越发的低了下去,二夫人笑道:“我啊,别的是不管的,如今人回来了,你院子里的人我也敲打过了,至少这一、两个月谁也不许扰了你们小夫妻的清静,你呀,只管好好把人拢住了,让你这肚子争点气才是正经,我想着那卦象上说的,赶到年底或是来年初的,准是能怀上,到了来年尾,我呀,就等着抱孙子喽。”裴氏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想着自己怀里抱着跟儿子长的几乎能一模一样的小孙子,眼里的笑意越发的深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