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正月十六,这是吴情在吴家过的最后一个正月十六的早上。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小冯氏就打发人让她过去说话,吴情连早饭都没来的吃,只简单的梳洗了一番就到了小冯氏的院子。
“九姑娘,夫人正在屋里等你呢!”安顺家的瞧见刚进院子的吴情上前小声说道。
扫了眼四周,又低声来了一句:“十四爷昨天晚上没来给夫人问安,夫人原还想没准是晚上回来的晚了,过来不方便,便没打发人去问,及至今天早上也没来给夫人问安,夫人才想着打发了小丫头过去看看,这才知道了十四爷留书出走的事,屋里的小丫头因为伺候的不精心,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没来跟夫人报一声,夫人一气之下把十四爷屋里的小丫头都给发落了,就是十四爷跟前的小厮,若不是跟十四爷一块走了,只怕这会也被卖的远远的。”
吴情点了点头,心下大概明白小冯氏寻她来没准也是质问,这事,她自然不能应下来,只要咬个一问三不知,就没她什么事了。
心下主意定,给了翠儿一个眼色,翠儿就笑着走到了安顺家的一侧,顺手递过去一个小巧的荷包,小声道:“这是姑娘之前打发奴婢去银楼定的,原该年前就拿回来的,只是生意太好,姑娘也没报府里的名号,不才迟了日子,昨天奴婢出府的时候取了回来,这会把嫂子这份送过来。”
吴情随着小丫头打起的帘子进了屋,安顺家的也快速的把荷包收进袖口里,紧着跟了进来,接过小丫头递上来的茶,立到了小冯氏的身后。
墨哥正偎在小冯氏的榻上拿着本书念着,小冯氏闭了目一字一句的听着,吴情也没说话,只安静的立于地上。
一时间,屋里安静的只剩下墨哥的读书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云腾致雨,露结为霜……布射僚丸,嵇琴阮箫。恬笔伦纸,钧巧任钓。释纷利俗,并皆佳妙。毛施淑姿,工颦妍笑……指薪修祜,永绥吉劭。矩步引领,俯仰廊庙……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直到一篇千字文读完,墨哥才扬着墨漆漆的眼睛看着吴情笑了一下,道:“九姐姐我背的好不好?”
吴情笑着点了点头,道:“墨哥读的真好。”
小冯氏这才有些疲累的睁开了眼睛,扫了一眼当下立着的绿松、引石问道:“九姑娘来了你们怎么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绿松、引石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磕头道:“夫人恕罪。”
吴情忙解释道:“太太息怒,是我进来的时候见墨哥读的认真,也想听听,所以才没让绿松和引石通报,太太若要怪,只怪我就是。”
小冯氏这才摆了摆手,示意着地上的二人起身,招了吴情上前来,叹道:“哎,平素就知道你是个守规矩的,想来你十四弟的事你也听说了,我这也是一时急的上了火气。”
吴情一脸迷茫的看着小冯氏纳闷道:“十四弟怎么了,学堂不是进二月才开吗?十四弟不应该在院子里吗?”
这时候装傻充愣是最好的法子,小冯氏早上才得着的信,她上哪听说去,除非她事先就知道。
安顺家的心下一紧,只怕九姑娘说漏了嘴,她到没像小冯氏想的那样,这事是九姑娘撺掇的,要说九姑娘跟十四爷是实心的好,这是真的,就冲平日九姑娘如何对十四爷就能窥见一二,这般凶险的事,想来九姑娘若是事先知道也是要阻止的,只不过太太这般认定,她也不好多说,太太现在的心下正是多疑的时候,虽说现在九姑娘在府里的势头挺热,可到底还是要嫁人的,她也就是能卖个好就卖个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眼看着定北将军的气焰正盛,九姑娘嫁过去就是堂堂的将军夫人,那官职可是比老爷还要高的多,等以后三房从国公府分出去,没准还得有求到九姑娘的时候呢,这时候卖个好,以后也好说话不是。
小冯氏一听,不信道:“你也不用瞒我,我知道你心理在意你十四弟,你十四弟也拿你当亲姐姐一般的看待,有了什么心理话也愿意到你跟前去说,有的时候我瞧着竟是比跟他五哥和九哥还要好一些,我就想着你们到底是打小的情分,差不到哪去,这会儿这小子能做这样的决定,又是去的北边,我想着这小子没准就想着能帮他姐夫一把呢,只是这小子也不看看他的斤两,初初茅庐,才学了两下子护身的手艺,哪里能上阵前打仗真刀真枪的跟人去拼杀,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吴情一听,吓得脸都白了,双眼含泪望着小冯氏不知所措道:“太太,十四弟去打仗了,好端端的,十四弟怎么想着要去打仗了,再说朝廷征兵都是有条文的,最起码身家都要调查清楚的,十四弟是怎么混进去的,咱们家不是国公府吗,不还有郡主吗,咱们家的子弟不是享有荫封的吗,就是征兵也兵不到咱们家的头上啊,太太快去求求老夫人,求求老太爷,这到底是怎么闹的,十四弟才多大啊,哪里能去打仗,真若伤着了,可怎么办啊?”
语气里的焦急,眼里的关心竟是真真切切,半丝作假都没有,还有那一瞬间的不知所措跟茫然,小冯氏直直的看着吴情,半晌才道:“哎,这事我与你一个孩子说来干吗,你这嫁妆还没绣完呢吧,行了,你也回去吧。”
吴情却是没动地方,拉着吴氏的一只袖子求道:“太太,你还是赶紧跟老太爷或是郡主说一声吧,十四弟是什么时候走的,总得有人知道吧,叫上这人,求了老太爷,打发人快去把人追回来者正经。”
墨哥早就被吴情这一哭吓到了,这孩子可能也是小冯氏养的太紧手了些,一般的动静大些都要害怕,竟没有吴长修小时候的调皮。
小冯氏搂过墨哥拍拍他的后背,安抚了几句,然后才叹道:“回头我跟老爷说说,到时候再看吧。”
吴情也没有办法,一脸无奈的曲膝退了出去。
翠儿刚才在外间就听到了里面的哭声,一脸担心的上前扶了吴情出了小冯氏的院子,往兰院走去,路上半句话也未提,只到了兰院,瞧见兰心和兰朵迎了出来,忙道:“快去打了洗脸水来,姑娘刚才在太太的院子里哭了,这天寒地冻的,别再膻了脸。”
兰心和兰朵互看了一眼,都闪过异色,脚下的步子不停,麻利的打了水送了东西上来,又听翠儿说了原委才知道十四爷吴长修离府去当兵了,三夫人心气不好,九姑娘就陪着哭了一场。一时间九姑娘重孝道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吴情的生辰是七月初九,过了七月初九,再有一个月吴情就要嫁人了,华硕郡主早早的把吴情的陪嫁人员都列了出来,袁妈妈是吴情自己提出来的,华硕郡主也没反对,到是翠儿,四月的时候吴情把她嫁了,给了二百两银子的红封,足够她去过小家小户的日子了。
剩下的人就是按照赫连家的例,一个主子两个大丫头,两个二等丫头,还有院子时里的小丫头,或是自己带去,或是现找人牙子买也行,主要是这大丫头和二等丫头上,一般大户人家的陪嫁丫头就是给姑爷备着做通房的,因此一般人家在这上头往往会下一番心思。
十五吴情自是要带着的,兰心和兰朵自然也不能落下,原本翠儿要在的话,大丫头自然还是翠儿跟十五,这会儿翠儿既是嫁了,自然就是兰心和兰朵提上来一个了,吴情就提了兰朵上来,兰朵比兰心大一点,主要是做事更稳重一些。
吴情按着这个想法跟华硕郡主回了,却不想华硕郡主招来了身边的丰霞,道:“以后你跟着九姑娘,平日我进宫也带过你,宫里的规矩想来你也懂,就是大户人家的门道你也知道一些,跟了九姑娘过去,只管照顾好九姑娘,别让那些不长眼睛的伤了九姑娘,你可明白。”
对于华硕郡主的安排,吴情未置可否,一脸感激的应了,笑道:“原不该夺郡主跟前得力的人,只是郡主考虑的周全,小九就却之不恭了。”
丰霞占了另一个大丫头的缺,小丫头吴情到不在意,华硕郡主也没在意,吴情就让十五在院子里挑了四个齐整的小丫头一块带了过去。
抽了个空,袁妈妈又与吴情提了这陪嫁的媳妇的事,原本有她一个也就行了,只是赫连家人多,多一个有些心思眼力的,也算是个助力。
再说袁妈妈也是暗中相中了一个人,只等着得吴情的信呢,这会笑道:“姑娘身边陪嫁媳妇却是没有合适的,我想着老太太身边的齐瑞家的是个齐整的,在老夫人跟前也见了些世面,要是能陪着姑娘去,正是再好不过的。”
吴情想了想,道:“齐瑞家的到是好人选,只是老太太那怕是不舍,再说咱们初到赫连家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我寻思着你跟十五都是我托底的人,院子里的事,不用我说,你们也该挑起来,剩下的,你们也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袁妈妈也是经过事的人,吴情这样说话,袁妈妈心下便有了计较,再加上那几人揪其根底都是华硕郡主给的人,微皱下眉,有些担心道:“姑娘这话也说的过早了些,别说以后姑娘在赫连家还要立足,赫连家原就人口复杂,单说这刚嫁过去,各处关系也需要称手的人来打点,再说姑娘带过去的人,回头若是做了什么事,把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也是打姑娘的脸,姑娘还是再思量思量。”
吴情苦笑道:“妈妈是明白人,有些事就是我再思量,也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这般恍若不知,到时候真有个什么,大不了我随他们处置就是,再不济就是把我打发出赫连家,到时候妈妈怕是要陪我吃苦喽。”
袁妈妈不赞同吴情这般的态度,劝道:“姑娘,吃苦不吃苦的,老奴却是不打紧,只是姑娘的前程怕是就要毁了。”
吴情经过这几个月的深思熟虑,也把目前的处境想的清楚明白了,说实在话,她既然抗争不过吴老国公还有华硕郡主,那么她就消极怠工,若是赫连家真是对她不满,把她请出赫连家,就算不是休了,只发配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还能闹个自由自在呢,正是有了这样的想法,她身边才不带太多人,十五与她自是绑到一处的,袁妈妈要找的人也是她在找的人,因此与她一路自也不会差了去,别人却是有着各自的前程,这会儿她却是不能耽误了人家的前程。若是以后能安稳下来,或许她会想着给那些帮助过她的人一些出路。
八月的色彩是用金子铸就的,明亮而珍贵;八月的色彩是用阳光酿造的,芬芳而灿烂。只是八月的风,已经不那么的轻柔,而带有无言的烦躁,甚至裹着疼痛的雨。
进了八月,吴府更是忙的脚不沾地起来,而兰院却是越发的静谧,似乎与世隔绝一般。
明日便是吴情出嫁的日子,这天下午,兰院迎来八月以来最热闹的一个下午。
府里的奶奶们都纷纷送来了添妆,或多或少,都是一份心意,吴情笑着收了,大奶奶和七奶奶又拉着吴情叙了一会话才散去。
丰霞如今改了名子,叫雨桐,雨桐并着兰朵、兰心送了大奶奶和七奶奶出了兰院,十五趁着这个空档,递给了吴情一个雕红漆牡丹花开的匣子,低声道:“姑娘,盐帮送过来的,说是给姑娘添妆。”
“玉哥哥来了?”吴情一脸的惊诧。
十五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东西是冯家兄弟给我的,没提玉帮主来没来,只说交给姑娘,是盐帮的心意。”
屋门外响起了雨桐带着兰心、兰朵回来的脚步声,吴情给十五打了个眼色,十五就把那个匣子拿进了内室放了起来。
晚上吴情要睡觉的时候,华硕郡主又特意来了一趟,打发走了屋里的丫头,面对面的与吴情坐下,吴情只坐了半边的凳子,她知道,有些话,这一刻,华硕郡主总会有个交待。
果不其然,华硕郡主目光清冷的看着吴情,眼神似乎穿透了她在看着另外一个人一般,慢慢的说道:“这门亲事,你的造化如何只看你个人的本事,我不管老太爷的心思,我只交待你一样,聪明人做聪明事,事不关己,便作不知。”
吴情点了点头,道:“郡主的话,我记下了。”
“好了,明天有的你挨累,我也不打扰了,你早些休息吧。”吴情的敏慧从来都是华硕郡主最为满意的地方,交待了该交待的话,华硕郡主便出了吴情的屋子。
对于华硕郡主的来访,吴情却是没起一丝波澜,只回了自己的卧室等待着明天的又一场交锋,想来也会是精彩无比的。
也许是圣旨赐婚,吴情觉得婚礼仪式格外繁琐,一番折腾下来,只觉得头都累重了,轻挨着床栏,眼前一片血红,如朝霞暮霭,那是新嫁娘头上红盖头。
微垂首,透过一丝缝隙,就瞧见了自己微露在百褶凤尾裙外的彩丝金线绣鞋,上面绣的鸳鸯戏水正是翠儿临嫁人之前特意赶了几天才绣出来的,当时这丫头还说这是给自己的成亲礼了,也算是跟了自己一场的报答,吴情轻笑,这丫头自打嫁了人,她就把卖身契还了,如今成亲也将小四个月了,也不知道过的如何。
想来她相公也是个老实憨厚的,不会错待了她,再说这丫头也是个有心思的,把握个男人还是没问题的,不然也枉费跟在身边这一场的教导。想着想着,吴情便轻笑出声。
兰朵觉得身上有点凉了,刚想问吴情冷不冷,就听见了一声低笑,奇怪道:“姑娘在笑什么?”
吴情摆了摆头,只是兰朵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头顶上的盖头在晃动。
兰心和十五一个端了面,一个捧了热水从外面走了进来,十五说道:“姑娘,快二更天了,姑娘的肚子一定饿了吧,先吃碗面吧。”
兰朵奇怪的看向兰心和十五的身后,问道:“怎么没见袁妈妈和雨桐?”
兰心有些疲惫的回道:“袁妈妈去清点嫁妆了,雨桐想来是去看姑爷什么时候能过来吧。”
十五回身瞧着靠在床头的吴情,走了过去问道:“姑娘,先吃碗面吧。”
吴情摇了摇头,顶着这么个东西,吃东西也要难受,再说身上也没力气,说道:“你们吃吧,我不饿。”
“哪能不饿,姑娘都折腾一天了。”兰心端了托盘过来想着让吴情多少吃一些,那头顶上的凤冠足有十几斤重,就这么顶了大半天,就是好人也受不了啊。
说着话的功夫雨桐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身侧跟着一个小丫头,想来是引路的,雨桐笑着跟小丫头道了谢,又随手拿了几个铜板赏了那小丫头,然后才进了屋来,几步上前曲膝回道:“姑娘,奴婢才从前边回来,今天来的宾客太多了,将军被好些人围着,奴婢隔着墙听着里面的动静似乎要比武的意思。奴婢寻了在前院伺候的小丫头打听了,今儿来的都是各府的公子、世子的,平时都跟将军交好的,只怕今儿非闹的晚不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