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轩咬着牙握紧了手,道:“祖父,有些事可以忘,有些事却不能忘,我行事自有分寸,祖父不必操心。”
“大哥。”前脚才出了赫连老将军的院子,就被早已久候在外的赫连池叫住了。
赫连轩顿住:“有事?”
对于赫连轩的冷言冷语,赫连池丝毫不在意,拖着赫连轩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笑道:“大哥,明儿就过年了,到时候家里又是一堆的事,少安几个约了咱们一块出去乐呵乐呵,我一大早上就去你的院子了,听重楼说你在这,一直在祖父的院外等你呢。”
赫连轩挑眉问道:“那怎么不进去?”
赫连池一听,缩了缩脖子道:“我可不敢去,听说祖父这两天心情不好,也不知道这火气散了没有,要是发到我身上了,那叫一个冤啊。”
说完也不问赫连轩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的,只拉着赫连轩往院外走,道:“快走吧,他们早就到了,咱们再去迟了,还得让这几个小子罚酒呢。”
“怎么是这块?”赫连轩皱着眉看着赫连池带他来的这条街,丹凤街,京都最有名的烟花一条街。
赫连池笑道:“大哥,你不是吧,这地方怎么了,男人寻欢作乐,不来这地方,难不成还要去酒楼不成,再说这帮小子知道大哥的脾气,不会为难大哥的。”
说到这,有些神秘的笑道:“不瞒大哥,安亲王世子说翠烟阁的蓝烟姑娘一直都倾慕大哥呢,大哥许是不知道,这蓝烟姑娘在京里的名气可是大着呢,就连忠慎侯世子陈文冲也被她迷的神昏颠倒的,只是到现在连蓝烟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呢,而且蓝烟姑娘的一手古琴弹的是出神入化,听说凡是听过的都赞叹清烟姑娘的琴声清微绕远,“琴音绕梁,经久不散”呢!”
不知道为什么,在赫连池嘴里提到琴音的时候,赫连轩脑海里忽然就滑过一个影子,快的让他抓不住,只记得那扇窗子里面冒出来的袅袅清烟,还有那不绝于耳的琴曲。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翠烟阁的小门,不从正门而入,这是早就安排好的,角门那里早就有安亲王世子的小厮在那候着了,笑道:“大少爷,二少爷,我们主子等候多时了。”
翠烟阁建的名如其景,不比一般的**楚馆,里面飘散的是靡靡之音,京城之地,自是贵族子弟众多,这些人也舍得砸银子,翠烟阁的老板也是个有魅力的,竟是把翠烟阁装饰的飘渺若仙般,各院有各院的特色,后面还专门为王孙公子准备了单独的院子,只为了与前边的嘈杂区分开。
小厮前面带路,通幽曲径之上是重重假山叠翠,疑是无路。谁想往假山后一绕,几欲垂地的碧萝紫藤之后竟是小小巧巧一座安静院落,布置得甚是雅致。若不是知道这是烟花之地,只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后院呢。
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到真真是应了翠烟阁的名头,处处皆见绿竹环绕。
赫连轩脚步一顿瞧着那竹子细看了两眼方才问道:“这是江南的碧波翠竹。”不是疑问是肯定。
小厮摇了摇头,道:“大少爷,小的也不知晓,回头小的叫来翠烟阁的妈妈问问。”
赫连池却是知道赫连轩向来对这些东西都不太在意的,这会儿能引起他注意,没准就有什么不妥,压低了声音问道:“大哥,可有什么不对?”
赫连轩有片刻的怔愣,摇了摇头,道:“碧波翠竹,竹色翠如碧波,据书上说,碧波翠竹娇贵,长江之北无法生长,却不想在翠烟阁竟也有碧波翠竹林。”
微顿了一下,方才道:“当年你大嫂进门的时候就想着在院子里要种上碧波翠竹的,我让人从江南带了几枝过来,却无法成活,这才罢手。”
赫连池却不曾想赫连轩竟然想起来了去了的大嫂,他以为大哥对吴家的姑娘都是反感的呢。
不解的问道:“大哥,大嫂也是吴家的姑娘。”
赫连池嘴角滑过一丝苦笑,道:“她是难得的好姑娘,不关姓氏,只是到底我还是没能护住她。”
吴馨是个好姑娘,这个到是实话,大嫂的单纯还有善良,赫连家也是无人不知,只不过这样的女子只适合做温室的娇花,配给大哥却是不合适的。
赫连池微有不屑的道:“大哥是她不够强,落得那个结果怪不得旁人。在这个食人肉髓的圈子里,弱者不值得同情。”
“不,不是……”
赫连轩一双黑眸盯着那碧波翠竹,叹息道:“她只是不肯苟能浊流,不肯让这个圈子污了自己,而我,应该保护她的……”
“你们两兄弟对着一片竹子感叹什么呢,人早就到了,就差你们了,快进来看看,世子选的地怎么样?”早已等不及的忠慎侯府世子陈文冲从屋里走出来,正好看到了赫连轩对着一丛竹林发呆。
赫连轩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只示意着小厮前头带路。
迎面一方素雅小匾,上面书着“蓝烟馆”三个字,字迹清秀如空谷幽兰,飘逸如浮云出岫,中有三分疏朗之意,情高意远,若为女子所书,定是清高淡薄之人。
进到馆中,一方宽畅内堂,两面皆是雕花梨木长窗,窗前点点放了几盆腊梅,阁中四处透着若有若无的寒梅香,叫人神清气爽。
几幅轻纱随风微微荡漾,将雅室一分为二。一面四处点了清透琉璃灯,光彩明亮,成对摆着八张样式朴拙的黄梨木长案。每张案上有几样精致小菜,三两瓶水酒,案前放了素白色绣兰花方垫,供客人起坐之用。
两边靠花窗的地方,各有一副茶具,小炉烹水,发出轻微的响声,使冬日寒冷的空气多了几分温润暖意。
轻纱的另一边,灯影沉沉,似乎只燃了盏清灯,依稀可见一名女子广袖静垂坐于席上,瑶琴在前,却又看不十分究竟。
“来来来,你们兄弟来迟,罚酒三杯。”吏部天官的公子夜洛泽当先嚷道。
慕容少安似笑非笑看着赫连轩,轻笑道:“这几个小子打着你的幌子进了蓝烟馆,如今蓝烟姑娘在坐,就等着你这正主到来,好一展琴艺呢。”
语音刚落,轻纱后面便起了袅袅琴音,意绵绵,心有相思弦。指纤纤,衷曲复牵连。从来良宵短,只恨青丝长。青丝长,多牵伴,坐看月中天。
几案上,缕空琉璃盏内,青烟袅袅,随着琴音飘进了屋中众位男子的耳中,鼻间。
“怎么样,情切切,意绵绵,一曲诉衷肠,你什么时候惹下这样的桃花债了?”安亲王世子慕容少安把一只胳膊搭在了赫连轩身上小声的说道。
赫连轩耸了耸肩,眼里的温度如今那怒放的寒梅一般,寒气丝丝的飘散,虽未言语,却让慕容少安觉察出了他的不喜。
赫连池已经跟陈文冲喝到了一块,左都御使的公子文白夜已是开口说道:“蓝烟姑娘,你要见的人我可给你请来了,只一曲可不能让咱们兄弟满意,你要是有什么本事只管拿出来就是了,定北将军可是最怜香惜玉的,怕是你不知道吧,定北将军的后院可是花团锦簇,各具风情啊,要我说,蓝烟姑娘,与其把心思用到冷面的定北将军身上,还不如跟了本公子,本公子可是最爱蓝烟姑娘这般清高孤傲的女子的。”
“哎,我说白夜,你就少说两句吧,人家蓝烟姑娘连忠慎侯府的帐都不买,还能买你的账,再说了,你家那头母老虎,那可是动不动就用鞭子吧,你好歹怜香惜玉一些吧,蓝烟姑娘还想着多活几年呢,这般清心雅致的美人要是让你家那母老虎抽了几鞭子把这一脸的容貌给毁了,那可是京城男人们的一大损失啊。”兵部尚书的公子苏少凌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我说苏少凌,你是不是专门来扫兴的,就你那一张冰山脸,早就说不要叫你来了,偏偏又叫了你来,见天不刺我一句你心难受啊,好歹明天就过年了,难不成年终岁尾也不让人舒服舒服?”文白夜一脸不乐意的说道。
“噢,原来一年当中你就只舒服这一天啊,那成,便随你的意。”苏少凌吊儿郎当的说道。
“哎,你……”文白夜被苏少凌堵的说不出话来。
夜洛泽却是手捧银杯慢慢的转动起来,朝着争吵的几人嘘道:“如今美妙的琴音,亏得你们还有心思绊嘴,也不怕伤了蓝烟姑娘的柔情。”
说完又瞧着赫连轩打趣道:“轩,咱们这里可是有不少人没见过蓝颜姑娘的真容呢,今儿可要借你的薄面一见喽。”
赫连轩微皱了下眉头,目光并未看向青纱里侧那个柔媚的身影,而且撇向了窗那一丛翠竹。
慕容少安知道赫连轩性冷,府里虽然姬妾众多,却也没见哪个进了他的心去,想着这蓝烟姑娘传的微乎其神的,便邀了一众好友过来凑个热闹,没想到还是没能入了赫连轩的眼,笑着上前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打趣道:“红粉佳人,却抵不住外面那一丛翠竹,你的口味可真真是与众不同啊。”
赫连轩却是不在意,冷声道:“可知这竹是何人所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慕容少安一愕,没想到赫连轩还真的对这丛竹子感兴趣起来。
琴声乍停,一清新淡雅的声音在青纱后响起,道:“来往客人到是难得有赫连公子这般把目光注意到这丛竹林上的,莫不是公子也是喜竹之人?”细细听来声音里竟带了一丝期待。
赫连轩并未作答,赫连池知道他是不喜。
赫连池笑着开口道:“依蓝烟姑娘所说,莫不是这竹子是蓝烟姑娘所种,听说这种竹子极难在北方成活的。”
蓝烟到也不恼赫连池接的话,淡然回道:“的确如赫连二公子所说,碧波翠竹本无法长于北方,蓝烟得高人指点,需用雪梨水浇灌,或许可成。因此蓝烟便试着去做,采摘仲春梨花,泡于大寒雪水中,密闭三月,酿成雪梨水。果然此法可行,成就了这一丛竹林。”
赫连池眉眼间滑过一丝笑意,道:“多谢蓝烟姑娘指点,我大嫂到是喜欢这种竹子,只是一直未能种成,甚是遗憾,如今得了蓝烟姑娘这番点拨,少不得咱们回去也要试试。”
“赫连大奶奶……”蓝烟轻声的嘀咕着。
慕容少安也是一怔,推了赫连轩一下,不信道:“莫不是你对吴家大姑娘还没忘情?”
其实就算赫连轩没忘情也没啥大不了的,因为吴家大姑娘的品貌真是出众的,当年京中求娶之从只怕能把吴家的坎踏破了,若不是吴家大姑娘婚事定的仓促,那会儿大家还以为能嫁进皇室宗亲呢,因为赫连轩没少受到众人的羡慕,就是夜洛泽和文白夜两个小子也没少在背地里说起过赫连轩的运道好。
赫连轩摇了摇头,也不与慕容少安多辩,只道:“你们玩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也不给别人留余地,转身就叫了小厮引路,只留下一众兄弟的叹息,还有屏风后面那双祈盼的美目。
出了翠烟阁,赫连轩一个人在街上游游荡荡的走着,待出了丹凤街,无意识的就走向了一条很久没有踏足的街道,双壅街。
双壅街两侧住的都是武将世家,其中尤以骠骑大将军高府还有征西大将军侯府占地最为广,而这两府之中的征西侯府就是赫连轩的外家。
侯家与赫连家一个护着北边,一个佑着西边,自是朝廷不可获缺的两大武将,如今赫连家却大都监了文职,只有侯家,家里的子孙各个都从小武艺超群,会走路就会拿枪,听说侯家的练武场也赶上大营里面的校场了,而且侯家的女眷也多出自武将之家,各个都能上马杀敌,赫连家如今若不是有赫连老将军独木支着,再加上赫连轩这几年也算是战功显著,只怕就要从武将世家中踢了出去。
徘徊在侯府外面一会,赫连轩还是没有把步子迈进去,自打他娘去了,他就再没有踏足过外公的府邸,他在心理暗自发过誓,一定要把害死他娘的凶手找出来,他才有脸再去面对外公一家。
侯府也如同门前从来没有过这个人的足迹一般,还是那般的安然,大门紧闭,只有几个小厮侯在小门里头,等着来回传事。
侯府老太爷的书房,老太爷手上的笔一顿,看着恭敬的垂手而立的儿子问道:“人走了?”
侯府大老爷,也就是赫连轩的亲舅舅侯景,点了点头,道:“走了。”
侯老太爷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心理还是没过去这个坎?”
侯大老爷苦笑,道:“爹,要不我去跟他说说,到底是妹妹的血脉,妹妹没了,咱们也不能远了孩子。”
侯老太爷虎目一瞪道:“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没让他进门,是他自己死咬着那件事,这都多少年了,也没个眉目,自己心理放不下,还指望着别人去解脱不成。”
侯大老爷知道老太爷是刀子嘴豆腐心,再加上当初的事,因着自己妹妹死,也算是跟赫连家交恶了,以至于这些年除了朝堂相见,私底下却是并无往来,叹了口气道:“爹,咱们有了这么些人手都察不出来,轩儿才多大,再加上赫连家的势力又没都落在他手上,你还想让他如何?”
侯老太爷嘴角划过一丝诡笑,道:“你也别小看了他去。”
侯大老爷眉头微皱,不知道老太爷话里的意思,不过想着赫连轩的师傅,侯大老爷灵机一动,问道:“轩儿前些年从边境赶回来遭遇埋伏那回,我后来着人调查,那手法似乎与他爹当初遇难的手法相同,会不会是一伙人所为,还有轩儿的师傅在哪原就是隐秘,是谁给了轩儿密信,引了他过去?”
侯老太爷一双眼睛闪过慧黠的光芒,冷冷的注视着案上的字迹哼道:“朝堂之上何为秘密,不过是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那人的身份本就特殊,又是先皇下令处置的,经了多少人的手,怎么透出来的,只怕现在也追不着根源了,不过好在那人安好,也不枉咱们暗中助他一回,轩儿如今的本事到是都袭于他,有了这一身本事傍身,就算是有人相对他不利,他自保也是可以的。”
侯大老爷点了点头,知道老太爷运筹帷幄,便放心的笑道:“怪不得爹能放心轩儿领下这定北大将军的印,想来这会儿大长公主在那,那个人自然也不公坐视不礼,回头真要是北国敢来进犯,就是轩儿去了,那个人手上的暗势力也会跟着动一动。”
侯老爷将点了点头,过了半晌,方叹道:“他既想求得这一片安宁,咱们也不算愧对祖先的遗训,给了这一方安宁,你且记下我的话,他若派人便罢,就是不派,咱们也有人跟着,断不会让轩儿涉了险去,只一样,那边的痕迹要打扫干净,不能让上边起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