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敢害圣上落马,还不快来人,将这人拖下去处理了!”
姜嫣看见燕轲后颈的血,低声惊呼,厉色看向贺其扬。
几个随侍立马过来架起他,贺其扬惊慌地看向燕轲,挣脱了钳制,扑到燕轲脚边,“陛下,陛下,臣不是有意的,陛下,饶了臣吧,饶了臣吧!”
燕轲冷冷看他一眼,只坐着让太医处理伤口,一点没有要开口反驳姜嫣的意思,贺其扬见状急忙转向萧衍,抓住他的袍角,“右相大人,右相大人!您也看见了,下官不是有意的,下官只是,只是不小心打了那女子的马,这才惊扰了圣上,大人!”
萧衍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睑微垂,似笑非笑地看向贺其扬抓着自己衣服的那只手,“那女子?你可知那女子是谁?”
贺其扬愣了一下,想起在那阵混乱中燕轲叫的那声“常大人”,脸色瞬间惨白。
萧衍俯身,很嫌弃地把贺其扬的手从他的袍角拍开,语调轻柔,不含波澜,“在击鞠时将圣上亲命的大理寺少卿打落下马,还害得圣上受伤,谁知道你居心何在?”
“不是……不是……”
“还磨蹭什么?还不拖下去,留他在这儿碍眼!”
姜嫣看周围的侍卫没动作,又叫了一声。
“陛下,陛下,臣真的不是有意的,陛下!”
“等等。”
女子的声音在这片混乱中突然介入,贺其扬立马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过去。
姜嫣听到这个声音,有些厌恶地转过头,“怎么?常大人有什么指教。”
一旁站着的华裳赶紧过来扶她,“你怎么过来了,还伤着呢。”
常洛摇摇头,小声道,“没事,只是小伤。”
“陛下伤的如何?”
“你还有脸问,要不是你……”
“够了,闭嘴!一点小事情吵吵嚷嚷没完了,朕没什么大碍,不过小伤罢了。”
姜嫣住了嘴,狠狠瞪了常洛一眼。
常洛看着一旁给燕轲上药的太医的表情,就知道这伤并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么轻松,“陛下的伤要紧,还是速速让人送到内室,好好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其他处受伤,此人如今无意惊了圣驾,不如就交由大理寺惩处。”
听到这句话,燕轲第一次转头过来看她,眼中晦暗不明,看得她心口狠狠一抽。
“啧,常大人还真是狠心,圣上都不顾自己的安危来救大人,大人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
是了,她方才的话故意在“无意”两个字上加了重,虽什么也没说,却摆明了要包庇贺其扬,让燕轲去好好查看有没有别的伤口,不过成了她的借口。
可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现在,谁又会去在意这些?
从那一日之后,他们之间的所有温情脉脉的东西已经都被燕轲撕成粉碎,一点余地都已经不留给她了。
常洛看了一眼煽风点火的某人,“右相大人什么时候如此体恤圣上了?”
气氛瞬间凝结,常洛这句话的语气中明显带刺,周围的人都不由得转过头来看她,上一个敢跟右相这么说话的人早就已经在几年前被扔进厉马大狱了。
谁知萧衍一点要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面色和善,笑容可掬。
“非也非也,本相这是在体恤常大人。”萧衍笑看她,“毕竟,常大人也算是圣上那边的人,如此对待圣上,真就不知道常大人的心是偏向哪一边了?”
常洛自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回以微笑,“反正不在大人一边就是。”
“这可真的未必。”萧衍拢袖站在常洛身侧,“常大人觉得这世间当真是非黑即白?凡事都有绝对?”
“这自然不是。”
“那为何常大人就认定未来的那一天,你不会站在本相这一边。”
常洛一时让他噎的无语。
“常大人,有时候,在没有完全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就轻易下定论是很轻率的行为。就比如你和圣上是这么多年的好友,你了解他吗?”
就在这句话出口的时候,燕轲扶着一旁人的手站了起来,看都未曾往这个方向看一眼,由人搀扶着离开了场地。
这一番冷嘲热讽,他早已听不下去了。
常洛有些复杂地目送着燕轲离开。
即使不用和萧衍对视,她也能感觉得到萧衍的眼神正在穿透她。他今天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一举一动都别有用意,都是做给燕轲看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伤口上撒盐,雪上加霜。聪明如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和燕轲之间那些情感,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如今因何而生了嫌隙。他未曾挑拨离间,她和燕轲之间的裂缝也不是因他而形成。他不过是用刀将这裂缝挑的更深,把自己努力拨向他的一边罢了。
她真该开心,自己在萧衍眼中竟有这么重要的的地位。
“确实不了解,但是右相大人想的是什么,恐怕比圣上更不好了解,下官也不想了解。还望大人放过。”
“呵,常大人真是翻脸无情,前些日子还说要报答本相,如今竟连了解一二都不愿,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令人心寒呐。”
萧衍的无赖她见识了不知多少次了,此刻心情乱得很,不想与他在此处再做纠缠,只想着赶紧避到清净处,无心再做这些虚情假意的客套,“下官身体不适,想先去歇着了。”
说完也不管萧衍是何反应,径直从他身侧走了开去。
她是真的累了,本想着彻底与燕轲划开界限,可又谈何容易?他是她的君,她的王,她的执念,她的心之所向。她所有的坚定,在他面前不堪一击。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轻易地动摇她。可她再也没有能够接近他的理由,就连一句关心都显得矫揉造作,从今以后,他与她,是君臣,也只是君臣了。
常洛深吸一口气,这深秋的空气一道凉入她的肺腑,使她略微清醒了一些,收了那些纷繁的思绪,脚下的步子越发坚定,毫不犹豫地走向和燕轲相反的那一条路。
曾经想要给高座上那一个人的安心,她永远也没办法给,原因多么简单,他的信任,不放心给任何人,包括她。
未来这路,是她一个人的战场。
不必再仰望高堂,不必再有所期望,从此以后,她的路,不必再为那一人所走。
秋祭因为这场意外中途被终止,常洛在清净处没能待多长时间,华裳就凑了过来,常洛没用回头,余光中出现的那一抹红就告诉了她来人是谁。
“你不去找姜越?”
华裳无声地坐到她身边,“人家又不待见我,我一凑近,他就跑。”
常洛轻轻拂去落到手背上的桂花,“他既不喜欢你,你又何必自讨没趣?”
“心这东西,哪是自己想管就能管得住的啊。”
是啊,最难约束的是真心,哪怕被刀戟斧钺弄得伤痕累累,却仍旧如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无论如何也拉不回来了。
华裳偷偷觑了一眼她的脸色,“你和皇上?”
“嗯?”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今天都怪怪的。一个个话里有话。”
“是吗?”
“要我说,若是喜欢,就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哪怕碰上一鼻子的灰,也要让对方知道你在想什么。明明怀着心意,却要迂回猜测,言语试探,久了久了,什么情义都要被磨光了。”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常洛侧目去看华裳那一张明媚至极的脸庞,真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如果她当初敢于向燕轲说出自己的想法又会是如何?他们二人是否还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她已经没机会知道了。她原先自诩玲珑透彻,却都没有华裳看得明白。
“这次秋祭之后,我记得,姜越要升任了。”
“嗯,封了定远将军,过两日便要前往芜州。”
芜州与禹州相邻,却不比禹州,内处山间,交通不便,百姓穷困。又并非什么兵家要地,驻军不多,虽说封了姜越一个定远将军,却是明升暗降。将姜越支离帝京的权力中心,又没有给什么兵权,十足十的架空。
姜希明一共就两个儿子,大儿子姜绍不成器,小儿子又被排挤出去,如今再加上秦声这件事情,燕轲已经是做好了准备要对姜家下手。
她有些担忧地看向华裳,她知道华裳必然不会在乎姜越是姜家人与否,但是姜家出事却必然会连累姜越,到时候,依照这位小姐的性子和对姜越的用情之深,怕是不能消停。然而时之大势,已无法阻挡,如果真的到了水火不容的时候,她只能尽量保下姜越……
而且恐怕她也需要尽早做好准备了,秋祭之后,朝堂局势怕是很快就会为之一改,姜家若倒,首先闻风而来怕就是萧衍。她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
毕竟这只狐狸,极难对付。
还有……
常洛站起来,与华裳面对面,极为郑重地一揖。
“华小姐,我想学武。”(未完待续)